他是為了保護她,才會一次次拎起長刀,麵對那些殺手。


    沈絳心亂如麻,萬念不止,愧疚、自責、絕望、痛苦,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心境的萬分之一。若是可以,她願代他承受這一切痛苦和反噬。


    待馬車入城,清明一路將車趕回故衣胡同的小院。


    等謝珣在床上躺下,沈絳立即說:“清明,你快去請大夫,去將城中最好的大夫請過來。”


    可是她吩咐完,在床邊坐下,卻發現清明站在原地,並未離去。


    “你怎麽還不去?”她幾近絕望的望著他,聲音中帶著怨懟。


    這可是他的主子,是他的三公子啊,他怎麽能如此不盡心,還不趕緊去找大夫,隻要去找大夫,三公子就有救了啊。


    清明轉頭望著一旁站著的釋然,終於低頭道:“三姑娘,沒用的。”


    沈絳麵色刷一下變得慘白,連一向粉嫩如櫻的唇瓣,都失了血色,她愣愣道:“怎麽會沒用呢,生病了請大夫,怎麽會沒用呢。你若是怕銀子不夠,去朱顏閣找姚羨,要多少銀子他都會給你。”


    釋然長歎一口氣,心有不忍。


    他輕聲道:“沈施主,他這病發作起來,藥石無醫,便是世間最好的大夫都無法救治。如今唯盼著他能靠著自己熬過來。吉人自有天相,若是無果,生死輪回,亦是世間定數。”


    “荒謬,荒謬。”沈絳握住他的手掌。


    明明之前他還與她說話,對她笑,用刀保護她,怎麽可能現在他就要死了呢。


    沈絳感覺著他的脈搏,依舊還在跳躍。


    釋然還是上前,輕聲道:“若是他能恢複到先前的假死狀態,讓身體內經脈、真氣歸於平靜,不至於這樣四處亂竄,使得五髒六腑受損,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沈絳坐到他的床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前。


    她感覺到,隨著時間一同流逝的,還有他的生命。


    “程嬰,求你。”她低頭,埋在他的頸窩,終於眼淚如雨般,滴落在他的身上。


    房中似乎有人輕聲囈語,似乎在誦念經文。


    沈絳卻絲毫不在意,依舊陪著眼前的人。她望著他,兩隻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掌,不知過了多久,清明過來,請她去用膳。


    沈絳仿若未聞。


    而屋外的晨暉早已經到了院內,清明伸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淚。


    “公子到底如何?”晨暉低聲問道。


    清明搖頭。


    晨暉朝裏麵看了一眼,說道:“我們得帶殿下回王府,萬一殿下真的出事,王爺和王妃也能……”


    見最後一麵。


    “你怎麽能有這種念頭。”清明像是要跳腳。


    晨暉咬牙:“你不是也在搖頭,若是殿下真的有事,你以為咱們能逃得了。”


    清明再次抹掉眼角淚水:“可是三姑娘如今守著殿下,我如何將殿下帶走。”


    “都到了這個時候,三姑娘是否殿下身份還重要嗎?”晨暉氣急。


    可沒想到,屋內突然傳來沈絳的輕呼:“大師,大師,你快來看。”


    清明趕緊說:“我先去看看公子。”


    說完,他不管晨暉的臉色,逃一樣奔向屋內。


    待他進了房內,就見釋然正在床邊,隻見他手掌搭在謝珣的脈搏上,緊接著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半晌,居然鬆了口氣道:“他已進入龜息狀態,看來脈搏和真氣已漸歸位。”


    沈絳眼角還掛著臉,卻又笑了起來。


    她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臉頰上,淚中帶笑說:“我就知道,你不忍心這麽對我。”


    不忍心讓她親眼看到他的死亡。


    她就知道。


    *


    夜半,風聲漸起,大雨滂沱而至。


    這般過了一夜,雨勢停落,整個京城被水洗過一遍,就連第二日拂曉時的天際,都比往日格外深邃。


    今日乃是早朝大起的日子,溫辭安如例出門。


    誰知一開門,就看見門口站著的人,她身側擺著一把傘,衣裳上沾滿了泥濘,也不知在此沾了多久,臉色蒼白的如同一張白紙。


    “溫大人,你說過會幫我伸冤的對吧。”


    沈絳看了他半晌,終於開口問道。


    隔著一道院門,溫辭安望著眼前這個似乎如三月柳枝還要柔軟的姑娘,此刻她眼眸中迸發出一股叫決絕的神情。


    皇宮門口。


    應天門外的登聞鼓前,一個穿著白衣的少女,在眾目睽睽之下,敲響鼓。


    一聲聲鼓錘,聲音悠遠,竟是要穿透一道道宮牆,去往此刻正站著滿朝文武的金鑾殿前。


    終於看守登聞鼓的監察禦史出現,望向敲鼓少女,嗬道:“你是何人?”


    “民女沈絳,今日前來敲鼓,為我父沈作明擊鼓鳴冤。”


    沈絳望向對方,聲音堅定。


    此刻,金鑾殿上,一個身著緋衣的男子,從人群中緩緩出列,對著前方皇座之上的天威聖顏,鄭重一拜,朗聲道:“臣監察禦史溫辭安,有本奏。”


    “所奏何事?”冠冕珠簾後的帝王,沉聲問道。


    “仰天關一戰,我大晉兵敗如山,五萬將士血染沙場,馬革裹屍。先前臣收受訴狀,言明仰天關一戰,實則有冤。為告慰諸將士英靈,臣不敢怠慢,輾轉查證,多方收集證據,證實仰天關一戰確有內幕。”


    此刻殿上已騷動不已。


    直到溫辭安朗聲說:“此案牽扯甚廣,不僅涉及陝西府多位官員,更與魏王殿下有關。”


    這一刻,滿殿嘩然。


    宮牆外。


    沈絳聽著監察禦史說:“你可知,凡擅敲登聞鼓者,杖三十。”


    “民女知道。”沈絳淡然道。


    *


    謝珣醒來時,身邊並無人,他強撐著起身,卻發現枕邊似乎有一樣東西。待他伸手去拿,才發現竟是一封信。


    待他打開,一眼認出沈絳字跡。


    “三公子同鑒,見字如晤。三公子因我之顧,幾次三番,引發舊疾,險害性命,我心底之痛,無以贅訴。如今已拖累公子良多,我亦無以為報。此番為父伸冤,三公子已幫我甚多,餘下我定當傾力而為。隻盼著今日我區區此身,能化作微薄綿力,還將士之冤情清白。”


    “如今朝堂爭鬥,累得邊關將士,令人深惡痛絕。公子雖隻是推官,卻有淩雲之誌,他日定能乘風直上,還這世間一片河清海晏。”


    謝珣看著紙張的字跡,直到最後。


    “此番前去,唯有一事,不得心安,便是三公子的身體。公子之疾,世間罕見。我從未見過,亦無從盡力。但我有一恩師,名號寒山先生。先生乃是世間高人,博聞強識,學識之淵博乃我平生所見。若是公子能尋得先生,或能求得一絲生機。如今我留下先生贈我印鑒,見此印便如見我。亦將尋找先生的線索留給公子,盼你能早日見到先生。”


    清明進來時,就看見謝珣正捏著一張紙。


    “公子,你醒了。”


    見謝珣不說話,清明還好奇道:“公子,您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這是阿絳留給我的絕筆信。”謝珣輕聲說。


    她竟是將一切都跟他交代清楚了一樣。


    感激他對她的幫助,祝福他的話語,甚至還有最後擔心他的這番話。


    可是誰允許的!!


    謝珣抬眸望著清明,居然又笑了起來,清明大駭,就聽他說:“她居然主動把尋找姚寒山的線索告訴了我。因為她擔心我的身體,想讓我找到姚寒山,讓他來救我。”


    明明他那麽處心積慮,想要從她身上得到線索。


    可如今這線索,是她親手,毫無怨言的奉送到他手中。


    “沈絳。”謝珣喊著她的名字,掀開被子,就是往外走。


    清明眼看著他赤腳出去,趕緊攔著:“公子,你的身體還未恢複,不能下床啊。”


    “清明,她就要死了。我若是不去,她真的會死。”謝珣伸手拽住他的衣領,吼道:“去備車。”


    清明還未轉身,就見晨暉急急進來。


    他彎腰道:“殿下,沈姑娘去了應天門,敲了登聞鼓。”


    清明啊地一聲驚呼。


    本朝律法,敲登聞鼓伸冤者,一經敲鼓,帝王親自受理。


    隻是為了防止升鬥小民,隨意敲鼓,所以但凡敲鼓者,皆要杖打三十大板。


    清明瞪大眼睛:“三十板子打下去,三姑娘還有命在?”


    *


    沈絳一開始還在數著,落在自己身上的板子。可是每一板子落下,她的身體就疼到顫抖,五髒六腑仿佛都要炸裂。


    疼。


    那種疼到沒有知覺的鈍痛。


    或許,她這一關壓根挨不過去吧。


    這樣的疼,讓她幾欲赴死。


    可是一想到父親的冤情,想到那些枉死在邊境的將士,那些終年無法歸家的英靈,他們想必都在看著她。


    她要去見皇上。


    她將所有、所有、所有的冤情,都陳與金鑾殿上。


    沈絳帶著這樣的信念,堅持讓自己不昏倒。


    直到她看到一個白色身影奔襲而來,模糊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然後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程嬰。”她低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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