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這些犯人暴躁,就連獄卒剛才見著這兩位時,心頭都直跳。


    這兩姑娘,隻出現一個,便能叫許多男子發瘋。


    現在一起出現,獄卒都有種亂花迷人眼的感覺。


    沈作明正坐在監牢內,軍武幾十年養成習慣,哪怕在牢獄中,他的要腰背依舊是挺直的,此時他雖聽到了不遠處的吵嚷聲,卻並未被影響。


    而是仰頭望向牢房上空的唯一小窗。


    這是如今他唯一能看到外麵世界的渠道。


    沈絳被帶到牢房前,就看見了坐著的男子,她雙眸瞪大,忍不住盯著。


    獄卒拿出鑰匙,將門上的鐵鏈打開,隨後將纏成一圈圈的鐵鏈拉出來,打開房門:“兩位姑娘盡快吧,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沈作明轉頭,就看見已經進來的兩個姑娘。


    他吃驚的望著眼前,似乎不敢相信這一幕。


    “殊音,灼灼。”


    隨著一聲極其嘶啞的聲音響起,不是記憶中鏗鏘有力的嗓音,而是像是長久未說話,好不容易開口,才會出現的嗓音。


    “爹爹。”沈殊音語帶哭腔撲了過去。


    她抓著沈作明的手臂,打量著他,眼淚如雨下,大顆大顆從眸中落下。


    沈作明在沙場征戰殺伐,都不曾低頭的男人,竟也克製不住似得,濕了眼眶。


    隻是下一刻,他嘶啞著聲音說:“這裏是什麽地方,不是你們該來的。”


    天牢之地,太過陰寒殘忍。


    父親本該是女兒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是時刻立在那裏的千峰萬仞,高大威武,而不是像他現在這樣,消瘦、佝僂,帶著行將腐朽的氣息。


    沈殊音低聲說:“爹爹,這是聖上下旨,特地準許的。”


    “這裏不適合女子來探訪,日後別再來了,等爹爹出獄。”沈作明低聲歎道。


    沈殊音趕緊將自己帶來的包袱,拿了過來,她說:“如今快要入冬了,日漸寒涼,我特地給爹爹準備厚實的棉衣,還有一些藥品。都是經過獄卒檢查,爹爹隻管放心使用。”


    “還有些吃食,我特地為爹爹熬了您喜歡的野菌湯。湯盅我特地用厚棉布裹著,這會兒還熱乎著呢。爹爹也趁熱喝點吧。”


    沈殊音為人仔細,將方方麵麵都考慮妥當。


    隻是沈作明此時抬頭望向站在一旁的少女,穿著粉色鬥篷的沈絳,從入了監牢,就沒開口說話。


    終於,沈作明啞著聲音喊道:“灼灼。”


    沈殊音這才發現,沈絳一直站在門口,沒有上前,也沒有說話。


    “灼灼,你看見爹爹,怎麽不說話。”沈殊音輕聲問道。


    沈絳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沈作明頭發,不像她上次見到時那麽狼狽,披頭散發,此刻依舊半百的頭發被束了起來。


    她張了張嘴,試著想讓自己喊一聲。


    可是她發現自己,竟有些無法喊出口。


    曾經她因親眼見到沈作明深陷牢獄的淒楚,而痛哭出聲。


    當她真的站在他麵前時,卻有些陌生,眼前的男子應該是她爹爹吧,可是她對他僅有的記憶就是,他抱著幼年時的她,轉著圈。


    那樣美好的記憶,成了全部關於他們的記憶。


    比起沈殊音那般自然流露出的孺慕之情和親昵,她似乎成了一個局外人。


    直到沈作明從頭發間,掏出一張紙條。


    “你之前給爹爹的紙條,爹爹想了許久,還是沒舍得毀掉。”沈作明輕撫著手中紙條,他藏了又藏,甚至還將紙條藏在束起的頭發中,如同珍寶一樣。


    沈絳唇瓣輕顫,終於開口:“又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


    不過就是一張紙條。


    “這是灼灼給我的,怎麽會不珍貴呢。”


    沈作明將折疊起的紙條,平鋪著,上麵露出一行字。


    “這上麵的字,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人告訴我,我的女兒為了去敲登聞鼓,闖金鑾殿,經曆了九死一生。”


    紙條上的娟秀小字,似乎被手指摩挲的有些模糊。


    卻還是能看清楚。


    ——爹爹,切莫灰心,女兒定會還你清白。等我。


    等我。


    最後這兩個字,似沾染了什麽,被暈染了一片。


    第85章


    幽暗的天牢, 似乎沒了之前的濕冷。


    沈絳望著沈作明的紙條,方才在心底的陌生和距離,似乎因為那被暈染的字跡而被打破。原來這個紙條, 對爹爹這麽重要。


    沈作明有些歉意:“本該爹爹護著你們, 誰知竟讓你們跟著受苦。”


    沈絳立即搖頭:“爹爹不要自責,我們都不覺得苦。如今聖上重查仰天關一戰, 必會給爹爹清白。”


    “仰天關一戰, 我是主帥,是我錯估了戰局,太過深入, 以至於中了敵軍埋伏。”沈作明垂眸,眼神中藏著自責。


    對於他來說, 敗了就是敗了。


    “父親。”沈殊音低聲喊了一句。


    “許昌全乃是我多年老部下, 他被人收買,我竟一直不察,致使行軍作戰計劃一直被敵人所得。我身為主帥,又如何能脫得了關係。”


    沈作明之所以頹敗,並非是因為入獄。


    監牢對他來說,並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一直以來, 他總是夢到仰天關之戰的慘烈場麵,他們奮力廝殺,當時沈作明自己都已經抱著跟敵人同歸於盡的打算。


    是他的護衛隊,拚死將他救了出來。


    他當時已經受傷, 流血過多, 昏迷不醒。


    他的侍衛長騎馬帶著他, 長奔百裏, 待他們撤回到後方時, 人們才發現,侍衛長的背後插著一根鐵箭。


    那支箭插的極深,按理說,他早就該流血而亡。


    可他就是撐著一口氣,將沈作明救了回來。


    “不是的。”沈絳搖頭,不該是這樣的。


    她望著沈作明,低聲說:“您若是這麽想,才是真正的打敗了。勝負乃兵家常事,若是隻一味沉溺與一場失敗,又怎麽能夠重新再打敗對手。北戎人號稱是馬背上的民族,是神狼子孫,可他們還不是一次又一次被您擋在仰天關之外。”


    “仰天關為何叫仰天關,不就是因為一代又一代的守護邊境的人,俯仰天地,無愧人間。”


    “您沒有做錯事,真正錯了的是別人。您若是覺得對不起那些枉死的將士,就該帶著西北大營的人,再次殺回去。”


    沈作明閉目片刻。


    之後,他突然笑了起來,他一邊笑著一邊望向沈絳。


    因為長時間被關在這暗無天日地牢,他本失去神采,開始變得渾濁的眼眸,驟然迸發出明亮的神采,眼底仿佛有東西在灼灼燃燒。


    “我竟庸人自擾,還要灼灼來勸解我。”


    探監的時辰,似乎眨眼就過去了。


    沈絳覺得她還有好多好多話,未與父親說,她還沒告訴他,自己遇到了一個極好的人,是他一路上護著她,她才能查出證據。


    “回去吧,之後也別來了。在家裏等著爹爹。”沈作明輕輕揮手。


    沈殊音扭頭,擦了下眼角的眼淚。


    沈絳一邊看著他,一邊悄然握緊手掌。


    在她踏出監牢的門欄時,她回頭看了一眼,隻見沈作明坐在冰冷的床鋪上,垂著頭,那一頭半百的頭發,格外顯眼。


    “爹爹,我們等你回家。”


    “好。”


    沈作明低聲應道,可他始終沒有抬起頭。


    *


    這一場探監,算是了了沈絳的一樁心事。


    回去之後,她便將姚羨找了過來,說道:“你之前不是想在揚州親自開鋪子,這件事由我去辦吧。”


    雖然他們的貨物一直遠銷江南,但都是賣給其他貨商。


    姚羨親自去了一趟金陵,在那裏開了第一間。


    如今金陵城內,朱顏閣的名頭與京城一樣響亮,姚羨是想趁熱打鐵,繼續在江南幾大要地,開設其他分店。


    “你想去揚州?”姚羨有些驚訝。


    他說道:“雖說運河極為便利,去江南也十分方便,可你到底是個姑娘家,你獨自去揚州,人生地不熟。不如還是讓我去吧,反正我一個大男人,四處跑慣了。”


    不得不說,姚羨確實是個天生做生意的料子。


    之前他去江南,就與沈絳商議過,將大部分貨物,給了出海的船隻。


    這些船遠赴海外,皆是路途遙遠。海上多凶險,一旦船隻翻覆,便是傾家蕩產也不過為。當然貨船的利潤也是極大的。


    隻要能夠平安回來,所帶回來的貨物,在大晉當以十倍之價。


    沒想到,他運氣就是這般好。


    朱顏閣的口脂到了海外,依舊暢銷,被那些當地人搶購一空,所換回來的貨物,在江南當地就脫手賣了。


    光是一船,他們就賺了整整十倍。


    沈絳說道:“如今朱顏閣的生意在京城日益飽和,所以我覺得咱們將大部分的貨物,銷往海外,這樣可以提高咱們貨物在本地的稀有度,二來出海所換取的貨物,可在江南暢銷。”


    “還有就是,我們一直從京城運貨到江南,在運輸成本上便提高了不少。不如我這次前往江南,在當地盤下一個口脂作坊。這樣就地生產口脂,減少運輸成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蔣牧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蔣牧童並收藏美人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