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陸軍在九尾狐壁畫下詐了屍,與此同時,壁畫上方傳來一陣細碎密集的聲響,聽得人頭皮子跟著一緊。我和榛子發覺情況不對,立即抬頭往上看去,隻見墓頂崩裂的穴隙中爬下一條六尺多長的大蜈蚣,金頭青身,不知已經蟄伏多久了,背上長出了大大小小的蘑菇,五彩斑斕,口中滴下金光閃閃的垂涎,竟將陸軍的死屍吸了起來。我在壁畫之下看得真切,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原來遼墓在龍脈寶穴上,不僅黑山頭的狐狸將這地方當成葬身之處,這條六尺多長的金頭大蜈蚣蟄伏在墓頂,也欲將墓室據為巢穴,隻不過裂開的石壁太窄,它無法進來。九尾狐壁畫上長出的黃金靈芝,乃金頭蜈蚣垂涎結成。民間有五毒之說,分別是“蜈蚣、蠍子、長蟲、蟾蜍、壁虎”,蜈蚣又居五毒之首,其毒之猛可想而知。上次我們進古墓躲避暴風雪,正是滴水成冰的嚴寒之時,蜈蚣伏在墓頂石壁中不動,所以我們沒有發覺。而陸軍拿獵叉往上戳了幾下,剛好使得頂壁裂開,蟄伏許久的金頭蜈蚣餓急了,張口來吸死屍的腦漿子。它的涎液落下來,死屍冒出陣陣白煙轉眼間化為一攤血水,都讓金頭蜈蚣吸進了口中。我又驚又怒,撿起獵叉使勁往這大蜈蚣頭上戳去。六尺多長的金頭蜈蚣張口咬住獵叉,雙方隻僵持了一個瞬間,一股怪力將我甩了起來,整個身子橫飛出去,後背重重撞在了墓室石壁上,撞得我眼前直冒金星,胸口氣血翻湧。


    金頭蜈蚣可能餓了挺長時間了,這會兒見了活人,掉頭擺尾衝我而來。剛才這一下撞得我幾乎吐了血,一時掙紮不起,順勢來了個就地十八滾。但是金頭大蜈蚣在石壁上爬行,來勢太快,眼看是躲不過去了,我暗說一聲:“罷了,想不到我是死在這裏!”正當千鈞一發之際,榛子摘下背在身後的弓箭,她出手如風,一箭射在了蜈蚣頭上。這大山裏的獵人雖然迷信鬼狐,卻不怕毒蟲猛獸。大興安嶺一帶蟲蛇蜈蚣並不多見,因為山上的無霜期不過百餘天,可也不是絕對沒有,山溝山洞等陰濕之處還是可以見到。相傳蜈蚣有三怕,一怕雞母,如果有人讓蜈蚣咬了,拿雞屁股捂上一個時辰即可痊愈;二怕艾草,其實不僅蜈蚣,五毒都怕艾草;三怕鞋底子,那就不用說了,掄鞋底子拍唄!榛子熟悉深山老林中的蛇蟲猛獸,在以前來說,並不全叫蜈蚣,蜈蚣分大小,小者稱“蜈蚣”,大者稱“金頭”或“百足”,可以長到幾十對肢爪,非常不好對付。她見墓中的金頭大蜈蚣不下六尺多長,口中垂涎為金色,便知一旦沾上這金頭蜈蚣滴落的涎液,或是讓蜈蚣一口咬到,都會命喪當場,當即一箭射來,正射在蜈蚣頭上。她身手敏捷,使的是連珠快箭,緊跟著又是兩箭,可是金頭蜈蚣中了一箭,在石壁上疾速爬行,其餘兩箭全射在了蜈蚣背上。金頭蜈蚣身上穿了三支箭,狂性大發,到處亂爬,一轉眼繞到她身後,牙爪攢動咬了過來!


    我剛從地上爬起來,見榛子來不及轉身,立即舍命衝上前去,但是獵叉已經掉了,而今赤手空拳,如何對付金頭蜈蚣?這時候我才想起來,我背後還有一柄軍刀,那是榛子跟四舅爺借來的,四舅爺當成壓箱底的寶刀,平時都舍不得給人看,還真得說是高看我們一眼,也擔心我們進山遇上危險,才肯借給我防身。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寶刀,關東軍的軍刀大致上有兩種,一種為手造刀,另一種為配發下級士官的機造刀,四舅爺這柄軍刀乃是後者,不過相對而言,刃口也還鋒利。我拔了這柄軍刀出鞘,雙手握住刀柄,一刀捅向金頭蜈蚣,不承想刀頭卻被蜈蚣的兩對齶牙死死咬住,往前送不進去,往後拔不出來。但是僅僅緩得這一緩,榛子已從箭袋中取了三支箭在手,這一把三支雕翎箭全扣在了弦上,眨眼間三支箭射在了大蜈蚣頭腹之上。金頭蜈蚣又挨了三箭,不由得往後一縮。我這才把軍刀拔出來,趁機在蜈蚣身上砍了幾刀。這柄軍刀適於斬削,雙手握刀也使得上勁兒,金頭蜈蚣來不及爬開,竟被砍成了上下兩截,下邊小半截四處亂爬,撞滅了墓室中的長明燈,但是越爬越慢,很快不再動了。而上半截中了好幾支箭,仍是不死,張開兩對齶牙,對我們二人放出一道金光!


    一直蟄伏在遼墓頂壁上的這條大蜈蚣,六尺多長的身子上長了很多色彩斑斕的蘑菇,它吐出的金色涎液,落地立即凝為蠟狀。陸軍和之前打盜洞進來的土耗子,全是摸了這金色毒液而死。傳說此乃深山老林中的僵屍蜈蚣,身子被毒蘑菇占據,已有一半植物化了,不將它的頭打掉怎麽也死不了。我見蜈蚣張開齶牙放出一道金光,怕擋不住它的毒性,可又不敢躲,榛子還在我身後,我一躲就把她閃出來了,危急關頭剛好摸到榛子給我的青色圓石,有什麽是什麽了,抬手朝金頭蜈蚣投了出去,不偏不斜扔到僵屍蜈蚣口中。狗寶乃陽氣鬱結,僵屍蜈蚣則是至陰之物,它一張口正好吞下狗寶,立即將那道金光打了下去。僵屍蜈蚣翻了幾個滾,再次繞壁而來。它垂死掙紮來勢洶洶,我隻好拽上榛子往外跑,可兩個人總共才四條腿,如何快得過一百條腿的大蜈蚣?


    第九章獅子獻寶


    1


    正當我們走投無路之時,忽聽“砰”的一聲槍響,墓室中四壁皆顫。原來胖子在盜洞上邊等得心焦,好半天不見有人上來,又看周圍沒什麽狀況,幹脆下來看個究竟,正瞧見半條僵屍蜈蚣在壁上爬行。他手上那支老掉牙的獵槍不是燒火棍子,當年的村田步槍可以裝五發,落在東北民間改裝成了獵槍,隻能打一發裝一發,但是槍彈威力有所加強,一槍轟過來,槍彈將蜈蚣頭腹擊穿了一個大窟窿。僵屍蜈蚣挨了一槍還沒死透,直退到九尾狐壁畫之下。墓頂的崩塌也使壁畫開裂,僵屍蜈蚣從九尾狐壁畫爬上墓頂,在它牙爪撓動之下,整片整片的白膏泥從壁畫上剝落下來,耳聽壁畫中聲如裂帛,冒出一個大火球,將這條蜈蚣裹在當中,我們仨見壁畫中出來一團鬼火,急忙趴下身子不敢抬頭。幽藍色的火焰亮得人睜不開眼,不僅感覺不到炙熱,反而有種陰森的寒意,僵屍蜈蚣在一瞬之間被燒成了灰燼。遼墓壁畫中的鬼火,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又不見了。我們膽戰心驚之餘從地上爬起來,多虧剛才躲得快,才沒讓墓中伏火燒死。僵屍蜈蚣連同它身上那些五彩斑斕的蘑菇,全讓伏火燒成了黑灰,墓室中腥臭之氣彌漫。我們三個人嗅到這股子惡臭,都嗆得一陣咳嗽,眼都睜不開了,不約而同地張口嘔吐,隻好坐到壁畫之下,緩了好一陣子才說得出話。


    胖子問我和榛子:“墓中怎麽爬進來這麽一條大蜈蚣?你們倆要不要緊?黃金靈芝到手了嗎?陸軍那小子呢?他上哪兒去了?”他這一連串問題,問得我無言以對,真不知如何開口才好。榛子心直口快,給胖子簡單說了一遍經過。胖子也蒙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無法相信陸軍已經死了,而且連個屍首都沒留下。


    我掏出陸軍掉下的半包戰鬥煙,放在手上給胖子看。胖子一怔:“特級戰鬥煙?哪兒來的?”我告訴他是從陸軍身上掉出來的,這半包戰鬥牌香煙的問題……隻怕不小!


    胖子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特級戰鬥牌香煙不是一個插隊知青抽得起的,一定是那兩個打獵的給陸軍的。陸軍是我們的同學、戰友和鐵杆兄弟,以我和胖子對他的了解,別看這小子膽子不大,淨出餿主意,可是很講義氣,不會吃裏扒外,多半是一時貪便宜上了套兒,讓那兩個打獵的當槍使了。僅憑陸軍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遼墓入口,所以在兩個打獵的唆使之下,他又來上黑水河叫上我和胖子。那麽說來,尖果是不是在山上中了蛇毒,不去一趟下黑水河也是不得而知,但多少還有個指望。如果陸軍真給人當槍使了,兩個打獵的必定跟在後邊。胖子發狠道:“那兩個打獵的折騰這麽一通,搭上了陸軍兒一條命,他們不來找我,我也得去找他們!你怕他們我可不怕,老子一泡尿淹死五個他們這樣的!”


    我讓他少安毋躁:“我覺得那兩個打獵的根本不是衝著黃金靈芝來的,否則一見到遼墓入口,他們就該下手了!”


    胖子上下左右看了一看,奇道:“遼墓中也沒別的了,他們還想要什麽東西?”


    我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問他們二人:“你們說為什麽黑山頭的狐狸死前都會到這裏來?墓頂的大蜈蚣為什麽也要進來?”


    胖子和榛子一頭霧水,反問道:“你不是說這座遼墓在龍脈上,是什麽風水寶穴嗎?”


    我說:“陰陽風水十成之中有九成半故弄玄虛,何況龍脈之說乃是對人而言,狐狸會看陰陽風水嗎?我估計遼墓中有這麽一件至寶,引來了深山老林裏的這些東西。”


    榛子好奇地問:“那會是個啥東西?”


    我沉吟道:“不好說,我隻不過是胡亂猜想……”


    胖子說:“剛才不是從壁畫中冒出一團鬼火嗎?那裏邊是不是有什麽玩意兒?”


    2


    胖子說話間走了過去,扒住壁畫裂開的口子往裏看,原來遼墓中的壁畫繪在一道磚牆上,磚牆後又有一堵巨磚壘起的尖頂石壁,與壁畫牆之間相隔三尺,當中充斥著刺鼻的氣味。胖子見裏邊沒有鬼火了,他拎上馬燈照亮,背上獵槍鑽進去看個究竟。我和榛子在蜈蚣灰燼裏撿回狗寶,也從後頭跟了進去。


    三個人想得挺好,說不定壁畫後邊有好東西,絕不能落在那兩個打獵的手上。我們先看看是個什麽玩意兒,再說甭管是什麽,那也是封建統治階級剝削來的民脂民膏,不妨掏出去,給屯子裏的鄉親分一分。我和胖子在黑水河插隊落戶,沒少受屯子裏的鄉親們照顧,正愁無以為報,難得有這麽個機會。可是我們三個人瞪大雙眼在九尾狐壁畫後找了半天,卻沒見到任何東西,隻是腳下有許多沙子。我用手摸了摸對麵尖頂塔形牆上的巨磚,那是一尺見方的墓磚,齊整嚴密,堅固無比,步兵鍬鑿上去頂多留下一道印痕,而且墓磚與墓磚之間澆了銅汁,水都滲不進去,分明是一座“分水金剛塔”!古代大墓為了防潮防盜,在墓道入口以巨磚砌成塔牆加固,並以銅汁鐵水澆在磚縫之中,上窄下寬,上方形如分水尖,故稱“分水金剛塔”,有如一尊不動金剛,可以將盜墓賊擋在外邊。遼墓壁畫中埋了磷火,如果有土耗子鑿穿壁畫,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一想到這裏,我的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平時有陸軍充當狗頭軍師給我出主意,不用我多想。不過古墓中的勾當,陸軍也一竅不通,而今我隻能指望我自己了。我讓胖子和榛子先別出聲,容我仔細想一想,“分水金剛塔”應當造在墓道入口,為什麽遼墓中的金剛塔隱在壁畫之後?也許黑山頭遼墓的規模比我想得大多了,埋在山坳下的三進墓室,或許隻是一處疑塚,所以裏麵才沒有棺槨。難道遼代大墓仿襲唐製鑿山為陵,金剛塔後才是真正的墓道?玄宮則深處於山腹之中,那兩個打獵的要找的東西,是不是也在金剛塔後頭?


    我把這個想法對胖子和榛子一說,這二人深以為然,同時好奇更甚,遼墓的主人是什麽來頭?真是一隻九尾妖狐不成?地宮之中又有什麽陪葬的奇珍異寶?三個人想破了頭可也想不出,雖有心進去一探究竟,但金剛塔如同不動尊金剛,僅是這外邊一層巨磚,使上炸藥也炸不開,如若真是皇帝陵寢級別的大墓,規模一定大得驚人,金剛塔的磚絕不止一層,至少是七層墓磚,多的甚至可達九層。我們三個人總共隻有一杆老掉牙的獵槍、一柄軍刀、三柄九八式步兵鍬,如何打開這道金剛塔?


    遼墓金剛塔乃千百塊尺許見方的巨磚堆疊而成,磚與磚之間灌注銅汁鐵水,說這是一座堅固無比的大山也不為過,將墓道入口擋了個嚴絲合縫,僅憑我們仨想鑿穿金剛塔,無異於蚍蜉撼樹。明知放置墓主人屍首的棺槨、堆積如山的陪葬的奇珍異寶,全在金剛塔擋住的地宮之中,卻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進去一探究竟。


    三個人麵對堅固厚重的金剛塔束手無策,胖子和榛子仍一門兒心思想看地宮裏埋了什麽好東西,挑起馬燈到處照,金剛塔上總不會一道裂隙也沒有。可在金剛塔上上下下找了個遍,當真沒有可乘之隙。我的目光跟隨胖子手中的馬燈在金剛塔上掠過,心下尋思:金剛塔通常位於墓門之後,用於封住墓道入口,以古代葬製而言,墓主棺槨要通過墓道安置於地宮,下葬之前金剛塔和墓門不可能完全封閉,而是在棺槨放進地宮之後立即閉合,以防墓中龍氣外泄。因此金剛塔會留下一個洞口,等到棺槨進入地宮,再當場填上墓磚灌注銅汁鐵水,從而徹底封閉墓道入口,這在痕跡上應該可以看得出來。而遼墓壁畫後的金剛塔渾然一體,堅厚無比的金剛塔絕無可能在朝夕之間完成……胖子見我發呆,勸道:“你趁早別打這個主意,你的頭再硬也撞不穿這座塔,我們可不想目睹你以卵擊石的慘狀。”


    我說:“我是在想或許有一條棺槨進入地宮下葬的密道!”


    胖子說:“你想起一出是一出,剛才還說金剛塔封住了墓道入口,棺槨不都從墓道往裏抬嗎?怎麽又有一條密道?”


    我對胖子說:“古代人迷信,下葬也好,封閉墓道也好,地宮頂多打開幾個時辰,可來不及等棺槨進了地宮再造金剛塔,必定會在金剛塔上留下一個可以讓棺槨進去的洞口。如果是從這裏進地宮下葬,擋住墓道的金剛塔上不會沒有封填的痕跡,所以說至少還有一條密道。”


    榛子不信:“在大山裏鑿這麽一條墓道,那也得費老鼻子勁了,咋還會整好幾條?”


    我說:“那是怕盜墓賊將地宮扒開掏寶,陪葬的珍寶越多,越怕有人盜墓。”


    胖子垂頭喪氣地說:“那可沒地方找了,也許棺槨根本不是從這壁畫墓中抬進去的。”


    我否認了胖子所說的這個可能,墓主人的棺槨一定是從九尾狐壁畫前進的地宮。倒不是我想當然,因為在壁畫墓室中有許多朽木,上邊長出了樹舌,1968年邊境上鬧狼災,我們躲進遼墓之後,就是吃這長在朽木上的樹舌才得以活命。九尾狐壁畫墓室中為什麽會有很多朽木?換成旁人或許想不明白,而我祖父是舊社會的陰陽先生,專給人看風水看陰陽宅,也曾幹過盜墓扒墳的勾當,他可沒少給我講這裏邊的門道。黑山頭遼墓如此規模,墓主裝殮必厚,棺槨小不了。那麽大的棺槨,不可能直接抬入墓道,如果放在地上直接往裏推,既容易損壞棺槨,又會在墓磚上拖拽出痕跡,所以在通常情況下,都會在墓中放一層圓木,以便於將棺槨移入地宮。九尾狐壁畫前的朽木,正是棺槨下葬之時所留,真正的墓道入口,一定也在這周圍!胖子說:“怪不得墓室中有那麽多朽木,之前我還納悶兒,誰會擺幾十根木頭樁子當陪葬,卻原來有這個用途。我看埋在遼墓中的這位,即使真是一隻成了精得了道的九尾狐狸,它也沒有你小子狡猾!”


    可想而知,墓主棺槨十分巨大,墓道的入口也不會小,想來想去,各處都不合適,隻有金剛塔這個方向進得去,豈不是怪了,棺槨如何能夠穿過金剛塔?三個人無可奈何,在金剛塔前走過來走過去。我聽到昭五式軍鞋踩在沙子上發出的聲響,不由得心中一動,當即貓下腰,抓起一把沙子,在手中撚了一撚,又往下掏了幾把,腳下的沙子深不見底。胖子和榛子也覺得奇怪,黑山頭不該有如此之多的沙子。三個人輪番用鏟子往金剛牆下挖,很快掏出一個沙洞。可見墓道中原本有一座沙障,金剛塔在沙障上方,下葬時先從沙障中掏一個洞,在墓主棺槨進入地宮之後,才打開兩邊的積沙洞,使流沙湧入兩邊的積沙洞中,金剛塔隨即降下,擋住了墓道入口。墓道中的金剛塔和沙障,可謂一剛一柔,固然無隙可乘,但百密一疏,忽略了金剛塔降下之際,流沙難以完全進入積沙洞,下邊還有一尺多深的沙子,又讓金剛塔鎮住了,不再是隨挖隨動的流沙。胖子一向膽大妄為,他見挖開的洞口大小合適,就用獵槍挑上馬燈,當先從金剛牆下的沙洞中鑽了進去。我和榛子在他後邊進去,但見這金剛塔有七層磚厚,另一邊是條隧道,以寶相花墓磚鋪地,石壁之上鑿痕宛然,看來遼墓地宮是鑿山為陵,從山腹中開鑿的石窟即為地宮。馬燈的光亮有限,地宮中漆黑一片,充斥著死亡的氣息,陰森而又壓抑,不免使人毛骨悚然。


    胖子吐了吐舌頭:“這麽大一座墓,一定埋了個皇帝老兒。”


    我可不認為墓主是位皇帝,“九龍抬玉攆”的陰陽形勢,非至尊不葬,墓磚上又有寶相花紋飾,按說埋的是個女子才對。


    榛子問道:“皇帝也有女的嗎?”


    胖子嚷嚷道:“當然有,比如慈禧那個老娘們兒!”


    我對胖子說:“慈禧沒當過皇帝,雖然不是皇帝,卻不比皇帝級別低。”


    胖子又說:“可以跟皇上平起平坐的女人,該是皇帝老兒的老婆才對,也叫娘娘!”


    我告訴他:“你別胡猜了,我估計遼墓中埋的是個太後。”這話一出口,榛子一個勁兒點頭,大山裏是有許多太後墓的傳說,比如說遼代有一位皇後受奸人陷害,被皇帝挖去了雙眼,僥幸逃出深宮,機緣巧合被一隻“神狐”所救,後來除掉奸臣重奪大權,讓自己的兒子繼承了皇位。更有人說真太後早就死在深宮之中了,出來的這位是九尾狐狸變化而成,難道我們一頭鑽進大遼太後墓了?


    3


    榛子聽多了太後墓中有鬼的迷信傳說,問我和胖子是否先回屯子,多叫些人手再來?胖子說:“咱仨這一去一回,再把人攢齊了,要耽擱多久?到時候墓中的東西還不全讓土耗子掏光了?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我也是這個意思,陸軍不明不白地死在遼墓之中,我和胖子絕不會善罷甘休,何況我們前腳一出去,後腳準有土耗子進來。何不一鼓作氣進入遼墓地宮,探明白其中的情況?胖子受窮等不了天亮,見我也有此意,拔腿就往前走。我立即叫住他,遼墓中有流沙、伏火、僵屍蜈蚣,鬼知道地宮裏還有什麽。我僅僅通過《量金尺》從陰陽風水上看出遼墓中埋了個太後,別的見識我可沒有,如果不想送命,則須加倍謹慎。我讓胖子殿後,我在前邊開道,榛子走在當中。


    胖子擔心墓道深處還有金頭蜈蚣,對我和榛子說:“狗肚子裏的那塊石頭咱可揣好了,這玩意兒好使,要是再遇上蜈蚣,直接喂給它吃!”我也對之前的遭遇心有餘悸,之前無意之中用狗寶降住了金頭蜈蚣,雖然知道天底下的東西有一生必有一克,卻沒想到金頭蜈蚣會怕這玩意兒!


    三個人將馬燈調到最亮,小心翼翼走進遼墓地宮前的隧道。我一邊往前走,也一邊回想祖父所講的掏墳盜墓的舊時傳聞。據說在大興安嶺及以西的草原上,分布著多座遼代帝王陵寢,大多已被盜毀。根據史書記載,當年金軍打破東京汴梁,宋欽宗和宋徽宗被金兵俘虜,宋欽宗在此後的流亡中,曾見到金兵盜發遼代皇陵。他佇立在遠處觀望,遙見發丘掘墓之輩皆穿紫衣,從陵中抬出棺槨,盡取棺中之物。由於宋欽宗離得太遠,看不清究竟棺槨中有什麽陪葬珍寶,所能分辨者,唯一寶鏡,光射天地。傳說這麵寶鏡使風雲變色,晴空萬裏之時,以鏡麵對天,以手拭之,頃刻間便能烏雲密布,繼而大雨傾盆。這座遼墓的陪葬品之中,會不會也有這麽個光射天地的寶鏡?


    另外,在黑水河一帶也有不少關於遼墓的傳說,我們曾聽屯子裏的老獵人提及,深山老林之中有一座古墓,圍十餘裏,高與山等。當年有土匪胡子找到了墓門位置,準備進去掏寶,卻遭群蜂飛擊,當場被蟄死了十好幾個,遂不敢入。相傳此墓為大遼太後葬所,機關密布、危機重重。這都還是較為可信的傳聞,至於托神附鬼的迷信之說,那就更多了。比如有一個上山采藥的窮苦之人,在家與老娘相依為命。此人是個孝子,寧願自己挨餓,把翻山越嶺費勁千辛萬苦采藥換來的錢,全都孝敬了老娘。有一次無意中掉進一個山洞,見山腹中殿宇巍峨,來來往往的行人,均是低頭不語、形色匆匆,看穿著打扮都像是舊朝之人,原來他們全是當年埋在墓中給大遼太後殉葬的活人。後來掉進山洞的這位東一頭西一頭轉來轉去,在一座大殿前見到一個尖嘴猴腮的老太太坐在鳳輦之上,鳳冠霞帔、珠光寶氣,幾十個宮女前呼後擁,好不威風。他以為自己見到了神靈,急忙跪下給這個老太太叩頭,老太太見他虔誠,便問他有什麽心願,他說隻願能夠快點找到出山之路,好回家侍奉老母。老太太一聽原來是個孝子,賞了他幾個金元寶和一個宮女,指點他出了山洞。他出去之後娶這宮女當了媳婦兒,又以金元寶做買賣發了大財。


    這種窮光棍經曆一番奇遇又娶媳婦兒又發財的迷信傳說,在當地簡直太多了。但是無風不起浪,或許正是由於山裏真有這麽一座大遼太後墓,才有了這些怪力亂神因果報應的傳說。實際上萬變不離其宗,遼墓仿襲唐代陵寢製度,玄宮鑿於山腹,布局無外乎三種,《量金尺》中將這三種墓室布局比作三個字,一是“甲”字,二是“中”字,三是“十”字。簡而言之,“甲”字為單墓道結構,“中”字為南北雙墓道結構,“十”字為東西南北四墓道結構,主墓道均為南北走向。


    我們從金剛牆下鑽進來的墓道稱為“壙道”,方向應當正對玄宮大門。墓道傾斜向下,三個人摸索而行,大約走出百餘步,先後經過兩處“過洞”,每一段過洞都鑿有一對壁龕,一左一右,相對而峙,占據了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個方位。壁龕足有一丈多高,頂部仿宮殿之廡殿頂,外邊做出脊瓦、滴水和瓦當,內部以磚石砌成穹廬頂,裏邊是四天王的浮雕,並且置有長明燈燭。墓道呈南北走勢,壁龕中的四天王均身披龍鱗鎧甲,東壁南側為操蛇的西方廣目天王、東壁北側為持傘的北方多聞天王、西壁南側為仗劍的南方增長天王、西壁北側為揮琵琶的東方持國天王。胖子和榛子瞪大了眼東張西望,不時問我這是什麽那是什麽。我僅知墓中的東西全是有講究的,比如四大天王手中的“寶劍、琵琶、寶傘、水蛇”,分別象征“風、調、雨、順”,比如寶劍有鋒,取這個諧音,別的我也說不上來。


    三個人走過兩段過洞,見墓道當中辟有一座闕門,兩扇石門上各有“海獸”圖案,海獸口銜石環。海獸其實就是傳說中的龍之九子中的老五,名為“狻猊”,以虎豹為食,乃是是文殊菩薩的坐騎。闕門周邊浮雕“寶鏡、琵琶、塗香、瓜果、天衣”,象征人世“色、聲、香、味、觸”五欲,意謂“破除五欲,得成正果”。浮雕外側又有一圈圓環,為三大佛花的二十四朵花瓣,紋飾華麗無比。僅這地宮石門上的浮雕,已足夠讓我們驚歎不已,三個人均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使足了力氣上前推動石門,沉悶的聲響中,海獸石門緩緩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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