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果指向石板高處,她對我和胖子說:“你們看,上邊一層壁畫是不是開頭?”我抬頭往上看去,尖果所言不錯,壁畫根據上下、遠近、大小排序,上邊的是開頭。胖子看得兩眼發直,自言自語道:“壁畫中是什麽?三個大人帶了幾十個小鬼兒?不會是咱仨吧?”


    7


    我以為可以從壁畫的內容中得知大殿中有沒有寶相花,甚至如何從夢境中出去,但是出乎意料,上邊一層橫列壁畫中描繪的內容,還真和胖子說的一樣,當中是三個大人,身邊有幾十個小人兒,形態怪誕、舉止奇異,分不出是人是鬼。我吃了一驚,如同當頭潑下一盆冰水,不由得想到了大遼太後墓中殉葬的童子,壁畫中這三個人,竟是我和胖子、尖果?


    胖子說:“那還真沒準兒有鬼,要不怎麽在這大殿中走不出去?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必須有勇氣正視無情的真理!”


    我們三個人從大遼太後墓進來,是帶了一個不如三歲孩童高的鬼門老祖,這已經夠讓人吃驚了,怎麽可能又多出幾十個小鬼兒?胖子的昭和十三式背囊中還有鬼不成?


    尖果讓我和胖子先別急,壁畫中的三個人頭生縱目,我們可沒長成這樣,況且僅以一層壁畫的內容,根本看不出什麽端倪,是不是應當結合別的壁畫來看?我和胖子點了點頭,沉住氣在火光下仔細端詳,結合下邊一層壁畫可以看出來,上一層壁畫中的人不是我們。橫列壁畫以敘事為主,構圖簡單,沒有多餘的渲染,內容直觀有序,雖然十分離奇,但是我們連蒙帶唬,至少可以看明白一多半。頭一層1號壁畫中的三個人,當中長有縱目,頭頂有一隻豎眼。人眼都是橫的,可沒見過橫長的,顯得格外詭異,壁畫中或許僅僅是對於古老傳說的誇大描繪。可能遠在三皇五帝之前已經有縱目人了,又或許為了顯示出尊卑與高下,在壁畫中將縱目人放大了,使之與常人有別。由於年代太久遠了,縱目人並沒有在世上留下任何傳說或記載。


    我們對1號壁畫中的內容半信半疑,再看下一層2號壁畫,縱目王者是寶相花真正的主人。3號壁畫是在寶相花根部有一座大殿,進來的人為縱目王者獻上奇珍異寶。三個人急於知道真相,不過壁畫僅有一層了,我們的心都提了起來,舉上火把定睛觀瞧,底部的4號壁畫之中有三個人,其中兩個人一左一右,正在使勁推開一塊石板,石板從中打開了,形同一道石門,上邊還有一層層橫列圖畫,與我們麵前的這塊石板完全一樣,另一個人手持火把,似乎在給這兩個人照亮!


    我和胖子、尖果都怔住了,4號壁畫中的三個人是什麽來頭?之前誤以為1號壁畫中的三個縱目王者是我們仨,結合下邊的壁畫,才知道並非如此,然而4號壁畫中的三個人,雖然分不出誰對誰,卻正是我們三人。不過4號壁畫中的內容又與當下的情形不一致,此時此刻,我們隻是在火把的光亮下觀看壁畫,並沒有推開石板。三個人怔了一怔,不約而同冒出一個念頭——壁畫中描繪的情形還沒有發生,4號壁畫是一個預言!剛才我們推過石板,但是一動不動,使多大勁也推不開,為什麽4號壁畫中描繪的情形,卻是我們推開了石板?


    8


    我們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怎麽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但沒想到石板上的壁畫到此為止,或許將石板推開,才可以見到別的壁畫。我和胖子上前推了幾下,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根本推不動石板。我見火把的光亮越來越暗,形勢十分緊迫,心想: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什麽?當即在火把的光亮下,湊近了打量石板上的壁畫,但見壁畫中石板的一左一右各有一個凹痕,均為勾形。


    我瞧這凹痕似曾相識,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胖子打了一個愣,忽然伸手到懷中去掏,摸出一個勾形玉,往壁畫上比畫了一下,大小形狀與凹痕完全一樣。三個人無不愕然,旋渦石柱上的凹痕為什麽與這玉勾相同?


    1968年一場規模罕見的暴風雪席卷而來,我和胖子、陸軍、尖果四個人,留守在17號屯墾農場。為了躲避暴風雪和狼群,四個人跟在一隻狐狸後頭,進入了一座遼代古墓,墓道中有個幹屍,至少死了幾十年了,死人身上有偽滿洲國錢幣以及勾形玉,應當是個盜墓的土耗子。我祖父當年在老鼠嶺打天燈,得了尋龍望氣的陰陽風水秘本《量金尺》,還有這麽一個勾形玉,後來傳到了我手上,一向不曾離身。據說勾形玉是從漢代傳下來的玉玦,其實比漢代還要久遠得多,身上有玉勾的盜墓者可以出入陰陽,又不同於一般盜墓賊,從墓中盜取奇珍異寶,並不是為了中飽私囊,而是扶危濟困,說得上盜亦有道。我認得這是個稀罕玩意兒,雖在世人眼中值不了幾個錢,但在盜墓的看來卻是無價之寶,就讓胖子揣上帶了出去。


    當時我讓胖子從盜墓賊身邊帶走的還有陰陽傘、鬼頭鏟、棺材釘。我們這次進山之前,還以為九尾狐壁畫墓已經被掏空了,摘下壁畫上長出的黃金靈芝易如反掌,因此沒帶別的東西,隻不過都將玉勾揣在了身上。此時掏出來,往石柱上比畫了幾下,我們才意識到壁畫上的凹痕,竟與玉勾完全一致,看來壁畫中的意思是,進入縱目之王大殿的三個人,必須獻出兩個勾形玉,才可以打開石門。我和胖子下意識地摸出玉勾,握在手中要往壁畫上放,尖果手持火把,在後邊給我們照亮。在我將手伸過去的一瞬間,卻有幾分猶豫,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心中暗想:我們為什麽要按壁畫中的指示來做?這座大殿處處古怪,怎麽走也走不出去,不知打開石板之後會發生什麽?為什麽要將勾形玉放上去才可以打開石板?


    火把的光亮越來越暗,形勢十分緊迫,胖子急道:“火把快滅了,你還發什麽呆?”


    說話之時,尖果手上的火把暗了下來,這支火把一旦滅掉,石板下邊有什麽東西我們也看不到了。我同樣明白已經沒有時間了,但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大殿中有那麽多石柱,僅僅這根石柱中有壁畫?我們卻剛好躲在這根石柱下,又剛好見到了石柱中的壁畫?別忘了我們困在一個夢中,既是夢境,見到的一切皆不可信!連胖子都能是假的,石柱上的壁畫一樣不可信,大殿中的“鬼”無法將我們置於死地,為了不讓我們接近寶相花,一次又一次將我們引入歧途,我們在這裏見到的壁畫,說不定也是一個誤導!


    9


    此時火把幾乎滅了,我將玉勾握在手中,正要往石柱上放,但是這個念頭一轉上來,我伸過去的手又往後一縮,同時也將胖子的手按了下去,在火把僅餘的光亮下,麵前的壁畫變成了老土耗子那張幹癟的臉,張口要吞我手上的玉勾。我們連忙後退,但見石柱上的旋渦,已變成了許許多多扭曲的人臉,老土耗子那張臉僅是其中之一。


    我驚出一身冷汗,得虧多長了一個心眼兒沒將玉勾放上去。這座大殿中的“鬼”,為什麽要我們身上的玉勾?這麽做有什麽意義?火把隨時會滅掉,我們還在夢中出不去,到時候什麽都看不見了,玉勾又有什麽用?


    相傳身上帶了玉勾的盜墓者,可以出入陰陽,我聽我祖父說過這個話,卻不大明白是什麽意思,可能指盜墓乃是陰間取寶的勾當,向死人借錢,由於我們帶了玉勾才沒被這座大殿吞噬?


    我和胖子正要往後退,尖果手上的火把卻已滅了,我們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了。三個人徹底絕望了,想盡一切方法,探照燈和火把全用盡了,仍未找到大殿的出口。有光亮還有一線生機,沒了光亮,這兩隻眼等同於瞎了一樣。而此時卻可以感覺到,大殿中的旋渦將我們卷了進去。我大驚失色,拚命往前一掙,手上的玉勾好似劃開了一層厚厚的帷幔,碎裂之聲不絕於耳,四周隱隱約約發出光亮。我舉目一看,三個人正在石柱之下,地上還有胖子掐滅的煙頭,都如同從噩夢中剛剛驚醒一般。我恍然意識到,玉勾可以打破那個夢境,至於是什麽原因,我完全不得而知。而在此時,響徹不絕的碎裂之聲仍在持續。我們被迫捂住耳朵,卻擋不住這驚心動魄的聲響,整座大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三個人忽覺身在半空,驚呼聲中一下子坐了下來,見一旁扔了一根滅掉的火把,我記得這是我們繞行石柱之前的位置!


    大殿深處突然湧出迷霧,霧中四個大燈發出刺目的光亮,彌漫而來的濃霧,轉眼將尖果吞了下去。還沒等我們明白過來,突然打了一個寒戰,一看自己正趴在一個洞口,我和胖子都爬了起來,隻有尖果仍一動不動,好在她還有呼吸。我和胖子目瞪口呆,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此時地裂子中巨大無比的寶相花蔓條發出白光,洪水洶湧上漲,二人見到不遠處有一個大木箱,上邊印有“滿映”的標記,可能是日軍討伐隊炮艇上的物資,當年讓水流帶到此處。來不及多想了,背上尖果爬進木箱,洪波很快淹沒了那片亂石,將我們衝到了另一條地裂子中,地動山搖之際,水流越升越高,後來的情況我們都不知道了。再睜開眼,已然置身於黑水河一條支流當中。


    事後得知,原來寶相花長在地脈深處,它的果實形成了大得驚人的水晶,有人從周圍經過,聞其聲觀其形,魂魄即入其中,自身卻不知情。也可以說地底的水晶能夠吸收人的意識,在迷窟一般的旋渦大殿中經曆一層又一層的夢境,隻會越陷越深,直至被寶相花吞噬。我和胖子身上的玉勾,似乎能夠與水晶引發共振,這才得以從中出來。不過以我當時的所見所識,還想不到這些。


    後話先不提了,簡單地說吧,榛子也是命大,沒讓流沙活埋在墓道中,她跑去找來屯子裏的獵戶進山救人,除了我和胖子、尖果三人以外,其餘的人全死了,屍首都沒處找去。這在當時來說,可也不是小事兒了,好在有那兩個打獵的大虎、二虎背鍋。尖果回到屯子之後,持續昏迷了幾天,一直不見好轉。四舅爺暗地裏請來一位跳薩滿的,來給尖果招魂。跳薩滿的折騰了三天,又翻白眼又吐白沫,好懸沒把命搭上,隻說尖果沒死,但是被困在了一個地方走不出來!


    我和胖子、榛子不能眼看著尖果死掉,三人一商量,決定再次進入深山老林,去找深埋於地底的寶相花!


    (第一部鬼門天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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