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嬤嬤垂首,“殿下請講。”


    “當年,母後是怎麽去世的?她與父皇,又是怎麽回事?”他沉聲道。


    範嬤嬤卻一頓。


    蕭景曜看在眼中,隻道,“今日沒有外人,你可放心直言,本王隻是想知道真相。”


    範嬤嬤點了點頭,也歎道,“這麽多年,殿下也該知道了。”


    蕭景曜凝眉。


    便聽對方道,“當年,娘娘原本出身小官之家,卻貌美無雙,引得無數王孫公子意欲求娶,有回外出,恰巧被今上遇見,那時今上也正血氣方剛,當即對娘娘一見傾心,要娶她回家。然而,那時娘娘其實早已定親,先皇與先皇後也以娘娘出身低微為由並不準許。”


    “但陛下還是將人娶了回來,隻可惜,迫於先皇先後的旨意,與娘娘一同進府的,還有娘娘的表姐周氏。周家位高,一開始,周氏是被帝後當做陛下正妃人選的,但她一開始便做小伏低,表現得知書達理。”


    “娘娘卻不同了,試問哪個女子願意一開始就同別人共事一夫?何況她還是被搶來的。如若不進王府,她或許還能平平靜靜的相夫教子,長命百歲……”


    話到此,範嬤嬤忍不住擦了擦淚,這才又續道,“周氏的心計,想必殿下也該明白,娘娘天性單純,絕非她的對手,初時,陛下對娘娘也算寵愛,但漸漸的,便因周氏的手段而疏遠娘娘。甚至先叫周氏生下了庶子。”


    的確,那昔日的皇長子蕭景明,本該是庶子的命運。


    “娘娘也想挽回過,期間一度與陛下重歸於好。隻是周氏心如蛇蠍,有一日趁陛下外出歸來之際,竟安排了男子混進娘娘的院子,而誣陷娘娘偷人。”


    談起此,範嬤嬤至今仍不無氣憤,“而陛下衝動之下竟然也不查證,一怒斬殺了娘娘院中所有的人,隻留下了奴婢貼身侍奉娘娘。娘娘從此心死,若不是發現腹中有了殿下,隻怕連存活下去的意誌都要沒了。”


    “十月懷胎,她嚐盡妊娠之苦,陛下卻不曾踏進她的院中,看她一眼,娘娘鬱鬱寡歡,直到生產時遇險……最後拚命生下殿下,自己卻撒手人寰……”


    “直至此時,陛下才終於來了。但有何用?人都走了,他若早來一步,也好叫她能看見啊!”


    話說完了,範嬤嬤再度抹起了眼淚。


    而蕭景曜聽完,也是沉默不語。


    他已經大致明白了。


    或許父皇是真的忘不了母親。


    但心間卻也一直懷著那份被“背叛”的恥辱折磨,於是一直不給她正妻的體麵,直至周氏敗露,所做惡事公布於眾,他的母親才終於得以恢複清白。


    範嬤嬤這番話,已經清楚描摹出了一個女子短暫的一生。


    以及,一份自詡深情的涼薄。


    是父皇的多疑與涼薄害死了她。


    誠如範嬤嬤所說,如若母親那時嫁的是平常人,或許能安穩過好一輩子,如今正是含飴弄孫,享盡天倫之際。


    可她被皇權強娶,不過一二年後,便凋零在了寂寥的王府中。


    雖然同是男人,但他並不明白,既然是費勁心力得到的東西,父皇為何不好好待她?


    而如今,人都沒了這麽多年,他又以“深情”與“執念”來折磨自己,又有何用呢?


    就算真的能再見一麵,焉能知道,她會原諒他?


    這些悲傷與諷刺齊齊襲上心頭,不禁叫人心情頗為沉重。


    正在此時,卻聽範嬤嬤又道,“這些都是往事,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殿下已經長成了偉丈夫。如今成家立業,大事在即,娘娘也天上有知,也該欣慰的。”


    蕭景曜淡淡頷了頷首。


    如今,這能用這樣的話姑且安慰一下活著的人罷了,至於素未見過麵的親生母親,他根本無法做任何事。


    一片沉重之中,卻見高銳匆忙來到近前,對他道,“王爺,陛下彌留,需立刻進宮。”


    蕭景曜麵色一沉,對範嬤嬤道,“嬤嬤保重。”


    便轉身往外走了。


    一路疾行,待他來到宮中,隻見裴秀珠與孩子們都已經到了,其餘嬪妃皇子公主,及文武重臣等,也都已經到了。


    殿內殿外,皆是一片肅穆。


    蕭景曜匆忙來到禦榻前,隻見父皇雙目緊閉,氣息已是極度微弱。


    他心間沉重,隻道,“兒臣來遲,請父皇恕罪。”


    話音落下,須臾,皇帝慢慢睜眼,看向他,虛弱問道,“去了何處?”


    蕭景曜道,“兒臣剛才去陵園看望母後。”


    皇帝又將眼閉了閉,說,“朕要去見她了。”


    蕭景曜心間艱澀而複雜,隻能道,“請父皇保重。”


    皇帝休息了一陣,又緩慢道,“朕死之後……將江山,交與你手……莫要……莫要辜負朕。”


    蕭景曜隻得垂首,“是。”


    周遭嬪妃開始擦淚,紛紛喚道,“陛下……”


    皇帝再度休息一陣,最後,隻道,“萬緣不掛,心有歸向……”


    語罷,便閉上了眼。


    “父皇……”


    蕭景曜心間一沉。


    “陛下……”


    隨之,周遭眾人也齊齊哀哭起來。


    然而,皇帝再也沒有睜眼。


    確實去了。


    殿中沉浸在哀慟之中。


    須臾,蕭景曜嚴肅開口,“著禮部,太常寺,光祿寺,為父皇操辦葬禮。”


    文武重臣們紛紛應是,“遵命。”


    語罷,又齊齊跪地向他磕頭,“臣等拜見陛下。”


    蕭景曜沉聲道,“平身。”


    從這一刻起,他已是無父無母之人。


    心情之沉重,少有人能體會。


    但,自此以後,重擔壓肩,他亦必須要好好麵對。


    ~~


    等到葬禮辦完,先皇靈柩入到皇陵,已是半月之後。


    蕭景曜與裴秀珠一家早已住進了宮中。


    這半月以來,裴秀珠與雲兒滿兒要為先帝守靈,蕭景曜則忙著籌備皇帝葬禮,以及登基大典之事,一家人竟少有見麵之時。


    所幸雲兒滿兒都很懂事,乖乖跟著娘親嬸母叔叔們等為皇祖父守靈,不哭不鬧,十分乖巧。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葬禮結束,兩個小家夥才終於能好好歇一歇了。


    夜深人靜,孩子們沐浴過後,都已經睡了。


    裴秀珠才換好寢衣,隻聽外頭響起一聲,“陛下駕到。”


    是蕭景曜來了。


    她忙起身相迎,蕭景曜已經到了殿門口,打眼一瞧,隻見他身著玄色團龍服,顯得威儀十足。


    “臣妾恭迎陛下。”


    她輕輕喚了一聲,乖乖行禮。


    咳咳,別說雖然已經是老夫老妻了,但如今好幾天未見了,陡然近距離得見身著龍袍的他,忽然叫人有些望而生畏呢。


    蕭景曜卻笑了笑,道,“隻是換了衣裝而已,就不認識朕了?”


    裴秀珠這才也笑起來。


    咳咳,新君如何,龍袍又如何?


    也還是她的夫君呀!


    “陛下忙完了?”她笑道。


    蕭景曜嗯了一聲,“今日稍有些空,”說著環顧殿中,問道,“孩子們呢?”


    裴秀珠道,“才剛都睡著了,在榻上呢。”


    蕭景曜不由歎道,“朕回來的晚了。”


    裴秀珠表示理解,“陛下日理萬機,也是辛苦了。”


    語罷又關問,“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唔,蕭景曜摸了摸肚子,無奈道,“本來不餓,被你這麽一問,餓了。”


    裴秀珠笑他,“那陛下等著,妾身去給您煮個宵夜。”


    “這麽晚了,還是不要辛苦了。”他不忍道。


    裴秀珠語聲輕鬆,“現成的材料,不用太久就好。”


    語罷便直接出了殿門。


    殿中空空蕩蕩,孩子們也都睡了,自己待著有些無聊,蕭景曜想了想,索性跟著媳婦過去了。


    一路跟著她出了正殿,來到院中一間偏殿,待踏進來,隻見裏頭鍋碗瓢盆案板架子俱全,各類香料調料泡菜壇子等也都拜訪的井井有條,屋角還有一爐旺灶。


    他不由感歎,“都歸置好了?”


    裴秀珠笑道,“前幾日臣妾跟孩子們守靈,叫櫻桃她們幾個弄的。”


    自己做慣了飯的人,且手藝還這麽高超,她已是輕易吃不慣別人的手藝,所以隨身安一個小廚房,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不過,這畢竟在宮裏。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蕭景曜,請示性的問道,“不知臣妾如此,合不合適?”


    蕭景曜笑了笑,“有什麽不合適?你是後宮之主,你說了算。”


    咳咳,他也是吃慣了媳婦做的飯,院中有灶火,才有家的感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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