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似乎很有權威,兩人對話的聲音並不大,卻瞬間引得在場其他幾人的視線也落在這盤魚上。


    眾人隻見方形的魚盤內,一尾鯽魚橫擺其中,環繞著五朵晶瑩剔透的蓮花,掌心大小,精致得仿佛冰玉雕成,點綴著鵝黃色的花蕊,浸在清泉般清澈的湯水裏,鯽魚魚身完整,乍一看好像還似活著,周圍蓮花相伴,美得好似一幅畫。


    有人發問:“這道菜有什麽說法?”


    魚蓧在一旁出聲講解:“蓮花未發為菡萏,已發為芙蓉,這道菜先將鯽魚醃製,後蒸煮吊湯,蓮花由白菜雕成,綴以蓮蓉,是謂新式芙蓉鯽魚。”


    “難怪叫新式芙蓉鯽魚,這可跟我之前吃的芙蓉鯽魚不太一樣……”


    “來來來,都嚐嚐。”


    顏值高的菜肴更能勾人食欲,難得有女性廚師親自上菜,她不急不緩、清脆得體的嗓音,倒也和這道充滿詩情畫意的菜肴相得益彰。


    眾人按捺不住,紛紛動筷。


    有人折了一片蓮花花瓣,有人夾了塊魚肉,有人用湯勺盛了一碗湯。


    中年男人也夾了塊蓮花瓣納入口中,咀嚼了兩下後,驚訝滿意之色溢於言表。


    乍見這道菜,他以為蓮花是用什麽特殊食材製成的,聽到魚蓧說是白菜做的後,他還略有些失望,然而吃到嘴裏後,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他吃過最好吃最獨特的白菜了。


    經高溫蒸煮和浸泡,白菜充分汲取了魚湯的鮮美,每咬一口下去,滿滿的汁液和著蔬菜的香味,直衝味蕾。每片蓮花瓣的末端都沾了一點蓮蓉,蓮蓉清甜綿長的口感,給這道菜帶來了一絲清雅的江南風味。


    白菜在蔬菜界的地位如同大米在主食界的地位,以前北方過冬幾乎每家都會囤個幾十上百斤的白菜。白菜如此受人愛戴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它很百搭,可清炒,可醋溜,可蒸煮,可燒燉,可涼拌,可做湯,可做包子餃子餡,又可醃製做醬菜,想怎麽吃都行。


    當白菜同其他食材一起做料理時,是個絕佳的配角和輔材,因為它沒有很強烈的特殊味道,不會喧賓奪主,搶了其他食材的風頭。


    中年男人擱下筷子,對桌對麵的人笑說:“奕臣啊,你都是從哪裏找來的這些心靈手巧的廚師?介紹給我幾位認識認識,等我退休了,我也開家餐廳去。”


    中年男人說罷,立馬有人接話:“徐總可別說笑了,您要是去開餐廳,這怕不是殺雞用牛刀了,是用屠龍寶刀啊。”


    這馬屁拍得既不刻意又幽默,眾人哄笑。


    眾人的笑聲中,另有一道溫吞的嗓音響起:“徐總若是喜歡我家餐廳的口味,多來幾趟便是,您的別府離沁園春左右二十分鍾的車程,還不是件容易的事?”


    被稱作徐總的中年男人大笑:“你看這小子,就不提給我介紹廚師的事,隻叫我去他店裏去吃,滑頭得很!”


    坐在徐總旁邊的人笑著回:“奕臣沒有別的愛好,唯獨在美食的研究上愛用心思,你從他那裏要廚師,豈不是從鐵公雞身上拔毛,他肯定是舍不得的。”


    徐總喟歎了一聲:“我是沒那個福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在外麵應酬,難得有個放鬆休息的時候,別說廚師,家裏原本兩個保姆,前一陣還被我夫人辭退了一個,說家裏就她和兒子,用不到那麽多人,這不就是在變相抱怨我回家的時間少麽?”


    話題又轉移到夫人對他的抱怨上來,可見徐總方才說的討要廚師,隻是打趣而已。


    在一幹大老爺們粗糲的嗓音中,方才那道溫潤又沉穩的嗓音顯得格外好聽,且聽他們聊天的內容,那人的身份還是沁園春餐廳的大老板?


    魚蓧不由得悄悄看過去。


    雪白的襯衫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身材,紐扣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麵一顆。在他回了徐總那句話後,便再沒開口過,安靜地坐在一處,右手戴著精致的腕表,持著高腳杯,杯口壓在唇上,輕抿著杯中晃動的紅酒。


    酒杯遮住了他三分之一的麵容,但從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也不難看出,是個十分英俊帥氣的男人。


    飯局進行到尾聲,在場大多數人都喝得麵色酡紅,唯有他眼眸清亮,神色如常,不知是酒量好,還是看著飲了很多,實則沒喝幾杯。


    魚蓧默默收回目光,心下驚訝,他們的大老板居然這麽年輕?看樣子才二十七八歲吧。


    很多人這個年紀都還在為了事業打拚,他就已經擁有了一家米其林餐廳,而且是全蘇州唯一的一家,可以說是相當厲害了。


    眾人的打趣聲裏,有一道語調明顯和眾人不同的聲音,扭過頭,一位金發碧眼的外國友人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魚蓧這才意識到他在跟自己說話。


    外國友人嘰裏呱啦,表情激動地說了一通,奈何魚蓧一句也沒聽懂,隻能對著他微笑。


    外國友人身旁的人看出了魚蓧的尷尬,臨時充當了二人的翻譯:“喬森先生剛剛問我,這些花朵是用什麽食材做的,我告訴他是chinese cabbage(中國卷心菜),他很不可思議。”


    “喬森先生說,隻有你這麽美麗的小姐,才能做出這麽好看又美味的菜。”


    魚蓧從沒收到過這麽直白的誇獎,當下鬧紅了臉,忙解釋:“不,喬森先生誤會了,這道菜是白幫廚做的,我隻是負責上菜。”


    旁邊的男人將魚蓧的話轉述給了喬森,隻見喬森抻出大拇指,用蹩腳的中文說了兩個字,“好吃。”


    當下又引來眾人善意的大笑。


    殊不知她在跟外國友人解釋的時候,柯奕臣正微微側目,打量著她。


    孫寶田曾把這次的宴席菜單拿給他過目,菜名之後寫有所需食材,他的記憶不會出錯,這道新式芙蓉鯽魚用到的輔料應該是菜芙蓉,而不是白菜。


    負責給他們解說的人也應該是孫寶田最得意的弟子,名叫白子燁的男幫廚。


    柯奕臣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才會臨時變更菜單和上菜廚師。


    這場宴席主要是給徐總接風洗塵,徐總本是蘇州人,在京都呆久了很是懷念家鄉的味道,所以特地委托沁園春籌備這場私宴,徐總委托時另有要求,便是搞定這位對中華美食很感興趣的喬森,現在看來兩者都很滿意,他更沒必要說破。


    站在桌前的少女因為緊張和羞澀,兩頰泛起了淡淡的嫣紅色,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垂在胸前,身段嬌小玲瓏,卻穿著明顯大了一號的廚師服,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


    ……美麗的小姐?


    柯奕臣勉強認同,心道喬森在中國待久了,審美倒是越來越東方化了。


    百無聊賴地旋轉著手中的高腳杯,柯奕臣打算等飯局散了,再找孫寶田問個明白。


    第9章 提拔   晉升為水台廚工。


    魚蓧拿著空托盤回到廚房。


    白子燁手裏在處理下一道菜,見她回來,不忘問:“怎麽樣,新式芙蓉鯽魚反響如何?”


    魚蓧迅速把外罩脫了,帽子摘了遞還給他,小聲道:“下次這種事別找我了。”


    她天生隻喜歡呆在煙火繚繞的後廚,八麵玲瓏打交際的活她實在不擅長,今天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這麽正式的宴會場合上菜,還碰見一個熱情奔放愛打趣的外國人,差點讓她臉紅得下不來台。


    白子燁見她臉色不像是挨了罵,倒像是女孩子家麵皮薄,被賓客們調侃了。


    雖然不能百分百保證那芙蓉鯽魚的味道,但出自他手,他也有七八成把握。他讓魚蓧上菜,確實有一半原因,是他不想搶了她的功勞。若沒有她提出來具有建設性的點子,那道芙蓉鯽魚也完成不了,他所做得不過是將魚蓧的想法付諸於實踐。


    見她這麽不領情,白子燁輕哼了一聲:“你以為這機會是人人都有的?下次你想要還輪不到你,你能有這次露臉的機會,還不得感謝我。”


    魚蓧懶得理他,脫下了不屬於自己的廚師製服,她繼續去做自己應做的活。


    宴席還隻剩下兩三道菜沒上,後廚已經進行到收尾的工作,有大量使用過的廚具需要清洗。


    陳燊一個人忙活不過來,魚蓧挽起袖子上前,幫他洗刷泡在水池中的廚具。


    宴席進行的還算順利,等從徐家公館出來,已是晚上九點多,比平時下班的時間還早些。


    送他們回沁園春的路上,負責開車的司機依舊是那位黑衣冷麵大哥。


    去的時候一無所知,回來的時候,卸掉包袱渾身輕鬆,心情大不一樣,甚至再看那位黑衣司機,會覺得他那凍死人的表情並不是生氣,隻是單純地麵癱而已。


    陳燊主動找魚蓧聊起天來:“魚蓧,你今天去上菜的時候,是不是見到咱們餐廳的大老板了?”。


    今天製作宴席,後廚每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陳燊並不知道白子燁和魚蓧之間因芙蓉鯽魚而產生的小插曲,但魚蓧穿著廚師服上菜回來時,他倒是瞧見了。


    魚蓧點頭。


    陳燊來勁了,坐直身子:“大老板長什麽樣子,是不是禿頭加啤酒肚?”


    魚蓧咦了一聲,號稱清洗間八卦小能手的陳燊,連單主管談過幾任女朋友都知道,居然不知道大老板長什麽樣?


    陳燊看出魚蓧的奇怪,摸了摸鼻子:“我聽麵點房的幫廚袁園說,大老板又帥又年輕,還是海歸,我不信,所以想問問你。”


    他也就對本地烹飪圈子裏的事知道一些,米其林餐廳老板這種階級的,哪裏是他能接觸到的。


    魚蓧想了想,說:“是不是海歸不知道,不過是挺帥的。”


    陳燊不屑地切了一聲,悶悶道:“你們女人,隻會看顏值,不知道男人最重要的是內涵麽?”


    “怎麽?”魚蓧覺察到陳燊的反應有些反常,轉念想了想,抓住了關鍵,“袁園……這聽著像是個姑娘名啊。”


    陳燊瞬間臉紅了:“別瞎想,是個男的,男的!”


    “男的?”魚蓧的表情更不對了。


    陳燊抬手捂臉,算了還是不解釋了,越描越黑,默默扭頭看向窗外,佯裝看風景來掩飾尷尬。


    ***


    距離上回徐府宴席,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身為一名有著遠大抱負、持樂觀積極態度的洗碗工,這些日子裏,魚蓧一直致力於研究如何將盤子刷得更白更亮,如何用最少的時間刷完更多數量的盤子。


    崔莉莉和陳燊都覺得她是洗碗洗太多,腦袋也進水了。在這裏工作,又不像那些坐辦公室的人,天天呆在老板眼皮底下,需要做出一副敬業好員工的假象,這裏是髒物堆積的清洗間,大門一關,沒人知道你在幹嘛。你工作得再賣力,也沒人給你獎勵一朵小紅花。


    魚蓧想得很單純,她努力工作又不是給別人看的,是給自己交答卷,哪怕是簡簡單單的刷盤子,她也想做到最好。每次看到泛著亮光的盤子摞成高高的一摞,她心裏就有滿足感,她高興!


    這天,清洗間的眾人都在忙著,單主管過來敲了敲玻璃門:“魚蓧,你出來一下。”


    魚蓧應了一聲,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碗,擦了擦手,就趕緊出來了。


    單主管三十餘歲,身材和臉都保養的很好,看起來還像二十多歲。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平時皮笑肉不笑的,整日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很有一副白領精英骨幹的氣質。


    如果不是從陳燊那聽了許多關於他換女朋友如換衣服,私生活不檢點的八卦,她估計會以為單主管單純是個像他外表那樣,正經嚴肅的人吧。


    盡管各種八卦加身,這也絲毫不影響單主管的魅力,前台小妹們每天變著花樣地找他搭話,看見他就像狼見了肉。聽聞六個前台小妹裏,五個都與單主管有著不清不楚的曖昧關係。


    這些八卦魚蓧都當樂子聽,同她八竿子打不著,她關心好奇的是,自從他們培訓期結束後,單主管就從沒在清洗間出現過,他平日裏負責操心的事不少,光大堂和前台的瑣事他都顧不過來,清洗間這犄角旮旯的地方,哪裏值得他移步。


    這還是單主管第一次主動找她談話。


    魚蓧不由得緊張地舔了舔唇,她好像沒做什麽違反餐廳條例和規章的事吧?吳曉彤那樁香水風波已經過去了挺久,應該也不是為這事吧……


    單主管推了推鏡框:“魚蓧,鑒於你在崗期間,工作表現優異,所以特提拔你到麵點房水台做廚工,等下到我那去領工作製服,明天就可以去麵點房報道了。”


    魚蓧愣了足足三十秒,才消化掉這個消息:“主管,你是說我……我升職了?”


    單主管淡淡道:“你可以這麽理解,廚工的薪資確實比清洗工要高些,相對應的,水台的工作也遠比清洗間辛苦,你沒有在水台工作過的經驗,還需比別人付出更多的時間,去適應學習這項工作。”


    魚蓧激動地握拳:“我會努力的,謝謝主管!”


    單主管扯扯嘴角,露出了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招牌式微笑,算是給她以鼓勵,隨後便轉身走了。


    ***


    麵點房在熱炒區的隔壁,有屬於自己的單獨工作區域,相比於熱炒區的人員複雜、熱熱鬧鬧,麵點房的人員配置較少,也清淨很多,陳燊曾把麵點房比作後廚裏的養老院。


    魚蓧開心雀躍了一晚上,終於擺脫了洗碗的宿命,而且,她最喜歡麵食了!


    她這段時間刷碗刷得都有些懷疑人生,甚至在晚上做夢,還夢見自己在刷碗,刷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白發蒼蒼,佝僂到直不起腰了還在刷碗……做到這個夢,她幾乎是崩潰著從夢中驚醒,但是第二天仍然得乖乖地去清洗間刷碗……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守得雲開見月明!


    當上水台廚工的第一天,在員工休息室換完衣服,魚蓧特意掏出小鏡子,把自己渾身上下認真檢查了一遍,確定沒出什麽錯後,才走出休息室,朝麵點房走去。


    廚師以帽子的高度來判別身份,廚工的帽子是最矮的,幾乎沒有高度,就像一張布軟塌塌地包在腦袋上,配上標誌廚工身份的紅色領巾,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蠢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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