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地處洛陽城正北,洛陽城南是龍門山闕,伊水從中穿過,洛陽古都南望龍門、北倚邙山,前有望、後有靠,說什麽叫風水好,這地方就是樣板兒中的樣板兒,自古以來埋在邙山帝王將相數也數不清,山上到處都是墓塚,不過盜墓賊來得也多,以前的古墓都被盜過無數遍了,早已沒東西可挖,撞大運撞上一座盜洞少的古墓,也許還能撿著點兒什麽。


    眾人要挖的那座四寶將軍墳,位於邙山西側,也屬秦嶺餘脈,盡是黃土坡子,丘隴起伏,深處就是軍閥頭子屠黑虎的祖墳,屠黑虎得勢之後,重修了這片墳地,前頭蓋了祖廟,他勾結外國列強,盜挖古墓拿國寶換取槍炮煙土,用來武裝部隊擴充地盤,自己也怕祖墳讓人倒了鬥,雖然這座將軍墳不算什麽大墓,知道的人都不多,可為了防備土匪毛賊,他還是在附近駐紮了部隊,每天白天有當兵的來巡邏,祖廟後麵的老墳,墳土周圍砌上厚重石磚,墓磚縫隙灌鐵水加固,用鋼釺鑿都鑿不開,如果有人想在深夜炸開墓磚,也會驚動山腳守軍。


    這些事兒崔老道早都打探清楚了,哥兒四個繞開守軍,躲在一條山溝裏等著太陽下山,天黑透了才好動手,當天趕上個雲陰月暗的夜晚,舊時迷信的說法,忌諱讓死屍被月光照到,月黑風高,正是盜墓者出沒的好時機,四個人吃了帶來的幹糧,換上夜行衣,黑紗蒙麵,尋路來道屠家祖廟,此處格局和一般的土地廟相差無幾,當中是三間民房大小的正殿,兩旁是配殿。


    快手馮見那兩人得手了,點起一盞馬燈,推開祖廟的大門,四人進了正殿,借著燈光抬眼觀瞧,迎麵懸掛著幾張發黃的畫像,當中是頂盔貫甲跨馬彎弓的武將,前邊供桌上有幾個牌位,擺放著點心瓜果豬頭燒雞之類的供品,軍閥屠黑虎正是得勢的時候,祖廟剛蓋不久,時常有人打掃,供品也剛換過。


    草頭太歲孟奔抓起供桌上的燒雞啃了幾口,拿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油,指著那幅畫像上的武將罵道:“辦你娘的,畫得倒也威風,等會兒爺爺要看你在棺材裏的模樣。”


    崔老道等人站在一旁冷笑,均想:“軍閥首領屠黑虎也曾帶兵盜墓發過橫財,他要看見此情此景,不知會是什麽臉色。”


    楊方身法玲瓏,在殿中看罷多時,一縱身上了供桌,動如靈貓,聲息皆無。


    崔老道等人暗中叫好,卻見楊方摘了祖廟中的四寶大將畫像,卷起來背在身後,奇道:“兄弟,你拿這畫像做什麽?”


    楊方道:“有朝一日,我把畫像掛到屠黑虎的帥府中,讓那廝領教我的手段。”


    草頭太歲和快手馮都說:“楊六哥藝高人膽大,屠黑虎非讓你給活活氣死不可。”


    崔老道勸道:“兄弟們休要意氣用事,眼下先掏墳包子要緊,免得夜長夢多,老道我剛才掐指一算,今天晚上犯太歲,煞星當頭。”


    崔老道算卦,十卦九不準,偶爾準上一回也是蒙的,那是人盡皆知,因此楊方等人並不當真,問道:“煞星當頭又能怎樣?”


    崔老道說:“為兄剛才算出三更犯煞,不是什麽好兆頭,咱這活兒不能耽擱,耽擱久了準出事,兄弟們先過來看看……”當即用手指蘸唾沫,在供桌上一邊比劃一邊說:“祖廟後頭有幾座墳,正殿牆後就是四寶將軍的墳,當年隻是個很不起眼的墳頭,要不然早被盜墓賊掏掉了,軍閥頭子屠黑虎早先是個土匪,根本顧不上祖墳,這幾年打北伐軍得了勢,這才開始重修祖墳,從這座祖廟來看,此人極是迷信,對祖墳看得很重,隻怕挖壞了風水,不敢把棺槨挖出來重造墓穴,而是用巨石把墳土裹住,要挖他這墳包子可不容易,不過屠黑虎雖然也帶隊伍盜墓,卻是一個棒槌,他這法子也隻能防棒槌,防不住倒鬥的行家,咱們可以在祖廟正殿裏開桃園,掏個盜洞斜通進去,把墳裏的棺材瓤子拽出來,以快手馮的手藝,都不用出祖廟正殿,夜半更深之前準能完活兒。”


    此言一出,楊方等人齊聲稱好,前清時文臣武將的棺材擺法有講究,文官頭朝西腳朝東,武將頭朝北腳朝南,從墳包子的高度,推算墳坑的深度,瞅準了方位,四個人一同動手,撬開正殿地麵的磚石,快手馮掏土的本事無人可及,不到兩袋煙的工夫,已經把盜洞挖進了墳中,另外三人則將土洞子拓寬加固,無移時,快手馮摸到了棺材的如意祥雲底,也就是棺中屍身腳心所向的位置。


    此時換了草頭太歲孟奔鑽進去鑿棺材底,清朝到民國時期的棺底,皆是如意祥雲蓮花之類,通常把棺材的祥雲如意底鑿穿了,即可以爬進棺材摸東西,也可以把屍骨整個拽至盜洞外邊,這是倒鬥行家才會的手法,外行人挖盜洞挖不了這麽準,隻能挖開墳土,看到哪部分棺板就鑿哪部分,開桃園這門手藝的高低,就分在這上頭了。


    草頭太歲孟奔鑿掉了棺底,並沒有聞到屍臭,隻有不曾流通的晦氣,盜洞內外的四個人,心裏不免有幾分納悶,這是怎麽回事兒?


    從鐵帽子王僧格林沁率部剿滅撚軍,到這時候,怎麽也有五六十年了,在盜墓的這些老手看來,幾十年的墳根本不算久,說短可也不短,這麽些年,幾茬兒人都過去了,一口大棺材埋到墳裏,不可能沒有屍氣。


    草頭太歲孟奔心急,說別管那麽多了,咱看看那將軍身上究竟帶了哪幾件寶物,他趴在盜洞中,從棺底鑿開的窟窿裏伸進手去,要用繩子將屍身拽出來,可伸手一摸不太對勁兒,不覺“咦”了一聲。


    那三人一聽就知道有事兒,忙問盜洞裏的草頭太歲孟奔:“你摸著什麽了?”


    5


    草頭太歲孟奔退出來,臉色詫異:“奇了,我摸那裏頭冷冰冰硬梆梆,不知是個什麽東西。”


    快手馮見草頭太歲孟奔沒帶燈燭,盜洞裏黑咕隆咚,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說不上棺中是什麽東西,索性提了馬燈鑽進去,仔細看個究竟,沒一會兒出來了,也是一臉古怪神色,搖頭道:“這輩子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別說見過了,聽都沒聽過。”


    楊方和崔老道越聽越奇,問道:“棺材裏麵到底有什麽?不是那將軍的屍骨嗎?”


    快手馮說:“邪門兒了,這墳裏的棺材當中不是屍身,而是套著一口銅棺。”


    崔老道故作鎮定:“內棺外槨,不足為奇。”


    快手馮說:“哥哥,我自出道以來,也不知掏過多少土,鑽過多少洞了,雖然看不清楚,但拿鼻子一聞我就知道,那是千年以上的古物。”


    草頭太歲孟奔掰手指頭算:“屠黑虎曾祖這位四寶將軍,是同治二年還是同治四年死的,這……這……這個怎麽數也不夠上千年啊?”


    崔老道說:“以古棺安放今人之事也是有的,咱也別胡猜了,幹脆把銅棺從盜洞裏拽出來,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眼看快到三更天了,事不宜遲趕緊動手。”


    四個人又將盜洞加寬,草頭太歲孟奔有舉鼎的力氣,下去握住銅棺底下的獸環,其餘三人用繩子扯,緩緩將銅棺從盜洞中拖出,直累得氣喘如牛。


    哥兒四個喘著粗氣,提著燈到近前,仔細端詳這口銅棺,其上古紋遍布,但鏽跡斑駁,很難辨認。


    楊方見這口銅棺形狀詭異,鏽蝕厚重,蒼苔斑駁,就像是在河底下撈出來的,心裏更覺古怪,問崔老道有何高見?


    崔老道說:“為兄也想不透了,這千年銅棺……怎麽會埋在屠黑虎的祖墳裏?”


    草頭太歲孟奔看銅棺上還有鏈條鎖著,以為是怕盜墓賊掏裏麵的東西,他惦記著棺中寶物,便上去用力撬動。


    崔老道忽然神色大變,低聲叫道:“且慢,這口棺材開不得,咱們上當了……”


    楊方腦瓜子轉得也快,三轉兩轉,猛然醒悟過來,但為時已晚。


    這銅棺材年深歲久,常年受水土侵蝕,銅蓋一撬就鬆動了,從中冒出一股積鬱了千年的陰氣,馬燈的光亮頓時暗淡下來。


    四個人吃了一驚,急忙抽身後退,避開那陣陰風,楊方目力過人,黑暗中瞧見棺材裏伸出一隻生有白毛的怪手,指爪蜷曲,撓在銅棺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動,深夜聽來,足以使人頭發直立。


    6


    草頭太歲孟奔同樣眼疾手快,一看僵屍從棺材裏伸出了爪子,立刻輪板斧剁了過去,卻如中銅鐵,震得他虎口發麻,駭異之餘,失聲叫道:“邙山僵屍!”


    楊方和崔老道、快手馮三個人,在剛才那轉瞬之間,也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件事,據說人有三魂七魄,魂善而魄惡,鬧鬼那是陰魂不散,人死魂散如燈滅,有時候魂散了魄還留著,魄是人身粗糲重濁的陰氣,如若魂散魄存,遇到陽氣就會變成走屍,宋時有盜墓賊在洛陽邙山挖開一座古墳,遇到一具皮肉如鐵的僵屍,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死人所化,當場被撲死數人,僵屍唯獨怕天亮,天一亮就不能動了,因為是陰魄不散,所以晝伏夜出,此外還懼怕驢叫,不過這種說法並無根據,當時那具僵屍追著最後一個盜墓賊,正好撲到樹上,指甲插進樹幹拔不出來,雞鳴天亮後,被人發現報了官,官府差人察看,見這僵屍衣服已如紙灰,毛發指甲兀自生長,銅皮鐵骨,刀槍不入,點上火也無法燒化,官家隻好把它鎖在一口銅棺裏,放到洛陽城南的龍門山闕,銅棺鐵屍沉入伊水河底,吃倒鬥這碗飯的人,屍變的事經常遇到,水土原因使屍身出現各種變化,其中怪異之處不可勝數,但能撲人的行屍或走屍,還真沒幾個人遇上過,這種事情鳳毛麟角,少之又少,所以提到“邙山僵屍”,很少有人不知道,隻是萬沒想到,那具沉在龍門之下的古僵,會出現在軍閥屠黑虎的祖墳裏。


    其實楊方等人隱隱猜到了真相,隻是變故突然,這念頭才剛轉過來,他們這夥人想得挺好,卻被屠黑虎給算計了,軍閥屠黑虎一介土匪,能夠盜發多處古代大墓,其身邊必有異人指點,人家早把祖墳遷走了,而且料定會有高手來盜屠黑虎的祖墳,便從龍門山闕下撈出這口千年銅棺,埋到原來的墳中,又造祖廟殿堂,每天派兵巡邏,一般的毛賊不敢接近,真有本事盜墓取寶不隔夜的巨賊,天底下屈指可數,誰來誰就得遇上“邙山僵屍”,死上幾個賊子,也就沒人敢再打屠黑虎祖墳的主意了。


    縱然在墳裏埋設炸藥,有快手馮殿臣這種盜墓賊入夥,也能應付得來,可沒人想得到屠黑虎會在祖墳裏放一具千年僵屍,單憑這點,楊方這夥人已先輸了一大截,崔老道暗罵自己大意,這地方要真是屠黑虎的祖墳,怎麽可能大修祖廟,夜裏又不駐兵看守,這不是有意招賊嗎?


    這些念頭,在腦中電閃而過,四個人招呼一聲,一同壓住棺蓋,不料邙山僵屍怪力無窮,早裹著一陣陰風從棺中撞了出來。


    崔老道和快手馮發覺按不住了,急忙往兩旁閃躲。孟奔那麽大的力氣,也被揭了一個跟頭,金鍾罩鐵布衫那口氣兒沒運過來,連同棺蓋重重摔落在地,張口噴出鮮血,半天掙紮不起。


    楊方見勢不好,一縱身跳起來,抱住了橫架在殿頂的木梁,躲得快僥幸沒讓棺蓋壓住,再看棺中那僵屍長發披散,指甲如爪,赤身無衣,遍體的白毛,祖廟殿堂中屍氣彌漫,陰風大作,扔在地上兩盞馬燈搖晃欲滅,那僵屍起身時已然抓住了快手馮殿臣,爪子插進胸膛,掏出血淋淋一顆鮮活跳動著的人心。


    第九章 黃河水妖


    挖到晌午時分,挖開一個很深的大坑,沙土下麵露出整齊的瓦片,看來佛殿雖讓泥沙埋住了,但淤泥幹枯之後形成了一層封閉的土殼,時隔七八百年之久,殿堂依然在地下保存得十分完好,揭開瓦片看裏麵,陰森莫測,佛殿中梁柱腐朽,說不準什麽時候會發生垮塌。


    1


    崔老道等人壓住棺蓋,不料那僵屍怪力無邊,猛然從銅棺裏撲出來,手臂插進快手馮的胸膛,登時掏出了人心。


    蓋因僵屍受陰魄所驅,見了活人便追逐不舍,一手掏出那顆鮮活亂跳的人心,另一條手臂張開鋼鉤般的指爪,對著崔老道伸了過去。崔老道身後倚著殿柱,嚇得麵如死灰,以為老命不保。草頭太歲孟奔摔在地上口吐鮮血,傷得著實不輕,見崔老道勢危,忙叫道:“六哥快救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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