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幾場鬥法中,他們的長子孟擇鹹已經有了亭亭少年的模樣,眉眼俊俏更像他的娘親。


    這也讓孟阮找回了幾分過去的嬌俏性子。


    轉眼,二子也即將化出人形,但孟阮和鍾臣黎都顯出了力不從心。


    最後一役,鍾臣黎化出一條龐大玄龍的原形,它渾身浴血,墨色的瞳孔裏透著凝重的暗色,狷狂邪惡。


    飛回山洞的時候,他薄唇緊抿,明豔鋒利的臉上全都滲著血絲,一身青衣狼狽地沾著泥土,就連修長脖頸上滾動的喉結也染上了血跡。


    孟阮也體力不支了,盡管虛尼使出了最後的招數,可她覺得他們也許是先一步倒下的那方。


    “鳳凰去哪裏了……如果他在這裏,至少還能幫我們爭取一點時間……”


    鍾臣黎沉默著,不敢告訴她真相。


    大概早些日子的時候,他發現了鳳鏡柏對孟阮始終未消的愛意,於是動了殺心。


    他放出關於鳳凰羽毛能令世間萬物永生的消息,又悄悄將風鏡柏偷襲致傷,四海凶獸聞到了他的血腥味,蠢蠢欲動地盯上了這隻獵物。


    他過不來的。


    孟阮傷勢不輕,意識模模糊糊的時候,不知怎麽的,想起玄青子在逐她下山前教的最後一招。


    他說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用到的最後一招。


    但恐怕還是要用了。


    孟阮掙紮著起身,與鍾臣黎眼神交匯時,那雙眼睛忽地亮起來。


    杏眼裏竟是透出幾分熟悉的初見。


    第57章 道侶03   “我每天都恨不得殺光這個世……


    孟阮的額頭已被汗水浸濕了, 她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阿黎……我現在想著要是躲在昆侖秘境就好了,我還是太天真了……”


    鍾臣黎拂去冷厲的神色, 哪怕是這即將生離死別的時刻, 他在她的麵前,仍然隻是她的丈夫。


    “珺芷, 我都知道。你放不下關於你師父的仇恨,你想讓阿澤他們能夠看見盛世人間……你還想對抗天道。”


    “但我最想的就是和你長相廝守, 這才是最重要的。”孟阮的眼眸像倒映著灼灼的光, “所以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鍾臣黎正欲說話, 小阿擇上前抱住了孟阮, “娘親,我好怕……”


    孟阮蹲下來, 輕聲安撫:“沒事的,阿澤,抱著娘親……阿澤, 不管發生什麽,你記住我永遠愛你。”


    少頃, 她將阿澤迷暈了, 這才抬頭捧起鍾臣黎滿是幹涸血跡的臉頰。


    他也身負重傷, 隻能靠住一處岩石, 殘喘調息, 血水襯著眼前這張臉愈發奪人心魄。


    鍾臣黎:“你一直都在騙我。”


    他突然啞然失笑, 因為太深沉複雜的情緒, 到最後隻能化作無可奈何的笑意。


    “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剛開始和我做道友是騙,我們成親的時候你還騙我……你所過會讓我先死。”


    孟阮心頭重重地顫抖,她俯身抱緊了他, 萬般不舍和難過。


    鍾臣黎低頭,往她的肩膀狠狠咬下去。


    良久,殘留一片血痕的唇印,甚至無法消退,留下了一個紅腫的痕跡。


    他再次抬頭看著她,目光裏有一種凡人才該有的泫然欲泣,卻又笑起來:“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的。”


    孟阮拂去眼角的淚痕,從破碎的表情中,展露一絲光亮和溫暖,“不,你必須好好的活著,替我照顧阿澤他們。”


    她走到洞口,明明雪白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可白皙的皮膚在西落的陽光下溫暖如春。


    兩人仿佛都看見了本該萬般美好的塵世,是人間四月,芳菲無限。


    枝頭朵朵桃花,簇簇開滿,這時泛舟湖上,品茶煮酒,那該是如何的恣意瀟灑。


    這才是他們想要的長相廝守。


    孟阮:“再見,阿黎。”


    鍾臣黎撐著一口氣追了出去,天邊到處是陰沉壓抑的雷雲,一眼望去,低的像要塌下來。


    “這世上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也許冥冥之中的哪一天,我們還會見麵的。”


    就在孟阮元神消散的時候,他也陷入了無盡黑暗的昏厥。


    正因如此,他沒見到及時趕來的鳳鏡柏,更沒看見一簇閃爍暗火的鳳凰羽毛,徐徐飛向半空。


    與孟阮碎裂的元神融為一體。


    這是鳳凰漫長的一生僅有一根的羽毛。


    它代表重生的希望。


    也代表孟阮會在浩瀚的曆史長河中再次歸來。


    鳳鏡柏長身玉立,同樣帶著一身早被風幹的血,眼神中卻透著冰冷如霜。


    他不會告訴鍾臣黎自己做了什麽。


    他不配知道。


    ……


    僵屍大軍從四麵八方被一步步的削弱,作為這次軍事要塞的錦朝,也因為失去虛尼道長的庇護被一舉攻下。


    殘存的錦朝遺民歡呼了三天三夜,他們以為——終於要迎來漫長黑夜過後的曙光。


    鍾臣黎怔怔地坐在山頭,望著遠處複蘇的錦朝,它被籠在一片淡淡金光裏,有蘇醒的潛龍盤旋四周,守護國運。


    孟擇鹹垂手立於身畔,幾次三番想靠近他,卻覺得連走都走不過去。


    他試圖伸出手去碰君父,可鍾臣黎渾身都像被燒著了,滾燙得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孟擇鹹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跪在君父麵前,而男人依然麵色一片灰白。


    阿澤緊緊拽著君父的衣角,說:“君父,我聽見的,娘親離開之前要我們好好的……您不能……您到底想做什麽?”


    鍾臣黎隻是不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張口,語氣頓挫堅硬,“……我想什麽?……我每天都恨不得把那些人再殺個幾千遍才好,我每天都恨不得殺光這個世間的所有人,我一天也不想再活著。”


    孟擇鹹根本不知該如何勸慰君父了,他的眼裏已經沒有了一丁點的愛,隻有滿滿的恨意和憤怒。


    他全身的每一處都在無聲的嘶吼著。


    於是在一個夜裏,邪龍化出原形,朝著錦朝飛去。


    一夕之間,錦朝連同周邊幾個小國,都被一條龍吸走國運。


    錦朝國運由他們而生,又由他們而滅。


    於是又一輪以“人”為主導的戰亂開始了。


    國土一日無君,則一日動蕩,到處戰火連綿,生靈塗炭。


    但這還遠不是鍾臣黎的最終目的,他想要毀滅昆侖山的所有靈脈,要這個混沌的天地為孟阮陪葬。


    鍾臣黎硬生生承受身體和五感上的劇烈折磨,他仍然無法操縱這種違逆天道而來的強大力量,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被淩遲。


    隻不過比起這肉體上的日夜煎熬,最讓他無法承受的仍是喪妻之痛。


    鍾臣黎為此多忍了二百年,這二百年的每一天裏,他都痛苦不堪,錐心入骨。


    他有著邪龍的狷狂凶狠,滿身的血腥氣,又有著唯獨人類才能體會的怨憎恨。


    孟擇鹹:“君父,快住手吧,你這樣撐不下去的。”


    鍾臣黎的眼底隻留下一片鮮紅,他仿佛對一切無動於衷,淡淡地說:“我說過我一天也不想活著,撐不下去又如何,反正隻要能毀了靈山,其他有什麽所謂?”


    可能就是瘋了吧。


    鍾臣黎感覺不到任何其他的東西。


    他隻是歇斯底裏的,想讓一切都在自己麵前灰飛煙滅。


    玄龍飛入靈界山,深綠色山巒,被狂風席卷,低垂的雲層與充沛的天地靈氣交匯。


    他試圖釋放兩百年間轉化而成的煞氣。


    鍾臣黎的身上全是枯朽斑痕的裂縫,濃稠的黑霧溢散出來,帶著毀天滅地的架勢。


    終於,第一道天雷從天而落,仿佛是有仙人應劫。


    那暴雷像鋼筋鐵骨,毫不留情砸在鍾臣黎的身上。


    不止是一道,而是幾百道,就這樣令他最終折下脊骨。


    最終,天道隻是將他封印在了昆侖山的一處秘境棺槨之中。


    這對鍾臣黎來說,是比死更可怕的懲罰。


    他在知曉失敗的一刻,沒來由地想,隻當這是大夢一場,再無來生。


    ……


    孟阮重生之初,簡單地生活在這個忙忙碌碌的都市裏,她總覺得自己不過是大世界裏的一粒砂礫,渺小不已。


    可當記憶不斷蘇醒,方知曾經有一個無法形容的神話時代。


    那是宏大湍急的起源,有上天遁地的方術,有精妙神聖的法器,也有逍遙自在、快意恩仇的道士們。


    此刻,秋裏西落的陽光帶著淺薄的微涼,院子裏的枯葉在風中打了個旋。


    林錦寧開車送她回家的時候,鍾臣黎正在門口等著。


    孟阮跨出一條腿,聽見車載電台裏放起了一首老歌:


    “讓青春嬌豔的花朵,綻開了深藏的紅顏,


    飛去飛來的滿天的飛絮,是幻想你的笑臉……”


    周圍沒什麽散步的人,鍾臣黎懶懶地站在院子門口等他們。


    明明站在一個與當年全然不同的地方,孟阮卻像見到了兩人分別時的一幕。


    “回來了?怎麽樣,覺得那個‘研究所’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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