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眼珠不動陷入沉思,霍權忙打斷他,“不,不是,那些話我說著玩的,你聽聽便是,千萬別想太多。”


    假如想著想著真想了個滴水不漏的法子,霍權不是成幫凶了嗎,他捂緊衣衫,既驚又怕,“冬青,你想去私塾讀書嗎?”


    京裏有專門為各府下人辦的私塾,束脩不多,有些體麵的人家會把下人送去識字,日後跑腿辦事也方便些,霍權覺得冬青應該去私塾養養性子,一言不合就活埋殺人,簡直視人命入草芥,要不是占著聶鑿身體,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霍權早去衙門揭露他們的種種惡行了。


    每日與這種人生活在同個屋簷下,霍權身心俱憊累得不行,“冬青,想去不去?”


    比起請夫子教他們讀書,霍權更想送他們去寺裏修身養性,但那行不通,府裏的人都去死裏會引人懷疑的。


    “冬青走了誰伺候大人?”


    “不是還有冬榮他們嗎....”想到冬榮那無人匹敵的身高和力量,霍權嘴唇哆了哆,改口,“讓丫鬟服侍就行。”


    府裏的男人他是不敢惹了。


    冬青沒有答話,眉峰不動聲色地蹙了起來,落在霍權臉上的目光漸漸變得幽暗深邃,像能洞悉人心似的,霍權心虛開口,“其實...不是非得去私塾,書房裏也有書...”


    “冬青聽大人的話,每天去書房讀半個時辰的書。”


    回答得斬釘截鐵,以致於霍權聽出了絲期待的意味,他不由得想書房是不是有冬青喜歡的東西,類似避火圖之類的。


    畢竟,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那玩意對他們畢竟有著吸引力,李恒兄弟不就因為沉迷避火圖功課都不寫了嗎?


    看來他得先去看看。


    書房在主院旁邊,門口院子裏都有侍衛守著,夜裏寂靜,霍權提著燈籠走得很快,全程低頭走路不看其他,以致於院裏侍衛沒認出他來,差點拔刀相向。


    霍權腿軟,硬是咬著唇沒讓自己露出膽怯的情緒來,聲音四平八穩地說,“是我。”


    光影微朦,侍衛們齊齊跪地,“見過大人。”


    “起來吧。”


    守院子的有四人,身材魁梧,麵相凶狠,書房外還有兩人,可謂戒備森嚴,霍權故作鎮定地進去,吩咐守門侍衛,“找個帶鎖的箱子來。”


    看多了避火圖很容易走歪路,他可沒忘記李恒丫鬟是怎麽被折磨死的,該鎖的都得鎖起來!


    書房比臥房還要大,被書架隔成了小三間,書和字畫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書架上,五顏六色的封皮,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霍權自認看的書不在少數,但很多封皮都是他沒見過的.....想來是聶鑿從哪兒搜刮來的孤本。


    想到那些被聶煜糟蹋的孤本,霍權心疼起來,鎖...通通鎖起來。


    先圍著書架走了圈,看不出聶鑿還是個講究人,書架邊都鋪著毯子,毛絨絨的,踩著極為舒服,他隨手抽了本沒見過的漸變淺藍色封皮的書,翻開書頁,差點沒被裏邊的東西嚇破膽,忙闔上封皮將東西放好原處,又去抽其他書...


    赤橙紅綠青藍紫,每本‘書’裏都藏著簡直連城的寶,難怪安排六個人守著,就這些東西,二十個人他都覺得少了。


    古玩玉飾啊,如此珍貴的東西,竟被聶鑿隨意放進書盒裏擺在書架上,還是進門就能看到的位置,他也不怕府裏進賊不小心窺得書房秘密給抖了出去?


    有這些都不用千裏迢迢去邊境找他吃空餉的證據就能讓聶鑿死無葬身之地了。


    聶鑿還真是不怕死。


    霍權把前後左右書架的東西大致都翻了遍,直至他雙手雙腳顫抖不止才停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聶鑿到底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才換來這些東西啊。


    難怪父親曾說隻要肯鑽營,守城官兵也能比四品大員威風,不是沒有道理的,南境乃清苦之地都讓聶鑿得了這麽多財物,若在富庶的江南...霍權甩頭,不敢想象!


    紛雜的腳步聲傳來時霍權才找回意識,將顫抖的雙手籠於袖下,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剛端正好神色,又被侍衛抬來的帶鐵鏈大鎖的箱子驚得嘴角直抽搐。


    箱子約有半人高,手臂粗的鐵鏈圍著繞了好幾圈,鎖大概有兩個巴掌大。


    “大人。”為首的是冬榮,他個子奇高,霍權隻到他腋窩,在他麵前,霍權嬌小得像個瘦弱女子,冬榮神色有些嚴肅,“大人是要收拾行李回邊境了嗎?”


    他的影子罩著霍權,擋住了霍權臉上的驚懼,“不是,我...”


    事情太超乎他的意料,以致於霍權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作何反應,吞吞吐吐良久才往下說,“收了些鎖起來。”


    “是。”


    冬榮側身,其他侍衛齊齊上前,順著離門最近的書架開始撿,然後放進箱子裏,霍權站在門邊,手緊緊摳著冰涼的門框,後背衣衫都被冷汗濕透了。


    侍衛們動作迅速,不多時就把箱子裝滿了,冬榮也不問箱子放哪兒,和其他人抬起箱子就走了,留下霍權雙腿發軟差點癱坐到地上。


    本以為晚上受的驚嚇就夠大了,偏偏暴風雨剛起,清早,他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喚他,睜開眼,是冬青放大的喜悅的臉。


    冬青說,“恭喜大人,您升職了。”


    霍權以為自己做噩夢了,翻了個身,貼著軟枕的涼意過於真實,他瞬間睜開了眼,“你...你說什麽?”


    冬青尖著聲又說了遍,“恭喜大人升至四品。”


    霍權:“......”


    屋漏偏逢夜雨,那屋子東西他還沒想好怎麽處理竟升官了,他都主動辭官給文武百官落井下石的機會了,怎麽還能升官,文武百官不是引狼入室自掘墳墓嗎?


    文武百官是瞎了嗎?


    霍權心裏發愁“怎麽就升官了?”


    別說霍權不懂,文武百官也納悶著呢,冬青前腳走出禦史台,後腳他們就收到消息說聶鑿準備辭官,心裏樂得不行,聶府死人的事沒能拖聶鑿下水他們心裏不恨嗎?那不是害怕證據不足事後被聶鑿報複嗎?


    連武安侯那樣手握兵權的人都栽到聶鑿手裏,更別說他們了,禮部侍郎就因質疑他對付武安侯另有蹊蹺,不到半月就被聶鑿抓到把柄丟了官職,朝中為武安侯說話的人都被他罵得狗血淋頭,其中幾位大人舊疾都犯了。


    聶鑿此人陰險,嘴巴又毒,他們不是其對手,看那羅忠彈劾他被皇上斥責不就清楚了嗎?


    都是沉浸官場多年的人精,哪兒會輕易把自己暴露在聶鑿對立麵,但眼下不同,聶鑿自己辭官的,和他們無關。


    多日告病在家的幾位大人容光煥發地打起精神參加朝會,隻等皇上允許聶鑿辭官後,立即找個理由收拾他,為此他們還精心打扮了番,身上的香薰味都比平日重呢。


    合著白忙活了?


    第10章 010


    下朝後,羅忠被幾個禦史花團錦簇的圍著。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大人去了禮部莫忘了下官們啊。”


    羅忠心裏得意,麵上卻不顯,謙虛的與他們客套,“多年同僚,哪兒會忘呢?”


    說實話,羅忠這會兒心裏有點懵,曾經他為調離禦史台走了多少關係啊,都沒能如願以往,可就在剛剛,皇上升他做了禮部侍郎,高興得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在泰和殿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好幾下呢。


    是真的。


    以後他就是禮部侍郎了,雖比不上戶部油水多,但地位比禦史高了不是一星半點。


    和張禦史他們邊走邊聊,突然,幾個帶著病氣散著濃香的大人圍了上來,他們鼓著眼,臉色沉鬱,說話嗓子都是啞的,質問他,“聶大人辭官的折子哪兒去了?”


    羅忠怔住,不敢像對聶鑿那樣對幾位大人,如實道,“下官撕了。”


    聶鑿要利用他也要看他答不答應,上次彈劾聶鑿挨了罵,今天就反過來說聶鑿好話,將其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這不,皇上看他體恤下屬,就升他職了?


    幸虧沒上聶鑿的當把折子呈進宮,否則結果絕對不是這樣。


    羅忠說,“聶大人憂國憂民,回京後連續辦了兩件大事,其心天地可鑒,為了朝廷百姓,下官隻能把折子撕了。”


    “滾!”幾位大人氣得胸口發疼,真以為他們不知道兩人恩怨呢,那是能和解的嗎?要知道羅忠臨陣倒戈,他們費盡心思也會把折子拿出來,滿朝文武,還差個遞折子的人嗎,無非看羅忠近日脾氣暴漲多次受挫,有心把這機會讓給他罷了。


    豈料事與願違,幾位大人上次被聶鑿氣暈,身體還沒恢複過來,今早出門又吹了冷風,離去時幾乎都捂著嘴狂咳不止。


    有不懂事的宮人看著他們背影擔心,“這麽多人咳嗽,會不會是瘟疫啊?”


    前幾年的瘟疫好像就是從咳嗽開始的,真要那樣,可得稟告上去,讓太醫院早早做好準備。


    幾人聽到身後的話,氣得仰倒,去他娘的瘟疫,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聶鑿啊?


    經他們質問,羅忠也不敢太張揚,怕遭人記恨上,如果有得選,他比誰都想弄死聶鑿,奈何人微言輕,沒辦法啊。


    因著聶鑿升職,文武百官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也就聶府喜氣洋洋的,老管家說府裏很久沒辦喜事了,帶人把庫房帶顏色的燈籠紅布全翻了出來,闔府張燈結彩,比主子成親還熱鬧,宮人來傳旨以為聶府在辦喜事,轎子在府外停了許久,特意差人打聽清楚情況後才捧著聖旨下轎的。


    老管家收到消息在門口等著了,宮人下轎後他就滿臉堆笑地迎出來,按照慣例,出手就往宮人袖子去。


    宮人先驚得退了半步,感覺袖子沉甸甸的後才明白那是什麽,捏著嗓音問,“聶大人呢,快來接旨。”


    “來了來了...”


    霍權穿了身大紅色鑲金牡丹紋的長袍,頭戴發冠,身軀凜凜,氣勢淩人,宮人看了眼差點腿軟下跪,要不是對方先下跪,自己今日恐怕就鬧笑話了。


    人跪下了,宮人清了清嗓子,尖著聲道,“禦史台聶鑿接旨...”


    聶鑿額頭貼地,從容而莊嚴,待宮人念完聖旨,他雙手接過,然後感恩戴德地朝皇宮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咚,咚,咚。


    宮人驚訝,這麽多年,少有看到磕頭如此虔誠的人,細觀聶鑿長相,眉似遠山,眼若星辰,桀驁不馴又透著股溫雅,宮人彎腰扶起他,“皇上說聶大人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聶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說這句話,既是看聶府出手闊綽,又是看聶鑿敬重皇上,有心賣他個人情,卻不知霍權聽得雙腿打顫,高處不勝寒,皇上是要捧殺他啊。


    定是這樣了。


    送走宮人,霍權六神無主地說了句賞就回屋去了,留管家大喜過望地重複他的話,“大人說賞,都去偏院,人者有份啊...”


    別看老管家年事已高,嗓門大得很,其聲能穿牆殺人的那種,那句‘人者有份’尖銳得霍權差點絆倒,得虧冬青眼疾手快才沒摔倒。


    “大人額頭又受傷了,可要擦點藥?”


    “不用。”比起將來上斷頭台的疼痛,這點不算什麽,他說,“你也下去領賞吧。”


    老管家看著聶鑿長大,聶鑿行事如何老管家再清楚不過,回到偏院就找鑰匙打開庫房的門,抬了整整兩箱銀子出來,每人兩個銀元寶,見人就給,到冬榮時,他抓了兩把給冬榮,眯著眼道,“你小子像我年輕時候,來,多給你幾個。”


    冬榮接過,旁邊小管事打趣道,“老管家,你開玩笑呢,榮管事比你年輕時高大威猛多了...”


    老管家不高興了,“你小子多大點,見過我年輕的樣子啊,我說冬榮像我就像我。”本來要給對方兩個銀元寶的,老管家心眼小不給了,那人趕緊改口,“老管家說的是。”


    老管家這才把兩個銀元寶給他,“別以為我老眼昏花看不清就糊弄我。”


    “是是是。”


    老管家眼神不好府裏上下都知道,照理說該杵拐杖,但老管家要麵子,寧願摸著牆慢慢走也不肯借助拐杖,還說不杵拐杖是他最後地倔強,就因老管家看不清,府裏走廊甬道連個石子都不敢有,怕不小心磕著他老人家了。


    領了銀子,府裏更是歡樂,老管家琢磨著去外邊請戲團來唱戲,派的人剛出去就回來了,說禦史台的大人上門道喜來了。


    離得遠,老管家更看不清來人是誰,隻憑衣服顏色隱約覺得有女人,招手要冬榮背他,“快快快,背我去通稟大人。”


    冬榮別的沒有,就力氣大,不用背,抱起老管家就往主院跑,老管家多少年沒經曆過這種陣仗了,驚叫連連,讓屋裏思考事情的霍權抖了三抖。


    “什麽事?”


    “禦史台的大人道賀來了?”隔著兩扇院牆,老管家聲若洪鍾地喊,“大人,大人,禦史台的大人們道賀來了。”


    他成了禦史台品階最高的禦史,底下的人來混個臉熟攀點交情無可厚非,他父親以前也是這麽做,哪部官員調動,他父親聽到風聲後就帶著重禮上門賀喜...


    霍權看了眼自己打扮,不好意思穿著這身見外人,待冬榮放下老管家,他說,“說我身體不適,改日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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