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崖把大人腦子磕壞了?


    不可能。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翻個身逼自己繼續睡,還沒睡著呢,恍惚中聽到熟悉的慢調由遠及近,“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李先生來了。


    趕緊抓過被子罩在頭上,李先生的聲音像能辨方向似的,隻往耳朵裏灌,比閻王還驚悚,冬青都捂住了耳朵。


    李先生似乎是衝著他來的,聲音就在院子裏,李先生的語速非常慢,“名門望族,舉手投足皆顯禮儀,冬青你是管事,言行當做表率。”


    冬青叫苦不迭,掀開被子,“李先生,這就來。”


    冬青起了,其他人不敢再睡,趕緊起床穿好衣服,拉開房門就看李先生站在院子裏,他們木訥著臉向李先生問安。


    李先生雙手負於背後,循循善誘出聲,“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聶大人重金聘請老夫教諸位讀書,諸位該珍惜,莫讓聶大人的苦心白費,來,起來,我們讀書吧。”


    “是。”眾人眉頭緊鎖地點頭,旁邊忽有個人兩眼上掀,腦袋扭向旁邊,吐舌道,“先生,我暈過去了,什麽都聽不到。”


    李先生以及眾人:“......”


    還能這麽做?


    嘩嘩嘩,連續又暈了好幾個。


    霍權醒來就聽冬盛說好幾個人熬夜讀書染了風寒,冬青也在其中,霍權欣慰不已,李先生名不虛傳,有他耐心教導,全府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指日可待也。


    冬盛平時負責管賬,很少在聶鑿身邊伺候,這不是冬青‘生病’了嗎?他臨時替了他。


    霍權額頭和臉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不仔細看看不出紅痕,他吩咐冬盛,“去請城裏最好的大夫來瞧瞧,讓他們用最好的藥!”


    府裏最不差的就是錢。


    “是。”


    霍權又說,“多請幾個。”免得耽誤了病情。


    冬盛瞬間精神了,“是。”


    在聶府傳出哀嚎的第二天,城裏有名的大夫都被請進了聶府,不可謂不驚悚,人們不由得猜測聶府是不是關押了什麽人,聶鑿酷刑拷打後不滿意,請大夫救活繼續折磨。


    這種猜測隨著醫館有名藥材像流水似的流進聶府日囂塵上。


    在霍權帶著人抬著四口棺材達到頂峰。


    四口棺材是為了裝箱子特意打造的,棺材鋪最好的木材,由府兵推著走在最末。


    天灰蒙蒙的亮著,四周稀稀落落的人,老遠就伸長了脖子望,等馬車到了近前又低下頭去。


    整條街安安靜靜,車輪輾過地麵的聲音清晰可聞。


    經過熱鬧的集市街也是如此,不由得讓霍權困惑,這個時辰是集市最熱鬧的時候,是不是安靜過頭了,他撩起車簾,周圍的人呆滯錯愕驚恐地看著他,眨都不敢眨。


    霍權:“......”


    旁邊湊過來個小腦袋,含著點心的腮幫子脹鼓鼓的,“爹爹看什麽?”


    “沒什麽。”霍權關上簾子,嘀咕,“是不是太顯眼了?”


    這麽多人看入了神,會不會盜墓?早知道天黑再出門的。


    街上仍是詭異的安靜。


    聶煜用他胖嘟嘟的手撩起車簾,探出腦袋望了眼灰白的天,縮回身子煞有介事的說,“天剛亮不顯眼,殺人還來得及。”


    “爹爹,咱們是去殺人的嗎?”聶煜再次仰頭看天,“那得抓緊了。”


    霍權:“......”


    馬車駛過鬧市,霍權抱起聶煜坐在自己腿上,認真道,“殺人償命,不能殺人。”


    街角站著個牽孩子的婦人,馬車經過時,她抬手捂住孩子的臉,另外一隻手按住孩子腦袋低下去,聶煜點頭,“我懂。”


    他拿起盤子裏花形糕點,咬了小口,重重哎了聲,“京城就這點不好,殺個人還得找沒人的時候。”


    霍權:“......”


    “殺人償命...”霍權正要糾正聶煜的觀點,隻看聶煜神神秘秘的放下車簾,豎起食指放在唇邊,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隔牆有耳,爹爹別說話,什麽事放心裏就行,煜兒明白的。”


    說完,小臉貼到車壁上,小心觀察著外麵情形,霍權欲說點什麽,他再次噓了聲,“天子腳下,耳目眾多,爹爹小心讓人抓住了把柄。”


    霍權:“......”


    之後每每霍權要說話,都被聶煜噤聲阻止,急了直接上手捂他的嘴,霍權沒法子,拿出抄來的奏折看。


    四口棺材,到城門口引起不小的轟動,引來巡城的韓風,他騎馬上前,在車窗邊停下,聶煜趴在窗戶邊,直勾勾地盯著他看,片刻,衝霍權擠眼睛。


    眼神無不在問霍權要不要殺他。


    “不是。”霍權拉過他,向他介紹,“這是韓禦史。”


    聶煜眨著眼,臉上盡是茫色,霍權不好多做解釋,看向來人,微微頷首,“韓禦史...”


    韓風一臉漠然,回頭看了眼府兵圍著的棺材,四口棺材,用了四輛馬車,隨行的府兵更有二十人之多,他揚起韁繩,冷淡道,“聶大人剛升職,行事還是低調得些好。”


    “韓禦史說的是。”韓風是駙馬,霍權得罪不得。


    有守城官兵過來給韓風行禮,韓風連個眼神都沒給,騎著馬掉頭就走了,背影冷漠,聶煜不禁探出頭看,語氣無比篤定,“爹爹想殺的人就是他吧。”


    上一個在爹爹麵前這般態度的人墳前都已長滿雜草了吧。


    想起什麽,他仰起頭,又偏著腦袋張望,隨後凝重地說,“爹爹,你別衝動,天已經亮了,殺人會被發現的。”


    城門人來人往,不知多少人聽到這話,霍權心力交瘁,“爹爹不殺人,爹爹看折子呢。”


    聶煜老氣橫秋地鬆了口氣,“爹爹看折子,煜兒不打擾爹爹。”


    天光漸亮,亮得有些不尋常,風刮得更是凶猛,官道兩側的樹木枯枝搖搖欲墜,行駛片刻,馬車拐進蜿蜒的小路,小路盤曲而上,陰森森的。


    霍權心裏毛毛的,“煜兒害不害怕?”


    疊好手裏的折子,抱得聶煜緊了些。


    “煜兒不害怕,爹爹是不是冷?”聶煜往霍權懷裏靠了靠。


    墳墓在半山坡,四周樹木掩映,雜草叢生,瞧著就是荒涼之地,霍權抱著聶煜,站去樹下,看著府兵們抬棺材。


    每口棺材堆滿了東西,十幾個人合力才抬得動,聶煜眼睛瞪圓了,“棺材裏有人?”


    聲音頓時清脆無比,“真好。”


    霍權盡量不去猜測他話裏的意思,棺材裏裝的什麽霍權並沒和聶煜說過,早上他出門,聶煜突然跑來也要去,想著藏寶不是埋屍,沒什麽好避諱的,因此就把他帶上了。


    府兵們訓練有素,順著方位把棺材放進墳裏,然後挖泥填上,最後在周圍堆砌差不多人高的石塊,方圓兩米都是石塊,即使有人盜墓,挖到的都是石頭。


    都是體力活,府兵們滿頭大汗,汗味在空氣裏蔓延,聶煜揉了揉鼻子,“是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人殺就殺了,還興師動眾地埋他們作甚,就該丟掉山裏喂狼,就是不知山裏有沒有人,屍體被發現就不好了,這麽來看,埋屍是對的。


    他環住霍權脖子,“爹爹真聰明。”


    霍權快被凍僵了,委實笑不出來,說話喉嚨都是涼的,“煜兒記住這個地方,將來遇到麻煩了可以來這把東西挖出來。”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些都是他們的後路。


    “東西?不是人嗎?”聶煜眼神閃爍,蹬著腿就要下地,霍權抱緊他,“不是人,是爹爹藏的寶物,走投無路時能用得上。”


    聶煜思考片刻,“爹爹會遇到麻煩嗎?”


    聶鑿尚且遇到了何況是他,霍權點頭。


    聶煜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煜兒幫爹爹分憂。”


    第17章 017


    天更亮了,稀薄的光透過樹木落在聶煜臉上,他趴在霍權肩頭,掰著小指頭自言自語地說著什麽,霍權聽著像在數數,由他去了。


    石塊堆好,冬青派人去四周查探,以防有人跟著來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府兵像蜜蜂出巢似的散開,不多時回來稟告,“沒人。”


    冬青這才向霍權回話。


    肩頭的聶煜睡著了,腦袋笨重起來,霍權看了眼天,“那就回吧。”


    到半路,天下起雨來,細雨如絲,街上撐傘的人不多,回到禦史台的韓風被幾個禦史圍住。


    張禦史,“聽說你在城門遇到聶大人了,他有沒有說棺材裏躺的何人?”


    韓風站在屋簷下,低頭拍著衣服上晶瑩的雨,淡然道,“不知。”


    張禦史拍手,“怎麽會不知道,聶大人不是和你說話了嗎?”


    韓風掀了下眼皮,跺了跺腳上的泥,徑直走了,


    張禦史踟躕,問其他幾人,“諸位要不要先回府?”


    不怕聶鑿殺人,就怕殺的是自家人,張禦史仔細回想聶鑿來禦史台自己所作所為,心頭驚疑不定,忽然拖著袍子朝外跑,聲音急切,“府裏有事我先回去了。”


    剩下的幾個禦史跟著臉色微變,他們雖沒明麵撕破臉罵聶鑿,但心裏不怎麽瞧得起聶鑿,細想張禦史話裏的含義,心下大駭,抬腳就往外跑...


    吏部禮部離得不遠,其中不乏麵色驚慌跑出來的人,彼此眼神交匯,看到的都是害怕,害怕那四口棺材裝的是自家人。


    封後大典在即,羅忠在清點檢查封後大典要用的東西,封後大典最重要的是祭天,香蠟祭品極其重要,他正對著清單數,旁邊兩個小吏低頭竊竊私語讓他極為不快,“出什麽事了?”


    小吏咬牙,小聲說了外邊傳言,暗示羅忠要不要回府瞧瞧,最近朝裏就羅忠和聶鑿過節最深。


    他們是好意,羅忠卻滿臉怒色,“我不信他聶鑿真敢殺人。”


    他敲了敲清單,“祭天用的香蠟怎麽少了兩對?”


    小吏忙上前翻找,數量確實不夠,又去庫房了兩對來,照著清單清點完畢,好幾樣東西出了岔子,羅忠把負責此事的人狠狠訓斥了一通。


    剛罵走人,身邊小廝火燒眉毛地跑來,“老爺出事了,小少爺不見了,夫人急得吐血,府裏亂了套了。”


    羅忠難以置信,“什麽不見了,怎麽不見了?”


    小廝嗚嗚嗚哭了起來,“是聶鑿,肯定是聶鑿做的。”


    禮部其他人聞訊而來,禮部尚書都驚動了,他不喜歡羅忠出身,但羅忠現在是他手底下的人,“你趕緊回府看看,真要是聶鑿幹的,本官親自進宮為你討個公道。”


    聶鑿就是個混不吝的,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汙蔑他徇私舞弊貪汙銀兩,禮部尚書早想找機會教訓他了,羅忠兒子真要是聶鑿殺的,他要聶鑿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陰差陽錯讓聶鑿辭官的事泡了湯,這次禮部尚書決定不再假手於人,羅忠前腳走,他後腳就寫折子去了。


    聶煜睡得沉,回府後都不見醒,霍權抱著他進屋,把人放到床上,掀被子給他蓋好,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喚冬青倒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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