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裏,正坐著一位姿容俊秀、儀態獨佳的?少年。他看上去未及弱冠,一身?雪白色輕衣,潑墨般的?發與白衣相映,疏淡的?眉目間像是染著一層薄霜,濃密的?睫毛蓋住了幽深的?瞳孔,好像時刻隱於雲霧之間,有一種獨特的?存在感。


    少年好似也感受到了她的?注目,不由抬頭看過去,指尖還夾著一枚蜜餞。他啊嗚一口吃掉這枚蜜餞,隨後舉起酒杯,朝這位送親的?“娘家人”露出一個微笑。


    原不為這敬酒的?動作?一出,玄月宗大長老?的?臉色簡直更加難看了。


    她強行牽動唇角露出一個笑容,顯示在這張蒼老?的?麵孔上,看上去甚為可怖。那緊繃的?唇動了動,牙縫裏幾乎要擠出一個完全不符合她身?份,卻非常符合她此時心境的?,簡單粗暴的?音節。


    “……艸!”


    坐在原不為身?旁的?李玄風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完全理解玄月宗大長老?此時的?心情。這絲毫不妨礙他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若是易位而處,隻怕現在的?他也會恨不得將這位聖君大卸八塊。


    因為這位聖君所做的?事情,站在玄月宗的?角度,簡直缺德到冒煙了。


    這一切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伊水閣會盟之後,魔門聖君與昔日的?天下?第一劍楚天南決戰於洛水之上,最終擊敗楚天南,奪得了仙石的?支配權。


    他當場宣布,要與天下?人共參仙石之秘,為後來者開創武道前途。


    因著這一番豪言,結合之前對方的?一係列壯舉——逼得正道聖地玄月宗封山十年;不足弱冠便?奪得天下?第一劍的?名號;身?為魔門之主卻不計前嫌,揭穿玄月宗獨霸仙石的?陰謀,造福天下?——這位魔門聖君的?威望達到了江湖前所未有的?巔峰。正魔兩道,無不俯首。


    即便?是那些野心家,隻要他們還想在武道之上更進一步,就不得不擁護於他。大半個江湖都與之成為了共同利益體?。


    當此之際,黑白兩道,卻突然流傳起數份白紙黑字的?信箋。署名是容清月。信中揭發了玄月宗數不勝數的?黑曆史。


    “容清月”似乎恨極了玄月宗將之廢除武功,逐出山門,因此想要拉整個玄月宗共沉淪。她在信中毫不遮掩地寫道:玄月宗本就不清白,她身?上發生的?事情不過是個例而已。然後,她就一口氣舉例說出了十餘位曾經欺騙玩弄過江湖少俠感情的?玄月宗弟子。還將她們的?情郎以及當年的?往事都曝了個精光。


    整個江湖都沸騰了。


    哪怕所有人都沉浸在仙石將會帶來的?好處中不可自?拔,但?如此勁爆的?瓜,也不妨礙他們暫時化身?為猹,來啃一啃的?。


    這一疊信箋讓原本準備封山的?玄月宗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了。信中所說絕非胡編亂造,內容都可考證。一時間,這曾經的?名門聖地淪為了江湖笑柄。


    玄月宗並非尼姑庵,沒有那麽多清規戒律要守。但?也絕不代表玄月宗弟子可以隨便?私相授受,而且還是靠這種利用感情的?方式,來獲得年輕少俠的?支持。


    事情傳開後,玄月宗緊急補救。


    容清月之所以被逐,主要在於無媒苟合,私下?生女,且用私生女染指聖女之位。被她揭發的?這些門人既沒有犯下?那等?過錯,玄月宗當然不可能一口氣逐出十多位門人,那簡直是自?毀長牆。


    因此,玄月宗對外?的?說法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發乎於情,止乎於禮。總而言之——談過戀愛,兩情相悅,絕對不是玩弄利用純情少男感情的?渣女,隻是因為種種現實?的?阻礙被迫分開,她們對此亦表示很?遺憾。這一套下?來,簡直像極了明星的?分手?公關。


    被揭露的?一眾“情郎”相信了這段說辭,感動不已。而新上任的?黑白兩道共主,悲天憫人,欲造福天下?的?聖君大人,也表示十分感動,一定要幫助這些兩情相悅、被迫分離的?愛侶走到一起。


    今時今日的?原不為,無論實?力還是權勢都已經達到了江湖的?頂峰。隻有他想做的?事情,沒有他辦不成的?事情。


    於是,不過半個月的?功夫,這場婚事便?順順當當地舉行了。至於從此之後,曾經的?正道聖地玄月宗,在天下?人眼中將會變成何等?形象,那就與他無關了。


    ——這世間的?因果禍福,本就取決於每個人自?己?的?選擇,又與人何尤?


    “……還要多謝聖君,費心費力,玉成良緣,我玄月宗才有今日之‘盛況’!”


    這時,玄月宗大長老?咬牙切齒的?聲音飄了過來。她強行擠出微笑,重重讀了最後兩個字,上下?牙齒磕在一起,仿佛要將“聖君”的?名號碾碎於齒間。


    原不為看著走到自?己?麵前來的?人,八風不動。他好像完全沒發現對方眼中噴湧的?怒火,若無其事地淡淡一笑:“不用謝。大長老?實?在不必這般客氣。”


    “扶危濟困,解民倒懸,使有情人終成眷屬,令親生父子母女得以團圓……這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善事,本就是我該做的?。大長老?實?在過獎了。”


    他一副“哎呀我真是個大好人我簡直太?為自?己?驕傲了”的?口吻。


    “……”玄月宗大長老?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想衝上去拚命又打不過。憋了半天,隻好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諸事已了,我玄月宗自?當遵守約定,封山十年。還請諸位盡早下?山,恕不遠送!”


    原不為倒沒有多糾纏,一身?輕鬆地下?了山,還不忘對跟著他一同前來的?李玄風搖頭道:


    “玄月宗不愧是名門聖地,這位大長老?實?在是太?多禮了。不過,我理解她的?感激,一口氣解決了這麽多門人的?終身?大事,高興壞了也屬正常。”


    李玄風:“???”


    他臉上空白了好一陣,目光微妙——不,聖君你真覺得這像是感激高興的?樣子嗎?


    ……這分明就是想要將你切成十塊八塊,紅燒油炸加燜煮的?架勢叭。


    ·


    長青山腳下?,一輛馬車靜靜停靠在路邊,原不為率先掀開了車簾。李玄風則自?覺主動地坐在外?麵的?車轅上充當車夫。


    車廂裏,正端坐著一個人。


    黑紗覆身?,長發如雲,冰雪般寒冷的?臉上,一雙眼睛又深又冷,瞳孔中透露而出的?冰冷、怨憎、惡毒、瘋狂,簡直令人不寒而栗。正是遲晚晚。


    她被點了穴位,一動不動地坐在車上。當原不為在玄月宗愉快地參加宴席時,她隻能僵坐在這裏,透過半開的?窗望著眼前那條筆直的?大道,以及從大道上敲鑼打鼓而過的?長長的?迎親隊伍。


    玄月宗的?狼狽並不能讓遲晚晚感到絲毫快意,隻要一想到容清月和楚天南在某個角落雙宿雙棲,生兒?育女,她整顆心便?如同被人扔進了油鍋裏!


    哪怕原不為除了限製自?由之外?不曾對她有分毫苛待,她卻用瘋狂的?自?虐將自?己?弄成了如今這般憔悴模樣。


    原不為緩緩步上馬車,目光順勢從她身?上掃過。


    與初見時雖瘋狂狠辣卻驕傲不可一世的?遲晚晚相比,這張曾經美麗的?臉孔在短短時間裏蒼老?了不少,雙眉間多出了深深的?刻紋。現在的?她,更像是一個被人摧毀了所有希望,深陷在絕望深淵中,瘋狂怨憎著整個世界,卻無能為力、於是更深一步墮向絕望的?普通女人。


    原不為望向那雙充斥著一切負麵情緒的?眼睛,突然開口:“……你可以走了。”


    說話的?同時,他解開了遲晚晚的?穴道。


    遲晚晚一愣,似乎不敢相信:“你要放我走?”


    這段時日以來,遲晚晚可是深刻見識到了這個兒?子的?冷酷無情。一開始被關起來的?時候還深恨於他,現在卻連報複的?勇氣都沒有了——她若真想報複,隻怕還沒動手?,人就沒了。


    “是,從今以後,你自?由了。無論你想去哪裏,想幹什麽,都隨你自?便?。”


    遲晚晚顧不得去思考這其中有何陰謀。她隻知?道,她終於自?由了!再也不用成日被關在屋子裏睡不著覺,腦海中日日夜夜浮現出負心人和那賤人相依相偎的?畫麵!她已經受夠了!她要去找到他們,拆散他們!殺了他們!!她不好過,也決不能讓他們好過!!!


    親眼目睹遲晚晚從驚訝錯愕再到狂喜,最後跌跌撞撞地跳下?馬車,帶著某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離去……原不為不由“嘖”了一聲,轉頭問道:


    “你說,我這位好娘親,有可能實?現她的?願望嗎?”


    一道清清淡淡的?女聲在車廂中響起,隱藏在暗中的?右護法秋霜認認真真地開口道:“沒有聖宗的?情報,憑天下?之大,遲長老?多半找不到人。何況,她的?武功廢了大半,找到了又能如何呢?”


    饒是這位向來性情嚴肅冷淡的?右護法,望著那道跌跌撞撞離去的?背影,心中也不免泛起了幾許複雜的?情緒。


    ……或許,此後餘生,這位曾經的?宗主都將沉浸在這種自?虐般的?痛苦中,隻要一日不曾找到那幾人,就一日無法解脫,直至將自?己?徹底折磨瘋吧?


    第81章 宗師[番外二]


    遲晚晚還在四處尋找容清月三人,一邊腦補這一家三口幸福美滿的生活,在痛苦的自?我折磨中不可自?拔……事實卻與她?的想象大相徑庭。


    或者?說,這幸福美滿的日子?還是過了幾?天的。乘船南下後,一開始的幾?天,這一家三口在表麵上確實是其樂融融。


    然而,沒過多久容清月便發現,那個被她?視作倚仗的天下第一劍,現在居然連劍也拿不穩,麵對接二連三跳出來的水匪時,還要勉力相鬥才能將人趕走。


    一路上,接連遇到幾?波水匪,楚天南的應對明顯越來越力不從?心。容清月看向他的目光中,便多出了幾?分審視。


    ——楚天南的表現未免太異常了。


    被原不為摧枯拉朽地擊敗之後,他對自?己的劍道一度失去?了信心。每當他握上劍柄,即將出劍的那一刹那,腦海中總會浮現出那一日被人摧枯拉朽般碾壓的畫麵。無?論將過程複盤多少次,他都沒有半分擊敗對方的信心。


    在少年那深不可測、宛若天成的劍道境界碾壓下,他修行半生的劍道被完全否定了。這讓楚天南甚至找不到絲毫繼續在這條道上走下去?的勇氣。


    道心既破,從?前一往無?前的劍鋒也開始變得遲緩,軟弱,猶豫,充滿了沉沉的暮氣。楚天南好像變得不會用劍了。


    這樣的變化讓他焦躁不安,心中甚至升起了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恐懼。


    楚天南潛意識中不願意將自?己的情況透露出去?,尤其是透露給容清月。或許在心上人麵前,每個人都不願意暴露出自?己狼狽不堪的一麵吧?


    他竭力隱瞞,謊稱是前不久和原不為的戰鬥中受傷太重,直到現在仍未恢複。


    容清月將信將疑。


    眼看行路南下恐怕還有諸多險阻,而楚天南又傷勢未愈,她?善解人意地建議先別急著?走,等養好傷再說。


    容清月的建議與楚天南不謀而合,三人就這麽中途下了船。


    這時,船隻?剛剛行至洛河府。


    洛河府有一大族鄭氏,與楚天南家中本是故交。如?今的家主?,正是楚天南年輕時闖蕩江湖交下的結義兄弟。三人的到來遭到了熱情迎接,說明來意後,就被迎進?了鄭氏的一處別莊裏。


    楚天南心中裝著?心事,顧不得與心上人一訴衷情,一到了地方就開始閉關,隻?想盡快修複他破碎的道心,重新恢複以往天下第一劍的風采。


    於是,別院裏大多數時間隻?剩容清月和易聽嵐母女二人。關係一遭從?師徒變成了母女的兩人,彼此?之間還有幾?分尷尬,索性各忙各的,互不相幹。


    直到“容清月”的信箋傳遍了江湖,也傳到了偏遠的洛河府,傳到了“容清月”這個當事人手中。她?很快就憑借腦海中的線索篩選出了最大嫌疑人——


    “是你幹的?”


    隨著?房門?被人“砰”的一聲推開,容清月怒氣衝衝闖了進?來,她?手中還捏著?一紙信箋,整個人都因氣憤而發抖。


    “……這封信,是不是你寫的?”


    容清月舉著?信箋,噴火的眼睛直直盯向易聽嵐,將信紙上的內容展露無?遺。


    易聽嵐正坐在梳妝台前不疾不徐地梳妝,見她?闖進?來,也無?半分慌張之色,隻?是放下梳子?,轉過身來。她?櫻色的唇彎了起來,一雙秋水般的眸子?裏便蕩開了漣漪,看上去?頗為愉悅。


    “沒錯,是我幹的。”


    她?毫無?遮掩之意,目光直視容清月,更進?一步補充了一句。


    “是我以你的名義,揭發了玄月宗。”


    “你?你……你怎麽敢!”容清月不可思議的注視著?她?,胸膛起伏,劇烈地喘氣。然後,猛地揚起了巴掌。


    “啪!”


    並不是巴掌拍中的聲音,她?揚起的手被易聽嵐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容清月隻?感覺一股力道從?對方手中傳來,接著?她?的胳膊就是一擰,兩隻?手被一下子?反剪到身後。接著?整個人就被人一推,直接撞到了梳妝台前,動?彈不得。


    “你!”容清月吃驚不小,睜大了眼睛,“你的武功……”


    “破而後立的武功,這世上不是沒有。”易聽嵐輕聲道,“至少魔門?就有。”


    她?話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容清月猛然一震,沉默下來,似乎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良久,她?才啞聲道:“為什麽?”


    “是為什麽要投向魔門??還是為什麽要背叛玄月宗?”易聽嵐反問道,“不,不能說背叛,是玄月宗先拋棄了我。”


    不等容清月開口,她?自?問自?答:“這都是因為你啊!師父……娘親!”


    “既然你將玄月宗視作全部,我就要徹底毀了玄月宗,還要讓你成為玄月宗永遠洗不清的汙點與罪人!”


    至於魔門?功法,她?沒有加入魔門?,那不過是她?同某人的交易而已。現在的她?什麽也沒有,既然那個人想看一場戲,那她?就親自?演給對方看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據說我以理服人[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嬴天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嬴天塵並收藏據說我以理服人[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