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仿佛無事發生般朝路德維希問道:“你剛剛想說什麽?”


    路德維希耐心地解釋:“智慧醫療的確是勒威今年準備重點投入的新領域,目前涵蓋雲平台搭建、供應鏈信息化、生態圈賦能等多個子方向,你說需要安濟配合的……具體是哪個項目?”


    殷妙的回答直截了當:“海蓮娜負責的那個。”


    路德維希隻思考了一瞬,很快給出答案:“智慧養老項目。”


    “嗯,是這個,”殷妙點點頭,“不過,我記得她是你的助理吧,怎麽跑去做項目了?”


    路德維希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說道:“年初勒威工作崗位調動,進行了部分人事結構調整。”


    崗位調動?


    勒威是傳統的德企,按照它的內部管理體係,商務助理可不是普通的崗位,而是距離核心業務最近的後備役,日後培養起來放到子公司,無一不是副總級別的人物。


    但是做項目則完全不同,不僅吃力不討好,忙活起來又苦又累,還得真刀實槍地拿業績說話。


    海蓮娜從前途無量的商務助理被調到盤根錯節的地方項目,無論怎麽看都是變相的貶謫。


    還得經曆從天堂掉到泥沼的巨大心理落差。


    殷


    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路德維希,繼續執著地追問。


    “為什麽突然調動她的崗位?”


    “能力有限,效率低下,我需要更專業的助理。”


    “能力有限?我看人家挺專業的啊,不僅德語英語流利,平時還能客串翻譯,而且對外關係也維護得相當好,能和客戶談笑風生聊得開懷,單這方麵應該就給你省了不少麻煩吧?”


    好好的問句,被她抑揚頓挫地說出來,總覺得帶了幾分意味深長。


    似乎意識到這個理由說服不了她,路德維希麵色不變,迅速轉變策略。


    “她是總部的人。”


    殷妙很快領會到他的意思。


    華國市場發展潛力巨大,路德維希作為空降的中華區總裁,身份背景特殊,幾乎是這片沃土的獨/裁者,大大小小的事都歸他一人說了算。說句不好聽的,天高皇帝遠,他就算把勒威打包出售都沒人能夠阻止,就算總部事後知曉,恐怕也無力回天。


    因此一個和總部關係良好,且能及時匯報華國動向的“助理”就顯得十分必要。


    把海蓮娜放在路德維希身邊,既是放權,也是監視。


    殷妙故作失望地支著下巴:“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呢,你不是替我出頭嗎?”


    路德維希不說話了,臉上顯出幾分難得的局促。


    殷妙觀察著他的表情,長歎一聲:“那看來不是了,現在想起來,商務署晚宴那天,你們倆站一起挽著胳膊,怎麽著?我還以為到了結婚現場,馬上就要宣讀誓詞了呢?”


    路德維希語氣無奈:“所以你就誤導我和別的男人開房?”


    喲,出息了,學會翻舊帳了。


    殷妙連連點頭:“嗯,我是開了呀,那人你不是見過麽,錢飛。”


    隻要她臉皮厚,敢於明目張膽地睜著眼睛說瞎話,就可以假裝上次車裏被戳穿的事實沒發生過。


    路德維希靜靜地凝視她良久,終於妥協地承認:“是,因為你,因為管委會那天你生氣了。”


    “殷妙,我不願你受到這世上任何的不公。”


    窗外路過兩個十幾


    歲的少男少女,女孩笑靨如花地麵朝男孩,倒退著一蹦一跳地走路。


    男孩雙手插兜,沉默地低頭看向她。


    不知道腳下踩到什麽,女孩忽然向後倒去,男孩驚慌失措地伸出手,一把揪住她的校服肚子。


    他把她扯得像個成倍膨脹的河豚,兩人跌跌撞撞地抱到一起,雙雙紅了臉。


    年少時的愛情總是真摯而熱烈,簡單的身體觸碰就能讓人心跳加速。


    而成年人的維護則曲折委婉得多,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路德維希已經默默替她掃平障礙。


    殷妙沒想到他真的承認了,捏著手裏的杯柄久久沒說話。


    以前她追在路德維希後麵跑,對方哪怕心裏美得很,也會冷冷淡淡地端著架子,擺個傲嬌臭臉,現在兩人角色顛倒,她手裏握著他的生殺大權,而他像個宣誓效忠的騎士,虔誠地跪在她麵前。


    六年前,她是乞求他垂憐的信徒。


    六年後,他成為了她的俘虜。


    她忽然覺得這樣也挺有意思的。


    外麵的天色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淮揚菜館裏亮起溫馨的小燈。


    殷妙收起嘴角的笑意,轉而談起正事。


    “這個項目我們會進行內部評估,公事歸公事,我不需要你給我開後門,但也絕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名義給安濟穿小鞋,我這人向來講究公平競爭,輸贏自負。”


    “如果最後證明這的確是個好項目,安濟是不會放棄的。”


    “好,聽你的。”路德維希緩緩笑起來。


    對著殷妙,他永遠隻會說好。


    晚飯結束後,路德維希熟門熟路地把殷妙送回家。


    “殷妙,”臨上樓前,他出聲喊住了她,眼裏是星星點點的期待,“我們下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殷妙停住腳步,轉過身為難地說道:“可是我最近很忙,應該沒有空。”


    璀璨的星辰莫名黯淡,路德維希臉上顯出幾分失落。


    殷妙唇角微勾:“總之下周再說吧,看我心情。”


    她甩下似是而非的一句話,邁著輕快的步伐,噠噠噠地跳著上了樓。


    路德維希站在原地,凝視著


    她遠去的窈窕背影,嘴角揚起一抹淺淡又克製的笑容。


    “老板,莫助理找您,他說打您電話一直沒人接聽。”


    司機從他身後靠近,恭恭敬敬地低聲說道。


    路德維希瞬間收斂笑意,嘴角繃成一條又平又直的線。


    他又恢複到那種高冷倨傲、生人勿近的姿態裏,並且由於長年久居高位,釋放出巨大的威壓。


    那個溫柔又忠誠,對著殷妙姿態低入塵埃的路德維希已然消失。


    ——剩下的是勒威集團鐵血手腕的掌權人。


    路德維希接過電話,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向外走去。


    夜風中隱約傳來他的聲音,語氣平靜,態度冰冷。


    “什麽事?”


    “如果他連這種情況都處理不了,勒威不介意提前支付退休的費用。”


    “我明天回去,在我到公司之前,我希望能看到有關此事的總結報告。”


    “另外你去查一下智慧養老那條項目線的進度……動靜小點……不,暫時不用插手。”


    司機在正式上崗前,曾經惡補過幾個月的英文,雖然聽不太懂具體的意思,但路德維希那森然強勢的氣場,雷霆暴雨般的行事手段,還是讓他在後麵打了個哆嗦。


    他長籲短歎地搖了搖頭,不由自主地望了眼殷妙遠去的方向,心裏默念了好幾遍“阿彌陀佛”。


    這位殷老師,可真是位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


    安濟譯社。


    一大清早,會議室裏氣氛嚴肅,全體德語組pm(項目經理)都緊張地屏著呼吸。


    視頻會議另一頭,米婭開著攝像頭,正襟危坐地向大家匯報情況。


    或許是第一次麵對這麽多人作報告,即使是線上會議,她也顯得十分緊張,特意穿上了正裝。


    “……目前的進度大致就是這樣,現在徐衛和海蓮娜都被下放項目了,原先跟我對接的助理也換成了一位姓莫的。”


    職場如同沒有硝煙戰場,稍有不慎就會成為犧牲的炮灰,滿盤皆輸。


    海歸派海蓮娜和本地派徐衛的內部鬥爭,最終以徐衛的徹底敗北結束。


    香鶴區管委會那天,他雖


    然已經敏銳地意識到情況不對,察覺到有人在背後陰他,並且決心回去徹查此事,但或許是過於輕視對手,或許是被對方抓到厲害的把柄,最終狼狽地把自己拉下水。


    不過海蓮娜也沒落到好,她刻意算計安濟的事並非天衣無縫,有心人一查便能發現端倪。


    兩邊都是千年的聊齋狐狸,這番鬥得兩敗俱傷,倒是讓蟄伏的“漁翁”趁機得利。


    路德維希借此機會,跟拔除釘子似的,把分公司的商務助理全換了一茬,徹底洗淨身邊的環境。


    殷妙想通這中間的來龍去脈,出言詢問:“資料大家都看過了,這個項目怎麽評估?”


    項目經驗豐富的pm率先開口:“我覺得項目本身沒有問題,甚至是個非常難得的好機會,勒威這次主打智慧養老,選擇的方向很巧妙,無論是社會效益還是民間口碑,對他們來說都是好事。”


    “安濟之前在醫療領域的同傳案例還是空白狀態,如果借這次機會打響名聲,有了這塊含金量極高的敲門磚,將來和國內的大型醫院合作溝通也會更順暢。”


    殷妙沒有直接發表意見,又沉吟著聽了其它幾人的發言。


    大多數人都表示讚同,認為好項目難得,安濟不應該放棄。


    最後她拍板決定:“那就正常走合同流程吧,讓法務那邊仔細過條款。”


    安濟的利益是第一位的,至於其它的風波,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也從來沒怕過誰。


    評估會議順利結束,大家收拾資料準備離場的時候,有人試探著開口:“殷總,那個米婭剛入行沒多久,臨場經驗欠缺,還是個新人,不如這次項目還是交給我們來執行?”


    安濟德語組的譯員都是殷妙親自挖過來的,個個天賦過人,驚才絕豔,性格方麵也是敢爭敢搶,如今這麽大一塊餅落在頭上,當然誰都想嚐一口。


    “誰還不是從新人上來的?既然是米婭自己談下來的項目,於情於理都得給她嚐試的機會,至於她是騾子還是駿馬,我相信大家很快就能


    看出來。”


    “可是,米婭到底缺經驗啊,我看了她提交的方案,裏麵有至少兩場500人的大型同傳活動,我們可誰都沒和她搭檔過,萬一風格不適應出什麽差錯,可是安濟給她背鍋啊!”


    殷妙翻閱讀手裏的材料,這兩場同傳的規格的確很高,肯定需要其他人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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