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黑色的薄款高領,灰白格的編織長外套,搭配同色長褲,通身氣質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再像平時正裝打扮的沉穩克製,而是多出幾分難得的英氣與少年感。


    兩人並肩下樓的時候,安濟的其他成員已經差不多到齊了。


    看到殷妙和路德維希一同從房間裏出來,他們麵色各異眉來眼去,渾身散發著渴望和人分享八卦的信號,但顧忌到邊上蔡允澤在場,殷妙又冷著一張俏臉,實在不敢放肆調侃,隻好努力憋著,臉上的表情五花八門異彩紛呈。


    殷妙走到蔡允澤麵前,自然而然地和他聊起公事。


    “學長,你這麽著急過來,是跨境電商那個項目有進展了嗎?”


    蔡允澤沒作聲。


    “學長?”殷妙略感疑惑,又輕輕喊了他一聲。


    蔡允澤這才回過神,低頭看向她,麵帶關心:“你昨天,休息得好嗎?”


    殷妙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其實說句心裏話,她昨天睡眠質量挺好,甚至可以算得上這幾個月來最好的一覺,沒有以往各種紛亂的夢,睜開眼睛就是第二天早上,唯一的缺點,就是可能睡覺之前……不是太好。


    “就還、還不錯吧。”


    蔡允澤聽完沉默片刻:“項目的事先不著急,回頭再說吧。”


    他們倆邊說邊往外走,剛好碰到站在門口等殷妙的路德維希。


    殷妙頓時心頭一涼,還在擔心兩人又要起摩擦,結果他們竟然互相看了一眼,平平淡淡地錯身而過,什麽都沒發生。


    誒?


    她一瞬間覺得有些詫異,這兩人的態度,好像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某種變化。


    從針尖對麥芒的互不相讓,到兩個人各退一步,變得相安無事起來。


    殷妙扭頭朝林錦書拋去個疑問的眼神:剛剛她睡醒前到底發生什麽了?


    林錦書接受到後,無奈地攤手,示意她也不清楚。


    *


    彌雲區水鎮背靠雄險奇偉的司馬台長城,當地的旅遊開發和配套設施都做得很完善,沿河兩邊自然景致堪稱一絕,間或能看到明清及民國時期的建築風格。


    錢飛等年輕人早就換上登山打扮,雄心勃勃地準備去爬長城


    。


    剩下的成員購買了遊船的團體票,分批次從碼頭上船,選擇來一場慢旅遊。


    遊船是那種傳統的搖櫓船,晃晃悠悠節奏悠哉,帶著粗糙樸實的美感,兩岸的樹木還沒來得及抽芽,光禿禿地任性生長,也不管好不好看,河水被槳葉搖開的時候,能聽到細微的響動聲。


    殷妙坐在前排安靜地欣賞兩邊風景,順口問了一句。


    “怎麽樣,比起萊茵河和泰晤士河,這裏也很漂亮吧?”


    路德維希靜默一瞬:“我沒在泰晤士河坐過船,但這裏,我很喜歡。”


    殷妙好奇:“你不是在牛津念的碩士嗎?沒去周邊觀光嗎?”


    “沒有時間,而且學業很忙,碩士一畢業我就進勒威了。”


    遊船正好經過一座拱形古橋,兩人眼前光線驟暗,頭頂出現幾秒的陰影。


    殷妙看不清路德維希此刻的臉龐,隻覺得他的話音透出憂鬱的色調。


    ——那是一段他獨自度過的漫長時光。


    她不由抿了抿唇,心情也低落起來。


    從遊船碼頭下來後,殷妙和路德維希去看了古鎮著名的皮影戲——《三打白骨精》。


    演戲的手工藝人是位操著東北口音的老大哥,他扮演的白骨精旁白一出來,路德維希立刻肅容端坐,緊皺眉頭,麵露茫然,覺得自己的漢語水平受到了平生最嚴峻的挑戰。


    殷妙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觀察他難辦的表情,樂在其中,就是不幫他翻譯。


    看完皮影戲,兩人還饒有興致地去逛了小吃街,品嚐具有美好寓意的“橋頭糕”,蘸著湯汁吃的水淋豆腐角,一口一個的金魚小餛飩,以及老板很帥的古法山楂冰淇淋……


    當他們準備繼續去山頂教堂拍照的時候,路德維希接到了電話。


    殷妙手裏舉著兩個冰淇淋,聽他對著話筒低聲說了幾句德語,少見的命令式。


    語氣裏是她從未聽過的強硬與冷漠。


    掛斷電話後,路德維希麵帶抱歉:“我需要先回酒店處理點公事。”


    殷妙點頭:“那一起回去吧,我也累了。”


    兩人半道折返,剛下山抵達到酒店門口,一輛黑色的商務車低調行駛過來,停在他們麵前。


    路德維希緩步迎了上去。


    殷妙左右


    沒什麽事,幹脆在門口的長椅上坐下,漫不經心往那邊看去。


    車門打開,裏麵下來兩個人,是那位有過一麵之緣的莫助理和另一個褐發高鼻的中年德國人。


    中年人看到路德維希,跟找到救星一樣,眼神裏瞬間有了光亮。


    他態度極為恭謹謙遜,語速很快地向路德維希解釋什麽。


    路德維希卻不為所動,神色淡到令人心驚。


    那人心裏頓時涼了半截,大白天裏生生悶出一腦袋汗,顫抖著從包裏掏出厚厚一遝文件。


    路德維希沒接,薄唇輕啟,不知道又說了什麽,中年人麵色劇變,舉止不由更加慌張。


    殷妙遙遙望向那個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此刻的路德維希,身上充斥著久居高位的凜冽和生人不可靠近的肅殺,是她以前從未想過也沒有預見過,他會成為的模樣。而他在說話時,視線無意中瞥到殷妙,明顯怔了怔,緊接著像川劇變臉似的,神色溫柔,如沐春風地對著她遙遙點頭。


    前後判若兩人。


    殷妙舉著冰淇淋,向他揮了揮手。


    又過了一會兒,路德維希和中年人似乎達成共識,先後上車。


    殷妙遠遠看到他們打開電腦,準備開視頻會議,再然後車窗上移,她的視野被隔絕。


    那位被留在車外的莫助理左右看看,拾步往長椅這邊走來,應該是想坐著等待。


    結果走近後看到殷妙的身影,他的腳步明顯頓了頓,神情顯出幾分猶豫。


    殷妙舔了口冰淇淋,覺得很有意思。


    莫助理原地躊躇很久,因為周圍實在沒其它能坐的地方,最後隔著老遠在殷妙旁邊坐了下來。


    殷妙洋溢著熱情的社交笑容和他打招呼:“你好莫助理,我是殷妙,之前安濟和勒威的項目辛苦你這邊協調了,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不客氣,應該的。”對方硬邦邦蹦出一句,活像個鋸嘴葫蘆。


    因為心裏那點小九九,她繼續打探消息:“你們老板,平時工作的時候也這樣嚴肅刻板嗎?”


    莫助理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語:“抱歉,我也是新來的,不太清楚。”


    殷妙嘴角上翹:“莫助理,怎麽感覺你好像很怕我?”


    莫助理沉


    默地瞥她一眼,屁-股往外麵挪了挪,仿佛她是什麽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殷妙頓時樂了。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她哭笑不得地問。


    莫助理又小心謹慎地瞥她一眼:“商務助理,已經成為去年集團內部流動率最高的崗位之一”


    殷妙:“……”


    他又往烈火裏添上一把幹柴:“據我調查,之前徐衛和海蓮娜換崗的原因都與你有關。”


    殷妙微笑:“這你可就誤會我了,我還沒有那麽大能耐,明明是你們老板自己下的決定呀。”


    莫助理頗不讚同地搖了搖頭,閉上嘴巴裝鴕鳥。


    過了兩分鍾,他像終於忍不住似的,用很輕的聲音嘟囔:“老板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最講究辦事效率,一天能工作16個小時,從來不會耽誤正事,更不會忽然找不見人。”


    “我們私下都覺得他這樣的工作機器,很快會再動一動位置,繼續往上升,華國的項目不過是他的跳板而已,過來隨便刷點管理經驗也就是了……”


    “可自從去年來華國之後,他就變得行為異常,不說一天天往京市跑,有時連電話都不接……”


    殷妙巧妙地抓住重點:“你先等等,不是說你新來的麽?怎麽對他的過去這麽清楚?”


    莫助理自暴自棄地承認:“……新調來華國而已,我跟著老板快五年了。”


    “勒威內部的晉升製度比外界想象得要艱難很多,我是看著老板一步步廝殺上去的。”


    “他不是姓霍亨索倫麽?這麽深厚的背景,混得也這麽難嗎?”


    殷妙吃完了一個冰淇淋,犯愁地盯著手上的另一個。


    莫助理無言地盯著她散漫的樣子:“正因為他姓霍亨索倫才會更難,據說當年他得罪過某個大家族,被打壓得特別厲害,家族裏也沒什麽人肯伸出援手幫他,如果不是他自己硬撐著一口氣,早就不知道被派到哪裏去了。”


    殷妙沉默片刻:“你說你跟他五年了,是一直當他助理嗎?”


    “那倒不是,我以前是總部投資經理,我的前上司,因為內部競爭失利導致整個部門解散,自己也被貶去了東南亞市場,翻身無望,是老板收編了我們。”


    殷妙心有餘悸地感概:“哇,好慘。”


    莫助理深深歎息:“所以我才會說競爭激烈,你絕對想不到,她曾經也是一位霍亨索倫。”


    殷妙愣了愣,腦海裏似乎閃過什麽:“你的那位前上司……他叫什麽名字?”


    莫助理似乎想了一會:“不是他,是她,她叫露西婭。”


    作者有話要說:瘋批路即將到達戰場。


    第47章


    從古鎮回來後,生活進入固有的忙碌節奏。


    殷妙依舊會偶爾性失眠。


    某個安靜的深夜,她再次毫無征兆地從夢中醒來,遠處不知哪個工地還在徹夜施工,重型吊車移動的響聲轟隆而至,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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