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這個家靠他母親支撐,現在母親離世,蔡允澤身為兒子難免傷心,但到底還能振作生活,可他老子卻像徹底失去主心骨,從此一蹶不振。


    蔡允澤拍拍他的後背,試圖叫醒他:“爸,你吃飯了嗎?起來吃點。”


    “我不吃。”蔡衛國動也不動,含糊地拒絕。


    “不吃飯光喝酒,你想餓死嗎?”


    “小王八羔子,毛都沒長齊,還管起你老子來了!”


    蔡衛國性格懦弱,喝醉酒後卻總愛耍威風,立刻扯著嗓子嘰裏咕嚕,邏輯混亂地罵了他一通。


    他自己不吃飯,也絲毫不考慮還在長身體的半大兒子會不會餓肚子,就那樣麻木地躺在床上,仿佛鑽進殼裏的蝸牛,獨自擁抱悲傷,向整個世界擺出消極逃避的姿態。


    蔡允澤勸不動,臨出門前捏著門把,語氣平靜又低落。


    “你要是真的心裏難受,就再找個吧,我不會反對的。”


    床上的人翻個身,嘴裏嘟囔不停,看起來像是陷入沉睡,也不知道聽沒聽到。


    ……


    事實證明,那晚的話,蔡衛國還是聽到了。


    因為那之後不到一個月,他就興高采烈地領回來一個陌生的女人。


    “小澤,這位是你胡阿姨。”他說完緊張地搓著手,神情有幾分刻意營造的熱情。


    女人長相一般,雙眼細長,身材瘦削,看起來很是精明能幹,和她母親是同一種類型。


    蔡衛國是個失敗的男人,行事毫無擔當,骨子裏就需要強勢的伴侶來替他當家作主。


    蔡允澤麵對這個結果,確實如他所說沒有反對,隻是變得更加沉默。


    他的少年期結束得很快,親生母親去世,父親重組家庭,兩次家庭變故讓他被迫迅速成長。


    很快他就擁有了全新的家庭關係:一位繼母,以及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弟弟”。


    這年暑假,年級裏組織了產學研結合的夏令營活動,校方顯然很重視這屆初中畢業生的發展,因此特意鼓勵大家都踴躍參加,借此機會加強對名校的認識,開闊未來就業視野。


    蔡允澤把這個消息告訴蔡衛國後,他默不作聲地抽了一口煙。


    “要交多少錢?”


    “一千八。”


    蔡衛國摸了摸自己口袋,麵色十分窘迫:“你知道的,我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三千來塊……都給你胡阿姨拿去保管了,要不你問她要去?”


    蔡允澤盯著他看了兩秒:“好。”


    他又去找胡倩,胡倩聽完他的來意,拒絕得相當幹脆:“你知道小濤有先天哮喘,上周又得了肺炎要做霧化,看病住院的開銷很大,反正你夏令營去了也是玩的,你弟弟可是生命攸關的大事,我看還是算了吧?”


    蔡允澤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蜷縮:“我爸的錢呢?”


    胡倩的聲音立刻變得尖銳:“什麽你爸的錢,你是在懷疑我有錢故意不給你?!”


    “我說小澤,你也十五六歲了,怎麽就不能多為家裏考慮考慮?你爸爸掙錢不容易,能省的地方就得省著點花,由不得你這麽糟蹋……”


    鄰居阿婆曾經偷偷拉著他,說胡倩麵相看著不好相處,有了後媽就會有後爸,讓他心裏有點數。


    蔡允澤那時還不懂人性複雜,隻能隱約感到對於未來的無力感。


    “那行,我知道了。”


    現在他終於懂了,於是沒等胡倩說完,他態度冷淡地應了聲,扭頭就走。


    胡倩一愣,緊接著就在後麵罵罵咧咧,罵他“小兔崽子不知好歹”,說話相當難聽。


    而蔡衛國無能地拉住她的袖子,苦著臉哀求。


    蔡允澤來到門外弄堂,深深吐出胸口的濁氣。


    天色陰沉灰暗,狂風哀號著呼嘯而過,頭頂交錯的電線和晾衣杆將視野切割成無數狹小的方塊。


    隔著一條馬路,對麵就是滬市最繁華的區域,現代摩登的高樓大廈像是隔著另一個世界那樣光鮮亮麗,而他身處的樓道卻堆滿自行車和各種垃圾雜物,連空氣都顯得過分逼仄。


    台風要來了。


    少年的肩膀依舊單薄,身形也過分瘦弱。


    但他明白,從此以後,就隻能靠自己了。


    *


    “喂,蔡允澤,你當我男朋友吧?”


    白皙纖細的手掌按在蔡允澤的課桌上,將他的化學試卷壓出一道難看的皺痕。


    定睛看去,那雙手的指甲上還塗著亮晶晶的粉嫩指甲油。


    蔡允澤正在攻克最後一道大題,思路驟然被打斷,神情不悅地抬頭。


    眼前的女生晃著小腿,肆無忌憚地坐在他前桌的桌麵上,容貌姣好,神情驕縱。


    在明令禁止不許燙頭的高中校園裏,她卻偏偏留著栗色頭發的梨花燙,還化了精致的淡妝,表情是目中無人的囂張跋扈,明目張膽地對著心儀的男同學發出早戀宣言。


    蔡允澤知道她,或許應該這麽說,全校沒有人不知道她。


    劉詩婷,父親是鄰市赫赫有名的企業家,家裏經營著全國規模最大的製傘企業,每年銷量雖然比不上某奶茶連起來能繞地球一圈,但好歹也能賣出幾億把。


    她是那種,從來不用為生計擔憂,出生就贏在終點線的大小姐。


    “抱歉,我沒興趣。”


    蔡允澤重新低下頭,去扯對方掌下的化學試卷。


    劉詩婷卻不肯放手:“你連試都沒試,怎麽就知道沒興趣?”


    蔡允澤放學以後還有別的事情,對方這樣胡攪蠻纏故意耽誤他的時間,令他心情瞬間不好起來。


    他臉上寫滿不耐煩,狹長的鳳眼透過鏡片,挑剔地望著她:“我們不認識吧?你看上我什麽了?”


    劉詩婷被他這一眼看得心旌搖蕩,說話都磕巴一下:“看上你……你成績好啊!”


    這倒是大實話,她學習奇差無比,怎麽也讀不進書,是自家老爹貢獻大筆擇校費才能借讀這所重點高中,蔡允澤卻是實打實憑自己本事考進來的,而且每次大考小考,他的綜合成績在全校排名中從未掉出過前十。


    他不光成績優秀,行蹤還神秘莫測,從不參加任何課外活動,同學們都以為他要麽智商過人,要麽就是天生熱愛學習,隻有蔡允澤自己清楚,他所有明麵上的優秀都是每天挑燈夜讀,靠著大量刷題生生拚出來的。


    他帶著極強的目的性去學習,去做題,去考試。


    因為對於寒門學子來說,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如果學習真的能改變人的命運,他會將這條道走到黑。


    劉詩婷的回答沒有讓他動容。


    蔡允澤仔細地撫平卷子上的皺褶,發出輕嗤:“三班的許偉,五班周雲奇,這次期中考試排名都比我高,你找他們去吧。”


    許偉是個快兩百斤的小胖子,周雲奇最近精力旺盛,臉上冒出不少青春美麗疙瘩豆,劉詩婷想到兩人的樣子就一陣惡寒,動作沒注意,手下微鬆,那張皺巴巴的化學卷子終於被抽走。


    看來今天是寫不完作業了,蔡允澤迅速收拾書包,準備離開。


    劉大小姐立刻伸出腳上好幾千塊的運動鞋,不依不撓地擋住他的去路,還趁他不注意,一把摘掉他臉上的近視眼鏡,她這會終於不再繞圈子,說出心裏話:“可是他們都沒你長得帥啊!”


    十七歲的蔡允澤,清俊又挺拔,鼻梁上總是架一副無框眼鏡,卻絲毫沒有書呆子的呆板。


    他和同齡那些聒噪頑劣,動不動就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滿身臭汗的高中生完全不同,身上多出某種格外吸引女生的成熟魅力——屬於成年人的世故。


    劉詩婷單手玩弄著他的眼鏡,拿在手裏漫不經心地甩來甩去,隻要一不留神脫手,沒有任何保護的鏡片就會摔得粉碎:“你為什麽不同意啊?跟我交往你也不吃虧啊?”


    蔡允澤視線模糊,緊緊盯著她手裏的動作,聲音沉得可怕:“還給我。”


    他一把奪過眼鏡,重新戴好後,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我從不做浪費時間的事。”


    劉詩婷回教室的時候,班級裏的小姐妹連忙圍上來打聽消息:“怎麽樣怎麽樣,他同意了嗎?”


    她滿是無所謂地聳肩:“蔡同學好像急著有事,先走了。”


    旁邊長頭發的閨蜜趁機插話,向劉詩婷通風報信。


    “我猜應該是去打工了吧?聽說他主動找班主任溝通過,申請不上晚自習。”


    “打工?為什麽要打工?”


    “還能為什麽,肯定是家裏條件不好唄。”


    劉詩婷摸著自己順滑的頭發,高興地笑出聲:“缺錢?那就好辦了。”


    “不就是錢嗎?他當我男朋友,我給他錢好了呀,要多少有多少!”


    閨蜜瞥她一眼,欲言又止:“婷婷,你真的喜歡他啊?”


    “喜歡啊,蔡允澤當我男朋友,帶出去多有麵子啊,學校裏暗戀他的女生那麽多,誰都沒成功,最後不還得是我的?你們誰能搶得過我?”


    她撥弄著自己新做的指甲,若有似無地瞥了旁邊的閨蜜一眼。


    閨蜜像被戳破心事,立刻麵色汕訕:“……是啊,你肯定行的。”


    劉詩婷自我欣賞片刻,忽然像是來了興趣:“哎,你知道他在哪兒打工嗎?”


    ……


    蔡允澤坐在貨箱上喝水。


    天氣炎熱,他脫了校服外套,露出裏麵的短袖和線條分明的胳膊。


    誰沒想到他看著瘦弱,手臂上的肌肉卻一點不少,並不是健身房裏鍛煉出來那種,中看不中用的綿軟藝術品,而是蓄滿蓬勃力量,由於長期體力勞動練就的結實。


    他剛剛完成今天的兼職,幫這家服裝店的老板李叔去附近大型批發市場選貨、打包、裝箱,再和店裏的小工用麵包車拉回來。原來李叔隻是帶著他去幫忙,偶爾也會問問他的意見,結果年輕人眼光出挑,他選的衣服總是賣得最俏,後來李叔就把進貨這事全權委托給他。


    牆上的壁掛小風扇顫顫巍巍地搖頭晃腦,間隔好久才吹來一陣微風,根本解不開盛夏的酷熱。


    電視機裏正在播放晚間新聞,某位領導人出訪南美洲國家,身後跟著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如影隨形地替他進行同步翻譯。


    李叔從裏間掀開門簾出來,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電視機,忍不住感慨道:“時代不一樣了,現在這些學洋文的畢業出來可賺錢了,我聽說他們都按小時收費,一個鍾得要這個錢!”


    他邊說邊搖頭,比出清清楚楚的五根手指。


    “五百?”蔡允澤猜測。


    他的工錢是進一次貨一百塊,高中生沒有什麽眼界,以為一小時五百就賺得很多了。


    “什麽五百,五萬!”李叔拔高嗓門,滿臉唏噓。


    “我們這些人累死累活地進貨賣貨,一年到頭也就賺這個錢,人家動動嘴皮子,隨隨便便就能賺大鈔票,這人和人的命啊果然不能比,我是沒什麽指望了,你可得好好讀書,將來才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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