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倩影緩緩步入廳內,一身煙色軟雲衫襯得臉上肌膚白璧無瑕,出水似芙蓉的氣質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主桌最中間的男人身著一件錦青衣衫,麵容清秀斯文,衣料雖然簡樸無他,渾身卻透著一股生來的貴氣。


    男人的目光落在江杏身上,眼中升起驚豔,正這時,身後的楚子淵走了進來,男人的眼睛忽的瞪直,驚豔立刻變成了驚訝,而後更是直接站了起來,揚聲喊道:


    “子淵!”


    擲地有聲的兩個字,引得江杏與楚子淵紛紛側目。


    -


    悅來食肆二樓的雅間雖然布置簡單,卻勝在私密清靜,門外更有一位麵容冷硬的黑衣男子守候,不會讓任何人聽到裏麵的對話。


    “京中到處傳出你遭遇不測的消息,我原來還打算等這邊事情了結,就動身前去淮南尋你,沒想到竟在這裏碰見了。”


    錦青衣衫男子望著楚子淵,言語滿是驚喜。


    此人便是大周皇帝的第二個兒子,裴睿。


    裴睿是惠妃所生,惠妃不如貴妃受寵,裴睿也不如貴妃所生的大皇子裴勵得皇帝君心。


    貴妃楚湄是楚家的女兒,楚家的立場也一直在大皇子那邊,所以裴睿與楚家一脈的交情都不深,除了楚子淵。


    他是楚家特別的一個存在,裴睿與他一見如故,年少時又同在一個書塾上學,功課政見相同,彼此深覺投緣。


    再見故人,楚子淵的心中也很是歡喜,可聽了裴睿的話,他的麵色卻沉了幾分。


    “你既然知道我在淮南,想必楚家的人也知道了。”


    裴睿點點頭,“聽聞二公子敏蘇不在京中多日,他素來喜歡風花雪月,若非有要事,怎麽舍得離開繁花似錦的京城,隻怕此刻已經身在淮南尋你了。”


    楚子淵的神情又沉了幾分,楚敏蘇就像一條瘋狗,從來與他爭鬥不休,此番來淮南的目的必定不是那麽好心的來尋他回去。


    “子淵,你母親之事我都聽說了,少時你對我有過救命之恩,若你有需要,我必不會拒絕,便是你想回京,我也會護著不讓楚家人傷害你。”


    話音一頓,裴睿自嘲般笑了笑,“雖然我是個沒多少實權的皇子,料想楚家人也不敢輕易造次。”


    楚子淵確實需要回京,隻有回京,回到那個旋渦的中心,很多謎團才可以探尋揭開。


    “我暫時還不能回去。”


    至少眼下不能。


    上一世他被楚家的人尋回,被楚相保薦入朝,官場之路全都在楚相的規劃之下行走,楚家也因為他,榮耀達到了全所未有的高度,可謂盛極一時,朝中無一世家可以與之比擬。


    可是高處不勝寒,處在眾人簇擁的位置又如何,最終還不是落得個墜入深淵的結局。


    這一世,他的命,他的前程,不容許任何人插手操縱。


    “為何現在不能?”裴睿不解。


    楚子淵沉默不語,目光慢慢移到了麵前這扇雕花屏風之中,而屏風的背麵,有一張臨窗的小方桌。


    江杏正坐在那處,興致頗高地望著窗外的大梁景色,一小口的咬著口中的糕點,嚐過之後,眉心卻微微蹙著。


    楚子淵知道,這是不合她口味的表情。


    與她相處久了,但凡她表露出一些不一樣的小表情,他都能立刻看懂她的意思。


    裴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頓時心領神會,曖昧地拍了拍他的肩。


    “楚相早就為你千挑萬選了許多世家貴女,就等你二十歲行冠禮後納入府中,如今她們隻怕都要失望了。”


    楚子淵的眉心動了動,想解釋自己對江杏並無這等意思,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的腦海中忽然設想,有朝一日江杏一身紅衣嫁與其他男人的場麵,心中頓時沒來由的生出一陣煩鬱。


    垂在桌下的雙拳緊了又鬆,神色也變回自然,轉移話題問道:“皇子無召不得出京,為何你會來了沂太城?”


    “父皇得到消息,溪壁城城主褚遂韓近期打造了大量兵器,溪壁城與沂太城相鄰,父皇擔心是大梁國主暗中詔令各邊境城主預備起兵生事,便讓我來沂太城查探耶律修的動向。”


    若是兩個臨近大周的梁國都城都在暗中冶煉兵器,便有起兵生事的可能,若隻有溪壁城一城之故,那便隨他大梁內鬥,隻要鬥不到大周境內,他們還樂得看熱鬧。


    褚遂韓打造兵器?


    楚子淵驟然一愣,暗暗心驚。


    溪壁城城主褚遂韓狼子野心,便是他竄動梁國國主起兵生事,在一個突然的深夜帶兵屠殺淮南向大周示威,以此挑起了周梁兩國的邊境戰亂。


    直到楚子淵親自率軍鎮壓,殺伐果決,英勇無雙,將梁兵打退出境,平息戰亂,還邊境百姓安寧。


    楚子淵也因此被皇帝親賜“護國”將軍的頭銜殊榮。


    可褚遂韓打造兵器這件事情遠在一年之後。


    為何,竟然提前了那麽多?


    第15章


    官林蔭道,紅鬃烈馬揚蹄奔跑。


    楚子淵與裴睿交換了馬車,自悅來食肆的後門離開,成功甩掉了身後的尾巴。


    江杏一如來時般,興致盎然地望著馬車飛馳而過的風景,臉上沒有半點不愉快的神色。


    楚子淵想了片刻,沉聲道:“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江杏聞言,微微側眸,少年的臉背著光,五官俊逸,儀表不凡,舉止閑談彬彬得體,與在悅來食肆遇見的那位自稱裴公子的少年應是一路人。


    其實她早就揣想過阿煦不會是什麽街頭乞丐或者普通民眾。


    就像她的身份也不隻是廣式糖水鋪的掌櫃,人人都有自己難言的秘事,她並非是那種不知趣的人。


    “阿煦是你的真名嗎?”


    她記得裴公子並非喚他阿煦,而是子淵,淵,可為無盡深淵也,反倒沒有煦字來的讓人舒服。


    “我名子淵,煦是我阿娘取的小字。”


    少年麵色誠摯地解釋道。


    父親嫌棄煦字不夠剛毅,從未這般叫過他,連帶著下人也不敢叫,在江杏之前,唯有阿娘一人會喚他阿煦。


    江杏若有所思點頭,少頃,勾起朱唇,淺淺一笑,“好,我知道了。”


    “就這一個問題?”


    楚子淵略微詫異。


    至少他認為她會問自己和裴睿的身份。


    他還在考量若是江杏開口問了裴睿的身份,他該如何解釋,畢竟裴睿此行關乎軍情。


    軍情不可外傳,此為軍令也。


    可她卻什麽都沒問,仿佛一個眼神就看懂了他的踟躕和糾結。


    年歲不大的小姑娘,看人看事卻十分通透,好似一汪晶瑩明澈的清泉,總是會為別人設身處地的著想。


    “多謝。”少年目光灼灼,嗓音低沉,麵容真摯。


    江杏微微一怔,簡短的兩個字仿佛蘊藏了太多的情緒,就像這夏季掠過的風,初覺無物,卻有吹散周身悶熱,令她的四肢百骸都覺得舒暢的魔力。


    -


    夏末秋初,黃道吉日。


    廣式糖水鋪門前鞭炮連天,恭賀鋪麵擴張新開業,嘉迎八方貴客。


    大廳的牆櫃前擺放著數顆鬱鬱蔥蔥的富貴竹,發財樹,角落裏還養了兩隻金錢龜。


    這些都是江杏喜愛的招財好物,銀嬸笑她年紀不大,迷信倒多,話雖如此,每天澆水鬆土最勤的也是銀嬸。


    擴張後的大廳寬闊了許多,能放下十張方形木桌,每張桌上都豎著一張餐牌。


    餐牌分正反兩麵,正麵為今日在售的六款糖水,背麵為六款點心。


    不再像從前那樣隻賣一兩款。


    惟有選擇多了才能客源不絕,更甚著還有直接闊氣點了十二款嚐鮮的。


    因著新開張第一日人手緊缺,曉丹和王青也被江杏喚了來幫忙。


    按照江杏的叮囑,眾人在上菜時還會熱情周到地為客人介紹每款糖水的功效。


    “招牌手衝薑撞奶暖胃,薑汁濃鬱,入口絲滑,最適合各位嬸嬸在入秋天氣微涼之時食用。”


    曉丹的性格活潑討喜,又是慣會伺候的,將那桌年歲有些大的婦人哄得很是歡悅。


    而那邊,銀嬸也在為顧客熱情介紹著:“紅棗雪燕桃膠充滿了膠原蛋白,有極好的美容養顏功效,爽口清甜,最適合各位姑娘食用了。”


    當然也有與林銀一樣初時不懂何為膠原蛋白的,林銀便把江杏教她的給眾人普及了一遍,姑娘們一聽,恨不得立刻喝上十碗八碗永駐青春。


    景福火急火燎地端著小食送出來,見她二人分身乏術,便自己麻溜的端著送過去。


    “這道酸辣檸檬無骨雞爪是咱們糖水鋪的招牌小食,客官請嚐嚐。”


    身著灰衫的男子夾起一筷去骨的雞爪肉放入口中,檸檬的酸味與小米椒的辣味頓時在口中蔓延開來,卻不會覺得嗆,反而是恰到好處地爽口過癮,酸辣開胃。


    灰衫男子是第一次吃辣,邊用手扇著嘴巴邊喊道:“太過癮了,小哥,再給我上一盤!!”


    “我也要我也要!”


    “我們這兒再加一碗糖水!”


    其言一落,廳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


    林銀與曉丹的臉上笑開了花,連忙記錄下來送去後廚。


    廣式糖水鋪擴張裝修的第一日,自早上開張到傍晚歇業,客人絡繹不絕,忙得一屋子的人團團轉,但是大家都不覺得累,反而是興奮和激動。


    曉丹掀開簾子走入後廚,此時楚子淵端了一盤清涼的井水放置在桌麵,催促著江杏把雙手放進去浸泡。


    “我沒事兒,你就愛瞎緊張。”江杏無奈一笑。


    “還說沒事,都快腫成蘿卜條了。”


    楚子淵沉著臉,他不過轉身去了趟柴房的功夫,她就自己上手切辣椒了。


    “下次不要做這款小食了。”


    楚子淵瞧著水光漣漪下的那雙紅腫的素手,便覺得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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