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了胖子的樣子更加覺得好笑,不過馬上我的笑容就僵住了,樹下的人熊正不顧一切的爬上我所在的這棵大樹。


    它雖然笨重,但是力量奇大,又受了重傷,疼痛已經讓它完全失去了理智,在它眼中隻剩下我們三個人一條狗,瞪著一隻血紅的熊眼,大熊掌上的肉刺牢牢扒住樹幹,龐大的身軀每一躥就爬上來一米多高的距離。我心中暗罵:“誰他娘的告訴我狗熊不會爬樹?這不是坑我嗎。”


    在山裏有句老獵手叮囑年輕獵人的話:寧鬥猛虎,不鬥瘋熊。因為受傷而完全發瘋了的人熊,其破壞力和爆發力都是驚人的,我大驚失色,哪裏還有心思跟胖子開玩笑,心中不停的盤算著怎樣脫身。


    這時燕子給我提了個醒:“快……快裝鐵沙,打它的另一隻眼!”


    我這才想起來背在身後的獵槍,連罵自己沒用,又往大樹頂端爬了一段,解下紮褲子用的武裝帶,把武裝帶栓在一枝足能承受我體重的大樹杈上,用一隻手抓著獵槍掛住重心,騰出另一隻手往獵槍裏裝填火藥,我把牛角筒裏剩下的多半筒火藥都裝進了抬牙子的槍管。


    人熊爬得很快,離我越來越近,燕子和胖子都為我捏了一把冷汗。我盡量隻把注意力放在手中裝填獵槍上的動作上,不去想下麵爬上來的人熊。


    裝完火藥之後是壓鐵沙,用鐵通子把火藥和鐵沙用力杵實,我的鼻窪鬢角全是汗水,這種獵槍真麻煩,破槍真是要了命了,在東北的大森林中,有多少獵手是因為沒有一把快槍而失去了寶貴的生命,這時候我要是能有一把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就算再來它個兩三隻人熊也不在話下,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有隻手槍也好。


    就在我完成裝鐵沙火藥,並替換完火絨火石的那一刻,人熊的爪子已經夠到了我的腳,我連忙縮腳,順勢把槍口倒轉向下,正對著人熊的腦袋開了一槍,這一槍因為火藥放得太多,煙火升騰,把我的臉熏的一片祛黑。


    火槍是憑借火藥噴射的力量激發鐵沙,但是角度太低使得壓在槍筒裏的鐵沙鬆動了,沒有發揮出應有的威力,另外由於是單手抵近射擊,後麵沒有支撐點,如此近的距離還是打得偏了,沒擊中它的頭部,隻是把人熊的肩膀打得血肉模糊,人熊從十幾米高的樹上掉了下去,沉重的砸在地上,地上都是極深的枯枝敗葉,再加上它皮肉厚實,從高處跌下並沒有對它造成多大傷害。


    人熊爬了起來,這次它不再爬樹,象一輛重型坦克一樣,嗷嗷怪叫著用肥大的軀體猛撞大樹,震動得樹上的鬆葉鬆果雨點般的紛紛落下。


    還好我用武裝帶把胳膊掛住,才不至於被震下去,我有點擔心這棵大樹不夠粗壯結實,再被人熊撞幾下就會齊根折斷,想不到今日我就要死在深山老林之中了,死到臨頭,不能丟了麵子,得拿出點革命者大義凜然的勁頭來,讓胖子燕子好好看看我老胡絕不是孬種。於是扯開吼嚨對燕子胖子二人喊道:“看來我要去見馬克思了,對不住了戰友們,我先走一步,給你們到那邊占座了去了,你們有沒有什麽話要對革命導師說的,我一定替你們轉達。”


    胖子在十幾米外的另一顆大樹上對我喊:“老胡同誌,你放心去吧,革命事業有你不多,沒你不少,你到了老馬那邊好好學習革命理論啊,聽說他們總吃土豆燉牛肉,你吃的習慣嗎?”


    我回答道:“咱幹革命的什麽時候挑過食?小胖同誌,革命的小車不倒你隻管往前推啊,紅旗卷翻農奴戟,黑手高懸霸主鞭,天下剩餘的那三分之二受苦大眾,都要靠你們去解放了,我就天天吃土豆燒牛肉去了。”


    燕子急得哭了出來:“這都啥時候了,你們倆還有閑心扯犢子,趕快想點辦法啊。”


    正當我們無計可施之時,人熊卻不再用身體撞擊大樹,停了下來,坐在地上呼呼喘粗氣。原來人熊流了很多血,又不停的折騰,它雖然蠻力驚人,也有用盡的時候,這回它從狂暴中冷靜了下來,學了個乖,以逸待勞,坐在樹下跟我們耗上了。


    栗子黃也見識了人熊的厲害,不敢再靠近人熊嘶咬,遠遠的蹲在一邊,它也很餓,但是出於對主人的忠實誠,不肯自己去找吃的。燕子心疼自己的狗,打個口哨讓栗子黃自己去找東西吃,栗子黃這才離開。


    三個人趴在樹上商議對策,但是思前想後,實在是沒什麽可行的辦法,現在下樹硬拚,憑著手中的老式火槍,無疑自尋死路,村裏的大部分人都不在,也別想指望有人來救援。為了不掉下樹去,隻好各自用褲帶把身體牢牢縛在樹幹上,看看最後誰能耗過誰吧。


    如此一來就形成了僵局,這種情況對在樹上的三個人最為不利,剛才一番驚心動魄的人熊搏鬥,已經耗盡了我們大部分力氣,現在已經快到晚上了,我們三人都是兩天一夜沒有合眼,白天隻吃了幾個棒子麵餅子,又餓又困,怕是到不了明天早晨,就得餓昏過去掉下大樹。


    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一句主席詩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不過山下沒有旌旗在望,隻有人熊守候。


    就這麽胡思亂想的,不知不覺中我昏昏沉沉的趴在樹幹上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胃中饑餓難耐,一陣陣的發疼,就醒了過來,隻見天空上繁星密布,殘月如勾,已經到了深夜時分。整個森林中都靜悄悄的,借著月光一看,樹下的人熊已經不在了,不知它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樹枝濃密,我看不清燕子和胖子還在不在樹上,就放開喉嚨大喊:“燕子!小胖!你們還在樹上嗎?”


    連問了幾遍,喊聲在中夜的山穀間回蕩,那二人卻沒有半點回應。我雖然膽大,但是一想到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獨自在原始森林之中,不禁有些發毛。心想這兩個家夥也太不夠意思了,怎麽把我忘了,走的時候竟然不叫我。


    我在樹上又喊了兩聲,還是沒有動靜,我焦躁起來環顧四周,發現前麵不遠有一片燈火閃爍的地方,沒想到在這種地方竟然有人居住?他們兩個是不是也看到燈光,到那邊找人去了?


    黑夜之中辨不清東南西北,隻聽水流轟鳴,舉頭找準了北極星的方位,看來那片燈光應該是來自於牛心山方向,我從樹上溜了下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向那片燈火走去。


    我開始幻想那片燈光的主人是住在山裏的老獵人,長著白胡子,很慈祥,熱情而又好客,看到我這樣在森林中迷路的知識青年,一定會熱情款待,先給我衝杯熱茶,再烤隻鹿腿來給我吃……越想肚子越餓,用衣袖抹了抹嘴角流出來的口水。


    邊想吃的邊走,很快就到了一個巨大的山洞前,山洞深處燈火輝煌,很奇怪,剛才明明看著那些燈光不遠,這時卻又變成在山洞深處了,莫不是我餓得眼花了。


    我在幻想中烤鹿肉的巨大誘惑驅使下走進了山洞,三步並作兩步行到了漆黑陰暗而又漫長的山洞盡頭,發現山腹中空間廣大,使人眼前豁然開朗,忽見對麵有五六個年前女孩正在有說有笑的並肩行走,現在分明是夏天,她們卻穿著奢華的皮裘,式樣古典,似乎不是今人服飾,隻有其中一個身穿應季的藍色卡吉布服裝,她頭上紮了兩個麻花辮子,肩上斜背著一個印有“為人民服務”字樣的軍綠帆布挎包,哎,那不正是田曉萌嗎?


    沒錯,絕對是田曉萌,她是蘇州來的知青,我和胖子是福建的,隨說大家都是南方人,但是彼此並不算太熟。主要是因為我和胖子太淘,總惹禍,一般老實文靜的姑娘們也不敢親近我們兩個。


    不過在這奇怪的山洞中見到熟人,心裏多多少少就有了底。我緊走兩步對田曉萌喊道:“小田,你怎麽跑這來了?有吃的東西嗎?”


    田曉萌扭頭一看是我,就朝我招了招手,示意讓我走近。我走了過去對她說:“你在這玩的倒痛快了,我們為了找你差點讓人熊給吃了。這是什麽地方啊?你有什麽吃的東西沒有?我餓得都前心貼後背了。”


    田曉萌說:“太對不起了,都是我不好,我進喇嘛溝采藥迷了路,被這幾位好心的姐姐救了,她們這一會兒還要演皮影戲,你來的正好,咱們一起看了再回去。”隨即給我引見了她身邊的幾個年輕女子,她們說話都是當地的口音,談吐很有禮貌,還給我拿了一些鹿肉幹吃,招呼我一齊去看戲。


    我跟著她們向裏麵走去,隻見廣大的山洞正中有座城子,樓閣壯麗,燈火通明,四周各種古玩玉器堆積如山。


    在城門前搭建好了紙燈白布,後邊坐了十幾個司掌鑼鼓鎖鈉的樂師,前麵設有一張古香古色的長桌,桌上茶器茗盞,全都十分的精美,另有一個紅色大瑪瑙托盤中堆滿了瓜果點心。


    桌前設有三張椅子,先前那幾名身穿貂裘的女子請我和田曉萌分別做在左右,居中的椅子虛設,似乎尚有一位重要人物要來。


    田曉萌見隻有三個座位,其餘的人都站在後邊,就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想要推辭。我又累又餓,也顧不上客套了,反正人民的江山人民坐,既然有座位,誰坐不一樣,於是大咧咧的坐了,抓起麵前的食品就吃。


    可能是餓得狠了,食物雖然精美,卻沒半分滋味,都如同嚼蠟一般,吃了幾口,越想越是覺得古怪。


    這時有兩個少女攙扶著一個衣著華貴白發籠鍾的老太太從大門中走出,坐到中央的位子上。


    我和田曉萌都站起來向主人問好,見了那老太太的樣子,我心中更覺得怪異,現在這都什麽年月了,怎麽還有地主婆?


    老太太衝我們倆點了點頭,就居中坐下,一言不發的等著看戲。


    身後站立服侍的年輕女子一拍手,戲班子裏的樂師傀儡師聽見號令,一齊賣力演出,皮影戲起源於漢唐時期,又別名“燈影戲”是一門在民間很受歡迎的藝術,以驢皮鏤刻出戲文中的人物動物,由藝人在白幕之後伴著鑼鼓器樂的點子唱詞操縱,發展至近已有不下數百出的整套戲目。


    不過這種藝術形式在文化大革命中自然受到波及,被批判為宣揚才子佳人帝王將相的大毒草,哪裏還有人敢再演繹。我萬萬沒有想到今天竟然在此得以一見,這種表演在那個文化生活為零的時代裏,真是太吸引人了,我光顧著看戲,完全忘了其他的事情。


    皮影戲所演的各出大戲都是極有精彩的劇目,先演了一出《太宗夢遊廣寒宮》,又開始演《狄青夜奪昆侖關》。


    戲台上刀光劍影,兵來將往,精彩紛呈,再加上鼓樂催動起來,令觀者不由得連聲喝彩。我看得心旌神搖,口中幹渴,就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喝水,無意間看了身旁的老太太一樣,隻見她也正自看得眉開眼笑,邊看邊取桌上的果脯點心食用,咀嚼食物的樣子十分古怪,兩腮鼓動如同老猿猴,一嘬一嘬的。


    我奶奶年老之後也沒有牙,但是吃動西絕不是這樣子啊,這老太太是人是猴?心中一亂,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茶杯這一摔破了不要緊,那老太太的腦袋也隨之掉在了地上,她的人頭還盯著皮影戲觀看,口中兀自咀嚼不休。


    老太太手下的侍女急忙趕到近前把她的人頭恭恭敬敬的捧了起來,又給她按到身子上。


    我心中知道這是遇上鬼了,一把拉起田曉萌就向山洞外邊跑,一片漆黑之中跌跌撞撞的衝出了山洞,耳中聽得轟隆巨響不絕,大地不停的震動,身後的山洞閉合成一塊巨大的石壁,倘若再晚出來半分鍾,就不免被活活夾死在山壁之中。


    外邊天色已經大亮,我拉著田曉萌跑到山下的溪邊,忽然覺得肚中奇痛無比,疼得我額頭直冒冷汗,不禁蹲下身去,看來她們給我吃的東西有問題,記得聽我祖父講過鬼請人吃東西的故事,鬼怪們用石頭、青蛙、蛆蟲變作美食騙人吃和,不知我剛才吃的是什麽鬼鳥,越想越惡心,忍不住大口嘔吐。


    痛苦中依稀見前邊走來兩個人,前邊的那個姑娘有些眼熟,原來是燕子,我見到她才感到安心,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那天燕子和胖子一直在樹上呆到天亮,樹下的人熊失血過多已經死了。隻是到處都找不見我的蹤影,最後在河邊發現了昏迷不醒的我和田曉萌。


    我這三天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發了四十幾度的高燒,胖子跑了百十裏地的山路請來縣裏的醫生給我治病,我體格健壯,總算是醒了過來,而田曉萌始終沒有意識,隻好通知她的親屬把她接回家去治療了,至於後來她怎麽樣了,我們都不太清楚。


    我把我的遭遇和燕子的爹講了,他告訴我說,我遇到的可能是“鬼市”,又名“鬼戲”,山裏有個傳說,那位太後死的時候,活埋了很多民間諸班雜耍的藝人做陪葬,昔日裏,有些人就曾經在牛心山看過和我相同的事情。


    不過這些事在我的記憶中模模糊糊,有時候我自己都不太敢確定真的曾經發生過。


    我的知青生活隻過了多半年,不算很長,但是留下的回憶終生都不會磨滅,69年春節輪到我回家探親,我的命運又發生了一次巨大的轉折。


    正文 第五章 康巴昆侖不凍泉


    那一年的春天,整個中國都籠罩在戰爭的陰雲之下。蘇聯在中國北方邊境線上部署了三個集團軍群總數一百多萬的軍隊,中國的近鄰印度也和中國的邊防部隊不斷的發生摩擦,島上的國軍見此情形覺得有機可乘,摩拳擦掌的準備反攻回來,同時美國的第七艦隊也進入了應戰狀態。


    中國政府的高層感受到了國際敵對勢力的威脅,不斷進行戰略部署上的重新調整,軍隊擴編,備戰備荒,深挖洞,廣積糧,群眾們積極進行防核防化防空襲的三防演練。


    我回城探親的時候有人告訴我內部消息,我父母的問題很快就將得到組織上的澄清,證明我祖父不算地主,他的成份是中農,所以他們被釋放出來是遲早的事,這時由於解放軍大量征兵,我父親以前的一位老戰友讓我當了“後門兵”入伍。


    我爹的戰友陳叔叔是軍分區的總參謀長,當年第九兵團入朝參戰,冰天雪的蓋馬高原,十幾萬誌願軍合圍了美軍最精銳的海軍陸戰隊第一師,美軍航空兵投擲的大量航空炸彈、凝固汽油彈,把深夜的天空都照成了白晝,冒著美軍鋼鐵彈幕所組成的火力屏障,誌願軍象潮水一般,發動了一波又一波的衝鋒……


    在那場殘酷的戰役中我爹冒著零下四十幾度的低溫,把身受重傷的陳叔叔從死人堆裏背了出來,到了救護所的時候,兩人的身體被身上的血水凍在了一起,護士用剪刀剪破了皮肉才分開。他們之間的友誼已不能用生死之交四個字來衡量,而且我父母的曆史問題也快要解決了,現在安排老戰友的兒子參軍,對一個分區參謀長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國人養成走後門的習慣就是在部隊裏最先開始的。


    陳叔叔問我想當什麽兵種的兵,我說想當空軍,聽說飛行員夥食好。陳叔叔笑著給了我一個腦锛兒:“戰鬥機哪有那麽容易開的,你小子給我到野戰軍去,好好鍛煉幾年,等提了幹,再把你調到軍區機關來工作。”我說回機關工作就算了吧,我還是願意留在基層部隊,辦公室呆不慣。


    想回崗崗營子和小胖燕子他們告別,但是時間上不允許,就給他們寫了封信,心裏覺得挺過意不去,自己去部隊當了兵,留下好朋友在山溝裏插隊,怎麽說也有點不能同患難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我三個月以後就沒有了,那時候我才知道在山裏當知青有多舒服。


    我被征兵辦按排到了一隻即將換裝為裝甲師的部隊中,沒想到陰差陽錯,剛在新兵訓練營苦熬了三個月,中央軍委一紙命令,這支部隊就被調往了青藏高原的昆侖山口六十二道班兵站,全師改編為成工程兵部隊。


    其實這件事說起來也不奇怪,當時的情況是全國的部隊都在挖洞搞人防建設,各種洞,防空的,彈藥儲備的,戰略隱蔽的等等,全軍幾乎沒有不挖洞的部隊,所不同的是我所在的部隊由業餘挖洞,轉變成職業挖洞,我們的任務是一級機密,要在昆侖山的深處建設一座龐大的地下戰備設施,雖然沒有明確的告訴士兵們這個設施的用途,但是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應該能猜得到吧。部隊中有保密條例,所以大夥平時從不談論這件事。也有傳聞說完成了這次的工程任務,我們還要被編回到野戰軍的序列中去。


    昆侖山口也稱昆侖埡口,海拔4767米,在地質學的角度上來講屬於“多年凍土荒漠地貌”是由古代強烈腐蝕的複雜質變岩構成,我們師從上到下,除了會挖戰壕之外,對土木工程建築施工一無所知,所以部隊裏派來了很多工程師技術員指導工作,對指戰員們進行為期五個月的強化培訓,我所在的一個班就作為先遣小分隊率先向南經過“不凍泉”進入茫茫昆侖山的最深處,我們的任務是去尋找適合施工的隱蔽地點。


    “不凍泉”位於昆侖河北岸,又名昆侖泉,花崗岩板圈成了池壁,池中清澈的泉水萬年不停的噴湧而出,即使嚴寒的冬季也從不封凍,誰也不知道泉眼下麵通著哪裏。上級傳達了紀律,命令士兵不許在這裏洗澡,因為當地藏民視“不凍泉”為神泉,時常對泉水膜拜。以前西藏剛解放的時候,進藏大軍途徑此地,那時候還沒有發布這些規定,有三名戰士在泉裏洗澡,都給淹死在了泉眼裏,死因據說是因為泉水中含有大量的硝磺,他們的墓就安在離這不遠的兵站,我們小分隊最後的補給站也設在那裏。


    終於進入了昆侖山,幾乎所有的人都產生了嚴重的高原反應,人人的臉都憋得發紫,目光也變得模糊,在我們的眼中似乎產生了幻覺,巍巍昆侖的千丘萬壑,如同一條條滾滾向前的銀灰色巨龍。而我們這支十多個人組成的小分隊在這雄渾無際的山脈中顯得還比不如一隻小小的螞蟻。


    我在行軍的路上想起了祖父傳下來的那本書,那書上曾說昆侖群峰五千乃是天下龍脈之祖,這些山脈中從太古時代起直到現在,裏麵不知埋藏了多少秘密,相傳西藏神話傳說中的英雄王格薩爾王的陵塔和通往魔國的大門都隱藏在這起伏的群山之中。


    (在古藏俗中,天葬並不是最高待遇,最高規格是塔葬)


    正文 第六章 一百張美女皮


    先遣隊的任務是找到合適的施工地點,隨行的還有兩名工程師和一個測繪員、一名地質勘探員,棄車之後在山裏行進了整整兩天,第二天的黃昏大家紮了帳篷休息,鉛雲密布的天空上飄起了零星的雪花,看來到晚上會有一場大雪降臨。


    那四名工程技術人員都是戴著眼鏡的知識份子,其中還有一個是女的,他們還遠沒有適應高原的惡劣環境,趴在帳篷裏喘著粗氣,聽那聲音都讓人替他們的小身子骨擔心。


    領隊的連指導員和班長衛生員三個人忙著給他們倒水發藥,勸他們吃點東西,越不吃東西越會覺得缺氧。


    士兵們身體強壯,入伍的時候都經曆過新兵營每天五公裏武裝越野的磨練,適應環境的能力很強,這時候基本上都已經稍微適應了缺氧的環境,用特製的白煤球燃料點燃了營火,戰士們圍在一起取暖,吃煮得半熟的掛麵和壓縮餅幹,因為海拔太高,水燒不開,掛麵隻能煮成半熟。


    和我混得比較熟的幾個戰友是東北黑龍江的“大個子”,藏區入伍的藏族兵“尕娃”,年齡隻有十六歲的吉林通信兵“小林”。我們幾個三口兩口吃完了麵條,喘著粗氣休息,感覺在高原上吃一頓飯所使的力氣,簡直都超過了在平原上的武裝越野行軍。


    小林休息了一會兒對我說道:“胡哥,你是城裏參軍的,知道的事多,給俺們講幾個故事聽唄?”


    大個子也隨聲符合:“哎呀我說老胡,太稀罕聽你嘮了,賊拉帶勁,反正一會兒還得整哈玩意兒班務會,也不能提前休息,先給同誌們嘮一段唄。”


    尕娃漢話說的不利索,但是能聽明白,也想說什麽,張了半天嘴,楞是沒想起來該怎麽說,幹脆隻對我一揮手,我估計他那意思大概是,你講吧,我也聽聽。


    我吐著舌頭說:“空氣這麽稀薄,你們怎麽還這麽大精神頭?得了,既然同誌們想聽,我就先白話一段,等會兒開班務會時班長給我穿小鞋,你們可得給我幫忙說情啊。”


    我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我們班長看我不太順眼,他是從農村入伍的,跟小媳婦似的在部隊熬了五年才當上個小小的班長,他特別看不慣我這種高幹子弟的“後門兵”。班裏一開會他就讓我發言,抓住我發言中的漏洞就批評我一大通,幾乎都形成固定的規律了,把我給氣的呀,就別提了。


    但是我講點什麽好呢?我看過的書加起來不到十本,其中毛選四本,語錄一本,字典一本,《紅日》算一本,《青年近衛軍》也算一本。可是這些都給他們講沒了,還有本《風水秘術》我想他們也聽不明白。


    我搜腸刮肚的,總算想起來上山下鄉時從田曉萌借來看的一本書,那是一本在當時很流行的民間傳說手抄本,這本手抄本的內容以梅花黨的事跡為主,也加入了不少當時社會上的奇聞異事,其中有段一百張美女皮的故事,給我留下印象特別的深。


    這個故事的開始,是發生在一輛由北京開往南京的列車上,女大學生趙萍萍回南京探親就是搭乘的這趟列車,坐在他對麵的乘客是一名年輕英俊的解放軍軍官,兩人有意無意之間就聊了起來,趙萍萍被這位年輕軍官的風度和談吐傾倒了,在交談中還得知他家庭環境很好,受過高等教育,趙萍萍甚至開始幻想著自己嫁給對方。不知不覺之中火車就抵達了南京站,軍官請趙萍萍到火車站附近的飯館裏坐一坐,吃飯的時候軍官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後拿出一封信,托付趙萍萍幫忙送到他在南京的家裏,因為他自己有緊急任務要先趕回部隊,所以先不能回家了。趙萍萍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隨後二人依依不舍的分別。


    第二天趙萍萍去軍官的家裏送信,接待她的是一位老婦人,老婦人把信取出來讀了一遍,然後熱情的把趙萍萍請到家中,給她倒了杯茶。趙萍萍喝了幾口茶,和老婦人閑談幾句,突然感覺眼前金星亂轉,一頭暈倒在地。一桶冰涼刺骨的冷水澆醒了趙萍萍,她發現自己赤身裸體的被綁在一條剝人橙上,牆壁上掛滿了人皮。周圍站著幾個人,正是那老婦人和她手下的幾名彪形大漢。她把那封信拿到趙萍萍眼前讓她看,信上隻有一句話:“送來第一百張美女皮,敬請查收。”老婦人冷笑著說道:“你死到臨頭了,讓你死個明白,我們都是潛伏的特務,剝女人的人皮是為了在裏麵裝填炸藥,一共要準備一百張人皮,今天終於湊夠數了。”說著取出一把刹利刀交給其中一個手下,讓他動手活剝趙萍萍的皮,刹利刀是專門剝皮用的特製刀,那大漢用刀在趙萍萍頭頂一割,在她的慘叫聲中……


    我剛說到興頭上,就被走過來的二班長打斷了:“都別說咧,都別說咧。胡八一,你又在胡編亂造咧,現在咱們班開班務討論會咧,你那小嘴兒不是喜歡說嗎,咱們這次,就讓你先發言中不中咧?”


    正文 第七章 大冰川


    我站起身來一個立正,學著班長的口音回答他道:“不中,不中,咋又是俺咧?輪也該輪到拉木措那個尕娃子說一回咧,人人平等才是社會主義的原則咧。”


    二班長說:“小胡同誌,咋就你怪話多咧?俺讓你不要學俺說話,俺是班長,俺讓你說你就說咧,不要談啥絕對平均主義中不中咧?”


    我看了看周圍的幾個戰友,他們一個個都一本正經的坐著等我發言,尕娃趁班長不主意,還衝我吐了吐舌頭,這幾塊料,太不仗義了。現在隻能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了:“報告班長,今天咱們討論什麽內容?你還沒說呢,你不說讓我們怎麽發言?”


    這時指導員走了過來,指導員李健三十多歲,中等身材,是很斯文的一個人,是十多年的老兵,他對待官兵很好,沒什麽架子,走過來對大家說:“同誌們在開會呢?我也來聽一聽。”


    二班長趕緊給指導員敬了個禮,指導員擺擺手說你們繼續,別因為我別影響了你們的討論。


    二班長水平很低,見指導員在旁邊就顯得特別緊張,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可能覺得唱歌比較簡單,於是就對士兵們說:“同誌們,俺們一起唱個革命的歌子來鼓舞鬥誌,中不中咧?”


    戰士們異口同聲的答道:“腫”。指導員聽得在旁邊差點樂出聲來,趕緊假裝咳嗽兩聲進行掩飾。


    二班長卻沒聽出來有什麽可笑的,一臉嚴肅的把雙手舉起來,做出音樂指揮的動作:“同誌們,我先起個頭啊,二呀嘛二郎山,預備,唱。”


    “二呀嘛二郎山,哪怕你高萬丈,解放軍鐵打的漢,下決心要闖一闖,不怕那風來吹,不怕那雪來飄,要把那公路,修到那西藏。”天空的雪越下越大,十幾名戰士的合唱聲回蕩在昆侖山漫天飄飛的白雪之中,也不知道是蒼茫的群山飛雪襯托了軍歌的雄壯,還是軍人們的歌聲點綴了昆侖山的蒼涼寂寞,一時間就連另外一座帳篷中的幾名工程師也都被歌聲吸引,忘記了高原反應,在歌聲中望著遠處無盡的山峰思潮起伏。


    最後指導員給大家講了幾句話:“我和你們大家一樣,也是第一次到昆侖山,這裏的條件確實是非常艱苦,環境非常惡劣,我們麵臨的是最嚴峻的考驗。但是我的同誌哥,咱們不是普通的部隊啊,咱們連的稱號是“拚刺英雄連”,這個榮譽是六連的前輩們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給這麵旗幟摸黑,現在黨中央毛主席把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了咱們,是對咱們六連巨大的信任,我們一定要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軍人作風圓滿完成這次任務。同誌們,大家有沒有決心?”


    我們一齊答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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