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一偉開的還是那輛桑塔納,像是很久沒洗,車身上灰撲撲的,髒得很。


    他把頭發染回了黑色,也剪短了一些,露出來的五官端端正正,終於有了點正常的人的模樣。


    他靠在車邊吸煙,看見夏鳶過來,馬上把煙扔到一邊,咧起嘴跟她打招呼:“嗨,好久不見啊。”


    夏鳶望著他愣了愣,唇角牽起一絲弧度,算是回應。她的眼神不自覺地繞過了他,“你…一個人過來的嗎?”


    付一偉曉得她要問什麽,有些不自然地搔了搔後領,這個動作倒是跟周野很像。“那什麽,周野沒來,他讓我給你帶了點東西過來。”


    他沒來?


    夏鳶心下一沉,“什麽東西?”


    “前兩天我們一塊兒回了趟梧桐鎮,碰見了你的熟人,就是姓白那一家。”付一偉說著,繞到車後方打開後備箱和後排車門,“這不快過冬了麽,他們給你置辦了些厚被褥,想著給你送過來吧,又聯係不上你,正好周野回去了,就托他帶過來了。噢,周野還給你買了件羽絨服,在後座。”


    “東西有點多,我幫你送到宿舍樓下去,你就拿後座那些輕的,好吧?”付一偉從後備箱裏把大包小包拎出來,轉眼瞧見夏鳶還站著不動,他歪著腦袋脖子一伸:“咋了?”


    夏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是冷還是淡,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依舊柔柔軟軟的,但莫名盯得付一偉心裏直發毛。


    付一偉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不等他開口,夏鳶已然移開了目光,俯身過去將後座的東西拿出來。


    “我宿舍有點遠,可能要辛苦你了。”她低聲說。


    付一偉:“不辛苦不辛苦,這有什麽呢!周野說了,他……”


    他一說周野,夏鳶立刻又望了過來。


    他心頭一抖,馬上閉了嘴。


    他躲閃的態度擺明了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但好在夏鳶也沒有追問什麽,拎著東西給他在前麵帶路。


    夏鳶一轉身,付一偉立刻緊張地長出一口氣,鎖了車,亦步亦趨地跟上她。


    兩個人到了宿舍樓下,付一偉上不去,夏鳶讓他在樓下等著,她自己一趟一趟往樓上運。


    付一偉見她一個女孩子,瘦瘦小小的肩膀扛著大包小包,實在於心不忍,讓她找些人下來幫忙。


    夏鳶卻說:“她們不在寢室,我一個人可以。”


    東西有點多,夏鳶一共跑了三趟。


    最後一趟下來的時候,她喘著粗氣,臉色微紅,鬢邊的發絲被汗打濕成一縷一縷的。


    付一偉見狀,想說請她喝點東西休息一會兒,夏鳶卻搖搖頭問他:“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周野去哪了麽?”


    付一偉一梗。


    第25章 “夏鳶,我沒事。”


    東門附近有個咖啡廳, 小小一間,裝修清新,氛圍小資。


    z大的女生們很喜歡約著小姐妹到這裏來點杯喝的, 聊聊天,有時可以坐一下午。


    夏鳶知道這個地方,卻從沒來過。


    付一偉明明沒來過幾次,卻像是很熟悉這裏的地形,徑直帶著她到了店裏, 點了一杯咖啡。


    盡管付一偉再三強調他來請客,但夏鳶還是堅持隻要了一杯白水。


    兩人守著各自的杯子, 一直坐到窗外滿眼霓虹,付一偉才歎出一口長氣, 端起麵前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


    “周野他不讓我告訴你。”


    夏鳶毫無意外地聽見他如此說,連眼睛都沒有眨,安靜地等著付一偉繼續。


    “但我真的是忍不了了!”付一偉將空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擱,白瓷的杯子發出一聲脆弱的嗚咽, 周圍有人看了過來。


    “你應該也知道周野的家境,他*媽八百年前就跑了,有個爹不如沒有, 賭博欠了一屁股債,還沒還清就被打死了,就剩一個油盡燈枯的爺爺。”


    “這些年周野帶著他爺爺換了好幾個地方,偏偏那些討債的像是在他們身上裝了跟蹤器, 他們搬到哪,那些人就能找到哪。周野沒有辦法,小小年紀就開始打工還債。他真的已經挺努力了,可那幾十萬哪裏是這麽容易就還得上的?”


    付一偉是真不明白老天爺怎麽這麽不公平, 周野明明這麽努力在過活,竟然還是不放過他。


    他眉頭深鎖,攥緊的拳頭隱隱發著抖,“前兩天老板在場子裏辦活動,來了不少人。那群討債鬼好死不死也來了,周野被他們給打了,現在還在家裏躺著。”


    他話音一落,夏鳶心尖倏地一緊,手中玻璃杯裏的水蕩了出來,“你說什麽?”


    周野自從跟付一偉去了省城,一直都很吃得開。


    他外形好,會來事,除了唱歌,還帶著在場子裏做酒水銷售,業績一直很好。


    老板看重他,不僅答應一周給他結一次賬,提成還比別人高兩個點。


    假期最後一天,場子裏人很多,周野收成比往天都豐厚,他跟平時一樣在台上唱了兩個小時歌就下來繼續賣酒,哪曉得突然有人點名要周野端酒過去。


    “他在場子裏唱歌,是不露真名的。”但那些人一來就點著周野的名字要他過去。


    當時場子裏人太多,付一偉也在吧台後邊忙得團團轉,沒太在意叫周野過去的是誰,一直到那邊掀了桌子椅子,他聞聲趕過去一看,混亂之中,周野握著酒瓶,滿身戾氣,對方被砸破了腦袋,倆人腳底的地麵上酒水、血水混成一灘,對麵正叫囂著要周野好看。


    付一偉趕忙叫人過來打圓場,後來還是老板出麵,給人送到醫院,賠了點錢。


    怕那些人再找回來尋仇,老板便讓周野回去休息兩天,暫時別來上班了。


    夏鳶聽到這裏,一雙水眸裏又急又怕:“後來呢?”


    “後來我就陪周野回了梧桐鎮,本想著歇一天看看他爺爺就過來找你的,哪曉得那群王八蛋竟然跟到了梧桐鎮。昨兒晚上周野出去買夜宵,我等到後半夜他都沒回,跑出去一找才……”付一偉話到這裏,看了一眼夏鳶的表情,忽然停住了。


    “才怎麽樣?”他突然的停頓讓夏鳶心裏梗了一團什麽,她其實已經知道結局了,卻還是急切地盯著他:“他傷得重不重?”


    付一偉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一時不知該怎麽描述當時的慘狀,他皺了皺眉頭,隻說:“反正我給他送到了醫院,醫生讓他住院,他死活不肯,這會兒正在家裏躺著呢。”


    “他跟你約好了今天要來找你,但現在來不了了,就讓我替他來。”周野傷成那個鬼樣子,付一偉本來是想留在那邊照顧他的,哪知道他硬是要付一偉連夜到z城來給夏鳶送東西。


    走之前他一再囑咐絕對絕對不能讓夏鳶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來的路上,付一偉反複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誓死也要保守周野的隱私到底,誰曉得夏鳶一開始什麽都不問,後來才問了他個措手不及。


    對著那雙通透幹淨的眼睛,他是真沒法撒謊。反正無論他說什麽,都會被夏鳶一眼洞穿。


    付一偉是真難:“周野再三叮囑我不能告訴你這事兒,可他也不想想,你是這麽容易就能被糊弄過去的人麽?”


    盡管付一偉已經盡量避開了重點,但夏鳶還是從他方才閃躲的眼神與此時不忍的表情中分辨出周野的傷勢一定不輕。


    否則今天坐在這裏的應該是周野自己。


    夏鳶的心一沉再沉,腦子裏一團亂麻,她焦急地問付一偉:“他現在在哪?”


    “在梧桐鎮唄。”付一偉說:“一會兒我就回去了,他現在還離不開人。他晚上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千萬別說我把這事告訴你了。”


    “他能打電話?”夏鳶問。


    “能啊,他斷的是肋骨又不是嗓子。”付一偉話一出口,登時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張著嘴觀察夏鳶的表情,深怕她一著急就要哭。


    還好夏鳶隻是皺緊了眉頭,沒有要哭的意思。


    付一偉鬆了口氣,想,夏鳶還算堅強。


    他跟她說:“反正這事兒你知道了就當不知道,周野瞞著你也是怕你擔心,你理解理解他,他也不容易。”


    夏鳶怎麽會不知道他的用意,她垂下眼去,眼睫輕輕顫動。


    半晌,夏鳶抬起眼說:“辛苦你跑這一趟了,你還要上班吧?麻煩你再照顧他兩天,周末我就回去。”


    付一偉一驚:“什麽,你要回去?!”


    -


    付一偉走了。


    z城跟梧桐鎮隔了八個小時的車程,他現在回去,後半夜才能到。


    他臨走的時候跟夏鳶說:“我覺得你還是別回去了,你放心,我能照顧好他。”


    夏鳶很感激他這時候能陪在周野身邊,她勉力撐起唇角對他笑了一下,“付一偉,謝謝你。”


    她似是而非的回答又軟又硬,付一偉曉得這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隻能隨她去了。


    送走付一偉,夏鳶回了寢室。


    剛搬上來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整理,都還堆在地上。


    正好其他人都不在寢室,夏鳶兀自蹲在地上清理。


    被褥、毛衣、圍巾、手套,過冬用的東西白家都給她備齊了。


    厚厚的棉花褥子,一看就是白姨手工彈的,毛衣也是手織的,圍巾和手套上麵還掛著吊牌。


    夏鳶想到自己來這兒一個多月了,還連個電話都沒給他們打過,心裏突然酸酸的。


    她將東西都分類放好,往櫃子裏塞被褥的時候,裏頭突然掉下來一個信封。


    牛皮紙的,裏麵裝了三千塊錢。


    打開信封之前夏鳶就已經知道這裏裝了什麽,但看見那些錢,她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


    夏鳶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盡管她遇到過許多挫折和困難,身邊總有人在愛著她,關心著她。


    可是周野呢。


    他給她買的羽絨服是長款的,淺淺的綠,長度到她小腿。


    夏鳶抱著羽絨服,把臉埋在衣服裏,一遍一遍地想起周野。


    現在才十月,他就已經為她想到了冬天的事情。


    他想讓她暖和一點,再暖和一點。


    可是周野,誰又能溫暖你呢?


    晚上,夏鳶到天台上給白家父母回了電話。


    白姨驚喜的不得了,還沒說兩句就哭了,白叔還是不苟言笑,即便說著關心的話,語氣也總是硬邦邦的。


    白麗麗不在家,否則她肯定也要抱著電話跟夏鳶說上個把小時。


    夏鳶聽著他們在電話裏絮絮叨叨,心裏一時暖和得無以複加。


    白姨心疼她的長途電話費,說了兩句就要掛電話。


    他們的電話剛剛切斷,周野就打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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