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及胖子皮厚肉多,這幾下已是摔得全身骨節疼痛難忍,又被胖子抱住了大腿,不由自主地逐漸向下滑落,趕緊咬牙用力,用潛水匕首一刀插入神木的木幹,好歹算是將身體暫時固定了下來,但腿上大筋都快被胖子拽斷了。低頭向下一看,海底的鮫姥借著一股濁流,攀住樹幹,沒頭沒腦地向上爬來。剛才被我們砸塌的幾塊箭石,都像半空掉落的鐵板鋼片,一塊塊插到了它的身上,鮮血咕咚咕咚地往外冒著,把附近的海水都染遍了。


    這時如果失足掉下去,就算僥幸不被鮫姥吞了,也得落在被水淹沒一半的銅奴上,撞個腦漿崩裂。我骨子裏的狠勁發作,不顧身上徹骨的奇痛,一手用匕首紮在樹幹上,一手摳住箭石邊緣,使出吃奶的力氣,將胖子慢慢拽了上來。隻要從這濕滑的石麵上站起來,就可以攀回神木。


    我用腿將胖子強行拽上來,還不到半米,潛水匕首的韌性卻已超過了極限,刀刃硬生生被折斷了。這樣一來,我隻有夠著箭石的那一隻手使得上力,全身的力道吃在此處,那幾個手指不覺已經變得麻木了,眼看就要脫手滑落,萬難再有回天之術,隻好閉目待死。


    正這時,我的手臂忽地被人抓住,腿上下墜的力道也忽然減輕,睜眼一看,原來是shirley楊見我們吃緊,急忙和古猜攀下來相助,將我和胖子從箭石上拽了起來。身下的箭石承受不住四人重量,隨即被壓得斷裂倒塌。我們在此之前已經攀回樹身,才僥幸沒跟它一並墜落。


    那塊箭石奇大,其重怕是能有幾百公斤,猛地從高處落下,勢道之沉重少說也不下千鈞。隻見扁平如箭頭的大塊箭石,自空中旋轉翻滾著掉落下去,正砸在鮫姥頭上,箭石停也沒停,刷地落進水裏,那巨鮫的魚頭,頓時被斜斜地切去了半個,血水噴出來幾米之高。


    此時那鮫姥魚頭探出水來,我們才看清水中鮫姥的麵目。隻見它體大超過老黿大鯢數倍,隻有早已滅絕千萬年的遠古滑齒滄龍,才有可能與其相提並論。遍布胎盤的鮫身鱗甲包裹,頭似酆魚,鰓上幾百根形似長髯的觸須,長達十餘米,體下生有數十對魚鰭,橫生倒長的牙齒末端,猶如藤鉤荊棘,開合之際有腥氣衝天。


    它跟著翻湧升騰的水流攀在巨木上,正被落下的箭石削去半個腦袋,卻沒當即死掉,反倒瞪著其大若球、其質若灰色水晶的魚眼,直勾勾望著穹廬上漏下來的星月之輝,神態哀狂之極,重傷之下,兀自不肯潛回水底。


    有條被亂流困住的大青鯊,倉惶中不擇方向,竟撞到了神木附近,被鮫姥的探觸須攫個正著,連頭帶尾活生生吞進嘴裏,一時攪得波濤中血腥滾滾。那鮫姥也不顧身上血如泉湧,蠕動著血肉模糊的軀體,以須鰭助力,繼續攀上神木。我們看到這血淋淋的海怪就在身下,它吞噬惡鯊不費吹灰之力,心中驚懼之意大增,哪裏還敢再去細看,無奈之下,隻好拚命向著沒有退路的神木頂端逃去。


    就在此時,鯨腹般的洞窟岩層中,凝結的海氣逐漸消失,陰火驟然失去了慘白的光亮,黑暗中隻聽得混沌之水洶湧如沸,轟隆隆的山體開裂,仿佛是天空崩塌了一般。四周的大水沒過了古城的遺跡,旋而在城中的神木下方激成了急流的旋渦,我們攀在神木頂端的箭石上被震得周身筋骨如酥,一動也不敢動。


    楗木底部絞動的無數青銅鎖鏈的銅奴,都被海水衝得互相撞擊搖搖欲倒,有幾條鎖鏈承受不住如此強烈的急流,斷成了數節,碎片崩得橫飛出去。通天入海的神木高大異常,傾斜著陷在海中,不斷遭受海湧衝擊。這些鎖鏈在平時可以起到一種牽扯捆綁、防止巨木斷裂的作用,此刻失去了繩捆索綁,這株億萬年的古木,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在驚濤駭浪中轟然倒塌。


    多鈴身單力薄,心理素質遠不及其餘幾人,在山呼海嘯席卷天地的猛烈震顫下,早已驚得口不能言,手不能動。這時天空中好似炸個霹靂,巨響聲中箭石一陣晃動,她手腳虛軟,從石台上滑了下去。


    我和shirley楊看她從樹頂翻落,立即伸出手去,想將她在半空中拉住,可神木搖晃不休,手中抓了一空,眨眼間多鈴就落入了翻滾的海水。黑茫茫的水中隻有鮫姥怪軀浮動,卻哪裏還有多鈴的身影,恐怕在入水的一瞬間,就被鮫姥吞了。


    古猜見多鈴遇難,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就想跳進水裏尋她。我趕緊揪住他的腰帶,將他硬生生拖住,掉下去的人哪裏還有命在,再下去救人也是白白送死。不過這時候洪波怒濤、山崩海陷,將所有的聲音都覆蓋了,衝得人耳骨生疼,說出話來相互間都無法聽到,我沒辦法對古猜說話,隻好用力將他按住,以免他入水喪命。


    陡然間涼風撲麵,我抬頭向上一看,隻見歸墟中那片海氣凝結的幾十處海眼裏,紛紛落下水龍般的巨流,岩層中的龍火海氣消散殆盡,又形成了吸水的大海洞。不過這次也許是珊瑚螺旋海域最後出現海洞了,龍火岩層的開裂,使數個海洞連成一條蜿蜒的水龍,落下的千萬噸海水如同在歸墟中豎起了一道水牆。


    海底岩層開裂的張力,使歸墟中的最高點,也就是露出海麵的那座幽靈島,從山頂天門洞處分裂開來,海中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峽穀,兩側落差百餘米的海水,如雷鳴般灌落倒傾下來。震卦的機括,雖然是古人送葬的玄機,可萬沒料到在千年後竟然將歸墟震開。這南龍的一震之力,波及珊瑚螺旋遼闊的海麵,又何止百裏。易卦中卦象繁多,偏以“震上震下”的卦象,作為送死赴冥之途,難道卦象中,竟已預示了這射日奔月之國的毀滅與地陷,以及幾千年後歸墟裏發生的劇變?


    海麵上出現的裂縫,似乎是大海身上的傷痕,其深約一二百米,其寬有七八十米,線條輪廓和凹凸之處完全對稱,就像是把海麵生生撕開了一道大裂縫。我們攀上的楗木頂端,正處於大海溝的中間,四周和腳下全是傾瀉翻騰的海水,水勢撼天動地,隻有頭頂露出的天空靜得出奇。明月當頭,閃亮的星辰,如同細碎的流沙鋪滿了青色的天宇,看著大海中洶湧的獠牙和海麵上夢幻般寧靜的星空,一時間,使人恍惚不已,以為上麵的夜空是一抹並不真切的夢境。


    鮫姥也被海水衝得難以動彈,不過它見到天上星月生輝,更是死命攀住神木不放。海水和地下伏流混合,沒用多久,就快將裂開的歸墟填滿了。不過海底的伏流一落,仍是生成了一個直徑數裏的海洞,這處海洞正在神木陷入海底之處,旋流暗湧無休不止地灌入其中,似乎永遠也灌不滿珠母海裏的無底洞,那個在古籍中反複提到的歸墟,終於露出了它真實的麵目,除了古精絕國的鬼洞之外,世界上確實還存在著一些難以探明的無底深淵,而歸墟正是它們其中之一。


    如今這楗木下的歸墟被伏流衝開,形成了強大的力場,不停地吸卷著海水,傾斜著陷在海底的巨木,內部早被鑿空千年,開出了一條超度靈魂的通道,在如此洶湧的水流中,木身層層斷裂,周圍千百尊固定木身的銅奴,也都七零八落地被卷入了深海。海水的異動,帶起了如山的巨大浪湧,眼看著分開的大海就要合攏,我們在樹冠的箭石上卻隻能望洋興歎。楗木是海中遠古遺存的巨樹,並非真能夠通天奔月,神木頂端比海麵矮了一截,這段落差卻遠非人力能及,此時唯有插上翅膀才能逃得出去。


    隨著海麵的裂縫逐漸消失,歸墟中天塌海陷的聲響都被淹沒在了水下。隻有半截楗木下的海眼水勢驚人。我們心灰意冷,心神體力都已窮盡,臉海中空空蕩蕩,攀在箭石上閉目待死。正這時,木端猛地一晃,忽地向海中倒去,原來海底的鮫姥被箭石所傷,那傷勢足能致命,但它蠻健悍惡,並沒有當即殞命,仍不死心地攀著神木想要吞噬月光。海洞旋流湍急,加上它搖動木身,十多米長的一段楗木,硬是被它推得折斷開來。


    楗木上生滿了如同樹冠的箭石,在海波亂流中浮力極大,而且木身斜著陷入海底,所以並未被旋渦卷入深處,反而借著暴漲的海水浮出了海麵。幾乎就在同時,海水徹底合攏,把歸墟中的亂流遮在了下麵,那鮫姥抱著神木斷開的尾端,跟著一同浮了上來,但終因流血過多,圓睜著一雙灰撲撲的巨眼,死不瞑目地失去了生命,拖著身後一線汙血,漂在海上。


    我們死中得活,竟被鮫姥托出海麵來,都有些目瞪口呆,眼看天上清冷的星月之光照在平靜的海麵上,實在是不敢相信竟能活著從歸墟中出來。可不等我們來得及慶幸生還,就發現那體大如巨鯨的鮫姥屍體。依然死死纏住這段楗木,十幾米長的一段殘木,根本承受不起沉重的海怪屍體,在海麵上隻是浮了一浮,就被它拖得向海中沉了下去。


    此時巨木還未漂出被海水淹沒的幽靈島,水底歸墟的吸水之力便在這片海麵上形成了一個模糊的順時針旋渦,楗木浮得快,沉得更快,眨眼的工夫不到,已沉下水麵三分之二。我腦中一閃:“沒有船隻怎能離開珊瑚螺旋?這截被折斷的粗大楗木,豈不正是渡海浮槎?有了它便還有一線希望漂流出這片魔鬼海域。”


    想到這,不敢再有遲疑,便招呼一聲胖子帶忙,探手從古猜那裏搶過龍弧銅刀,拚命去斬纏住斷木的鮫姥屍體。古猜好像癡了一般,雙眼直勾勾的毫無神采,隻是不斷口齒不清地念叨著:“師姐也死了……”


    我們雖然對他好生同情,可生死關頭,誰也顧不得去勸他什麽,我和胖子、shirley楊爭分奪秒地將鮫姥的屍體剁碎,明叔也瘋了似的爬過來,用牙去咬卡住箭石的鮫鱗。在一片海裏獨有的腥臭氣息中,點點鮮血飛濺在海麵上,可那鮫姥的屍體實在太大,加之全身的老肉怪鱗粗厚無比,我們手中隻有在水下使用的短刀短劍,隻好眼睜睜看著斷木在海麵旋渦中打著轉不停下沉。


    我急得腦筋跳起多高,一看實在沒辦法了,再不跳水逃命,就得被楗木和鮫屍拖進海底了,但跳進群鯊出沒的珊瑚螺旋得需要多大的勇氣,橫豎要死在海中,與其遭遇鯊吻,還不如被拖進海眼裏淹死。


    正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跳海的時候,海麵的旋渦中忽然水波翻湧,陡然冒出許多巨大的礁石,將粗大的楗木和死鮫屍體托了起來,一陣起伏晃動中,緩緩向西移去。


    海麵上星月輝映。但清冷的月光下,卻看不出這片黑漆漆的礁石為何會動。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不由得都停下手中的動作,我知道明叔在海上經曆過許多事情,這老賊是海事方麵的“反動學術權威”,忙問他海上出現的一片片礁石是怎麽回事,是凶是吉。


    明叔生怕自己失足掉進海裏,緊抱住一塊箭石,叫道:“胡仔啊,還是你阿叔我平時善事做太多積了大德,才使得吉人自有天相,你個濫仔這次跟住我,算是撿了條命回來,這是漁主先師和媽祖娘娘保佑,海上‘過龍兵’了。”


    我以前在福建,也曾聽說有南海“過龍兵”之事,與海市、海滋等現象都是海上難得一見的奇觀,那是指鯨魚或海龜集結成群,鯨脊龜甲浮水而出,在海麵遙望,蔚為壯觀。漁民們認為“過龍兵”的現象征兆不同,過鯨群龜群都是吉兆,而過大量海魚浮水過海,則是海產歉收,海難將至的災難預兆。


    其實“過龍兵”的現象,都是海底產生劇變,引起的海中水族成群遷徙,可能正是珊瑚螺旋中海氣龍火消失,歸墟裏的龜群才浮水遠遁,恰好將我們賴以漂浮的神木托了上來。以前我和胖子在草原和大漠之間的百眼窟,曾見過地底龜甲遍布,那片“龜葬”中海氣變幻如同鬼市,產生了一片灰色的古跡。現在想來,百眼窟鬼市幻布中,一幕幕變換陸離的詭異情形,正是歸墟中的古墓。珊瑚螺旋海域早在千百年前,一定也發生過若幹次“過龍兵”的龜群遷徙奇觀,不過當年從歸墟中逃走的海龜,早都埋骨在百眼黃泉的龜眠地中了。


    明叔讓眾人抓緊時機,抄刀再次去剁鮫姥的屍體,我見事情有了轉機,想到阮黑和多鈴師徒的性命,都留在了這南龍餘脈的盡頭,心中好一陣失落,突然感到全身乏力,覺得腳下站都站不穩了,便順勢坐在了木頭上,手剛碰到楗木,木塊箭石就紛紛掉進水裏。我低頭一看,木身上裂紋正加深擴張,不禁立時打個冷戰:“糟了,這截古木在幽靈島下飽受海水衝擊,最是脆弱不堪,看樣子很快就要支離破碎,大禍臨頭了。”還來不及提醒其餘的人,漂浮在海中的楗木就已經開始解體了。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五十五章 在天空中飛翔的荷蘭人


    漂浮在珊瑚螺旋海麵上的楗木,在海眼中千萬年不枯不朽,全仗海中生氣維持,如今離了歸墟,又接連遭受幾次重創,滿是鱗紋的樹皮,以及嵌入其中的箭石開始紛紛脫落剝離。鮫姥的屍體被海波衝動,也自緩緩從楗木上脫離開來,殘破的半截神木隨波逐流在海上飄蕩。我們眼見這艘粗大的天然“獨木船”,在海上撐不了多久便會被洋流擊碎,但在繁星似錦的夜空下,四顧皆是茫茫無盡的海水,眾人全都無可奈何,事到如今,也隻好順其自然聽天由命了。


    我望著身邊起伏的龜群正在苦思對策,忽見不遠處的龜背上好似負了個人。那人身穿帶有黃色標識的潛水衣,在海麵上頗為醒目,一頭長發披散開來,正是落入歸墟的多鈴。她趴在龜背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巨龜隨著洋流浮動,忽又沉入海中,多鈴的身體立刻被海水衝在一旁。


    可能是她從神木上摔下去之後竟得不死,憑著蛋民精熟的水性,在亂流中拽住了從歸墟中逃竄出的巨龜,這才得以回到海麵。看到多鈴從龜背落入海裏,正從楗木旁邊漂過,我來不及細想,趕緊招呼古猜一聲,就一步躥到木頭尾端,拽住一片箭石跳進水裏,將多鈴的頭發扯住,這時古猜等人也已趕到,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多鈴托上了木頭。


    我扒住箭石爬上楗木,隻見shirley楊正在全力施救,多鈴麵如白紙,神智不醒,但經過搶救,總算吐出幾口海水,有了一絲活氣。


    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看了看古猜,他正對著東麵磕頭,好像是在感謝阮黑在天有靈,保得多鈴死裏逃生,又像是在膜拜蛋民的祖師爺。胖子將他拽了起來:“別拿腦袋撞木頭,你小子還嫌它沉得不夠快是怎麽著?謝天謝地全是瞎扯,死亡不屬於無產階級,當年我在山裏倒鬥……”


    在海上最忌提及“翻、倒、沉”之類的字眼,胖子話音未落,就被明叔按住了嘴:“肥仔,大夥都要被你害死了,欺山莫欺水,這種有忌諱的話也敢亂講!”


    胖子火冒三丈,正待痛斥明叔這個老“反動學術權威”的荒謬觀點,可這時,眾人都覺得腳下猛然鬆動,一時間全都東倒西歪,站立不定,腳下的木身不斷開裂散落。我叫聲不好,剛才還以為這截爛木樁子,至少能在海上漂個把時辰,但現在看來它馬上就要分家了。


    這時群龜已潛入海底不知了去向,海麵上空空蕩蕩的渺無一物,一個浪頭打來,楗木浮出海麵的這一部分頓時被擊得粉碎。眾人紛紛落水,隻好隨手去抓散落的木頭,南海鯊魚極多,就算僥幸不會遇到惡鯊,這般浸在冰冷的海水中,又能維持多久?


    我身上背著沉重的銅鏡,連抓了幾塊木板,卻都是朽爛鬆散,難以承人,隻好拉開了肩頭的救生栓。一個小型救生氣囊旋即充滿了氣體,忽高忽低地浮在海麵上。正在叫苦不迭之際,忽聽shirley楊招呼我道:“老胡,你們快看,有船!”


    我以為聽錯了,珊瑚螺旋海域哪會有船?但這時胖子等人也紛紛在海麵上大叫大嚷,好像眾人真的發現了船隻。我定睛一看,卻並非是外來的船隻,原來楗木最頂端,雖然沒有通道,但內部也被挖空了,裏麵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陪葬品,楗木碎裂之後,便散落開來漂在海水中,其中竟然藏了一艘完整的古船。這船底淺桅短,船身橢圓,似乎是給海底亡靈準備的殉葬品,拿我們的話講,這艘船是件明器。


    海波湧動之中,我們一時看不清楚這船是怎麽回事,但這時候好不容易有根救命稻草,別說船是明器,就算是艘鬼船,也隻有先爬上去再說了。唯恐稍有遲疑,一旦海麵上浪湧幅度增大,眾人頃刻就會被波浪衝散。


    我連忙抖擻精神,遊向船邊,到了近處才看明白,原來這艘船的船底,是用一隻巨龜的骨甲製成,大小差不多能比普通的救生艇大上一號,容納五六個人沒什麽問題。船中隻有一個進不去人的淺艙,裏麵裝了些珊瑚一類的陪葬品,因為是給死人用的,所以沒有任何實用的東西。舟中以鯨皮為帆,鮫筋做纜,比起普通的木船,這近乎化石的龜甲鯨骨之舟能曆久如新,至今還能使用。但這艘古船就如同是個虛有其表的模型,若遇狂風巨浪,必定葬身海底。


    可我們也顧不上這麽多了,相助著陸續上了“冥船”,躺在龜甲上連籲帶喘,誰也沒力氣再動了。現在不是海上的風季,海眼中南龍凝結的海氣一消,十有八九不會再像來時那般提心吊膽了,隻要媽祖保佑沒有颶風狂瀾,我們棲身在這一葉孤舟之上,至少暫時不用擔心落在海裏喂鯊魚了。


    船中的多鈴依然昏迷不醒,其餘的人都有些累脫了力,疲憊不堪地閉目沉睡,此刻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想睜眼。我兩隻眼皮打架,也跟著迷糊了一兩個小時,腦中還依稀在想“搬山填海術”的細節,苦苦思索如何利用搬山道人的方術,在沒水沒糧的情況下,把這艘骨甲船駛回珊瑚廟島。


    後半夜腹中饑火難耐,醒過來看到shirley楊不知什麽時候也已醒了,斜依在鯨骨桅杆上凝視著星空。我也望著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出了會兒神,這次出海的經曆在腦中一一閃過,心懷有感,忍不住對shirley楊說道:“當初也知道珊瑚螺旋海域凶險莫測,可竟然還是頭腦一熱就來了,現在落到這般光景,空有滿船價值連城的青頭,卻換不來一壺清水半塊幹糧,回頭想想,咱們那時大概是瘋了……”


    shirley楊道:“就你一個瘋子,我最多是個傻子,被你騙來跟著你一起發瘋。”


    我趕緊辯解說:“我瘋了那也是讓陳教授攛掇的。我可真佩服古時候終生以摸金搬山為業的前輩,這種今日不知明日事,四海無家處處家的日子,真不是什麽人都能承受的,這種日子每天得死多少腦細胞?也該過幾天安分守己的生活了。”


    shirley楊輕聲歎道:“你要是真有那種覺悟就好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你眼中,風景永遠在遠處,近處無風景,你根本在家老實不了幾天。不過咱們這次漂流在海上,大海風浪無情,卻真比不得往日了,但願上帝保佑,別讓咱們做了飛翔在天空中的荷蘭人。”


    “飛翔的荷蘭人”是幽靈船的代名詞,這個傳說是指受了詛咒,永遠漂流在海上不能靠岸的意思,我以前曾聽shirley楊提起過,此刻想到不免有些脊背發涼,急忙想辦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檢視從南海撈出來的青頭。


    以前做搜山剔澤的摸金校尉,十次也不及這回當一次蛋民的收獲豐厚,南海海眼裏的這點東西,幾乎都讓我們給撈出來了,其中最主要的,當然要屬秦王八鏡之首的秦王照骨鏡,若能交到陳教授手裏,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願。


    不過這麵古銅鏡陰氣沉重,我從沉船中找到它之後,就始終封在袋子裏再沒看過,這時隨手取出來,再次和shirley楊一同細看了一遇。海上明月高懸,但在月光下,古鏡卻沒什麽光澤,鏡麵磨損得十分嚴重,看鏡身鏤刻雕割的細篆,異常細密。夏器素而無紋,殷器古樸雄奇,紋縷如蟲行魚遊,但秦王照骨鏡的雕篆若蝌蚪結陣之勢,似涵古之卦象,估計是件西周時期鑄造的秘器。


    我正自稱奇,眼光落到銅鏡邊角的四腳人魚上,卻像被吸住了一般愣在當場。鏡身裝飾的四腳魚,造型簡約傳神,但魚眼空空無目,就像我十幾年前在百眼窟發現的青銅龍符一般。那瞎眼龍符也是不知是哪朝哪代流傳下來的古物,被裝在了黃大仙的銅棺裏做了明器,如今仔細回想起來,龍符與銅鏡上的魚飾,年代風骨、款形大小,都是極其相似。


    在北京算命為生的陳睛子,似乎知道這其中的奧秘所在,可上次太過匆忙,我提到那瞎眼龍符之後,他隻做了個“四”的手勢,隨後便行蹤不明。我曾反複想過,但猜不出“四”是什麽名堂,如今看到銅鏡上有無目的四腳魚為飾,心下更是一團霧水,難道“四”是指四種青銅古器,龍和魚各是其中之一,其餘的兩個又是什麽?這些沒有眼睛的銅獸,究竟是用來做什麽的?其中隱藏著什麽秘密?秦王照骨鏡上的蝌蚪圖案中似乎藏有卦數,也許這些沒有眼睛的神秘銅龍、銅魚之物,和西周時期的全天卦象相關。


    十六字全天卦數,其中含有無窮機數,能推演成為種種卦象。卦象則需用卦文來解讀,這些對我這半吊子水平來說,實在是難於登天,可古猜祖上疍民一代代傳下了最原始的西周全天卦數口訣,口訣雖然並不複雜,但內容比《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作者後人張贏川所研習的還要深奧。不過疍民曆來是將這些卦詞當做在海底護身的咒語,似乎並不知道它的來曆淵源。


    想到此處,我轉頭看了看沉睡的古猜,心想不如等他醒了之後,問問他秦王照骨鏡的事,也許他會知道瞎眼銅獸中的玄機。


    我正在船上胡思亂想,這時胖子和明叔也先後餓醒了,海麵上風靜潮息,也不知這破船現在漂到什麽地方了。眾人把水壺裏最後幾滴水分了潤潤喉嚨,商量著一會兒要是有飛魚經過船邊,怎樣捕它幾尾生吃了充饑。


    我也覺得饑火中燒,便先將秦王照骨鏡重新裝好,對眾人說道:“革命就是請客吃飯,不填飽肚子做什麽都沒力氣,對待吃吃喝喝就要有秋風掃落葉般的態度和胃口,不能有半點馬虎,所以咱得趕緊想點轍……”


    我和胖子、明叔三人說著話便設法捕魚。明叔說南海中有飛色,往往成群結隊地在海麵上穿波逐浪,天色一亮,隻要以明珠為引,便可引得長有翅膀的飛魚從船側掠過。可現在還是半夜,我們在船頭苦候了良久都不見有魚出水。


    我們無奈之餘,也隻好等到天亮再做計較,回轉身來的時候,見shirley楊正在查看昏迷不醒的多鈴。在茫茫大海上無醫無藥,如果她一直昏迷下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情況不容樂觀。


    shirley楊發現她情況惡化,忙讓我帶忙探探多鈴的脈搏。可我剛一碰多鈴的手腕,就覺得她衣袖下藏有東西,似乎戴著塊手表,我以為是潛水表,就想給她摘下來,可出乎意料,多鈴手腕上戴的,卻是胖子從沉船死人胳膊上擼下來的那塊鑲鑽金表。胖子見狀,就想把手表取回來,但那金表已深深嵌進多鈴腕上的皮肉裏了,也許用刀剜才能剜得出來。


    我望著那金表奇道:“這塊金表……怎麽跑她身上來了?”正在狐疑之際,忽聞海風中有股腥臭無比的異味撲鼻。我們多次和死屍打交道,都覺得像是屍臭,可船上並沒有腐爛的屍體,不由好生奇怪。


    明叔更是倒騰了十幾年的古屍,一聞就知道絕對是屍臭。眾人互相在對方身上嗅了半天,才確定屍臭是從多鈴身上傳出來的,仔細檢查之下,發現她身上確實有不太明顯的屍斑,口鼻中還有幾滴腥臭的屍油流出。我早就覺得瑪麗仙奴號沉船中不太平,那船長的金表可能大有問題,這時哪還顧得上會不會傷及多鈴的皮肉,用潛水匕首硬將那塊金表挑斷,扔進了海裏。


    明叔驚道:“糟了,金表是從沉船裏撈出來的,其中怕是被下了南洋的降頭邪術,光把金表扔了有什麽用?如今降頭已經下到她身上了,她身上屍臭比傳染病還厲害,你不把阿鈴扔進海裏喂魚,咱們這船人誰也別想活。”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五十六章 救命


    明叔久在南洋闖蕩,見那金表中屍臭撲鼻,便認定是被人下了降頭。“降、蠱、”三術,3頗涎筧大邪術,術是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法門製成的奇毒;蠱術的原理離不開一個“惑”字,是通過養毒蟲放蠱,來使人迷失心智邪法;而降頭術,則是以符咒、屍體、鬼魂作為媒介害人的妖術,其中衍生出來的屍降、鬼降,能像傳染病一樣迅速導致大量人畜死亡,比瘟疫更甚,最是難以捉摸。


    行舟跑船的商人和水手,常年風裏來浪裏去地在海上掙飯吃,若不幸遇得海難,身子掉到海裏,死後被魚啃吃了也就罷了,但有些屍體會封閉在船體殘骸中,或是隨著波浪被衝到岸邊。南洋的漁民蛋民,好多都是以撈青頭為致富手段,他們會將屍體上值錢的東西扒下來賣錢,所以為防不測,有些跑船的海員,都會在自己隨身的金銀飾物中下蠱設降,專為報複那些殺人越貨的海匪海盜,或是謀求不義之財在死人身上扒青頭的漁民蛋民。一旦有人取了海難死者身上之物,往往就會中其邪術,慘遭橫死。


    這些事我和胖子也略有耳聞,不過當時潛水進入瑪麗仙奴號沉船,在水底見了這塊金光耀眼的手表,胖子貪小便宜的本性難以按捺,這貪念一起,便是十萬金剛羅漢也降伏不住,於是順手牽羊撈了回來。


    不過在歸墟中生氣太盛,金表中的屍降並未顯露,後來眾人疲於奔命,胖子就將這塊金表遺失了,丟在哪也想不起來了。按說若就此丟失也就罷了,那應該算是走運,可誰也不會想到金表怎麽又會落在了多鈴手裏。


    我們所乘的這艘龜甲船,充其量不過是個筏子,六個人在船中擠得滿滿當當,既無水,也無糧,渡海穿波尚且沒有把握,何況船上又有個全身開始出屍斑的多鈴,她中了屍降,雖然人還活著,但身體逐漸會變得像一具高度腐爛的死屍,若不盡快把她扔到海裏,船上其餘的幸存者,都會染上屍瘟送命。


    明叔聲色俱厲:“胡仔胖仔……還有楊小姐,你們仔細想想其中的利害關係,可別為這一個無足輕重的蛋民,陪上全船人的性命,將來回了珊瑚廟島,阿叔我一定出錢送五聖出海,替她超脫一段因果。她中了降頭,裏外也是個死,沒必要讓咱們給她陪葬。”


    古猜見多鈴像死屍一樣開始生出屍斑,又見明叔顯得情緒反常,想要說服眾人將還活著的多鈴扔進海裏,他立刻紅了眼睛,像隻發瘋的野獸一樣拔出刀來,要同明叔拚命。


    明叔老奸巨滑,如何會怕古猜這十幾歲的少年,眼中凶光一閃,顯然已動了殺機,不動聲色地將手按在潛水匕首的刀柄上。我看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眼前之事,事關生死存亡,說不得也隻好將古猜一並宰了,棄屍入海,免得留下後患。


    龜甲鯨骨綁縛的一葉孤舟,在星空下的海麵上起浮飄動,海風嗚嗚咽咽地掠過皮帆,大海出奇的平靜,然而船上緊繃的氣氛幾乎接近了凝固。我見情況棘手至極,明叔雖然隻顧保命想把多鈴拋進海裏,但他也是人急上房、狗急跳牆的無奈之舉。多鈴身上屍氣愈來愈重,一旦變做腐屍,其餘的人也都會受到傳染,到時候可就全軍覆沒了。可是我也絕不能眼睜睜著著把活人扔進海裏喂魚。


    我隻好攔在古猜和明叔之間,讓他們無從向對方下手,明叔衝我囔道:“胡仔,不是咱們無情無義,要怪就怪阿鈴她自己撿了那塊金表吧。你阿叔我一把年紀了,該享受的也都享受過了,現在死也夠本了,可你跟胖仔還年輕,你們將來的路還長,可別在這就活膩了……”


    古猜在身後對我叫道:“胡老大,別把我阿姐扔下海,她還喘著氣……還能活啊!”這時shirley楊也急道:“老胡,你可別聽明叔的,這是謀殺!主不會寬恕的。”


    我左右為難,一個人和五個人的生命,何輕何重是顯而易見的,但這並非是萊市場上買菜買肉的分量可以輕易衡量。我又看了胖子一眼,胖子感慨地對我說道:“胡司令,眼下麵臨的抉擇,不禁讓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阿爾巴尼亞電影《戰鬥的早晨》,英雄的、人民的阿爾巴尼亞是歐洲的一盞明燈,在電影裏的六個英勇的遊擊隊員中,有一名美麗的女遊擊隊員受了傷,她為了掩護同誌們安全轉移,毅然選擇留下來阻擊德國鬼子,結果被德國鬼子打死在了高高的山岡上。咱們采蛋撈青頭的事業,雖然不能同世界人民反法西斯鬥爭的偉大程度畫等號,但是……”


    我聽胖子信口開河,什麽事到他嘴裏說出來都得變味了,問他還不如不問,趕緊打斷他的話說:“多鈴又不是遊擊隊員,跟阿爾巴尼亞電影哪裏扯得上關係?”但這一耽擱,我腦中轉了幾圈,終於拿定了主意,轉頭對明叔說:“阮黑臨死的時候,托咱們把多鈴和古猜送到法國,當時大夥可是親口答應的,可現在阮黑屍骨未寒,就要把他徒弟多鈴扔到海裏,甚至還想殺了古猜滅口,別看我打過仗開過槍,炸過碉堡滾過地雷,這些年生生死死見得多了,可你要讓我下手殺了同舟共濟的夥伴,我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明叔見我不鬆口,急忙勸道:“沒讓你親自動手,咱們把她扔到海裏,讓她自生自滅也就是了。非是咱們心狠,可眼下咱們孤舟一葉漂在海上,除了南海觀音下凡,誰還救得了中了屍降之人?就別心慈手軟了……”


    我一拍明叔肩膀:“還真就讓您給說著了,觀音菩薩咱是請不來,可佛爺菩薩的青頭卻剛好有那麽一件。”說完我從胖子身上的密封袋裏,拽出了那件在沉船裏撈到的翡翠佛衣。這件寶衣八成是泰國哪座大廟裏供奉佛祖的,不知怎麽被人走私偷運了出來,隨著瑪麗仙奴號葬身在珊瑚螺旋的海底。這件金光碧翠的衣服,穿到凡人身上冬天暖夏天涼,這曆代高僧開過佛光的聖物,除了延年益壽消除沉疾之外還可驅魔避邪。


    雖然開了光的佛器能夠驅邪,但這隻是南洋地區的傳說,未知是真是假,而我卻知道玉者石之精,常言道“一翠二玉三瑪瑙”,古玉可防止屍體變腐,翠性更陰,隻要把全是翡翠的“佛衣”裹在多鈴身上,也許能讓屍降不會發作。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個辦法,總好過大夥一起染上屍瘟,或是把多鈴活生生扔進海裏。


    眾人聽我說完,皆是喜出望外,剛才都急糊塗了,誰也沒想起這件救命的佛衣,連忙給她穿在身上。玉性震住了屍氣,海風中的屍臭味道漸漸就聞不到了,但多鈴仍是發著高燒,嘴裏不住胡言亂語,她的命能不能保住還很難說。


    這時shirley楊為了讓多鈴呼吸暢通,將她的衣領割了個口子,發現多鈴頸上戴著個掛墜,是個小小的盒子,可以開啟,隨手打開來一看,裏麵裝了一對夫婦的合影。古猜告訴shirley楊,那是多鈴親生父母留下的照片。


    我好奇心起,湊過去看了一眼,不料一看之下,頓時吃了一驚,那小小照片上的法國人,看著好生眼熟,就像我在沉船中見到的鬼影,難道瑪麗仙奴號的船主,就是多鈴失散的法國軍官父親?他隨法軍撤離越南後,就留在南洋做起了走私生意,專門倒騰古物秘器?要真是如此,這位走私販運古物的船主,下了降頭害人未成,竟把自己親生女兒給害了,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多鈴恐怕永遠不可能在法國找到她的親人了。


    這些念頭隻是在我腦中一轉,並沒有對其餘的人說出來,免得讓多鈴和古猜知道了憂慮擔心。把多鈴安頓好後,海上已是旭日東升,眾人在船上饑渴交加,隻好利用搬山道人傳下的古方,在船上撈“海井”解渴,捕飛魚充饑,以古老原始的辦法來解決困境。


    明叔和shirley楊利用船中的鮫筋,做了一副不大的漁網,幸虧從海眼中帶出三十來枚明珠,以明珠做引,引得海中飛魚在船邊紛紛躍起,有的竟自行跳到了船裏。南海中還有一種透明水母,在蛋民口中俗稱“海井”,在白晝裏被珠光吸引,浮上海麵。用漁網撈出來後,用小刀剖開海井,其中有一形似膽囊的透明軟瘤,內含一泓清水,甘甜清冽,雖然每隻海井裏幾乎隻有一口清水不到,但也足能解得燃眉之急。


    不過珊瑚螺旋所產的蚌珠精光太盛,不能在夜晚使用,否則會引出海底大魚鼓浪翻船。我們就憑著搬山道人填海之術的古老辦法,捕魚撈井。明叔航海經臉豐,,又識得洋流走向,仰望日月星辰而行,好在距離珊瑚廟島不遠,一連在海上漂流了數日,出了珊瑚螺旋就能遇到過往的船隻。


    眾人死裏逃生,回到珊瑚廟島的時候,陳教授和大金牙已經快急瘋了,奈何珊瑚螺旋中通訊斷絕,也沒船隻敢冒險進入,隻好日複一日地苦等,在望眼欲穿的情況下,終於把打撈隊盼了回來。


    我上岸後,顧不上同陳教授仔細敘述經過,馬上和胖子、古猜三人抬著奄奄一息的多鈴,徑直去找珊瑚廟島黑市的青頭商人掰武,讓他快找醫生。


    掰武見我們一夥人個個曬得黝黑,身上暴了皮,衣衫不整地突然出現,也吃了一驚,更想不到有人能從珊瑚螺旋裏活著回來,一問究竟,才知多鈴中了屍降。珊瑚廟島彈丸之地,哪有什麽醫生可找,再說西醫中醫都沒用,這是中了南洋的邪術了,若沒這幾百片上好的翡翠裹著,早已全身腫漲腐爛變腐屍了。


    掰武說,不過你們也別著急,漁村裏有個降頭師傅,快去讓他看看。說罷匆匆引著我們到了降頭師家中。降頭師見是屍降,也自不敢怠慢,用白蠟燭點燃了在多鈴身上一燎,她皮膚裏立刻滲出幾滴白花花的屍油。


    那師傅連連搖頭,這姑娘眼看是沒救了,屍降和鬼降太過歹毒。多鈴身上雖沒腐爛散發屍臭,但身上的活氣已經散了,雖然將身子裹在翡翠袍子裏能得不死,也隻和植物人差不多,永遠醒不過來。看她這情形,再過幾天恐怕喂水喂粥也灌不進去了,除非能找來千年屍丹救命,說不定她這條小命還能撿回來。


    我知道南洋地區,也認同內丹、外丹之說。屍丹屬於內丹,是生物體內結石成瘤,死後依然生長的異物。可屍體死後,體內化石仍舊不腐不朽的情況太少見了,內丹都是借天地靈氣和日月精華形煉而生,像是生物體內的結石,我這輩子隻在百眼窟見過一隻老黃鼠狼子有屍丹,其餘古屍中最多是口中塞了珠子,體內又哪有什麽丹丸。


    東北黃大仙的屍體和內丹早就一並毀了,那種罕見罕逢之物,若是沒有特殊機緣,一生見到一次都難。我歎了口氣,雖然有負阮黑所托,但我確實已經竭盡所能了。


    此時陳教授已從shirley楊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覺得多鈴的生死,他也大有責任,憂急之情見於顏色,想幫忙卻沒任何辦法,但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將我拉在一邊,壓低聲音對我說道:“古屍體中活生生的內丹實在太罕見了,老朽這輩子也沒見過,但我記得好多年以前……那時候還是軍閥混戰的民國時期,湖南和貴州交界的地區鬧過一陣古屍作祟的事情,那時候人們迷信思想比較嚴重,當年湘西屍王的消息捕風捉影,鬧得全國人心惶惶。據說湘西瓶山古墓中的元代僵屍,在盜墓賊麵前詐屍的時候,口中就曾吐出了一顆千年不化的紅丸……”


    第三卷 湘西屍王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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