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鐵塔般的漢子,生得摩天接地,力大無窮。可惜天生是個啞子不能說話,隻因周身皮肉都似黑碳,也有個渾號喚作“昆侖摩勒”。這是說他形貌酷似晚唐五代的奇人“昆侖奴”,陳瞎子當年在雁蕩山盜墓時,無意間救了他的性命,從那開始,他就死心蹋地跟在陳瞎子身邊,做了個貼身仆從。


    此外還有一個年輕女子,是江湖上買藝出身,藝名稱為“紅姑娘”,會使諸般古彩戲法雜技,被地方上一個權貴相中,要納她為妾,逼死了她的老父。紅姑娘性格激烈,一怒之下,殺了那仇人滿門良賤,逃到湖南落草為寇,憑著滿身月亮門的本事,入夥做了卸嶺盜眾。


    陳瞎子和這三個手下,加上羅老歪,分別扮成客商和貨郎。因為湘西猛洞河流域地勢複雜,山嶺崎嶇艱難,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自古人煙稀少,政府統治能力薄弱,匪患嚴重,所以各種不同營生的客人,往往結伴搭夥同行,他們五人喬裝改扮了一同上路,倒不易使人懷疑。


    這五個人,把三長兩短的器械,明插暗挎,都在身上藏了,望著猛洞河行去,一路無話,進山不久,就是古時留下的苗疆邊牆,苗又稱“猛”,水流湍急的猛洞河,就是以古時洞居地夷地,傳說河道兩邊的原始森林都,都是古苗洞,同巫楚文化之間互有影響,所以在世人眼中顯得神秘無比,這裏到處可見古時“玄鳥”的圖騰遺跡。


    陳瞎子讓羅老歪,把他手下那工兵掘子營和手槍連的幾百號人馬,都埋伏在古牆遺址附近的密林裏,隨時聽候調遣,然後一行五人涉水而過,鑽山越嶺,直奔瓶山而去,隻見這大山裏邊“峰林重疊,溪穀縱橫”,漫山遍野開滿了湘西獨有的巴茅花,好一派與世隔絕的原始風光。


    眾人以前誰也沒來過瓶山,擔心迷失了道路碰上猛獸,也不敢隨意亂走,找到當地過路的山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遍地盛開巴茅花的山脈叫做“老熊嶺”,過了嶺便是人跡不至的蠻荒之地,“瓶山”就在老熊嶺的深山中,那嶺前有幾個寨子,夷漢雜處,除了漢人,還有苗人與土家人。


    陳瞎子打探明白之後,知道前邊山裏有南北兩個寨子,便對眾人說道:“前天我夜觀天象,看北鬥七星星光暗淡,想那南鬥注生,北鬥注死,自古已有此說,我等要在此刻進山尋找古墓,恐怕難得天時,不如避北取南,先到老熊嶺的南寨中走上一遭如何?”


    其餘四人在倒鬥的勾當上,曆來對陳瞎子仰若神明,自然齊聲答應,就由花瑪拐扮的貨郎在前引路,投了山路南行,不多時,果然見到一片村寨,這寨子座落於奇峰翠穀間,景致幽美如在山水畫中。


    寨中大約有百餘戶人家,因為當地土氣多瘴癘,山有毒草及沙蟄蝮蛇,所以當地人不分夷漢,一律並樓而居,蹬梯而上,稱為“杆欄”,所有的民居住宅,全部依山而建,取座北朝南的方向,為了避免毒蛇毒蟲,複式結構的木樓底部都采用九柱落地,橫粱對穿,使樓台懸空,這樣的建築也叫“吊腳樓”,每家吊腳樓下,又都供了個玄鳥的木雕,神秘中透著些許詭異。


    卸嶺群盜看在眼裏,暗中記在心上,轉到寨中便打起小銅鑼叫賣生意,當地民風淳樸,百姓之間喜歡以物易物,很少有錢財流通,出產蠟染和火腿、三蛇酒等物,雖是地處偏僻,但外來的人也並非鮮有,幾乎每個月都有幾位貨郎來換山貨,見有外來的客商並不希奇。各取自家山貨前來換兌。


    花瑪拐做的是雜貨生意,都是針頭線腦一類的零碎日用之物,啞巴“昆侖摩勒”扮成腳夫,給扮成販私客商的羅老歪挑著鹽巴,山中錢財無用,有錢也沒地方花,山民和貨郎商販之間,向來都是以物易物。挑山走貨的客人換了山貨,再到外邊的市鎮上去賺取利潤。


    由於深山老林進出不便,在這裏最有價值的東西是鹽,鹽巴本身已經被當地人視為一種最硬通的貨幣,土人經常有一句話:“三擔米一斤鹽”,可以說這就是當地公認的一種“匯率”。


    陳瞎子事先計劃周詳,他們帶來的這些東西,都是山民們急需之物,而且不像普通貨商那般計較蠅頭小利,頗得民眾好感。沒用多大功夫,便做罷了生意,又找當地土人討了幾碗水,假意喝水休息,順便打探瓶山古墓的消息。陳瞎子等人,假借看風水尋陰宅,以及打聽山中路徑的名義,果然毫不廢力的從山民口中問出了一些線索,這猛洞河邊的老熊嶺,是一大片海拔千丈的崇山峻嶺,在古時候山裏確實有熊跡出沒,現在卻已不多見,相傳苗人的祖先苗王“蚩尤”,就是一頭巨熊的化身。所以這老熊嶺也是由此得名,是洞人起源的神山,山林中留有許多古跡。


    古夷人多居岩洞之中,所以也稱洞民,按部族區分,共計七十二洞,老熊嶺裏有處名為瓶山的奇峰,形如天瓶墜地,看似神力。不像人工,那山上更有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草,瓶山中有天然岩洞,裏麵洞壑縱橫,深不可測,湘西又盛產朱砂,鉛鞏是煉丹必不可少的原料,所以從秦漢之際,各朝皇帝就不斷派遣術士,來瓶山煉造不死仙丹,並在洞中建造道觀殿宇,涉名山,采嘉石,將各方珍物填充其中,以向仙人求藥,儼然是當做了道家洞府中的一處仙境。


    經過多少朝多少代近千年的經營,瓶山的洞室中已是殿闕重重,樓台殿閣勝過人間,不過那不死仙丹卻並未煉成,直到元滅南宋,元人殘暴,山中有洞民不堪忍受暴政,聚眾造反,番兵番將在老熊嶺大舉剿滅洞民,殺戮慘烈異常,各洞的洞民幾乎被屠殺滅絕,而元軍由於不適應山裏濕熱的環境,軍中瘟疫蔓延,也折損甚重,統兵的大將都死在了這裏,元人為了鎮住洞民,使他們永不造反,就將那瓶山做為墓穴,埋葬陣亡將士,山洞道觀裏的珍異之物,皆充做陪葬的明器,又將殘存的洞民屠殺殉葬,用銅汁鐵水和巨石封山,墓中深埋大藏,不封不樹,讓後人永遠也無發找到墓道和地宮。


    這些傳說,在老熊嶺的山民之中,口耳相傳了幾百年,都知道瓶山裏有個巨大的古墓,但也僅限於此,再詳細的內容就沒人知道了,畢竟當年各洞的洞民幾乎都被斬盡殺絕了,陳瞎子對此早有風聞,如今到當地加以打探,進一步確認了瓶山古墓的傳說不是空穴來風,又套出了一些鮮為人知的內情。


    當地人見這些客商,像是要去瓶山,哪裏想得到這是一夥盜墓賊,還好心地勸告,瓶山周圍林密山陡,因為早年間有許多煉丹的名貴藥石,所以引得好多毒蟲精怪聚集在附近,那片猛惡的去處,實有萬分的凶險,要是活人過去,十個裏至少要送掉九個。


    陳瞎子趕緊解釋:“隻是外來的路過此地,聽這瓶山地名奇異,忍不住好奇心起,才多問了幾句,我等都是跑江湖做生意糊口的本份之輩,如何敢去古墓附近走動。”說罷又跟山民們商量,想要在寨中借宿一晚。


    寨裏的長者告訴陳瞎子等人,這裏曆來有規矩,從不肯留外人在寨中過夜,隻因這些年山賊響馬鬧得太凶,俗話說“賊來如梳,兵來如蓖,匪來如剃”,響馬一來就是一場慘絕的血洗,所以晚上要關了寨門,不留半個外來的客人,以防止有賊寇混進來裏應外合,雖然看你們都是做小買賣的老實人,絕不是殺人越貨的響馬賊,但還是不能為你們破例壞了規矩,勸你們趁著天亮,趕緊出山為是。


    羅老歪的脾氣不好,平時頤指氣使慣了,一看寨子裏的人不肯留他們過夜,還沒見過敢如此不給他羅大帥麵子的刁民,罵了句操你nn,就想拔出槍來崩掉幾個,陳瞎子早知羅老歪沉不住氣,怕他泄露行藏壞了大計,急忙按住他的手,又仔細向土人問了問周圍的幾處道路,就匆匆帶眾人離了寨子。


    走到山林裏,日已西斜,羅老歪問陳瞎子現下如何是好?荒山野嶺連個宿頭都沒有,不如連夜回去直接提兵進山,到瓶山裏來場所謂的“軍事演習”。


    陳瞎子把頭望了望日影,估算了一下時間,沉思片刻,轉身說道:“羅帥不必急於一時,這山裏天黑得早,今夜怕是趕不回去,剛剛從山民口中得知,老熊嶺上有處停屍的攢館,不如就去那裏對付一晚,明天一早再到深山裏,去觀看那瓶山的形勢,瞧瞧那座古墓究竟發不發得。”


    攢館是義莊的別名,簡單點解釋就是“死人的旅館”,這附近的數個寨子中有許多漢人,他們不是躲兵役,就是逃租欠稅跑過來的,也有少部分是往返於個寨之間做生意的人,由於夷漢葬俗不同,這些人一旦死在山區,等於是客死異鄉,這種遭遇在舊觀念中是很忌諱的,都希望能把屍骨埋回到故鄉,但山路崎嶇遙遠,想把屍體運出山去是異常困難,不管是背屍的還是趕屍的,都是半年才有一次。在此之前,還沒有運出山去的死屍都集中存放在“義莊”裏,謂之“攢基”,由各個寨子湊錢雇人專職看守,類似的地方在湘西山區十分多見。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五章 耗子二姑


    陳瞎子這夥人都是慣盜古墓的,個個膽大包天,對在義莊攢館裏過夜毫不在乎,打定主意,就上了“雲霧繚繞、山路如絲”的老熊嶺,那義莊遠離人煙,走到了掌燈時分才找到,隻見義莊似乎是座荒廢的山神廟改建而成,但破廟規模也自不小,前後分為三進,正殿的歇山頂子塌了半邊,屋瓦上全是荒草,冷月寒星之下,有一群群蝙蝠繞著半空飛舞,掉了漆的破木頭山門半遮半閉,被山風一吹,嘎吱吱地作響。


    眾人雖是膽大,見了這等景象也不免在心中打鼓,硬著頭皮推門進來,陳瞎子早已事先探知,這攢館裏原本有個守屍的,是個中年婦人,因為相貌醜陋,獨居深山,不和別人往來,才做了這份營生,不過她在前兩天也染病而亡,如今屍體停在後屋,這座荒山義莊裏暫時沒人照料。


    天色已黑,卻並不能急於歇息,陳瞎子要先看看進退的門戶,以免晚上遇到什麽意外,能夠得以脫身,當下率了眾人,點起一隻皮燈盞,邁步進了正屋,見裏麵停了七八口破舊的黑漆棺材,都是死人旅館中的“床鋪”,這些年中,裏麵也不知裝過多少屍體了,棺前是木頭牌位,各寫著靈主的名字,屋中異味撲鼻,陰鬱沉積,屍體都用砒霜拿成僵屍保持不腐,老熊嶺十分偏僻,趕屍匠大約每半年來一次,到時會將棺中屍體起出帶走,義莊裏的守屍人,是專職負責看守屍體,防止不會出現屍變異狀,或是被野獸啃了。


    花瑪拐是仵作出身,在群盜中算是比較迷信的人,出門做事,逢山拜山,過水拜水。一進門就在供桌上找出香爐,給棺材裏的死人燒了幾炷香,口中念念有詞:“我等途經荒山,錯過了宿頭,在此借宿一晚,無心驚擾,還望列位老爺海涵……”話未說完,就聽棺中發出一陣響動。驀地裏冷風襲人,燈燭皆暗。


    義莊裏一陣陰風刮過,群盜手中的燈盞和香燭,都隨即飄忽欲滅,就聽擺在屋內的陳舊棺板嘎吱吱作響,像是有極長的指甲在用手抓撓棺蓋,那聲音使人肌膚上都起了層毛栗子。


    陳瞎子見有異動,忙用手攏在腰間的短刀上,他曆來不喜用槍,盜墓時隻帶一柄短刀防身。這柄刀卻有來曆。是口當年皇上身邊禦用的寶刀“小神鋒”,常和神槍並置駕前,寒光浸潤。鋒銳絕倫,此刻抽出刀刃一看,隻見刀光吞吐閃爍,就知這“攢館”裏不太幹淨,若不是有鬼魅為祟,便是藏有妖邪之物。


    陳瞎子當即一擺手,和幾名同夥呈扇麵散開,包抄上前,將那一口口棺蓋紛紛揭開,去看那棺中僵屍是否有變。羅老歪也拽出雙槍跟著查看,有這一番驚動,棺中的怪聲竟是自己消失了,隻聞屋外山風嗚咽之聲,搖動磚瓦古樹,聽在耳中,格外淒楚。


    這一夥人都是常年挖墳掘塚的巨盜,所謂“藝高人膽大”,而且群盜最忌諱在同夥麵前露出絲毫膽怯之意。在幾十口舊棺之間往來巡視幾遭,見無異狀,就在裝有屍體的棺內分別下了絆腳繩,那繩上都浸透了朱砂藥粉,屍僵不能彎曲,故能被絆腳繩壓在棺內無法出來,隨後又把棺蓋扣上,這才掩了門,離開正堂。


    回到義莊破敗的院子裏,但見天上星月無光,山間風起雲湧,看樣子夜裏十有八九要下一場豪雨,“望”字訣下法是觀泥痕認草色,雨水衝刷之後更易施展,下了嶺便是瓶山地界,明晨雨住之後,正可前去觀看古墓的形勢,於是群盜當即決定留在義莊內過夜,這夥人身上都帶著殺人的凶器、辟邪的墨鬥,區區一處停屍的攢館,如何能放在眼裏。


    在義莊裏轉了兩圈,各處屋宇,均是破敗不堪、汙穢難言,隻有挨著後門的一間小房還算可以住人,這間屋子就是守屍人平時起居之處,也是死人旅館中唯一給活人準備的房間,羅老歪走了一天山路,恨不得早些落腳歇息,跟陳瞎子道了個“請”宇,就抬腳踢開一扁木門,跨步進了屋。


    羅老歪進去之後剛一回身,正見另一扁門板後立著個直挺挺的死人,屍體被一大床白布蒙了,隻顯出了模糊的輪廓,頭頂上豎著一個木頭靈牌,身前的一盞命燈,燒得隻剩黃豆般大,饒是他羅老歪平生殺人如麻,也沒料到門後會戳著具屍體,當場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地伸手去拽轉輪手槍。


    陳瞎子隨後進屋,急忙按住羅老歪的手,看了看那屍體頭上的靈位,木牌上有張黃草紙符,舉起油燈照了照那張紙符,上麵畫的符咒十分眼熟,以前在山中學道,耳濡目染,頗認得些符文,這符是張辰州符中的“淨屍符”,上麵寫的是:“左有六甲,右有六丁,前有雷電,後有風雲,千邪萬穢,逐氣而清。急急如律令。”


    再輕輕把紙符撥起一角,看著下麵靈牌上露出來的一行字念道:“耗子二姑烏氏之位……想必是在攢館守夜的那個婦人,她剛死兩天,按照鄉俗,要在門板上立成僵屍才能入棺,聽說這女子也是個苦命人,吾輩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由她停在此處也罷。”


    陳瞎子的三個手下,也都是一肚子苦水的出身,否則也不會落草當了響馬,向來同情那些卑微貧賤之人,此時聽陳瞎子一說,都是欣然同意:“大掌櫃說的極是,自古苦人不欺幹人,我等皆是逼上梁山,才占據了一方,做些個豪傑的勾當、英雄的事業,又何必為難一個有苦水的死人。”


    羅老歪雖然有心燒了那具屍,免得擺在屋內整晚相對,但見難違眾意,而且盜發古墓還要仰仗這些人,隻好耐下性子,跟著陳瞎子進了屋內,花瑪拐忙前忙後地收拾出幹淨地方,請兩位把頭坐了,其餘三個跟班的身份所限。不敢同盜魁首領和羅帥平起平座,收拾妥當後,就席地而坐,啃吃幹糧裹腹,喝些燒酒驅寒。


    吃著半截,就聽外邊雷電交加,接連幾個霹靂落下,震得屋瓦都是動的,跟著就是傾盆大雨。陳瞎子一邊盤腿坐著喝酒,一邊閉目冥想著今天打探來的各種消息,構想著瓶山古墓的規模,聽到雷聲隆隆,便不動聲色地告訴花瑪拐、紅姑娘和昆侖摩勒三人:“義莊裏不太平,今夜須放仔細些,都別睡了。”


    花瑪拐等人連忙起身領命,隨後眾人喝著酒守夜,閑談中無意說起耗子二姑烏氏之事,覺得她這稱呼好生古怪?難道是容貌酷似老鼠?隻是屍身蒙著白布看不到麵目。實是難以想象她的容貌。羅老歪吸足了煙泡,覺得精神十足。他早就看上紅姑娘多時了,想將她收為八姨太。不過這女子性子太烈,家中巨變之後立誓不嫁,根本就不肯答應,而且她擅長月亮門的古彩戲法手藝,是破解古墓機括的高手,盜墓開棺都少不得她,羅老歪是個大煙鬼,隻是貪財,在色字上倒並不十分吃緊,加上紅姑娘是陳瞎子的得力手下,也就隻得將這念頭罷了。但今夜宿在荒山義莊,正是閑極無聊,怎能不找個機會跟紅姑娘搭個話。


    此時聽到花瑪拐說起那女屍的容貌,羅老歪說了聲:“相貌如何?看看便知。”說罷已走到門邊,一抬手便揭起了蒙住屍體的白布,借著燈盞的光亮一看之下,眾人皆是大為震驚,羅老歪更是大驚小怪:“操他奶奶。世上還真有大老鼠成精了不成?連那啞巴昆侖摩勒都張大了嘴看得眼睛發直。


    隻見那女屍膚色毫無血色,屍體的顏色不是白而是發灰,灰白色,而且那沒有血色的灰白中深藏著一層不那麽明顯的黑氣,耗子二姑的臉上五官十分局促,小鼻子小眼,耳朵稍微有點尖,暴牙很明顯,青紫色的嘴唇向前突出,除了沒有老鼠毛之外,活脫就是一張鼠臉。


    陳瞎子見眾人那副沒見過世麵、少見多怪的樣子,叫了聲:“聒噪,虧得還常自誇是帝陵掘得最多的卸嶺盜眾,見了一具容貌醜陋怪異的女屍,也懲般希奇。”


    在山下采盤子撿舌漏的時候,陳瞎子經驗老道,事無巨細,一一探查周全,羅老歪等人隻顧打探元代古墓的消息,對別的事情都未加留意,所以並不知道耗子二姑的來曆,隻好由陳瞎子說與他們知道。


    關於這位耗子二姑的遭遇,流傳最普遍的說法是這樣的:十幾年前,看守這義莊的是一位烏姓漢子,山民們都喚他做“義莊老烏”,附近山上的土家族很喜歡吃血豆腐。血豆腐就是用豬血和豆腐混合,揉成坨子放進竹篩裏,掛於火炕之上風幹,然後可以有多種吃法。


    有天義莊老烏也煮了鍋血豆腐打牙祭,這東西隻要看一看、聞一聞就會令人饞涎欲滴,當時還沒煮熟,不過已經香氣四溢,義莊老烏就流著口水在鍋旁守著,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義莊老烏趕緊去開門,但是門外並沒有人,連個鬼影也沒有,再回身的時候,見有個年輕的婦人,正蹲在鍋邊撈血豆腐吃,八成是敲了前門聲東擊西,趁老烏開門的功夫,從後窗戶跳進來了。


    義莊老烏大怒,心想這莫不是山上的女響馬來砸明火了?主人還沒死呢,要偷吃血豆腐也輪不到你,抄起一把砍柴的斧頭就砸了過去,那婦人低著頭隻顧吃,聽得金風一響,抱著鍋就逃出門外。


    義莊老烏緊追不舍,在一個山坳裏終於把她追上了,一斧頭下去,正好剁在女人的屁股上,隨著鮮血迸流,竟然掉下一條粗大的老鼠尾巴。義莊老烏一看這是老鼠精啊,他是常年看守死屍的人,膽量自然不小,暴怒之餘,便打算斬盡殺絕,舉起斧頭想要再砍,那婦人卻哭著哀求道:“今日聞到鍋中血豆腐的香味,實在是抵擋不住誘感,才出來偷食,不料卻被相公把尾巴砍掉了,再也變不回原形,相公要是不嫌奴家容貌醜陋,願意和相公結為夫妻,本份渡日。”


    義莊老烏打了多年光棍,他長年看守義莊,男人們都盡量回避他,更別說有女人肯嫁給他了,正是久旱未逢幹露。仔細一看那婦人雖然長了副鼠臉,但畢竟還有個女人身子,於是當夜便娶了她。幾年後義莊老烏為給老婆治病去深山采藥,結果被老熊舔了,他們無兒無女,義莊老烏一死,就隻剩下烏氏成了寡婦,依舊靠看守義莊為生。


    寨中上歲數的老人們都知道,實際上的情況不是這樣,烏氏本不是大耗子成精,而是義莊老烏在山裏收留的一個逃難來的女人,因為她模樣古怪之極,所以山裏的後生們胡亂編排,謠言越來越多,久而久之就都叫她做“耗子二姑”,有不少當娘親的,都用她來嚇唬不聽話的孩子,再調皮當心半夜裏被耗子二姑抱了去,小孩們想到那大老鼠精般的女人,往往就不敢再哭鬧不休了。


    陳瞎子年輕飽學,才智過人,又有相麵的本事,知道世間有這一種麵畸之人,不足為奇,隻不過命苦相凶,如同醜人著破衣,這一世怎生得了?就在此為眾人點破,讓他們不要胡言亂語的猜測。


    羅老歪也覺得以自己剛才的舉動弄巧成拙,有失身份,隻好另覓話頭,想賣弄些見識借機找點麵子回來,就問花瑪拐道:“拐子,聽說你祖上是有名的驗屍仵作,你可看得出這耗子二姑死於何因?”


    花瑪拐轉身看了看那具女屍,隻把眼珠轉了兩轉就己見分曉,臉上霎時間微微變色,答道:“回羅總把頭,小的不才,看這女屍唇色烏青,五官閉塞,竟像滿肚子都是屍毒,莫不是義莊裏有粽子乍了屍……將她撲死的?”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六章 送屍術


    花螞拐善會察言觀色,說完後一看羅老歪的反應,就知其中名堂,隨即又陪笑道:“要說義莊裏鬧僵屍,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合該如此,可怪就怪在耗子二姑臉上屍毒不顯,又象是死後才被在口中灌注屍毒,小的眼拙,不知高低,怎麽敢在大掌櫃和羅帥兩位大行家麵前獻醜。”


    羅老歪正等他有此一言,告訴花螞拐聽個分明,原來湘西老熊嶺的風俗奇異,在人死後的前七天,要給屍體灌注屍毒立在門板後,謂之“站僵”,凡是僵屍,不論是出於什麽原因死而不僵,其體內必有屍毒,倘若沒有“站僵”的秘法,不等趕屍回鄉,屍身先就自己腐爛敗壞了。


    除了陳瞎子之外,其餘三人對湘西趕屍,都是隻聞其名,而不知其實,此時由羅老歪一說,才有恍然大悟之感,果然好奇心起,加上雨夜漫長枯燥,願請羅帥賜教其中奧秘。


    羅老歪有心借機在紅姑娘麵前吹噓一番自己的經曆,當下也不推辭,趕屍的事他最熟悉不過,因為早些年就曾做過趕屍的匠人,他十幾歲的時候從山東窮得活不下去了,輾轉來湘投親靠友,不過到了地方才知道遠房親戚早都死絕了,一無盤纏二無,又因自身形貌醜陋猥索,一看就不是善類,想找個地方當學徒做苦力都沒人肯要。


    無奈之下,隻好進了綠林道,做些殺富濟貧的勾當,所謂“劫富濟貧”,隻是說著好聽,因為對那些窮人貧漢,劫殺了也難得分毫利益,還免了落下禍害百姓的一個惡名。但他是外省來的,不知曉當地的風土人情,根本立不住腳,最後有人給他指了條道——去做趕屍匠,趕屍匠收學徒。務必要三個條件,一是膽大,二是長相醜陋,三是一輩子不婚娶。


    在湘西趕屍的多是在道門地。盛產朱砂的湘西辰州,有兩大道門,分別是“胡宅雷壇”和“金宅雷壇”,曆來趕屍的行當,都屬這兩個雷壇門下經營。羅老歪拜了個姓金的老頭,學起了金宅雷壇秘傳的趕屍術來。


    湖南湘西,自古就有“送屍,落洞,放蠱之類的神秘傳說,其中的送屍,即為“趕屍”。因為湘西山嶺崎嶇,許多地方根本不通道路,有很多北來的客商,販運木料牟取暴利,大多在汛期將筏取的巨木,放在河中紮起來。順水南下,客商都隨著木筏順流漂下,等做完了生意,再穿山越嶺返鄉。


    由於夷洞之地,土匪橫行。又多瘴厲毒蟲,各種疾病蔓延。有水土不服地外地客商,一旦染病或遭洗劫,往往就客死在途中,外省客商們物傷其類,對這些橫死同行的遭遇非常同情,於是就湊錢建立義莊攢館,聘請趕屍匠人,使橫死者得以葉落歸根,將屍骨埋回故鄉。


    說起這湘西趕屍,真是赫赫有名,傳得神乎其神,世人談之變色,、畏之如虎,實際上這種異術正式的名稱,自古喚做“送屍術”,近代始有“趕屍”之說,西方人則稱其為“催屍術”,在洋人眼中這種事更加神秘,西人有“催人術”,也就是“催眠術”,他們之所以這麽稱呼大概是指給屍體催眠的意思。


    因為湘西夷漢混雜,地理環境特殊,無數危岩奇峰,憑空裏拔地而起,峰柱接踵綿延,直拱南天,地勢艱難險惡,群山深處根本沒有道路,人死之後抬回故鄉安葬不太現實,這就需要“送屍匠”送屍,但有些地方送屍匠半年才去一次,等死人多了一起運送。


    死者亡去即久,難免會發生腐爛敗壞,那個時代還很排斥火葬,從不考慮骨灰壇一類的辦法。所以凡是想送回故鄉入土為安地,都要首先設法製成僵屍,這是一個先決條件。


    如何才能屍而製僵呢?要想人死不腐,可以在屍體中灌注水銀,但那方法成本比較昂貴,一般人用不起,也會損壞屍體髒器。有些人便用民間秘術,在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的時候,開始定時服用少量砒霜,當然計量是很小很小的,砒霜混合凝絡丹,還要再加上崾骨草、山陰紫茅花等奇異草藥,這些東西隻要比例得當,在人活著的時候,對人體傷害不大,可人一膽停止呼吸,氣血凝固,便僵硬不腐,變為藥力製化成的那種僵屍,所以才要在門板上停屍數日,待其徹底僵化才移入棺中,如果死後灌注也並非不可,隻是屍體保存得就稍微差了一些,容易發臭,義莊內耗子二姑地屍體,就是被死後灌了毒藥,立在門板後“站僵”。


    湘西送屍的奧秘,除非


    是做過送屍匠的人,外人根本就無法知道這行當裏是怎麽回事,因為這行當極其神秘,其中使用的方術也絕不外傳,在道門之中,一概不提趕屍送屍之說,那都是外人的稱呼,道門中人,皆以“驅水術”呼之。


    “驅水術”在是正式的通稱,而在黑道上地暗語叫做“一碗水”,撞上送屍的隊伍很不吉利,綠林道上管這樣的事情就叫撞水了,現在也代指“撞邪、撞鬼”之意,因為在真正送屍的過程中,其方術全憑一碗清水,而且必兩人同行,才有效用。


    兩人分做一前一後,一名送屍匠在前打著布幡,以方術引導,另一人平端一碗清水走在最後,不管這一趟送多少死屍,那些死屍都走在隊伍中間,由送屍匠前後夾持而行。


    兩名送屍匠一稱“執潘的”,一稱“捧水地”,在這一行中,捧水的是最重要地角色,走一段就要在水碗中加一道符咒,這道符是“焚符聚水醒魂咒”:開通天庭,使人長生,三魂七魄,回神返嬰,三魂居左,七魄在右,靜聽神命,也察不祥,行亦無人見,坐亦無人知,急急如律令!這道符務必要湘西的“辰州符”,換了別家道門的符咒,則完全不起作用。


    隻要捧水的手中水碗不傾潑破裂,屍體就能不倒。在送屍過程中,死屍與活人無異,唯獨口不能言,其行路姿態也與活人微異,完全跟著執幡的人行動,執幡的走死人就走,執幡的人停死人也停,這種送屍隊,在明代末年湘西地區實在是太常見了,湘諺有雲“三人住店,二人吃飯”,就指的是送屍人,意思是說三人中不吃飯的那個是死人。


    送屍隊快到死人故鄉的前一天,死者必托夢給家人,其家便立即將棺木斂服,整治齊備。屍體一到家,便會立在棺前,捧水的將水一潑,屍體會立即倒入棺中,這時候就需要趕緊給死者收斂下葬,否則其屍立變,現出腐壞之形,如果已死了一個月了,立刻就會現出正常人死亡一個月後的腐爛程度。


    實際上這一碗水的奇門異術,那都是早年間的勾當,到了乾隆年間便都已失傳,其失傳的原因大概就是太過保密,會這門秘術的人越來越少,最摸底的人也隻不過僅僅知道這麽個大概,而端水送屍的原理卻更是誰也說不出來了。


    直到光緒時候,不少人為了謀求暴利,把黔地生產的鴨片販運進來,便打起了走屍送水的主意,借著民間對送屍的恐懼,利用其作為掩護,倒賣煙土軍火,他們利用送屍做掩護,同古時送屍的勾當大相徑庭,隻不過更加的故弄玄虛,當年羅老歪雖沒學會送屍秘術,卻利用趕屍匠的身份大肆販運黑貨,他就是以此發家,最後當上了橫行三湘的大軍閥,所以羅老歪對那醜陋的女屍才如此放心,因為他和陳瞎子心知肚明,這義莊裏的死屍,都灌了防腐藥製僵,根本不可能變產生屍變。


    攢基在此的死人,將來都是那些趕屍販子行私走貨的人皮口袋,不過那些人利用死人販運黑貨之後,也會想辦法將屍體送歸故土埋葬,這卻不是什麽仁義道德,隻是若不如此,日後都沒辦法再將“趕屍”做幌子唬人了,土人們不知送屍術的內幕,才會畏之如虎,而且送屍匠都是以此為業,自然是不肯輕易把底細告訴別人,所以更是顯得邪門歪道,神神秘秘。


    花螞拐和紅姑娘等人,都聽得稱奇,別看羅老歪嘴眼斜舉止粗俗,又兼“吃喝嫖賭、殺人放火”沒有他不做的,可對這些民間秘術知道得如此詳細,確不愧是威懾一方的軍閥頭子,而且是卸嶺盜魁的拜把子兄弟,看來自是有他的過人之處,花螞拐趕緊挑著大姆指奉承道:“高明,實在是高明,羅帥原來也是道門中人出身,怪不得有如此奇才!”


    羅老歪灌了兩口燒酒,顯得十分得意,可當著盜魁陳瞎子的麵,卻實不好過份炫耀,自嘲道:“他娘了個吊的,什麽奇才歪才,老子學趕屍的時候太過年幼,師傅身上十成的本領沒學會一成,時常都是不懂裝懂,聽俺副官說,最近南方出了位做學問的先生,寫得好文章,他說這世上原本沒有懂,但裝懂的人多了,也就慢慢有了懂,那先生說的果是有理,將來本司令要請他過來敘談敘談,給俺老羅再他***多長點裝懂的學問。”說完撇開歪嘴搖頭笑了笑,把那一壺燒酒喝了個涓滴無存。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七章 咬耳


    陳瞎子也陪羅老歪喝了許多燒酒,一整天來穿山過嶺,本就疲憊了,不覺酒意上湧,可心下清楚這義莊裏似有古怪,越想越不對勁,如何敢輕易就寢,正要囑咐啞巴昆侖摩勒小心戒備,但一瞥眼之間,忽見地上竟然有一串濕漉漉的腳印,群盜進屋之後才開始暴雨瓢潑,其間又不曾有人出去半步,所以每個人的鞋底都是幹的。


    念及此處,急忙抬眼看了一看房門,兀自好端端地被門栓從裏麵頂了,根本沒有開啟過的跡象,但在無人發覺的情況下,這串水漬未幹的腳印是從何而來?他耳音極好,此時也不聲張,細聽周遭響動,猛一抬頭,隻見昏暗的油燈光影裏,一個全身白衣的老媼正伏在房梁上向下窺視。


    屋內泥水未幹的腳印,顯得雜亂無章,而且模糊難辨,看不出行蹤去向,唯見足印細小,頗似舊時婦女裹的小腳,正疑惑間聽到房粱上悉娑有聲,陳瞎子忙抬頭向上觀者,隻見粱上果是個白色的身影,油燈光線恍惚,一瞥之際,竟像是個全身白縞的老太婆。


    瞎子暗自吃驚,心道:“此間真有邪的!”抬手之處,早將“小神鋒”飛擲出去,其餘幾人見盜魁陳瞎子突然出手,都知有變,各抄暗藏的槍械匕首,發了聲喊,齊向屋後牆壁疾退,一麵尋到依托,一麵抬頭去看屋梁上的情形。


    群盜平日裏過的,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此刻臨變不亂,幾乎就在陳瞎子短刀命中的同時,都已各自退到牆邊,猛聽“托”地一聲輕響,“小神鋒”帶著一抹寒光戳在了木梁上,沒入寸許,紅姑娘將身邊的皮燈盞取過。舉高了一照,就見短刀正插在一副古畫之上。


    那畫中有一批麻戴孝的老媼肖像,臉上皺褶密布,神態垂垂老朽,麵目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表情,令人一看之下頓時生厭,她身旁則繪著一片殘碑亂石嶙峋的墳丘,畫像掛在房梁上已不知多少年月。紙質已現出暗黃受潮的跡象,但並沒有什麽塵土蹋灰落在上麵。


    陳瞎子剛才聽到動靜,立刻出手,想要先發製人,卻不料房梁上竟是一副老婦的詭異畫像,不禁“咦”了一聲,奇道:“卻又作怪,怎地這義莊裏會掛著白老太太的神位?”隨即醒悟,是了,原來這用於攢基的破廟。曾經是供奉“白老太太”的。正堂被用來攢停屍體,而神像就被掛在後屋了,此事先前也曾打探過。不過剛才事出突然,沒能記起此事,竟是讓眾人虛驚了一場。


    白老太太是個什麽神靈誰也說不清楚,隻知道以前在老熊嶺附近,常有供奉她的山民,就連山外的人們,也常聽聞說山裏的愚男愚女,不分老幼,都有拜她的,可如今香火早絕了多年了。瞎子罵道:“看這老豬狗的畫像似邪非正,留之不吉,啞巴你去將那畫取下來燒了……”


    沒等吩咐完,忽聽一聲貓叫,有隻花皮老貓從梁上探出半截身子,目光炯炯,望著門後耗子二姑的屍體看得出神,原來這義莊近幾日無人看護,常有野貓進來偷食。苦於並無糧食,餓貓就想啃死人肉,卻又讓棺板擋住了,貓爪撓了半夜不曾撓開,剛才雷雨大作,這老貓趁機從門縫裏溜了進來,群盜隻顧著聽羅老歪講趕屍的事情,都沒留意老貓細微的動靜,它藏在梁上被陳瞎子察覺,飛刀擊中木梁畫像,立時把它驚了出來。


    陳瞎子暗道一聲:“慚傀,想我位居群盜魁首,多少江洋的大盜、海洋的飛賊,都要尊我一聲把頭、元良,不成想今夜被隻老貓唬了。”


    羅老歪等人初時以為不是鬧鬼就是有妖,正準備要大打出手,卻見是隻鬼祟的老貓,都長出一口大氣,笑罵了幾句,就把那提防的心也各自放下了,收起家夥回身坐下,眾人自持身份,誰都不願去理會一隻老貓。


    誰知那老貓看到耗子二姑那酷似老鼠的臉孔,越看越像老鼠,竟真將死人當做了一隻大老鼠,老貓缺了條腿,三隻貓足蹣跚著溜下房梁,兩隻貓眼賊忒兮兮地打量著女屍,根本不將屋內其餘的人看在眼裏。


    陳瞎子等人正沒好氣,哪裏會知瘸貓心裏打的什麽算盤,估計它露了行蹤,就要再從門縫逃出去,便也無心再去看它,陳瞎子讓花螞拐騎在啞巴脖子上,去拔釘在屋梁上的短刀“小神鋒”,自己則同羅老歪說些個場麵話,稱自己是看那畫像古怪異常,是以出手給它一刀,破了那古畫的邪氣,倒與這掰貓無關。


    正這時,忽聽紅姑娘怒喝一聲:“賊貓,大膽!”眾人急忙轉身看去,那瘸了條腿的老花貓,正蹲在耗子二姑死屍肩上,一口口咬著死人麵頰的肉,它見耗子二姑長得像老鼠,便過來啃咬,屍首臉上已經有一塊肉被它啃了去,由於死者剛去世不久,灌入體內的砒霜尚未徹底散入全身,所以臉部沒有僵屍毒,否則一咬之下,這三足瘸貓已經中毒死了。


    陳瞎子怒極,破口大罵:“賊掰貓!如此作為,真乃找死……”此時他手中的“小神鋒”還未收回,隻好抓過羅老歪腰間插的轉輪手槍,可又從未習過槍法,知道開槍也難以命中,當下便掄槍過去對著三足瘸貓便砸,羅老歪那柄左輪手槍是美國貨,極為貴重,見陳瞎子拿了當作鋃頭砸貓,一是舍不得槍,二是怕陳瞎子走了火,趕緊伸手勸他息怒。


    陳瞎子自視甚高,怎容那瘸腿貓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麵前做耍,甩脫了羅老歪,徑直對著瘸貓打將過去,但那瘸貓是隻極奸滑的老貓,可能也有幾分道行,絲毫不露畏懼之意,反倒衝著陳瞎子一呲貓牙,然後掉頭咬掉耗子二姑的耳朵,一口將整個耳朵撕咬下來,叼在了口中,隨即翻身逃竄。從死屍身上躍將下來,一溜煙似的鑽入了門縫下豁口中,遁入屋外黑雨,倏然遠去。


    老貓雖然缺了一足,但動作油滑詭變,轉瞬間便把“呲牙、咬耳、掉頭躥出、鑽門縫逃脫”這幾個動作一氣嗬成,陳瞎子出手雖快,終究離它有幾步距離,竟沒能碰到它半根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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