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啞巴托舉木梁,早已不堪重負,瞪著牛眼,鼻息粗重,見身為天下群賊首領的盜魁竟然冒死回來救援,心中好生感激,滿是紅絲的眼睛中險些流下淚來,不過被重梁壓迫根本無法抽身出來,片刻也難支撐,有心讓首領快退出去,但苦於口不能言,隻是直勾勾瞪著陳瞎子。


    陳瞎子也不愧是一眾盜賊的大當家,真有臨機應變的急智,見有一截折斷的蜈蚣掛山梯被丟在一旁,當即抬腳鉤過來抄在手裏。這竹梯可長可短,實際上也無截段之說,可以隨意拆卸組裝了繼續了使用,而且輕便堅韌,非普通竹製器物可比。


    陳瞎子將竹梯拿在手中的同時,啞巴昆侖摩勒便已支撐不住,天崩地塌般地倒了下來,大木梁隨即跟著下壓。說時遲,那時快,陳瞎子將手中竹梯豎起,立在梁下,那木梁壓到竹梯上稍微頓了一頓,竹梯韌性就已承受不住這股巨力,隻聽“啪嚓”一聲,這半架蜈蚣掛山梯登時裂成碎片,木梁轟然落地。


    木粱的下落之勢,也就是這麽稍一延遲,陳瞎子已趁機拽了住啞巴,使他從粱下脫身出來。牽一發而動全身,橫梁的倒塌使得整座重簷歇山大殿出現了瓦解崩塌之兆,泥土碎瓦哧哧掉落。


    陳瞎子拽了啞巴昆侖摩勒躍出殿門,對門外幾個盜夥叫個“燒”字。那幾人會意過來,急忙將馬燈摔入殿內,馬燈在朱漆抱柱上撞碎了燈盞,裏麵的洋油和火頭淌了出來,大殿本就以木料為主體結構,被火頭一燎,烈火頓時呼啦啦燒了起來,成群的蜈蚣都被燒死在其中。


    陳瞎子趁亂查看啞巴是否受傷,這昆侖摩勒從閻王殿前轉了個來回,猶如已經死了一遭,雖是熊心虎膽之輩,也不由得神情委頓,直到嘔了一口鮮血出來,胸口裏被重壓窒住的一股氣息才得以平複,對眾人連連擺手,示意死不了。


    群盜在古墓中放起火來,想要另覓出路。這殿門外是片花園般的庭院,也是昔時洞天中的一處古跡,不過那些假山園林中也藏有毒物,被殿中火勢所驚,紛紛從岩石樹根的縫隙中遊走出來,瞧得人眼也花了。幸存的幾個人被困在地宮中無從進退,隻好互相打個手勢,要從開始著火的大殿頂部,按原路攀著絕壁回去。


    但其餘幾架蜈蚣掛山梯都放在殿頂,群盜雖有翻高頭的本事,奈何大殿太高無法攀登,正急得沒處豁,忽見殿頂紅衣晃動,原來是留在山隙處把風的紅姑娘聽到下麵動靜不對,便帶著幾個盜夥下來接應,眼見勢危,急忙把竹梯放了下來。陳瞎子等人抓著了救命稻草,哪敢再在這極陰極毒的地宮裏耽擱,攀著竹梯就火燒屁股般地逃了上去,真好比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


    陳瞎子爬到殿頂,覺得腳下屋瓦顫抖,灼熱難當,殿中火頭想是已燒得七七八八了。想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有二十幾個弟兄死在了這古墓的偏殿之中,心中不禁黯然。這次當真大意了,但誰又會想到地宮裏有這麽多蜈蚣,而且毒性之猛,普通的防毒秘藥根本奈何它們不得,雖帶了五毒藥餅,也沒起到絲毫效用。不過眼下生死關頭,還不是懊惱悔恨之時,當即一咬牙關,帶著眾人伸展竹梯,從刀削般的絕壁上,直往山巔的出口爬了上去。


    剩下的這幾個人,用蜈蚣掛山梯前端的百子掛山鉤鎖住岩縫,或是直接掛住橫生出來的鬆樹支幹,幾架竹梯輪翻使用,在鏡麵一樣的絕壁上攀援而上。這些人中就屬啞巴昆侖摩勒最擅攀爬,越是險處,越是能施展他一身猿猱般的本領,他和紅姑娘保在陳瞎子身側,跟著眾人越上越高,穿過白茫茫的霧氣,已見到一線天光刺眼,眼看脫身在即。


    腳下則是雲霧繚繞,往下看去心驚膽寒,饒是群盜賊膽包天,九死一生地逃到這裏,也已是個個手軟腳顫腿肚子打哆嗦,不敢再向深穀裏看上一眼了。


    陳瞎子更是心焦,身在絕險的古壁上攀爬竹梯,卻是滿心的不甘,見紅姑娘遞過掛山梯來,隨手接過,搭在頭頂的岩隙中,三倒兩躥就爬到了竹梯頂端,提氣踏住竹梯,赫然見到眼前的青石縫裏,生著一隻海碗般大的紅色靈芝。他心中正自煩亂,見是株懸崖絕壁上生長的靈芝草,想也沒想,就伸手去采。


    不料那靈芝被穀中的毒蜃浸潤,早已枯化了,空具其形,一碰之下,頓時碎為一團鮮紅的粉末,在他麵前飄散開來,陳瞎子心中猛地一動:“有毒!”在古墓地宮裏,花螞拐全身溶化成熱蠟般的情形,立刻在他腦中閃現,正所謂“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驚之下,全然忘記了處在深穀峭壁之上,隻顧躲閃那團血紅的粉塵,竟用腳猛地一蹬石壁,手中抓著的蜈蚣掛山梯也未放開,連人帶梯離了石壁,等明白過來的時候也晚了,已然懸在了空中,忽地一聲,直墜向雲霧深處。


    攀在陳瞎子下方的啞巴聽到風聲不對,急忙抬頭看去,恰好陳瞎子從半空拖著竹梯落下。啞巴昆侖摩勒眼疾手快,趕忙將手中正拖著的一架蜈蚣掛山梯伸出,正搭在陳瞎子的竹梯一端,可啞巴管前顧不了後,雖然兩架竹梯鉤了個結實,他掛在山壁上的那架竹梯,卻因用力過猛從岩縫裏鬆脫了,兩人做一堆又往穀底跌落。


    陳瞎子和昆侖摩勒兩人,向下落了不到數尺,正巧石壁上有株橫生在岩縫裏的古鬆,兩架掛在一起的竹梯被鬆樹攔住。蜈蚣掛山梯都用特殊竹筒製成,韌性奇佳,兩人各自抓住一端,被懸吊在了半空。兩架竹梯傾時被下墜的重力扯成了一張彎弓,顫顫巍巍之際,兩人身體就像是天平般搖搖晃晃地一起一落,四條腿在深澗流雲中憑空亂蹬,想踩到山壁上凹凸不平的地方將身體穩住,但山壁上都是綠苔,一踩就滑出一條印痕,石屑綠苔紛紛掉落,情況危險到了極點。


    不等二人再有動作,陳瞎子的竹梯前端百子鉤就吃不住力,一聲悶響折為兩段,啞巴雖還掛在鬆樹上,可陳瞎子卻再次向下跌落。這回再無遮攔,耳畔隻聞得呼呼風響。腦中“嗡”的一聲,在一瞬間變成了空白,但陳瞎子自小下了二十年苦功,練就了一身以南派腰馬為根基的輕功,在這種千鈞一發的危急時刻,那二十年苦功終於顯示了作用。


    他下墜的過程中看到兩側山壁岩麵間的空隙越來越窄,瓶山上的這道大裂隙馬上就要到底了,好在麵臨奇險,心中還未亂得失去理智,非常清楚如果此刻再有遲疑,腦袋就先撞到石頭上了。他身在半空中將全身力量灌注於腰腿之間,把始終緊緊握在手中的蜈蚣掛山梯猛地打了個橫,隨著一陣竹子摩擦岩石的刺耳聲響反複激蕩,蜈蚣掛山梯用它的長度和韌性,硬生生橫卡在了收攏的兩道山壁之間。


    陳瞎子吊在竹梯下邊,感覺天旋地轉,雙手都被破損的竹坯割出了許多口子,加上剛才把蜈蚣掛山梯橫甩之際,把胳膊挫了一下,差點沒掉環兒,這時候好像兩條胳膊已經和身子離骨了,除了一陣陣發麻,竟然完全不覺得疼。


    這架蜈蚣掛山梯已經發揮了它自身數倍以上的功效,此刻已是強弩之末,他的身子再多懸一會兒,梯子非斷不可。於是趕緊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攀回梯子,附近隻有一塊很小的凸岩可以立足,想也沒想就立刻站了上去,張開雙臂,平貼在冷冰冰的岩壁上,心中狂念了數遍:“祖師爺顯靈。”


    陳瞎子緩了片刻,心神稍定,看了看前後左右,心想自己現在這是在哪,上下左右全是白蒙蒙的霧氣,前後兩側是陡峭的山壁,下麵還遠遠沒到底,但看石山裂縫的走勢,少說下麵還有十餘丈深才能合攏。由於上行下行之時,為求岩縫鬆石的縫隙掛山而行,並不一定是直上直下的方向,這回落下來卻已遠遠偏離了那座古墓裏的大殿。


    山底的空氣還有幾分陰寒潮冷,石壁上盡是濕滑的綠苔,據他估什距離大岩縫底部還有十多丈的高度,而且白霧中的能見距離隻有十餘步,縱有夜眼也看不清下麵的地形。拿鼻子一嗅,聞到古墓中燃燒的味道,算是知道了大致的方位,是離此十餘丈開外。估摸這處山縫的最底下,不是亂石便是更窄的縫隙,跳下去等於是自己找死,最要命的是蜈蚣掛山梯已經快散了,無法再用。


    陳瞎子又向上望了望,在這深縫裏根本不見天日,而且這裏邊還不大攏音,無法大聲喊叫通知啞巴等人,上邊的人往下喊他也聽不到。絕壁上那唯一可以容身的凸岩又窄又陡,必須張開身體貼在山壁上才能立足,剛站了一會兒便已腿腳發酸,暗道不妙,就算有手下前來就應,等他們一步步攀到這裏,黃花菜也都涼了。


    陳瞎子心中有數,如今已入絕境,自己最多能保持這個姿勢在山壁上站一盞茶的工夫,到時候腿一軟,就得一頭栽到最底下去。在摔死之前自己可以有兩個選擇,第一是苦等救援,但遠水不解近渴,不能全指望其餘盜眾能及時找到自己;另外便是憑著自己的身手,找到能攀爬的地方,攀岩下到大裂縫的底部,看看兩側有沒有路可以出山。


    稍一思量,他便已想明白了,要想活命還得靠自己,而且時間拖得越久越為不利,強忍著腰腿拉神著的酸麻,望著附近的山岩,想找下一個立足點,但霧氣太濃,稍遠處全籠在霧中,隻是在左側的斜下方,白霧中若隱若現有個陰影,細加辨認,那東西像是長在山壁上的一株歪脖子鬆樹。


    陳瞎子為了確定那裏是否承得住他,先摳下一塊碎石扔將過去。石頭打在樹幹上傳出“啪”的一聲響,然後又滾落下去,隔了許久才傳上來石頭落地的聲音,複又掐算了一下距離,懸在半空不能助跑,直接跳過去的把握不大,但除了那霧中的歪脖子鬆樹之外,四周都是近乎直上直下的山壁,再無其餘的地方可以落腳,手腳已經愈發酸麻,再耗上片刻必死無疑。


    由於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陳瞎子的腿已經開始打哆嗦了,他咬了咬牙,決定孤注一擲跳到那株歪脖子鬆樹上,閉上眼睛讓自己盡量放鬆一點,擬定先一步躥出,踩到那架橫卡在山隙間的蜈蚣掛山梯上,再躍向最遠處的歪脖子鬆,這樣是最為穩妥的,但前提是蜈蚣掛山梯還經得住他一踏之力。


    體力和時間都不允許他再多想了,陳瞎子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深深吸一口氣,雙手在壁上輕輕一撐,橫著一步跨了出去,飛身提氣踏向了蜈蚣掛山梯,這一下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拿自己的生命做乾坤一躍,決定生死的一步就在這瞬息之間躍了出去。


    腳掌剛踩到竹梯,立刻猛地向下一沉,竹梯被踏成了一張彎弓,僅存的韌性把陳瞎子彈了起來,隨後蜈蚣掛山梯喀嚓一聲從中斷開,落進了亂雲迷霧深處。借著那一彈之力,他口中呼嘯一聲,全身淩空躍向雲中的歪脖子鬆樹。他已竭盡所能,貓腰弓身,雙臂展開,耳邊氣流呼呼作響,整


    個人像是一隻大鳥般落向斜下方的古鬆。可就在他將要落地還沒落地的那一瞬間,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霧中的古鬆也越來越清晰,他看那亂雲間的鬆樹黑糊糊在微微顫動,好像根本不是什麽鬆樹。


    陳瞎子心中大驚,但身體已經落下,他就是大羅金仙也不可能中途轉折,還沒等他看明白那原本以為是歪脖子鬆的東西是什麽,雙腳便已踏到一處好似枯樹皮的地方,身體也隨即被下落的力道摜倒。


    大裂縫越往深處光線越暗,而且底部白霧更濃,陳瞎子剛剛著地,還立足未穩,隻見落足之處,是一層層黝黑發亮的甲殼,竟像一隻大蜈蚣的腦殼,沒來得及再看,眼前就一花,“轟隆”一聲騰雲駕霧般迅速升向天空。


    巨大衝擊慣性使陳瞎子一個踉蹌,哪裏還顧得上看腳下的是什麽東西,他手底下當真了得,雙手死死扒住能著手的地方。麵前百丈高的陡峭山壁飛快地在眼前晃過,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了起來,穿破雲霧,越升越高。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十五章 驚翅


    山巔上的群盜正自望眼欲穿,這時候,忽聽下方山壁像開了鍋似的嘩啦啦嘩啦啦一陣亂響,這幾百號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劇烈響聲所懾,擠到崖邊往下一望,都驚得張大了嘴,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隻見山隙深處的亂雲濃霧,被一團黑氣衝得四散,一條一丈許長的大蜈蚣,從穀底飛快地爬了上來。這大蜈蚣以扁平之環節合成二十二節,頭頂烏黑,第一節呈黃褐色,其餘各節背麵深藍色,腹麵暗黃,每節有足五對,生口邊者變為鰓腳,鉤爪銳利靈動。


    最奇的是這蜈蚣背生六翅,三對翅膀都是透明的,猶如蜻蜓翼翅,全身冒著黑氣,背脊上從頭到尾有條明顯的紅痕,百餘隻步足分列兩側,須爪皆動,抓撓著近乎垂直的絕壁,恰似一條黑龍般轟隆隆遊走而上。


    更令眾人意想不到的是六翅蜈蚣頭上還趴著個人,那人身著青袍,背有鴿籠,臂上係了條朱砂綾子,衣襟紅綾呼烈烈地隨風飄動。不是旁人,正是卸嶺盜魁陳瞎子,他抓著大蜈蚣頭上的一對齶牙拚命扯動,大蜈蚣顯然是受了驚,從深澗裏卷著一陣黑風,沿著陡峭的絕壁衝上山巔。


    這蜈蚣性喜陰涼,在白晝間潛伏在陰濕的穀底,有陽光的時候輕易不肯現身,誰知被陳瞎子誤打誤撞,竟然跳到了它的頭頂,頓時驚得它躥上山巔,竟也忘了吐毒,到得絕壁盡處,猛地鞠起腰來,首尾著力,一跳便有十餘丈高。


    留在山巔的盜眾裏麵,也不乏見多識廣的,但無論如何沒料到從幾百丈深的山縫中,會躥出這麽大一條蜈蚣。凡是蜈蚣之屬,均以步足多少判定習性猛惡,混亂中來不及細數,但這蜈蚣的步足之多,足以到讓人頭皮發麻發炸的程度,而且老蜈蚣活上百年才能生出一對翅來,它竟有六翼,這得有多大道行?


    卸嶺群盜,以及工兵營和手槍連的軍卒都帶得有槍,可見了這蜈蚣的聲勢都自駭得呆了,發一聲喊,四下裏散開躲避,誰也沒顧得上開槍,不過如此一來,倒是救了陳瞎子的性命,否則亂槍齊發,他就不免被射成篩子。


    可眼下陳瞎子的境地也好不到哪去,他被這蜈蚣向上迅速爬行躥出的力量扯動,身體如同一隻毫無重量的紙鳶,但知道一放手就得摔成肉餅。忽然陽光耀眼,蜈蚣竟是離開崖壁躍在了空中,它那三對翅膀隻是擺設,從穀底狂衝上天,全借著受驚後亂躥而形成的一股巨大衝擊力,見天光明亮,哪裏還肯停留,在半空中一個轉折,便擺頭甩尾地落了下去,掉頭遁入深潤,將一名攀在岩壁上的盜夥撞下了深澗,瞬時之間就隱沒進亂雲之中,隨著一陣爆炒鹽豆般的抓撓牆壁之聲止歇,六翅蜈蚣就此不見了蹤影。


    陳瞎子被這六翅大蜈蚣下落時從頭頂甩落,翻著筋鬥跌落在山巔的一株大樹樹冠上,好在那樹枝繁葉茂,並未傷到筋骨。即使這樣,也覺全身疼得徹骨,摔了個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腦袋裏七葷八素的,全然不知天上地下。


    羅老歪見那大蜈蚣遁入雲深處,這才掏出槍來射殺了幾名逃兵,收攏住部隊,趕過去將陳瞎子從樹上抬了下來。此時啞巴昆侖摩勒等人也爬上山巔,眾人惦記首領安危,都湊過來看陳瞎子的死活。


    羅老歪連著呼喚了數聲,陳瞎子緊閉的雙眼方才睜開,“啊”了一聲,疼得他直嘬牙花子。剛才從下到上,又從上到下,幾個來回下來,頭都暈到家了,眼前金星亂冒,看什麽東西都是重影的,緩了半天才怔征地對羅老歪說:“羅帥啊……你怎麽長了倆腦袋?”


    羅老歪通過盜墓大發橫財擴充軍備的計劃全指望著陳瞎子,此時見他無恙,自是不勝之喜,而且剛才人人親眼目睹,陳瞎子站在蜈蚣頭上飛至半空,又自毫發無損地逃脫險境,那豈是尋常之輩能做到的?眾人都讚歎道:“陳總把頭,不愧是綠林道上的總瓢把子,真有通天的手段,今日親眼得見,實令我等心服口服,願誓死追隨左右……”


    陳瞎子驚魂未定,但卸嶺魁首的風度卻不能失了,勉強咧嘴笑了一笑,哆哆嗦嗦地抱拳說道:“承讓,承讓,英雄身後是英雄,好漢身邊有好漢。若不是眾兄弟義氣深重,肯出死力舍命相救,就算陳某人有三頭六臂,恐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說著話陳瞎子就想掙紮著站起身來,可才發現兩條腿像麵條般發軟,軀殼中三魂飄揚,七魄飛蕩,又哪裏站得起身。


    羅老歪趕緊一招手,喚過幾個手下,湘西山路多,即便是有權有勢之人,出門騎馬乘轎也都不方便,所以二人抬的滑竿比較普遍,就找了副滑竿把陳瞎子抬了,重整了隊形,退回瓶山腳下。


    直到日暮黃昏,陳瞎子才算還了陽。這回盜墓出師不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敗,越捉摸越是不甘,有幾分後悔沒聽搬山道人鷓鴣哨的話,但是身為卸嶺魁首,率眾盜墓無獲,今後還有何麵目與人說長道短?綠林道上命不值什麽,反倒是臉麵最為重要,可就算再帶人進入地宮,也無非重蹈覆轍,那古墓裏簡直就是毒蜃的巢穴,單憑卸嶺之力根本就沒法對付。


    正在陳瞎子猶豫躊躇之際,紅姑娘在旁勸道:“如今遠入洞夷之地,天時地利已失,何不暫且退回湘陰,徐圖良策……”


    羅老歪一聽紅姑娘勸陳瞎子退兵,那如何使得,不等她說完,就插口打斷了話頭:“且住,我羅老歪是行伍中人,圖的是旗開得勝,最忌無功而返,既然帶著弟兄們來了,空手回去怎麽交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從上邊進不去,就從山底挖開墓門,一步步鋪著石灰過去。這在兵法上叫步步為營,雖是吃些工夫,卻最是沒有破綻,就算墓中有條六翅蜈蚣,**他奶奶,老子叫手下幾道排槍打過去,也管保射它百十個透明窟窿。”


    羅老歪說完,正好看見紅姑娘在晚霞中容顏之美,加上眉宇間英氣颯然,實是明豔不可方物,忍不住又動了先前的念頭。他知道紅姑娘最大的心願,是在大上海重振月亮門的古彩戲法,便勸她道:“咱們盜墓取財,就是為了在亂世中成就一場大業,將來等天下平定了,你羅大哥和陳總把頭免不了封王拜將。到那時,你自是要去燈紅酒綠的上海灘,憑妹子你這小身段和月亮門古彩戲法的手段,加上我不惜血本地來捧你,那真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一定捧你捧得紅透半邊天……”


    羅老歪話未說完,臉上就中了紅姑娘一記響亮的耳光,她出手如電,羅老歪臉頰被打得熱辣辣的疼,歪斜的嘴角險些被這一巴掌給抽正了。羅老歪雖是自知剛才一時興起,說走了嘴露出髒話,但自打他當了土皇帝般的軍閥頭子,誰又敢動他羅帥一根汗毛?不禁惱羞成怒,當場就想掏槍斃了這不識抬舉的女子。


    陳瞎子素知紅姑娘性格激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為了報仇,曾將仇人全家滅門,而羅老歪更是殺人不眨眼的草頭閻王,這兩人爭鬥起來可大為不妙,趕緊從中勸道:“羅帥暫息雷霆之怒,慢發虎狼之威,愚兄擅會看相,早就觀出你是胎裏道1,隻因早年殺人太多,在大德上虧失了些,致使仙骨漸微,不過將來功行透了,也必然有麵南背北的時日。想這紅姑娘也是有道骨的,剛才她這一巴掌,拍掉了你三年的晦氣,看來羅帥皇圖霸業指日可成,可喜可賀。”


    羅老歪對陳瞎子的本事一向佩服,聽他這麽一說,也就信了八九分,色迷迷地瞪了紅姑娘幾眼,撇著嘴道:“老子也是俠骨柔腸的性情中人,怎會跟弱女子一般見識。將來妹子手癢了,隻管再來打過,本帥這張臉,**他奶奶,根本就是為你長的。”


    陳瞎子怕他再胡說下去,又惹出什麽禍來。紅姑娘絕不會是那種看你羅老歪手下有幾萬人馬就不敢動你的人,她真惱起來就連皇帝老子也是敢宰。這兩個一個有勢力、一個有本事,都是卸嶺魁首的左膀右臂,怎能讓他們自亂陣腳,於是趕緊將話頭帶過,部署二進瓶山盜墓的事宜。


    如今看來,無論從山巔上傾倒多少袋石灰,也難以波及藏在岩縫地宮裏的毒蟲,再從絕壁下去還是照樣得喂了蜈蚣,而且那條藏在深處的六翅蜈蚣,恐怕用石灰都嗆不死它,隻有亂槍齊發才能把它射殺,但大批部隊無法從絕壁下到地宮,隻能從墓道裏進去,也隻有按羅老歪說的法子,從墓道中步步為營切入冥殿。


    首先是趕緊派人回去,加運所需物資,隨後,又將其餘的部隊都部署在瓶山底下的地門附近,按陳瞎子的指示挖掘墓門。


    陳瞎子利用他拿手的聞地之術,大致上規劃了幾個方位,都可能是墓道的入口,於是羅老歪指揮著工兵部隊,連夜裏挑起燈來挖掘。


    到得中夜,山裏忽然風雨如晦,雨勢越來越大,天地間一片漆黑,隻聽得雷聲滾滾。遇上這麽大的雨,鬆燭火把是沒辦法點了,但在山腳下挖墳掘墓的工程也沒有因此中止,使用馬燈照明,穿著鬥笠蓑衣之類的雨具,在一道道慘白雪亮的閃電和如注的大雨中穴地尋找墓門。


    當時,在民間普遍流傳著一種觀念,挖掘古墓的時候,如果遇到天象異常,這是墓中亡魂顯靈的征兆,深山老林中風雨大作的情形,也不由得不讓人心生畏懼。工兵營裏有些人膽小,就難免嘀咕起來,一麵挖土,一麵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這個說:“哥哥哎,這雨下得都冒了泡了,大概是墓裏的孤魂野鬼知道有人來動它,哭著求饒呢。”


    那個說:“弟弟呀,你沒看天上全是炸雷閃電嗎?這哪裏是怨魂哭嚎,肯定是墳墓中的厲鬼發怒,再挖下去,怕是要有厲鬼出來索命了……”


    正說到心虛之處,就聽雨中砰砰兩聲槍響,這倆當兵的倒黴蛋,都被羅老歪拿轉輪手槍從後腦勺“點了名”,哼都沒哼一聲,就腦袋開花死在當場。


    原來羅老歪拎著槍來回巡視,監督工兵營挖墓,正好聽見這倆小子叨咕著鬧鬼,頓時殺心大起,隨手兩槍結果了他們的性命,聲色俱厲地喝道:“操你們祖奶奶,都看清楚了,哪個再敢危言聳聽擾亂軍心,這倆就是下場!”


    羅老歪這回動了真格的,那兩個被當場槍斃的工兵,連屍體都不派人拖走,就擺在雨中讓大夥看著。四周手槍連的百十號人,凶神惡煞般圍著挖掘場,拉開一條條警戒線,手裏的德國造二十響機頭大張,黑洞洞的槍口隨著視線轉動。工兵們知道厲害,再也不敢多說一句,一隊隊地掄鋤揮鏟,頂著傾盆大雨悶頭亂挖。


    山腳的地門下,被挖開了數條大溝,雨水淌了進去可以淹過施工者的頭頂,就讓那些被捉來的山民用桶往外舀水,連番折騰了多半宿,終於挖出了一些東西。看見的人無不驚呼:“人頭?西瓜?這麽深的土裏怎麽會有西瓜?下麵好像還有更多!”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十六章 防以重門


    陳、羅二人聽那邊的工兵一片大亂,說什麽挖出了“人頭、西瓜”,知是有異,便率眾過去查看。此時天色將明,下了一夜的大雨也已停了,地門是在山陰處,地勢高燥,流水周旋,雨停後便無積水再湧過來,但地上被工兵們挖得坑窪不平,除了稀泥便是汙水,繞過幾條施工的土溝,陳瞎子分開人群往內一看,也是大為詫異,不禁“咦”了一聲,暗道“怪了”。


    原來在地下十幾尺深的地方,有許多西瓜一般的東西,也都有枝蔓藤葉,隻是全深埋土中,瓜皮上凹凸起伏像是人臉,臉上點點斑斑的似有血跡,若是不知情的,冷不丁看見,難免會以為是土裏的“人頭”。


    羅老歪用腳踏破一個,裏麵瓜瓤殷紅如血,濺出好多的紅汁,也不似尋常的西瓜瓤子,便低聲對陳瞎子說:“陳總把頭,兄弟在湘西做過一陣送屍販私的勾當,山區裏古怪雖多,卻不曾見過此物,如今挖到了不知是吉是凶?”他雖是殺人如麻的軍閥頭子,做慣了欺心的生意、瞞天的勾當,可畢竟是舊社會的底層出身,對冥冥之中的事情還是有幾分懼意,覺得挖出人頭般的瓜來,絕不是什麽好兆頭,故此一問。


    陳瞎子從土中抱起一瓜,看了許久,才道:“弟兄們有所不知,世上隻有冬瓜、西瓜、南瓜,可為何沒有北瓜?實則也並非真就沒有,隻是絕少有人知道。因那北瓜僅生在夷洞的窮山惡水之地,故此又喚做屍頭蠻,是死者怨氣所結,常產自地底,世上從不多見,如今挖出來的,就是泥土中的屍頭蠻。”


    早年間有種講頭,凡是屈死之人的鬼魂都往下走,比如吊死鬼腳下的地中,都會有一段黑炭;而被砍了腦袋的屍體地下,則會生出人頭瓜來,是臨死前一股怨氣難滅,結而成物,一般在刑場和古戰場裏才有,挖墳掘墓卻很少見到此物。陳瞎子遍識世間方物,雖是認得,卻難斷吉凶。不過瓶山附近本就是古時戰場,七十二洞的苗人曾被屠戮無數,鎮在瓶山下的亡魂定是怨念衝天,所以在地下挖出屍頭蠻也並不奇怪,反倒說明山腳下陰氣深重,離那墓門已不遠了。


    羅老歪雖是目不識丁殘暴成性的軍閥,可也知道有些時候不能單憑槍頭子說話,如今那些工兵見挖出異物,各個膽戰心驚,必須穩定軍心,以免開小差的逃兵越來越多。他眼珠子轉了兩轉計上心來,又將一個人頭瓜搬出泥坑,口裏念道:“橋歸橋,路歸路……衣服歸當鋪,東海哪叱都不怕……最怕年輕守空房啊……”他想把當年做送屍匠學來的那套咒語。假意念幾句來超度冤魂,以便讓工兵們心中安穩一些,別耽誤了盜墓的大事。


    那些套口多年不用,早就生疏了,隻好順口瞎說,不料羅老歪剛胡言亂語了沒幾句,他捧著的那顆屍頭蠻,像是活了一般,突然從他手中滾落下來,隨即滾上了土坡。


    群盜和一眾當兵的無不駭異,羅老歪更是嚇了一跳,當場一屁股坐倒在泥水裏。在旁的陳瞎子手快,早把手中的小神鋒揮出,將那屍頭蠻一刀砍做兩半,原來瓜中有條烏黑的蜈蚣,貪圖陰涼寄身瓜內,此刻已在利刃下被斬成了兩截。蜈蚣體內有指甲蓋大小的明珠數十,這東西叫做蜈蚣珠,不可近人口鼻,但身上有疥癬毒痂的,用之在患處反複摩擦,可以拔毒,是種難得的藥材。


    羅老歪以為是夜明珠,忙讓手下把地底的屍頭蠻悉數挖了出來,挨個刨開來檢驗,卻再無所得,不禁發了一場脾氣,也沒心思再做他的道場了,喝令工兵接著開工,今天不挖出瓶山古墓的墓門,就他***不準停下來歇息。


    工兵掘子營的軍卒,多數都是大煙鬼,挖了整整一夜,早就筋疲力盡哈欠連天,有幾個實在支持不住犯起煙癮來,當場癱到了泥地上,就被立即拖到林中斃了。這殺一儆百的辦法果然有效,其餘的隻好接著大鏟大鋤地開挖。


    有話就長,無話就短,這一挖直挖到晌午時分,果然在那片生有屍頭蠻的地下深處,挖到一座氣度宏偉的大石門。


    原來恰好昨天夜間風雨雷電交作,陳瞎子那套聽風聽雷的法門正得施展,在雷雨中聽得地下回響不絕,斷定了墓門就在山腳,隻是埋得極深,一路挖下去必有所獲。要是尋常盜墓的賊人,都無這等聽穴尋藏的本事,否則就算把著幾百名工兵累吐血了,也不可能這麽快挖到墓門。


    羅老歪大喜,吩咐給挖到石門的工兵,每人犒賞二兩上等的福壽膏,說著話,已和陳瞎子率領群盜走了過去,推開那些累得東倒西歪的工兵,隻見暗青色的石門分作兩扇,都有三人多高,橫處也是好寬,猶如一座緊閉的城門。深埋地下的石門極是厚重,怕是不下三五千斤,門縫間隙處都澆灌的鉛水鐵汁,澆鑄得嚴絲合縫,想用鋼釺子來撬都沒地方著力。古墓地宮甚大,雖然那偏殿沒有什麽珠寶玉石,可按照當地傳說,當年道君皇帝供奉神仙的珍異之物,都藏在大殿的一口深井裏,羅老歪貪心大盛,想到此處,隻覺得喉嚨發幹,連咽了幾口唾沫。


    這時有眼尖的盜夥發現石門上鑿有古字,撥淨泥土一看,卻不認得,卸嶺群盜都是綠林響馬,雖然其中也不乏有些肚中有墨水的,可畢竟學問淺薄,認不出刻了些什麽古篆。但這好奇心是人人皆有,越是看不明白,越想知道是些什麽內容,以往盜發了不少古墓,還真沒見過墓門上有字的,這不合葬製。


    這夥人裏隻有盜魁陳瞎子是飽學之人,常以滿腹經綸典故自居,當此便被群盜請至前麵,看那石門上的古篆。隻看得一眼,陳瞎子心中就猶如十五隻吊桶打水,動了個七上八下,原來墓門上的一行大字,並非什麽碑刻篆書,而是一道墓主對發丘摸金之徒的詛咒。墓裏埋的雖是蒙古人,可盜墓的向來都是漢人,所以這些字都用漢字刻成,是碑上的篆體,卻不是古篆,內容是對膽敢動此陰宅的盜墓者,做了許多怨毒陰損的詛咒。


    陳瞎子做的是卸嶺魁首,平生專發各地古墓巨塚,向來都不相信盜基會遭報應的這些鬼話,但站在墓道的大石門前,心中竟自覺得好生異樣,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隱隱感到這門後的幽冥之中,埋藏著巨大的危險,一旦破門而入,等待眾人的將是一場噩夢。有道是“蒼天在上不可欺,未曾舉動先思量,萬事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盜墓的勾當幹多了,縱然是橫行天下的卸嶺巨盜,也難免會有心裏發虛的時候。可開弓哪有回頭箭,數百雙眼睛都盯在陳瞎子身上,也不容得他有些許猶豫畏懼,這些念頭隻是一轉,他便指著那墓門對群盜說:“試讀碑上文,乃是昔時英……這都是墓主的名諱官爵,刻在石門上正是那些西域番子的習俗,我等不必少見多怪。”


    群盜聽罷連連點頭,在心中暗挑大拇指。羅老歪笑道:“果然還是陳總把頭有見識,這些鬼畫符的鳥字,我就認不得半個。”說完點手喚過工兵營長:“來呀,快給老子準備炸藥,轟平了這番人的屌門!”


    卸嶺盜墓自古便是長鋤大鏟,挖開一墓就搗毀一墓,從不顧慮些什麽,當即留下二三十名通曉埋設炮眼的工兵,讓他們在墓門上鑿出孔來炸門,那青石巨門堅硬厚重,一鑿子下去隻留一個白點,這種活不是一時片刻就能完工的,其餘的趁機到林子裏吃飯睡覺,養精蓄銳等著進墓倒鬥。


    到得下午,最後幾個炮眼的爆破聲響徹群山,幾千斤的墓門終於被炸開了,隻見墓門裏隆隆不斷地冒出許多煙霧,隻到玉兔東升才停。群盜料定墓道裏的晦氣都已被山風吹盡,進去一探,叫了聲苦,原來墓道深處,都被石條堵死,那些石條都大得出奇,小的也有兩百來斤。墓道裏卻不好用炸藥強行爆破,隻好再派工兵在石上鑿出牛鼻孔來,以粗索拴了,趕著騾馬向外強行拖拽,正所謂“牛牽馬拽,無所不用其極”。


    這一來頗耗時間,又費了一晝夜的力氣,急得羅老歪抓耳撓腮,陳瞎子卻早知道這種“斬山為槨、穿石做藏”的元代古墓就應如此,若沒這般布置,這幾百年來豈不早就被人盜空了?於是沉住了氣,指揮群盜一步步地發掘,等把條石都運出去,又鑿破了內側的一道石門,長長的墓道才暴露在眼前。從這些巨石墓門的材料構造來看,都是拆了瓶山上的道觀殿宇,將那些石階石梁堵塞了墓道,防止盜賊,而這段入口處的墓道,離地宮的冥門尚遠,不知還有多少門戶,其間少不了有些機關布置,當即吩咐眾人,都須放仔細些,萬萬不可大意了。


    群盜一隊隊列在門前,有的背負了臨時運來的草藥袋子和石灰,用來對付墓中潛藏的毒蟲毒民也有的拖著一架架蜈蚣掛山梯,用來在古墓地宮裏麵逢山搭梯,遇水架橋;最前排的每人舉著一大捆稻草,中藏九層皮氣上麵都淋透了水,另外群盜都攜有藤牌,用來遮擋墓中的伏火暗箭;羅老歪手下的部隊也都吸足了大煙,槍中子彈上膛,隻等首領一聲令下。


    陳瞎子見幾百號手下站在墓道前,不免生出得意之情,這陣勢雖然比不得當年幾十萬大軍挖掘漢代帝陵,可也算得上是可觀。眼看已屬日落西山的卸嶺之盜。如今在自己的帶領下儼然已有中興之象,胸中豪氣頓生,便朗聲對眾人說道:“咱們也不是天生的響馬賊寇,隻因當今世道大亂,與其在水深火熱裏苦熬,還不如到綠林道中當回英雄好漢,做出些掙氣的舉動來,也好教世人刮目相看。這墓道後的地宮裏,都是殉葬的金銀財寶,此等明器當真是墓中古屍之物嗎?試問哪一件不是他們從民間搜刮得來?生前受用了,死後還要擺在身邊一同朽爛,難道真以為頭頂上那個老翁沒有眼睛嗎?如今正是天道循環,我等取之乃是替天行道,這便叫做一報還一報。諸位兄弟,能舉非凡之事的必是豪傑,常言道,膽大能得天下,小心寸步難行,都放開膽子跟我倒鬥去也!”


    群盜應和一聲,跟在盜魁身後進了墓道,羅老歪也拔出槍來,邊走邊替陳瞎子補充了幾句,叫道:“向前的個個有賞,退後的……難免要吃老子的槍子兒。**他祖奶奶,那些屌般的明器一件別留,都給老子搬回帥府去!”


    陳瞎子善會看人麵相,知道羅老歪雖然是個急性的活閻王,可他也是綠林道上混出來的,極是講義氣,又兼以後盜墓還得指望陳瞎子,想來不會做反水之事。此時他這盜墓成癮、窺屍有癖的軍閥頭子要跟隨前往地宮,自然無妨,不過守在墓門外的一部分手槍連軍兵,都由羅老歪的一個副官統帥,雖說是他的親信,可也不大讓人放心。他老謀深算,便命紅姑娘帶著一夥卸嶺盜眾留下,以免突生變故。


    群盜用黑布蒙了麵,一發擁進墓道。最前邊的一排,是那些舉著整捆長稻草、腰上掛著鴿籠的盜眾,後邊專門有人挑燈照明,火燭、馬燈一應俱全。這墓道原本是煉丹仙殿前的穹頂甬道,古道寬闊平整,能通馬車,兩邊每隔十數步,就都有華表般的石柱,約是一人高矮,原是放置燈盞照明之用。


    最近山中雨水多,墓道裏麵略有滲水,在寂靜黑暗的遠處,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聲。墓門閉得久了,晦氣難以盡除,眾人又擔心這段墓道裏有毒蟲機關,所以推進得格外緩慢。每向前一段,就在牆邊的燈柱上留下燈火照明,見到牆壁上有裂縫的,就立刻用石灰堵住。


    如此攢行了三四百步,墓道逐漸變寬,但群盜人多,仍不免覺得乎吸局促壓抑,燈火也由於空氣不好,顯得十分昏暗。盡頭是道朱紅的磚牆,像城牆般砌嚴了墓道,並不見頂,下麵有個圓拱形的城門洞,兩扇帶有銅釘的城門閉合得並不嚴密,門環卻被鐵鏈鎖了。啞巴昆侖摩勒抄起開山斧,上前幾斧子劈下去,就砸斷了那些鎖鏈。


    陳瞎子抬手指了指前麵,命人用蜈蚣掛山梯頂開鋼釘門,兒名盜夥將四架長梯探出,前端頂到門上落力推動,兩扇大門隨著嘎吱吱吱的鏽澀聲響,被緩緩推了開來。盜眾們凝神屏氣,都盯著這道墓門,不知裏麵是何光景。可這道墓門剛一洞開,就聽裏麵發出一個女子淒厲的尖叫,這女人的慘叫聲在攏音的墓道裏聽來格外驚心動魄,群盜腦瓜皮緊跟著都是一陣發麻。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十七章 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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