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蒼猿本就隻剩下半條性命苟延殘喘,被那陰丹一吸,全身血液仿佛都已經凝固幹涸住了,頃刻間就化做了一副毫無生機的空皮囊,隻是與那苗子一樣尚未斷氣,四肢都不能動,空剩兩顆眼珠子,毫無神采地在幹癟深陷如骷髏般的眼窩中亂轉,臉上神情都已陰陽難辨,顯得極是可怕。


    鷓鴣哨出其不意,把那老猿當做了替死鬼,隻覺身後陰寒無底的吸魂之力頓時消失,多虧他先前在瓶山仙宮裏吞了六翅蜈蚣的真丹,否則就算那僵屍沒咬中他,單是從口中吐納出來的陰氣,便不是活人所能承受的。而如此一來,鷓鴣哨體內的蜈蚣丹,也就此化去,倘若蜈蚣丹不化,鷓鴣哨也早晚會丹田炸裂而亡,可該著他不應就此喪命,此等機緣巧合,卻是當時他完全所料不及的。


    鷓鴣哨趁蒼猿被陰丹所吸的一瞬間,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更無半分猶豫,立即揪住僵屍身後袍服,連同那蒼猿一並從地上拽起。


    此刻古屍仍然死纏住魂氣未盡的老猿不放,鷓鴣哨施出克製僵屍的絕技魁星踢鬥,身形晃動中,已繞到僵屍身後,雙臂從它腋下穿過,反鎖後頸,抬膝頂住大椎,如此一來,便是千年屍魔,在搬山秘術麵前,也隻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盜墓穴陵,都免不了要和墓中的死人打交道,但發丘摸金,與搬山卸嶺之間,不僅倒鬥之術有別,對付墓中古屍的手法更是截然不同。摸金校尉行事都帶有一層神秘色彩,他們輕易不侵害棺槨中的墓主屍體,常常戴著手套摸去明器,一旦失手了就會立刻脫身,遇到墓中古屍僵而不化,起屍傷人,則用黑驢蹄子塞入屍口的方法對付。


    卸嶺人多勢重,慣用器械,開棺後會立刻用竹竿戳住僵屍,並覆以漁網,隨後將墓主屍體倒吊起來,鞭屍蹂躪,刮腸剜嘴掠取珠玉,最後不管墓中古屍是否有屍變的跡象,都要亂刃分屍,或是積薪焚燒,搓骨揚灰,手段之殘酷,在各路盜墓賊中無出其右者。


    而搬山道人穴陵人塚,曆來都憑借生克製化的方術,對付古墓屍變,有從西晉古術“天官伏屍陣”中流傳下的絕技魁星踢鬥,憑著一股巧勁,卸去僵屍大椎,施展出來,成形的屍仙也躲不過去。


    鷓鴣哨是出手不容情,容情不出手,先前三番五次都不得時機,反倒險送了命去,眼見現在正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當下手腳加勁,隻聽那元代僵屍體內筋骨緩緩撐裂,如同層層舊帛棉紙來回摩擦,整具古屍都被他從後反絞得仰起頭來,前麵那半死不活的老猿如遇大赦,頓時從僵屍口中鬆脫,軟塌塌地癱倒在地,至此方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息,瞪目而亡。


    那生前身為統兵大將的古屍,也當真了得,若換做別的,早被鷓鴣哨輕而易舉地絞碎脊椎,可這具屍身內丹凝結不化,雖死如生,周身筋骨肌肉仍是緊密結實,體格又是粗壯高大,鷓鴣哨一絞之下,竟未聽到骨骼碎裂折斷之聲,不由得發起狠來,手上扣緊頸骨,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


    猛聽僵屍身上鎖子連環甲“嘩啦啦”一片抖動,骨骼摩擦斷裂,古屍的首級連著十幾節脊椎,硬生生被搬山道人鷓鴣哨從腔子裏揪了出來,高大的無頭軀體咕咚一聲跪倒在地上,漆黑的血液混合著內髒,從脖腔裏隨著脊椎噴出,濺得遍地都是。


    鷓鴣哨也鬥得脫了力,雙眼布滿了血絲,整個人幾乎進入了一種半癲狂的狀態,揪住那僵屍人頭提到麵前看了一眼,狠狠地拋在地上,站在當地征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隻覺四肢百骸都是疼不可擋。


    鷓鴣哨咬著牙定了定神,將掉在地上的馬燈提起來看看左右,隻見一片狼藉當中,那猿屍和身首分離的僵屍橫倒在地,一旁的紅姑娘麵如金紙,但她是腿骨折斷,劇疼之下昏死過去,隻要加以救治,料無大礙,反倒是另一邊的向導苗子,此時直如風中殘燭,眼瞅著是進氣少出氣多,性命即將不保。


    鷓鴣哨實不想看那苗子就此喪命,眉頭一皺,低頭看了看僵屍流出體外的內髒,隻見血肉模糊中,有指甲蓋大小,藍幽幽的一粒真丹。瓶山仙宮裏的方士曾用古屍燒煉陰丹,曆時數百年而不得,想不到那西域奇人的屍體中卻有此一粒。


    陰丹脫了丹田,便已失了那股陰寒的吸魂之力,如果不用特殊的方法保存,此物就和肉芝肉菌等物一般,不消半日,便枯萎風化了。


    鷓鴣哨心念一動:“此物當可續命!”立即俯下身去,將那粒元人陰丹抄在手中,搶步走到苗子身邊,揉碎了和水灌到他口中。苗子渾濁散亂的目光漸漸凝聚,這條命算是暫且留住了,但他身體氣血衰竭,老態龍鍾之狀再難恢複,恐怕出去之後,活不過三年五載。


    但總好過命喪當場,鷓鴣哨見陰丹果有奇效,總算把提著的心放下了,正想轉身去給紅姑娘接續斷腿,忽覺身後一陣陰寒,忙回身一看,不由得冷汗直冒,那具湘西屍王的無頭僵屍,也不知道究竟是撞了哪門子邪,陰風起處,竟又悄然無聲地站了起來,一動不動地正立在他身後——


    1槊,音shu-,古兵器,長杆之矛。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四十六章 剝龍陣


    鷓鴣哨察覺到一陣陰風從身後而起,當即凝神提氣,回身一看,卻見那具無頭僵屍驀然而起,屍身上髒器淋漓,濺滿了黑色的血水,被揪掉頭顱的軀幹猶如一截幹木樁子。


    鷓鴣哨正自驚疑,卻見屍身紫袍中陰風湧動,一縷縷黃煙從它腔子裏向外冒出,屍身咕咚咚流出膿水。原來宋末元初,盜墓之風盛行,而且人心喪亂,穴陵之徒為索取明器,不在乎戳害墓主遺骸,手段令人發指,所以元人最懼倒鬥,唯恐百年之後不得安寧,這元將死後,除了故布疑塚,藏設銷器兒埋伏之外,更有西域秘法硝製屍身。


    屍體在入棺下藏前,用五毒混合幽絨草汁浸泡,一旦有盜墓賊繞過機關撬開棺槨,他不動屍身還則罷了,倘若摳腸破腹分裂屍體,立即會使僵屍皮肉中的秘藥流出,整個屍體就變成了一個毒源,向四周散布濃重的毒霧。


    方圓百尺之內,無論人畜蟲獸,所有的死屍,遇到古僵化出的這種濃霧,就會跟著融化為同樣劇毒的蜃氣,稱為“陵瘴”。活人吸得稍多即死,死後也會變為“陵瘴”的一部分,一傳十,十傳百,直到“陵瘴”外圍百尺開外,再無生靈為止,最是狠毒不過。在沒有防毒麵具的那個時代裏,是盜墓賊聞風喪膽的一種詭秘防盜手段,對那些毀屍之輩,起到了極大的威攝作用。


    鷓鴣哨對此久有所聞,卻因此術是從大食國傳入中土,曆代掌握配置“陵瘴”秘藥的人並不多,所以始終沒真正碰上過。他知此物陰毒厲害,中都即死,絕無解救,搬山分甲術中並無應對之策,唯有疾退逃避。


    一閃念之間,鷓鴣哨猛然想到,搬山卸陵盜發瓶山古墓,折損人手無算,搬山道人並非混跡綠林,倒還好說,可陳瞎子是卸嶺盜魁,倘若開棺啟屍後不得一件明器作為信物,將來常勝山陳總把頭在綠林中哪還有臉麵坐頭把金交椅。


    可元代古屍身上的內丹,以及紫金槨、七星板都己毀了,僵屍正在化做陵瘴,哪還有什麽明器可取?心念一動,見馬燈昏黃的光影中金光閃爍,正是那紫袍古屍腰上束的金帶,此帶鑲玉嵌珠,儼然王者風範,何不取了它去?


    鷓鴣哨也是藝高膽更大,不顧陵瘴升騰,當即出手如電,一把扯斷了紫袍古屍腰上金帶。那條金帶上掛著綠幽幽的一件事物,看似碧玉,實則青銅,鑄成披發惡鬼的形狀,鬼頭無眼,瞎了二目,正與丹井中所見相同,銅鬼線條古樸簡潔,乃是三代以上的古物。


    鷓鴣哨雖見過無數珍異寶貨,卻看不出那銅鬼的來曆,就這須臾之間,祖洞中的陵瘴已濃得好似化不開了,刺得人雙眼流淚,當下再也不及多想,一個轉身縱到紅姑娘身前,用那條古屍金帶將她縛在自己背後。


    紅姑娘腿上斷骨受挫,立時從昏迷中疼得醒了過來,額上全是冷汗。鷓鴣哨把她頸上的黑紗罩在她口鼻之上,打個手勢讓她閉住氣息。穴陵倒鬥的高手,都多少練過一些“閉氣功”,可以支撐一時暫不呼吸,紅姑娘忍疼點了點頭,鷓鴣哨絲毫也不停留,又把一旁的苗子夾在腋下。


    鷓鴣哨夾住向導苗子,感覺他已瘦得皮包骨頭,身體猶如柴草枯木,手上便不敢用力,唯恐將他勒斷了氣,而那紅姑娘是個女子,身體輕盈。鷓鴣哨雖是連背帶抱地帶了兩個活人,卻並未覺得吃力,他抬眼看了看周遭地形,隻見祖洞墓場中那密密麻麻的墓穴,都已被陵瘴覆蓋。


    陵瘴就如傳染迅速的瘟疫一般,將墓場裏的洞夷屍骨,多是融化分解為毒蜃,一片片劇毒的濃霧從中蔓延湧動,漸聚漸濃,已無活人容身之地。


    鷓鴣哨哪敢怠慢,提著一口氣,施展開提縱之術,攀岩掛壁向上逃去。他邊逃邊想,此時即便能逃到洞外僥幸脫身,那林中也是生靈蟲獸極多,都免不了被陵瘴滅絕一空,受此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浩劫。


    心中正自焦慮,三躥兩縱之間,已攀回了瓶山巨岩中的墓室,那墓室被三人重量一墜,四壁都是顫的。鷓鴣哨靈機一動,腳踏住當中一根梁柱,使個千斤墜頓足一踩,隨即借力攀住頭頂的墓牆縫隙,將身體提了上去。


    猛聽墓室中哢嚓一聲,柱倒梁塌,碎石磚瓦轟隆隆地塌落下去,煙塵障目,早將下麵的地穴遮了個密不透風,祖洞裏的陵瘴都被堵在了其中,再也蔓延不開。


    鷓鴣哨背著紅姑娘,提著苗子,一路穿土破石攀回了地麵。此刻月已西沉,東方欲動,四下裏靜得出奇。


    鷓鴣哨長出了一口氣,林中空氣濕漉漉的格外清爽,回想這一進一出,真乃兩世為人。此時忽見林中火把晃動,到得近前,雙方在黑暗中一報切口,原來是陳瞎子帶了幾十個弟兄前來接應。


    陳瞎子等人趕過來,急忙把身受重傷的紅姑娘和苗子抬去救治,鷓鴣哨見陳瞎子這夥人大多滿身是血,似是經過了一場血戰,忙問究竟。


    雙方各自說起情由。原來陳瞎子本想收攏殘兵敗將,穩定住局麵之後就來接應鷓鴣哨,但那山崩之後,山陰裏的大隊人馬非死即傷,軍心大亂,那些軍閥的倒鬥部隊,本就多是煙客、賭棍和一些老兵油子,僥幸沒死的,見了眼前這局麵,都以為是山神爺爺發怒了。


    有些老兵就說,這是天公之怒,連羅帥都給砸成肉餅了,我等還能有何作為。頓時做了鳥獸之散,臨逃跑前還把從丹宮裏帶出的珍寶哄搶了一空,督戰隊雖然心黑手狠,可兵敗如山倒,槍斃了幾十個,看看實在禁止不住這些逃兵,最後也都跟著一發逃了個精光。


    剩下的就是陳瞎子率領的卸嶺群盜,約有兩百多人。陳瞎子先命幾名心腹,星夜趕回湘陰老巢進行部署,然後便開始帶著這些手下收拾殘局,把那些折胳膊斷腿的兄弟從死人堆裏抬出來,有懂針石醫理的盜夥負責救治,死了的都收殮屍首。正忙得不可開交之時,那裂開的山隙間,突然躥出一條黑蟒。


    黑蟒甕口粗細,全身鱗甲森然,見首不見尾,它本是盤在一個隱秘的山洞之中,瓶山山崩時將它驚了出來,一張口就吞了兩名盜夥。


    群盜見了立刻大呼小叫地舉火驅趕,把這怪莽又趕回了山縫深處。陳瞎子何等眼力,看到怪蟒藏身的山隙裏黑雲猶如寶氣蝕天,斷定那山洞裏還有奇珍。丹宮裏的寶貨被亂兵哄搶得所剩無幾了,陳瞎子正愁瓶山盜墓一無所獲,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竟然撞見黑蟒巢穴裏似有所藏,立刻動心要奪。但洞中蜿蜒曲折,裏麵黑風陣陣,腥不可聞,群盜雖有快槍,但貿然進去獵蟒尋寶,必遭吞噬,用炸藥又唯恐再次引發山崩。


    好在這夥卸嶺群盜最擅器械,其中不乏捕蛇捕蟒的好手,盜魁當即傳下號令,派出二十個精壯漢子,把蜈蚣掛山梯拆散了,用利刃削成大小不等的竹簽,布成一座“剝龍陣”。


    一直忙活到月上中天,才把上千枚銳利的竹簽準備妥當,從洞口開始埋設,四處都是極細小的簽子,細如鋼針,插在土中,僅僅露出一毫,每隔一步再設一枚,順著蟒路一直鋪下去,簽刃逐漸加長加闊,到最後的竹簽都如竹刀一般,上麵塗滿了麻藥。


    熟知蟒性的人都知道,大蟒穿山過嶺,來去無礙,怪軀所到之處,連百年老樹都能絞而斷之連根拔起,普通槍炮也不能瞬間將其擊殺,一得空隙,臨死前必會暴起傷人,當其鋒芒者立斃,但其弱點是貪戀巢穴,出入隻走一條路徑,是其習性使然。


    卸嶺群盜布妥了竹刀剝龍陣,當下點燃了成捆的巴茅花,一團團冒著濃煙拋人蟒洞。那怪蟒體形太大,吃不得煙熏火嗆,煙火一起,洞中黑氣立滅,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黑蟒便從洞穴裏被逼了出來。隻見蟒頭大如水桶,五色斑然,視之真乃罕見異常的蟒中巨擎,群盜發一聲喊,立即遠遠散開。


    那黑蟒剛出洞口,腹下便已被埋設極短的竹簽劃開,可它皮糙肉厚,渾然不覺,繼續蜿蜒遊出。體下所中竹簽越來越尖銳長闊,但此時竹簽上塗抹的麻藥已經發作,仍然是感覺不出有異。


    群盜在遠處看得真切,那黑蟒越是前行,蟒軀越是沉重緩慢,身下拖著長長的一條血跡。而且蟒蛇之行有進無退,它明白過來早就晚了,隻能向前邊更長更鋒利的竹刀叢裏蠕動,不出三五百步,就被徹底開膛破肚了,鱗肉破碎,鮮血噴湧如泉,當場伏地而亡。


    卸嶺群盜齊聲呐喊,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亂刃相加,剝皮扒鱗,剖腦去角,又掏了蟒眼和腦髓,這些都是很值錢的藥物。陳瞎子陰沉的臉色至此才緩和了一些,不費一槍一彈就結果了黑龍似的一條巨蟒,總算是找回了幾分顏麵。


    隨後陳瞎子又帶著數十名盜眾,籠燭鑽入蟒洞,眼中所見,遍地都是人獸骨骸,仔細辨認,原來那些人骨多是山中大小猴子的,殘骨上蓋著厚厚的一層蟒蛇分泌物,腥穢觸腦。底層多是整箱的道藏典籍,原來是處藏經洞,並無太多金玉珠寶。


    陳瞎子見率眾忙活了半夜,隻是掏了個藏經洞,不免失望已極。有名卸嶺頭目撬開一口箱子,箱中盡是小巧的青銅器物,另有一檀木小匣,匣上金線攢著一條張牙舞爪的四腳兩頭蛇,揭開一看,就中擺著一枚小小的銅人。那銅人徹骨般瑩綠,麵目體形渾然凝重,而且雙眼不知去向,隻剩空空如也的眼眶,不似近代之物。


    如此秘藏,當是非同小可的古物,那頭目不敢怠慢,呈至盜魁麵前。群盜圍上來觀看,盡皆稱奇,以前從未得見,連卸嶺盜魁陳瞎子也辨別不出它的年代來曆,腦中一片茫然,這銅人似符似飾,好生古怪,其中必有名堂。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四十七章 動咒


    陳瞎子捉摸不透銅人中的玄機,又不想在群盜麵前露出疑惑,他引經據典地胡亂敷衍了兩句,便命手下眾兒郎一把火燒化了洞中狼藉滿地的骸骨。那整箱整捆的道藏典籍,盡被付之一炬,如此作為,並不是為了泄憤,乃是綠林道上行事的規矩,不論是殺人越貨,還是挖墳掘塚,最後都要縱火焚燒,以圖滅跡,不留後患。


    隨後群盜又把怪蟒屍體分解了投入烈火,火光中臭氣撲麵。不少人都被熏得嘔吐起來。這時有探子來報,說是怒晴縣老熊嶺周圍,又出現了數股來曆不明的隊伍,有軍隊,也有土匪,看樣子是想趁卸嶺群盜大亂之際,趁機到瓶山來撈上一把,那些先前逃散的敗兵,多被這幾股人馬劫殺在了半路。


    陳瞎子心想這他娘的就叫破鼓萬人捶啊,怒晴縣周圍的山賊土匪也都來渾水摸魚了。這回盜墓卸嶺之徒死的人太多了,群盜人心浮動,繼續留下來硬撐著,也得不了好果子吃,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如盡早撤出這是非之地。


    陳瞎子打定主意,趕緊招呼眾人,把被砸死的盜眾和工兵屍體,盡數扔到山洞裏一並燒化,帶上那些受傷的弟兄從林密處連夜撤出老熊嶺。一過苗疆邊牆,就是自己的地盤了,他自己則帶了二三十個親信,腰挎快槍,懷揣利刃,到山坳裏去接應鷓鴣哨等人。


    鷓鴣哨也揀緊要的,說了一遍他在林中的遭遇。不管怎麽說到現在為止都不算是無功而返了,好歹也是破了瓶山古墓,開棺啟屍,拽了一條玉扣金帶在手,把慘敗變為了慘勝,收取了全功,多少為陳瞎子挽回一些顏麵。


    陳瞎子看鷓鴣哨出生入死,心中大是感動,拱手道:“你我兄弟間就不言這個謝字,將來你去找雮塵珠的時候,常勝山十萬盜眾,定當助你一臂之力。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若違此言,讓我跟這銅人一般壞了一對招子,終身做個廢人。”


    鷓鴣哨趕緊說:“陳總把頭言重了,我盜此墓,在墓室中尋到了鳳凰膽的一絲線索,若非常勝山的諸位好漢相助,我如今還同大海撈針一般在黔邊亂轉,此乃天大的恩德。陳兄下次進山盜墓,不論山難水險,我定追隨左右,舍命報此大恩於萬一,否則也教我鷓鴣哨終身做個缺足短臂的殘廢之人。”


    這二人激於一時意氣用事,不經意間動了大咒,當時卻誰都沒真正往心裏去。看看天色將明,忽聽遠處槍聲雜亂,細辨動靜,似乎是幾路窺探瓶山寶物的土匪接上火了。陳瞎子唯恐遭遇大股土匪,仗著這些時日在瓶山附近勾當,對周圍地形也都熟悉了,就率眾抬著傷者,抄小路出了山,翻嶺涉河,到了苗疆邊牆,終於會合了大隊,馬不停蹄地撤回到湘陰老巢。


    群盜疲憊不堪,接連休整了幾日,那苗子向導就因在墓中未能閉住呼吸,吸入了不少陵瘴之毒,一命嗚呼了。紅姑娘斷了的腿骨終於被接上,可常言說得好,“傷筋動骨一百天”,不滿三個月,她都不能下地行走。


    等到元氣稍複,陳瞎子已察覺到自己這常勝山總舵把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從古到今,盜墓賊死傷最重的一次,可能就要屬卸嶺盜發瓶山古墓這回了,而且羅老歪手下的部隊逃的逃散的散,多已收攏不住,常勝山在湖南地麵上威風掃地。


    陳瞎子不由得大動肝火,眼下這局麵不容樂觀,倘若不盜一座大墓狠撈上一筆,絕難東山再起。可眼下周圍幾省的古墓大多已毀,哪裏還有諸侯王級別的大型古墓?他心中稍一盤算,就動了一個念頭。


    早年陳瞎子剛出道的時候,常在南方倒鬥,從兩粵兩湖,到雲南江西,足跡無所不到。曾在雲南李家山盜掘過滇王墓,李家山的古滇國墓葬層層疊壓,曆代盜墓賊多有在此山中挖到過寶貨的,但是正因為李家山滇王墓的目標太明顯,從宋代起,便被盜過了不知多少遍,不是十墓九空,而基本上是十墓十空。


    陳瞎子去的時候,都到民國了,到李家山一看,早已是“石人徒瞑目,表柱燒無聲”,好一派被盜挖得千窟百孔的荒涼境界。倒鬥之輩管盜別人盜剩下的墓叫“濾坑”,第一撥找到古墓穴陵而入的盜墓賊,最有油水可撈,金珠寶玉滿載而歸,其餘的就看不上眼了。


    第二批進來的盜墓賊,雖然省了些力氣,可值錢的明器多是沒他們的份了,隻好揀第一撥人挑剩下的,比如墓主屍首穿著的殮袍,或是墓室裏的銅燈盞、陶瓦罐、人俑、石獸之類,就被第二撥人搜刮一空。


    等到了第三撥盜墓賊進來,墓室裏基本就剩一副空棺材和四個牆角了,但有道是賊不走空,第三撥賊人自是不能空手而回,要是墓中有壁畫,就把壁畫切刮下來,沒壁畫就挖墓磚、瓦當,最後還要把棺材板子拖回去,洗刷一遍,就可以賣到棺材鋪裏當做棺掉材料。


    陳瞎子等人到了李家山,一看那些古滇王公貴族的墓葬群,隻剩下一個個爛泥窟窿,早不知被民盜、散盜濾了多少遍坑,連根死人骨頭也沒給後人剩下。


    不過當時陳瞎子還算運氣不錯,他們不死心,又在幾個泥色草痕深厚的泥塘裏挖了一通,發現了一座僅被盜過兩三回的末代滇王墓室。不過這墓中也沒什麽明器了,隻有空棺一具,看材質也是不凡,都是雲南原始森林中的珍貴木料,陳瞎子隻好把棺板拆了,不料卻在裏麵發現了一張人皮地圖,回去請巧手匠人複原出來,地圖中所描繪的區域,竟然是獻王墓的具體方位。


    盜墓之人大多知道關於獻王墓的種種傳說。據說那座古墓建得窮極奢華,曾用萬人活殉,而且地宮是座天上宮殿,凡人想入古墓拜見獻王,隻有從天河中駕乘一葉扁舟,渡過陰河,才能抵達,而且去了就永遠回不來,都得留在那伺候獻王。


    此墓天上有、人間無,永遠都不可能被盜墓賊倒了鬥。這些傳說流傳的年頭久了,難免漸漸失真,有許多盜墓行裏的老手,都認為獻王墓僅僅是個傳說,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那些天子人物,都隻好把墓建在地下,他一個南疆的草頭天子,怎麽可能把古墓造在天上的龍暈當中,此事絕對做不得真。


    可眼見周圍古墓難尋,又急於做一出大手筆,陳瞎子就打起了獻王墓的主意,當即取出人皮地圖來同鷓鴣哨詳加商議。


    鷓鴣哨卻滿腦子盡是西夏黑水城藏有髦塵珠之事,對獻王墓毫無興理,全部精神命脈都傾注在雮塵珠這一件事上。雲南蟲穀的傳說虛無縹緲,世上有沒有獻王墓都不確定,興師動眾遠赴雲南,未必能有收獲,所以他對陳瞎子說要先到黑水城沙漠盜寶,事成之後,再來相助卸嶺群盜去找獻王墓。


    陳瞎子卻不以為然,如今鞏固常勝山舵把子的地位是當務之急。按理說去找深山老林中的獻王墓,遠比尋找埋在黃沙之下的黑水城,來得更加容易,畢竟有張標明路線的皮地圖,可以參考;而在沙漠中尋找古跡,真是比登天還難,從沒聽說過有盜墓賊能在沙漠裏尋藏掘寶。無邊無際的沙漠,是盜墓者難以涉足的禁地,搬山卸嶺的手段到了那種地方,都難施展。


    鷓鴣哨常常獨來獨往,此去西夏黑水城,本也不想讓卸嶺群盜相助,但他心胸坦蕩,就對陳瞎子直言相告,說起沙漠盜墓之事。其實搬山道人整條族脈,皆是從西域沙漠裏遷徙至江南的,也曾多次深入沙漠尋訪古跡,不過那已是幾千年前的舊事了。


    早在漢代,搬山道人就已為尋找雮塵珠窮盡了心智,當時曾有人想過,要是找不到雮塵珠,不如返回祖地雙黑山,到紮格拉瑪神山的無底鬼洞下一探究竟,說不定可以找出惡咒的根源。


    不過那時候的紮格拉瑪雙黑山,已被鬼洞人占據,他們在雙聖山穀的盡頭,建造了一座城池,國號精絕,其中的精絕女王,更是一位不世出的奇人。


    傳說精絕女王能以目攝人,有人說她那是搬運挪移的妖法,還有人說是國光攝魂的邪術,沒人知道她的真實底細。孔雀河流域的三十六國,多受精絕所製,搬山道人幾次潛入戒備森嚴的紮格拉瑪山,都被守衛發現,憑空賠上了幾條性命。


    後來終於有位搬山道人,想出一條奇策對付精絕國,精絕之強,實是因為國中女王厲害,隻要除了此人,破城易如反掌。


    於是這位搬山道人的前輩,扮做從遙遠東方而來的占卜師,施展縱橫聯合之術,使飽受精絕奴役的西域諸國同仇敵愾。諸國攜手聯合,暗中籌劃集結人馬,起兵攻打精絕主城,搬山道人又調配慢藥,暗藏在金羊羔的肉中,使三十六國的第一勇士姑墨王子攜帶金羊羔進獻精絕女王,用慢藥害了女王性命。


    那精絕女王的弱點就在自視過高,她是沙漠中使群星失色的明月,認為隻有她這種天神一般的人物,才可以品嚐金羊羔,果然中了此計,沒過多久,便毒發身亡,被葬在紮格拉瑪山的無底鬼洞之上。早已在沙漠中埋伏多時的諸國聯軍,得知女王死訊,頓時士氣大振,一鼓作氣攻入城中。


    聯軍將精絕之人不分良賤,盡數屠戮在城內,激戰從第一天的清晨持續到第二天清晨,最後終於陷落了地下王宮,跟精絕女王仇深似海的聯軍將士,正要去挖開女王的古墓鞭屍泄恨,再搬空女王搜刮來的大批珍寶,沙漠裏卻突然飛沙走石,日月無光。


    吞噬一切的黑沙暴就如真神的長鞭,所到之處使沙丘移動,覆蓋了紮格拉瑪山的一切。攻入城中的聯軍,包括那名出奇計暗殺精絕女王的搬山道人,都被沙漠所吞。此後的千百年中,隻有沙漠風暴過後,精絕古城才會偶爾揭開她神秘的麵紗,隨著流沙移動,這座如曇花一現般的鬼眼之城,又會再次沉入滾滾黃沙。


    其餘的搬山道人並不甘心,此後不斷深入沙漠,尋找深埋在黃沙下的雙黑山,但都無功而返,竭盡所能,終不能找到毫無標誌的紮格拉瑪神山,至此才徹底斷了這個念頭。


    在此期間,進入沙漠的搬山道人遭逢無數奇遇,也無意中找到了一些古跡古墓,最終得出一個共識,在沙漠裏尋找沒有任何特殊地理標記的墓穴古城,對搬山道人而言,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


    陳瞎子聽了這些舊事,他野心勃勃,不禁神馳想象:自己帶著大群盜賊,深入狂沙大漠,挖出了精絕古城中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回到湘陰做些驚天動地的大勾當,給綠林道做出些爭氣的舉動出來,將來姓陳的說不定就是開國太祖了,也讓那屢屢犯我中華上邦的美英倭夷,挨著個給我天朝“寫降書、納順表,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如此方隨心意,不負大丈夫平生之誌,管教那幾行青史之上,留下一筆“卸嶺”之名。


    鷓鴣哨見陳瞎子臉上陰一陣、晴一陣,好似忽喜忽憂,哪看得出他野心之盛,忙問他何事分心。陳瞎子這才回過神來,連連歎氣,他也明白去沙漠尋寶的勾當,對卸嶺群盜來說終究是癡人說夢的妄想,即便有幾方人馬之眾,到了那漫無邊際的大漠中,也隻如滄海一粟,起不了什麽作用,天知道應該上哪挖去。


    陳瞎子想到此處,就問鷓鴣哨,既然沙滇裏無蹤可尋,為何還要去找西夏黑水城?早在幾百年前,一場流沙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早把那座西夏的一代名城徹底掩埋,就與精絕古城一樣,如今多半是找不得了,還不如去雲南按圖盜墓,多少還有些線索可尋。你我兄弟的本事合在一處,天底下有什麽大事是做不成的!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四十八章 點名狀


    鷓鴣哨搖頭道:“西夏黑水城道流沙埋沒,搬山填海之術的確對此無能為力。可自古相傳,世上有一路摸金校尉,擅能搜山尋龍,分金定穴,他那尋龍訣裏有天星風水秘術,可以仰望天星,俯察地脈,倘若學得此術,或是請到摸金校尉相助,想找那黑水城通天大佛寺古跡,猶如探囊取物。”


    陳瞎子說:“摸金校尉?據說傳到清末張三爺那一代,這天底下也僅剩三枚摸金符了,民國以後,便再沒聽過世上有摸金的事跡。當世就算還有三兩個懂分金定穴的好手,如此世外高人又上哪裏去尋?”


    據說無苦寺住持出家前就曾是位摸金校尉,隻不過現今世上捕風捉影、招搖撞騙之事極多,陳瞎子與鷓鴣哨沒跟那長老打過交道,不知他的真假來曆,而且那老和尚雖然禪學精湛,但畢竟年事已高,天知道是不是至今還活在人世。況且摸金校尉的天星風水秘術在沙漠裏能否施展,也尚難斷言。


    鷓鴣哨和陳瞎子各有一件不得不做的大事,並且都認為“對方設想之事縹緲無據,難以成功”,二人皆是心意已定,便八馬九牛也拽不回頭了,說到最後,也隻道是“人各有誌,不可強求”了,隻是在湘陰準備分頭去找獻王墓和黑水城。


    過幾天又傳來消息,老熊嶺附近的山賊草寇大舉出動,到瓶山丹宮古墓裏濾坑,各方發生了激烈的武裝衝突,死傷了許多人,不僅把丹宮祖洞都毀了,而且還嚐到了甜頭,覺得盜墓能發大財,糾集隊伍打破了當地縣城,用炸藥炸開了怒晴縣的“鳳鳴古塔”。


    這座古塔極有靈異,曆史上曾反反複複蓋過八次,每一次不出十年,必然坍塌,並非是偷工減料或是人為破壞,古塔坍塌的原因無法解釋,直到到元代最後一次修葺,方才保留到今天,是地方上出名的古跡。


    土匪和地方軍閥借著瓶山盜墓的聲勢,用酷刑通問守塔的老僧,得知鳳鳴古塔底下埋著一座陵墓,可能是同瓶山元代將軍一同死亡的一位番僧。


    群賊得到訊息,立刻炸毀了古塔,在塔基下果然找到數道千斤石門,不過裏麵除了番僧金身之外,並無太多珍寶,還鬧出了一場詐屍吐丹的事端,混亂中有人點燃了炸藥,死人無算。老百姓都說是毀了古塔,鎮不住山中屍王了,家家戶戶貼辰州符,整個老熊嶺亂做了一團,驚動得四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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