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幾年之後,文化大革命爆發,天下大亂,到處都在搞群眾運動,“羅布泊望遠鏡”很快被捅了出來,凡是當年參與過這項行動的人員,都被誣陷成了蘇修特務,不過宋地球的老上級對他還是比較信任,在緊要關頭將其下放到邊遠農村,借勞動改造之名加以保護。


    宋地球今年恢複了工作,上級首長指示他接手勝天遠的工作,繼續帶隊前往荒漠戈壁,探明“羅布泊望遠鏡”下隱藏的無數謎團,並搜尋當年失蹤的那支中蘇聯合考察隊,但是礙於當前形勢,所能提供的資源和條件非常有限,隻能當成最普通的考古或測繪工作來進行。


    宋地球則表示:“條件有限不要緊,但特事應當特辦,組織上既然讓我帶隊,就應給予足夠的信任,探險隊的人員就必須由我親自挑選,寧缺勿濫,外行一個也不能要,否則還不如讓我再回去蹲牛棚,如果在行動中出了問題,我宋選農願意承擔全部責任。”


    上級雖然特批了他的請求,可文革開始後各單位人事變動頻繁,好多部門都處於“外行管內行”,甚至無人管理的狀態,根本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頂替了劉壞水,宋地球認為司馬灰通曉古術,那都是保命回天的“神策”,此人和羅大舌頭又有多年的實際作戰及野外偵搜經驗,身手矯捷,行事果決,都可以一當十,更重要的是頭腦靈活,懂得隨機應變,如能得其所助,遠比考古發掘隊的劉壞水來得可靠,所以期許甚高。


    宋地球也聽說了這二人混進考古隊的理由,但他對緬寮舊事所知有限,不太清楚“占婆王古城”的曆史,在這方麵提供不了什麽幫助。


    眼下宋地球所能對眾人透露的情況,僅有這些而已,其餘的事全部屬於保密範疇,隻能等到探險隊通過鐵板河進入“羅布泊極淵”之後,才能告知下一步的行動安排。


    勝香鄰事先就知道了這些內情,並決意跟隨探險隊同行,劉江河也顯得很有信心:“上級安排我給探險隊做通訊員和向導,是對我的信任。何況除了牧區的幾位老人以外,就隻有我進過大沙阪,我熟悉那一帶的情況,荒漠行軍一怕迷路、二怕風沙、三怕斷水,這些問題我都能應付,沒我引路你們肯定走不到地方,況且小分隊也離不開通訊人員。”


    司馬灰卻沒想得這麽簡單,他以前在緬甸時就曾聽說過“地球望遠鏡計劃”,所謂的“地球望遠鏡”,都是代指近似無底深淵的萬丈洞窟,野人山大裂穀兩千多米的落差與之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語,怪不得劉壞水打起了“退堂鼓”,原來宋地球這禿腦門子是要組織一支深入地下世界的“敢死隊”,這無疑將是一次地獄般的死亡之旅。


    第二卷 蒸氣流沙 第二話 電石燈


    司馬灰聽了宋地球所言,便在腦中生出一連串疑問,蘇聯人鑽掘出來的“羅布泊望遠鏡”,在地底是個什麽結構?倘若距離地表萬米之深,必然會產生強大的地壓,也沒有氧氣,不可能使任何生物存活,怎會有辦法進入其中?它究竟通向什麽區域?裏麵存在著什麽東西?1963年那場詭異的航空事故是否與之相關?這類科學探測行動,為何需要宋選農與勝天遠等沙漠考古專家擔任領隊?


    宋地球已經知道了司馬灰以往的經曆,也清楚其參加考古隊動機不純,但是“羅布泊望遠鏡”牽涉太深,在時機尚未成熟的情況下,還不能輕易吐露,所以無法直接回答這些疑問,他隻好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說道:“我希望你們能夠無條件地信任我,並且相信到底,時間最終會給出一切答案。”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對宋地球的話半信半疑,他們很清楚“羅布泊望遠鏡”是個險惡不過的所在,這次考古勘探可不像去丈母娘家相親,稍有閃失就回不來了。但又一尋思,如今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再說不去恐怕也不可能了,另外勝天遠擺脫“綠色墳墓”的控製返回中國,是不是與他發現了“地底極淵”的線索有關?也許這一係列事件的背後,都存在著某些關聯,司馬灰認為這種可能性確實不小,看來明知道前邊是火坑,也得閉著眼往下跳了。


    羅大舌頭還惦記著十七級工資。問宋地球什麽時候才能兌現?要是萬一“光榮”了又怎麽算?


    司馬灰說事已至此咱就盡量往好處想吧,要是能夠活著出來,咱們弟兄說不定就能混得跟“馬王堆女屍”一樣,會以大幅照片,成為刊登在《光明日報》《人民日報》《解放軍報》頭版頭條的人物。


    羅大舌頭對司馬灰所言很是向往:“既然報紙都上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肯定也得配發相關新聞,我羅大舌頭這臉可算是露到家了,光宗耀祖不在話下。到時候我說什麽也得拎著半導體到我爹墳上去,讓老頭子好好聽聽……”


    司馬灰一皺眉:“你又想出什麽妖蛾子?給你們家老爺子燒幾份報紙不就行了嗎,天底下哪有拎著收音機上墳的?”


    羅大舌頭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老爺子就一種地的泥腿子,參軍後倒也上過幾次邊區掃盲班,可根本就不是讀書的那塊料,這輩子鬥大的字識不了半筐,我要是真燒報紙,他老人家可能連哪邊朝上都搞不清楚……”


    宋地球見這二人越說越離譜了。趕緊攔過話頭,意味深長地說:“隻要你們有這份上進的心思便好,回來的事……等到回來之後再說不遲。”他當即開始規劃在荒漠中的行進路線,並吩咐其餘幾人清點裝備和工具。


    劉江河獨自去調試“光學無線電”,勝香鄰則拿了一份“清單”,將準備攜帶的物資逐項檢視,以確保萬無一失。由於探險隊準備深入地下,照明設備自是必不可少。


    當時國內很少有鋼盔和專用登山頭盔,鑽山洞的常用護具,就是煤礦工人井下作業時配戴的“柳條帽”,但也有它的好處。柳條帽上的探燈光線很強,持續照明時間也長,光束穿透力和距離非常出色,甚至給人一種“如果前方沒有障礙物,這道光可以一直射到地心”的錯覺。


    除了礦燈之外,探險隊還準備了一種特殊的照明器具——“電石燈”。這是物資匱乏時代的一種產物,形狀有點像“木柄手榴彈”,底下是握把,上邊則是燈體。灌進水之後放一顆“電石”。再扣上有氣嘴的罩子,裏麵就會產生化學反應。冒出銀白色的雪亮火焰,如果周圍二氧化碳濃度過高,燈體內的火焰光芒就會立刻轉為藍色,因此它不僅可以提供常規照明,還能起到探測空氣質量的作用。


    司馬灰在旁看了一陣,忽然對勝香鄰說:“62式軍用多功能羅盤測距儀、海鷗205型單鏡頭反光照相機、獵鷹8x40高密封望遠鏡……這些東西湊合著足夠應付偵察行動了,可為什麽沒有武器?不給咱們發槍嗎?”


    勝香鄰解釋說:“咱們這組的五個人中,隻有通訊班長劉江河是軍籍,按規定他在執行外勤任務時可以配槍,再說那片荒漠裏上無飛鳥下無走獸,攜帶槍支的意義並不大。”


    羅大舌頭焦躁地說:“沒槍膽氣就不壯,哪怕給把五四式手槍呢?想當初我羅大舌頭那槍法,能甩手打雁啊,說打雁頭不打雁尾,打小麻雀也不能打碎乎了,得留整屍,要不然不叫本事……”


    司馬灰斥道:“羅寨主你有軍事常識沒有?手槍頂什麽用?劉江河背的那條五六式半自動步槍也就在大漠戈壁上能使,真要進了羅布泊望遠鏡,地下環境複雜多變,蝙蝠、毒蛇、蟲蟻,還有沒死絕的蘇修特務,鬼知道會發生什麽,沒有趁手的家夥怎麽行?我看如果遇到危險,肯定都是突然發生的近距離短促接觸,武器性能必須做到‘平戰轉換速度快、出槍便捷、射速高、故障率低’,而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在狹窄空間內跟本周旋不開,手槍的射擊速度也不夠,難以形成壓製火力,都不符合遭遇戰的需求,最好有衝鋒槍或者突擊步槍,我聽說國內生產了一批輕型叢林衝鋒槍,它雖是這麽個名稱,卻不僅適用於叢林戰,也可應對‘山地、坑道、街巷’作戰。如果能有支叢林衝鋒槍防身,這世上就沒我不敢去的地方了。”


    羅大舌頭反駁道:“你小子想得倒美,還他媽想帶衝鋒槍?給你發輛坦克開豈不是更踏實?其實你說的那種叢林衝鋒槍。雖然早打六十年代就開始研發了,可直到現在還沒生產出來呢,要不咱們過幾年等它批量生產了再行動?”


    勝香鄰早就看出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不像考古隊員,此時又聽這二人為了帶什麽槍而爭得不可開交,不免很是擔憂:“這倆人怎麽都跟軍火販子似的,剛才居然還合計著要上《人民日報》,他們腦子裏想的到底都是什麽?”勝香鄰也是好意相勸:“你們別練嘴皮子了,眼看出發在即,還有好多正事要忙呢。”


    誰知羅大舌頭算是逮著理了,自然又冒出許多怪話:“我說小同誌,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大夥開會總要有個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過程嘛,剛才老宋發言的時候,我說什麽了我還不就是忍著,可怎麽剛輪到我發言你們就要忙活別的?我看這種不正之風要是繼續發展下去,咱們這支隊伍就快變成宋地球獨裁統治下的‘一言堂’了,如今是大會輪不到我們普通群眾發言。小會也輪不到我們普通群眾發言,是不是非要等到前列腺發炎,才輪得到我們普通群眾?”


    勝香鄰從來也沒見過有這肉爛嘴不爛的種人,倒被羅大舌頭給氣樂了:“你又上報紙又上新聞,也能算是普通群眾?我看你還是先把北在哪邊找著再發言吧。”


    羅大舌頭被說得無言以對,這時司馬灰靈機一動,對羅大舌頭說:“輪不到你發言也是理所當然。誰讓你成績不突出,政績不突出,隻有他娘的腰間盤突出呢,我看你也別跟著起哄了,咱倆找穆營長要槍去。”


    其實司馬灰並不理會別人怎麽看待武裝問題,羅布荒漠裏沒也許沒有活物。可並不等於沒有死物,據說那地方有許多神秘莫測的古城墓地,到處都埋著千年幹屍,帶條槍至少可以鎮鬼僻邪,反正空著兩手去幹玩命的傻事,老子是堅決不幹。


    “三十四團農場”屬於準軍事化建製,除了農業生產,也要擔任保衛巡邏任務,配有製式武器和打靶射擊場。經常協同民兵開展軍事訓練。不過穆營長卻是位職業軍人,他今年四十多歲。解放軍進新疆剿匪的時候他立過戰功,身體非常粗壯,結實得像門“步兵炮”,說話也像放炮,直截了當,這回是被上級派來,擔任安全保密工作,各種物資也大多由他負責提調分配。


    司馬灰先前以為穆營長就在屯墾農場工作,直到剛才開會的時候,才從宋地球口中得知此人要跟探險隊一同行動,就和羅大舌頭直接過去找他索要武器。


    穆營長此時正在屋裏擦槍,他將五四式軍用手槍一個零件一個零件的拆開,像是伺弄剛過門的新媳婦一般,仔仔細細地擦拭著每一個零部件,抬頭看見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進來,就問道:“咋球搞的,進來也不喊聲報告,有啥球事?”


    司馬灰知道直接開口要槍肯定沒戲,便兜圈子說:“也沒啥球事,聽說營長你是位老兵了,還在沙漠裏剿過匪,又響應黨中央毛主席的偉大號召,誌願在屯墾兵團安家落戶,為保衛祖國邊疆奉獻了寶貴青春,獻完了青春又獻子孫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們準備找機會向你好好學習。”


    穆營長奇道:“咋球搞的,這說起話來怎還一套一套的?你們這些小青年,小嘴就是好使,我一個大老粗,有啥可讓你們學習的?”


    司馬灰說:“能不能給我們講講您在新疆剿匪的戰鬥故事,聽說在沙漠裏追擊土匪最是驚心動魄,當時隊伍上使用的是什麽武器?土匪們又用什麽槍?”


    羅大舌頭早已經等不及了,就說:“營長同誌你就別謙虛了,戰鬥經過和具體戰術可以等到以後再講,不如直接發我們幾條真家夥,讓我們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槍實彈。”


    穆營長恍然:“噢,我說你們嘴裏咋淨是好話,原來是要槍要子彈,咋球搞的,有話就直說嘛,組織上是讓我支持你們的工作,要提供向導、駝馬、水糧,還要每人發一套禦寒用的氈筒子,可沒說要提供槍支彈藥,再說你們考古隊都是知識分子,開過槍嗎?”


    羅大舌頭說:“營長同誌您太小瞧人了,別說開槍,我羅大舌頭連英國皇家空軍的蚊式都開過,我看你們這不是有五六式半自動嗎,借我摟幾槍成不成?當然要是有條步衝合一的六三式全自動,那就更好了。”


    穆營長把臉一繃:“你這還沒得著寸,咋就先進上尺了?”本來不想答應,但考古隊也都是上邊派下來開展工作的同誌,他又不想得罪這些人,便出了個難題:“咋球搞的,還跟我這吹上了,那英國的蚊子你也能開?正好我這有把手槍剛拆散了,你們要是能在兩分鍾之內給它重新裝好,我立刻發給你們槍支彈藥。可要是裝不上,那就啥球話都也別說了,該從哪來,就回哪去。”


    緬甸兵工廠就能生產仿造的五四式軍用手槍,當年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都曾用過,他們參加緬共人民軍特務連數年,何止身經百戰,一天到晚槍不離手,都練就了一身“十步裝槍”的本事,比如在山裏宿營時拆開手槍保養,這時候敵人突然圍攻上來了,那就得立刻用衣服兜起手槍零件,邊跑邊組裝,跑出十步,手裏的槍支就必須能夠做到摟火擊發。所以羅大舌頭根本沒把規定多少時間放在心上,他將五四式零件劃拉過來,三下五除二就給裝上了。


    穆營長甚至還沒來得及看表,心中很是驚訝:“咋球搞的?”他不能食言,隻好給找了幾條當地牧民們打黃羊的獵槍。


    司馬灰一看連連搖頭,這大都是由當年繳獲土匪的老式步槍改裝而成,有的膛線都磨平了,有的準星又不知道跑哪去的,便對穆營長說:“這種老掉牙的家夥,都不是近代土匪用的,大概還是十月革命後,逃竄流亡到新疆地區的白俄亂兵所留,比我們考古隊的宋地球歲數都大,根本沒法使了,子彈也不好找,能不能給提供現役的製式武器?”


    穆營長卻一口拒絕,他說這件事可沒商量的餘地,現在已經是破例了,那片荒漠的縱深區域,就連當年的土匪馬賊都不敢冒險進入,幾百裏內半個鬼影也見不到,根本不需要全體成員都配帶武器,我和通訊班長帶上槍,隻不過是為了有備無患,你們普通隊員能做到防身自衛就足夠了。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無可奈何,心想:“哪怕帶條燒火棍子,也總好過捏著兩隻拳頭。”他們隻能退而求其次,挑了兩條老式火銃般的“撞針步槍”,用的子彈還都是無煙火藥,各處都找遍了才翻出二十幾發,至於能否正常使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轉天黎明,當第一縷晨光撒向屯墾農場的時候,從牧區調來的三名向導,牽了大隊駝馬,背上水糧和各種裝備,帶著眾人進入戈壁,他們首先要前往庫魯克沙漠邊緣,會合來自克拉瑪依油田的物探分隊,然後共同穿越“大沙阪”。


    前幾天所走的路程,大多是地勢平緩的大漠戈壁,偶爾會遇到幾片鹽灘,由於常年遭到漠北寒風侵襲,那些黑灰色的幹涸鹽沼硬殼,都被細沙打磨得光滑如鏡,踩踏上去“吱吱”作響,使人陡增顛簸跋涉之苦。


    站在這無垠的旱地上舉目四望,周圍單調沉寂的環境沒有多少變化,到處都荒涼得令人感到窒息,如果有誰失蹤裏邊,可能就像一滴水落在灼熱的沙漠中,頃刻間便會蒸發得無影無蹤,再也無從找尋。


    但司馬灰聽宋地球所言,就在這片毫無生命跡象的荒漠中,曾經孕育過璀燦輝煌的古老文化,那些昌盛顯赫的古國,曾經神話般的存在,又神話般的泯滅,就像是開到荼縻的花,悄然凋謝在了“時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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