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在昆侖深山絕壑中藏有玉膏玉髓,但是那些深澗幽穀,異常陡峭險峻,而且穀底雲霧彌漫,含有致命的瘴氣,什麽人也爬不下去,便有人想出個取寶的法子,先將牛馬騾子一類的大獸帶到山頂,再活生生推落深澗。


    牛馬之屬的軀體,最是沉重不過,從那幾千米高的地方自由落體摔下,自然會摔是得血肉模糊,腐爛後散發出的惡臭,從而引來大騖之類的猛禽,此類猛禽體形碩大,能夠淩空攫起牛羊,它們可以直接飛入深澗,撕扯獸肉和內髒,然後騰空拔其,要將腐屍銜回巢穴,此時伏在山頂的取寶者會敲打響器,驚得大騖拋下腐肉。


    牛羊摔死在深澗中的時候,屍體的血肉裏會黏滿玉膏,取寶者攆走大騖之後,就可尋獲隨著腐肉黏出山外的玉髓玉膏,或多或少,就看當時的運氣了,這也是一門掘藏方術,常人不明就理,絕難以想象其中的神妙之處。


    那些死掉的法國探險家,背包裏裝著許多樓蘭珍寶,諸如黃金匕首和玉石麵具上,都有大片黑斑,似乎是屍血凝結而成。


    此時推測,應當是法國人勾結憋寶者,利用這古老的法門,才從地槽裏取得珍寶。不過未必是使用牛羊一類的大獸,就算將死人拋落深淵,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司馬灰說這憋寶古籍中描繪的第一頁插圖,可能是想借昆侖山掘藏的典故,暗示地槽中隱匿著巨大的危險,如果圖中繪著死屍而不是牛,就過於晦澀難解了。可地底下應該不會有大騖一類的猛禽存在,法國探險隊雖然憋寶得手,卻仍然全部死在了返回的路線上,看來這圖中的提示隻能作為參考,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


    勝香鄰點頭道:“這條地槽呈南北走勢。絕壁山窗下的坑洞,是南端的起始點,也是安葬古樓蘭先王的黑門,從古以來,就沒有任何人進入過它的縱深區域,咱們下到地槽底部,確實非常冒險,稍有大意就會發生不測,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這時羅大舌頭在山窗下找到了一條陡峭的岩裂,傾斜著從側麵通向地底,可必須將宋地球綁在擔架上才能抬得下去。


    司馬灰看這絕壁險峻,擔架根本周轉不開,就讓眾人扔掉一個背囊,輪流背著宋地球,並把穆營長留下的“五四式”交給勝香鄰防身,又將自己的撞針步槍子彈上膛,裹了幾根火把裝在背包裏。


    勝香鄰這才覺得司馬灰在屯墾農場時,堅持要給全部人員配發武器,確是考慮周全。她將槍套斜背在身上,打開了探測空氣質量的“電石燈”,一看通訊班長劉江河顯得很是緊張,臉色都變青了,就問:“劉班長,你不要緊吧?”


    劉江河雖然熟悉荒漠的地形和氣候,卻從沒經曆過真槍實彈的考驗,無線連也不是作戰部隊,又沒鑽過山洞,置身黑暗之中的感覺極度壓抑恐慌,沒有經驗的人難免產生畏懼情緒,但他是個非常要強的人,不想在其餘幾人麵前顯得膽怯,就硬著頭皮答道:“沒事,我聽穆營長說,咱們執行這次任務,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戰略部署之一,我有決心……”


    羅大舌頭背著宋地球,催促道:“我說你們還走不走了?他奶奶的我算是看出來了,把我羅大舌頭累死,可能也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戰略部署之一。”


    司馬灰聽了此言,忽然想到這“地球望遠鏡”,是五十年代由蘇聯人實施的計劃,可他們在地底發現的秘密,似乎至今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如今探險隊舍生忘死地前往羅布泊極淵,在死了那麽多人之後,即使取得了蘇聯人留下的數據和岩心樣本,恐怕也永遠回不去了,這次行動又能有多大意義?莫非就如評書結尾裏所講,“從此之後,國家安定,文忠武勇,天下太平”?想必到不了那種程度。不過轉念一想,那綠色墳墓的首腦行事鬼祟,為了破解黃金蜘蛛城中的古代符號,居然能想出用特殊器材接收“幽靈電波”的詭異計劃,這類妖邪的思想和行為沒有底限,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倘不設法查明真相,後患必將無窮無盡,要是果真如宋地球所言,地底極淵中存在著綠色墳墓的秘密,那即使有去無回,我豁出去了性命不要,也必須下去走上一趟。


    因此司馬灰並沒有考慮什麽退路,也深知通訊班長劉江河雖然缺少作戰經驗,卻不可能再將他打發回去了,如今隻能竭盡所能,盡量多照顧他一些,當下跟著眾人攀下陡峭的岩隙,地槽中存在著厚重的黑霧,都是水氣凝聚而成,像雲層似的縈繞在半空,行到距離地表大約五六千米的深度,氣壓表就失去了作用。


    可也作怪,沒人感受得到強烈的地壓,氧氣含量也未減弱,呼吸心跳一律正常,眾人倆眼一抹黑,判斷不出具體原因,隻能推測是和特殊的地質構造有關。


    探險隊最終下到峭壁底層,落腳處是個鈣化物沉澱堆積出的平台,範圍難以探測,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潮濕陰冷,遍地堆滿了金銀器物和累累枯骨,大部分是古樓蘭先王安歸摩拿的陪葬品,也有後世國主敬獻的珍稀之物,最顯眼的是一株大樹,通體以珊瑚車磲嵌著珍珠寶石製成,用電石燈一照就顯出流光溢彩,奪人眼目。


    司馬灰識貨,知道這是漢武帝茂陵中的“烽火樹”,高有三丈,曾是漢宮裏的鎮宮之寶,東漢年間因亂流入西域,想不到會在“黑門”中得以親見,又看烽火樹下羊脂玉台上停放這一尊巨槨,槨身羊首蛇軀,形狀近似龍舟,先王“安歸摩拿”的屍骨大概就盛斂在其中。


    眾人眼下急著尋找水源,也無暇多顧,隻好貼著峭壁向前摸索,逐漸發現這下邊是片地台,也就是地槽中凸起的台地,環著地台都是奇形怪狀的矽化木,更深處則是積水,就仿佛是個天然形成的地下蓄水池,水中存在浮遊生物,看起來是暗流湧動的活水。


    羅大舌頭見著地底有水,就將昏昏沉沉的宋地球放下,想要拎著水壺上前取水。


    司馬灰將他一把拽住:“不太對頭,這古樓蘭黑門遺址洞開,除了位置極深,也不見什麽有效的防備措施,土賊們為什麽不敢下來?憋寶古書中暗示的危險又在哪呢?”


    羅大舌頭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們多少回了,那夥土賊要是真知道有什麽危險,也不至於全夥送命,用不著相信那些鬼話。”說完就打開礦燈,俯身取水,可剛一伸手就像觸電似的急忙縮了回來,仰麵坐倒在地:“見鬼了!”


    司馬灰奇道:“你他娘的又有哪根筋搭錯了,怎麽一驚一乍的?我看這地底下可能蟄伏著不明生物,你給我小點聲,不許暴露目標。”


    羅大舌頭抬起自己的手掌:“你們快瞧瞧,這他媽還是我的手嗎?怎麽跟死人似的?”


    第三卷 黑暗物質 第三話 地壓


    羅大舌頭到地槽中取水時,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管筋絡,全部向外凸起,而且內部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淤青,顯得皮膚格外蒼白。他知道其中厲害,忙把到電石燈下,讓司馬灰等人看看這是怎麽回事。


    西國以珠為貴,或許古樓蘭先王的配葬品中,陳列著許多夜光寶珠,能夠照如明月,但在陰晦的環境中曆時兩千餘年,如今也早都變成漆黑的碳狀物了,因此這地槽處在絕對黑暗之中,內部沒有任何光線存在。


    探險隊置於其中,就如跌進了無邊的濃墨,麵對麵站著都看不見對方的五官輪廓,要不是羅大舌頭將礦燈照在自己手上,也不會發現身體產生了異變,此刻眾人湊在電石燈下,才察覺到並非是他一個人的身上存在這種反常跡象,其餘幾人的情況也完全相同,似乎有種黑暗物質,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侵入到了人體內部。


    勝香鄰感到十分詫異:“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羅大舌頭說:“我雖然不懂科學,但多少還具備一些古老的常識,咱這回可真完了,1973年緬甸萊朗鬧傳染病,好像叫什麽黑鼠疫,死亡率接近百分之九十九點八,整村整寨的死人,我親眼瞧見過那些人臨死前的樣子,就跟咱們現在的症狀是一模一樣,從發病到死亡用不了一天,什麽時候口吐白沫鼻流黑血就要一命嗚呼了。”


    通訊班長劉江河驚道:“咱們大概是被地穀中的沙鼠傳染了。那些土賊都是這麽死的!”


    司馬灰起疑道:“羅寨主,請你用你那些古老的常識分析一下,既然咱們感染了鼠類傳播的高死亡率疫情,又都到晚期了,可為什麽沒有出現冷熱發抖的普遍症狀?”


    羅大舌頭解釋不出個所以然,隻好說:“這世界上最好的死法,就是事先沒有經過考慮的死亡,也就是死得越突然越好。如今大夥死到臨頭了。你還非逼著我深入考慮這種問題,簡直太不講革命人道主義精神了。”


    勝香鄰聽出司馬灰言外之意,就問:“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


    司馬灰說古樓蘭先主安歸摩拿的棺槨,設置在地槽底部的台地上,沒有夯土牆和地宮,上下左右無遮無攔,這在葬法中稱為“絕地通天”。咱們穿過地穀之後,延著峭壁間的皺褶斷裂帶,就可以一直下到“黑門”內部。我看這尊羊首蛇身的船形棺槨附近枯骨累累,可能都是些殉葬者,也可能是抬棺獻寶的奴隸,下來之後就再沒回去,這些人不逃不散,枯坐在原地等死,顯得很不合理。除非地槽中有什麽無影無形的東西,將活人束縛於此。而憋寶古書中的插圖,也借利用腐屍取玉髓的掘藏方術,暗示著不能下到地槽深處。


    勝香鄰問司馬灰,山窗上探出峭壁的平台狹窄陡峭,縱有猛禽飛下攫取腐屍,受到驚嚇後也未必能將屍體拋在山窗附近,何況那夥法國人及“趙老憋”雖然沒有進入地槽,卻還是死在了外邊,這件怪事又怎麽解釋?


    司馬灰說圖中涉及的內容隻是一個隱喻,法國人完全可以重金雇傭一些不知死活的土賊下來摸寶,畢竟這世上就是人命最不值錢。可地穀中從來沒有一個人活著出去,即使停留在山窗以外安全區域的人,也全都莫名其妙地倒斃在了路上,這個現象足以說明“黑門”裏存在某種謎咒。這裏隻能進而不能出。任何違反這一規律的人都會暴亡。


    劉江河聽不懂司馬灰言下之意,要是這地穀中存在樓蘭古屍留下的詛咒,使外來者在踏入地穀的一瞬間就注定有來無回,咱們還不裏外都是個死?與感染上“黑鼠病”身亡又有什麽區別?現在說這件事還有意義嗎?


    司馬灰說當然有區別,“黑鼠病”是滅絕性的疫情,感染傳播迅速,死亡率奇高,要是真得上誰也救不了,但我認為咱們並不是被病菌感染了。古樓蘭人肯定是發現了“黑門”中,存在著神秘的非正常死亡現象,才會將先王棺槨安放在地槽內部,這招確實夠絕的,比任何防盜措施都要陰狠,而且極具效率。不過古人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這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會留有一線生機,隻要掌握死亡的特征和規律,一定能找到破解謎咒的辦法,但願為時不晚。


    勝香鄰也是心思轉得極快:“死亡的規律和特征都很明顯,那些土賊是在返回的路上突然死亡,沒有任何外傷,屍骸間也沒有中毒或病變的跡象,這些情況不足以說明任何事,或許要和黑門中特殊的地理形勢結合分析……”


    這句話尚未說完,忽聽黑暗裏一陣響動,礦燈晃動中,有個人走了過來。


    司馬灰立刻警覺地端起了撞針步槍,勝香鄰按住他的手臂道:“別開槍,好像是鑽探分隊的人。”


    此時來人已進入了“電石燈”的照明範圍,是個戴黑框近視眼鏡的中年男子,四十歲不到,戴著近視眼鏡,顯得文質彬彬,又有幾分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菜色,看衣服和背包都屬克拉瑪依鑽探分隊。


    司馬灰看明來人,心中更是警惕:“克鑽六隊全在地穀中被氣態衰變物質燒死了,要不是我們腿底下利索逃出性命,也險些被流沙活埋在那裏,這一定是有敵人在暗中加害,妄圖破壞針對羅布泊望遠鏡的探測行動,此人來得古怪,不可不防。”這要是在緬甸叢林,他早就毫不猶豫地開槍了,可現在沒有真憑實據,還不能輕易就下死手,否則在宋地球那也交代不了。


    那個鑽探分隊的知識分子,像是個技術人員模樣,他看司馬灰等人頭戴“pith helmet”,手中端著老式撞針步槍,裝束非常特別,不免有些驚奇,一時怔住了,不知該當如何是好。


    勝香鄰也保持著足夠的警惕,她見那人神色詫異。就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問:“你是不是克拉瑪依鑽探分隊的人?又怎麽會到了這裏?”


    那人聞言顯得有些激動,止不住涕淚齊下,他問明這隊人以司馬灰為首,立刻上前緊緊握住司馬灰的手:“司馬首長,我可把你們給盼來了……”


    羅大舌頭憤憤不平地道:“司馬灰這小子滿肚子壞水,他什麽時候成首長了?”


    司馬灰抱著步槍,寸步不離宋地球左右,他握了握那人的手,說道:“你也別忙著套近乎,克鑽六隊死的不明不白,我們也受到過襲擊,說不定這地穀中潛伏著敵特,本首長眼裏不揉沙子,得先確認你的身份才行。”


    那人連聲稱是:“司馬首長,您真不愧是老幹部老領導,就是有經驗有水平,如果我們在工作中沒有了您的正確指導,實在不知道要犯多少錯誤……”然後當著眾人的麵說出經過,他自稱姓田,名叫田克強,從文革前開始前在克拉瑪依地區工作。但並不屬於鑽探分隊,而是物探大隊的工程師,他一輩子活得小心謹慎,工作起來兢兢業業,文革後又當上了思想鬥爭小組的組長,他聽說組織上要抽調一批精幹力量,探測羅布荒漠下的礦藏資源,雖知條件艱苦,卻惟恐成為落後典型遭到批判,就寫血書表示決心,被編入克鑽六隊來到羅布荒漠。


    當時熱風酷烈,鑽探分隊為了躲避惡劣氣候。被迫躲入沙穀深處,卻不幸遇到蒸汽般的光霧,好多人都被燒死在了地穀中,田克強恰好回頭去找失落的背包,才幸免此難,但他孤立無援,隻得到地穀裏尋找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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