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勝香鄰以外,司馬灰與羅大舌頭、劉江河三人,都具備武裝越野的經驗,翻山過嶺如履平地,可那遍地黃沙又鬆又軟,踩一步陷一步,越用力越是緩慢,較之跋涉山地溪穀,更加艱難數倍。


    羅大舌頭心裏焦躁,結果一個踉蹌撲倒在地,順著平緩的沙坡滾了下去。司馬灰隻好停下腳步,伸手將他拽起,這時忽聽勝香鄰和劉江河同聲叫道:“小心!”


    司馬灰也覺察到身後有陣怪風卷至,放手鬆開羅大舌頭,拽出獵刀回手反削,聽聲音就像砍到了一片枯樹皮。再用礦燈往地下照視,就看有條半米長的怪蛇被刀鋒揮作兩段。那蛇粗如兒臂,兩肋有肉翅,通體明亮,洞見腸胃。裏麵生滿了無數肉刺,此時百餘體節一分為二,兀自曲身蠕動。


    司馬灰暗覺此事蹊蹺:“它何以對我們緊追不放?”他才剛一愣神,忽然腳下沙石轟鳴,立足的沙坡蹋陷出一個大洞,從深處露出一條沙蚓,頭如螂蛆,身似巨甕,那分成兩截的死蛇都被它連同大量沙塵吸了下。眾人急忙退避。


    通訊班長劉江河躲閃不及,竟跟著滑下沙洞,手足都陷在流沙裏掙紮不出。羅大舌頭離他較近,伸手拽住劉江河的背包肩帶,奮力向上拖拽,這時卻聽耳邊嚶嚶之聲猶如兒啼。羅大舌頭連忙回頭去看,就見沙蚓前端的口葉不斷膨脹伸縮,離著自己還不到半尺,嚇得他險些冒了真魂,情急之下生出股子蠻力,想撿起劉江河的五六式半自動拚命一搏,卻苦於步槍槍身太長,根本掉轉不開。


    這時司馬灰已端起步槍射擊,從洞中鑽出的沙蚓被子彈打得稍稍向後縮去,奈何其環肌層下的神經都屬網狀分布,槍彈畢竟起不了多大作用。不過稍微緩得一緩,勝香鄰就趁機拋下繩子,那二人手足並用攀上了沙洞邊緣。


    四人舍命掙出陷落的流沙,剛跑了幾步,麵前又陷下一個旋渦般的沙洞,耳聽流沙湧動,周圍還不知更有多少。司馬灰心知地底沙蚓軀體蠢濁,隻以腐物碎屑為生,輕易也不肯從沙海深處爬上來,可一旦遇上了也是很難對付,而且聽動靜來勢驚人,這四周空曠無極,如果找不到依托抵擋,隻怕眾人都要在此報銷了。


    眾人此時已不顧迷失方向,繞開陷下的沙洞又向東逃,就聽天上滾雷沉悶,厚重的雲層裏忽然墜下一物,正砸在司馬灰頭戴的“pith helmet”帽簷上,縱是配有緩衝夾層的木盔保護性能良好,還是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往地下一瞅,是溜圓的一顆冰雹,足有核桃大小。


    高空雲霧中的對流層受地壓影響,產生猛烈衝突,披頭蓋腦地撒下一場大冰雹來,司馬灰心說:“怪不得東麵靜得出奇,原來是要下雹子了。”


    雹子在民間又有“雹災”之稱,冰雹大小不定,最小的如同米粒,也有直徑超過十厘米的大雹子,在無遮無攔的情況下,也出現過把人畜活活砸死的慘事,眾人心知厲害,連忙抖開捆在背包後的氈筒子,迅速接到一處,再用步槍和背包支起,蜷縮在底下躲避這場突如其來的冰雹。


    司馬灰被雹子砸得頭上隱隱作痛,剛才又逃得甚是急促,胸頭燥熱難擋,就撿了塊冰雹放在嘴裏去嚼。


    勝香鄰喘勻了呼吸,就不安對司馬灰說:“你現在怎麽還有心思吃雹子?咱們已經在沙海中迷路了!”


    羅大舌頭也撿起冰雹往嘴裏放:“現在就別考慮什麽方向了,這陣冰雹一過,沙洞子裏的怪物恐怕又要出來了,咱近視眼配鏡子,得先解決目前問題不是?”他又對通訊班長劉江河說:“剛才要不是我羅大舌頭冒死下去救你,你小子早就革命到底了。”通訊班長劉江河千恩萬謝,又是慚愧又是感激。


    司馬灰對眾人所言充耳不聞,心中突然一動,說道:“不對,沙蟲沙蚓之屬都是從沙海深處而來,它們隻能通過感知振動和熱量變化行動,不應該隔著那麽遠就察覺到咱們的存在。這要是什麽巧合,我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再當著你們的麵吃了。”


    勝香鄰道:“不用動咒發誓,你到底想說什麽?”


    司馬灰說:“我看是咱們身邊可能藏著什麽東西,才把棲息沙海下的可怕生物引了出來……”他想起先前在沙漠中猛一回頭,看到有個惡鬼出現背後,兩隻手都搭在自己肩頭,可定睛再看,已是一片漆黑,他無法解釋這個現象,甚至懷疑自己被厲鬼附體。


    現在回想,當時身後就隻有這個背包,於是拎過來察看,他把裏麵的東西一件件掏出來,除了電池之外,就全是從地底測站裏找到的罐頭,也沒見有什麽反常之物,不料掏到裏邊的時候忽然摸到些什麽,感覺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握住了。


    司馬灰心說怪了,這背包裏裝得滿滿的,底下怎會還有人?他硬著頭皮向外用力一拽,竟拽出半截死人的左臂,那手臂上似乎被塗了某種秘藥,沒有血腥和腐臭氣息,僅及常人一半大小,被拽出來之後手指仍在微微顫動。


    眾人在旁看了,都是又驚又異:“這是誰的手臂?它怎麽還能動?”


    司馬灰看其形狀,就知道這是“86號房間”的另一條胳膊,可能是在暗河裏焚化宋地球屍體的時候,被他藏在了背包最底層的電池下邊,眾人在倉庫裏補充物資之際也未能發覺。


    司馬灰用刀割開手臂,從中剜出一顆肉瘤:“這就是鱉寶,可能就是這東西給咱們招災引禍。”


    眾人湊近觀看,就見那肉瘤色呈暗紅,表麵密布著神經線般的血絲,再看那半截手臂,就此一動不動了,至此才知道“86號房間”兩條手臂裏都有憋寶,還在死前留下了陰險的後招。


    這些情況好像都在趙老憋留下的憋寶古書中有所提示,隻因內容為過於隱晦,誰都沒能事先想到。除此之外,司馬灰心中還有些疑惑難解:“既然背包裏的死人手臂屬於86號房間,為什麽我看到的惡鬼,卻像是‘綠色墳墓’的首腦?莫非它是……”


    這時冰雹已停,沙海酷熱,冰雹落地不久就化為水氣彌漫成霧,羅大舌頭點火燒掉了“鱉寶”,又看那半截死人手臂礙眼,也給一同燒了,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


    勝香鄰見四周歸於寂靜,稍稍放下心來,就對司馬灰說:“多虧你有所察覺,才將一場大難彌於無形。但咱們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根本無從確認位置,你鬼主意這麽多,現在還有沒有什麽法子可想?”


    司馬灰卻根本沒把心思放在這件事上,隻是搖了搖頭表示無法可想,此時其餘三人都已收拾好了背包,準備繼續深入沙海尋找目標,司馬灰卻又伸手到自己背包裏掏了個底掉,卻不見了那本憋寶古書的蹤影,急問勝香鄰是否還記得他把書放在哪了?


    勝香鄰不解地問道:“那本舊書裏的內容詭秘古怪,觀之無益,何況也沒人看得懂,你還急著找它做什麽?”


    司馬灰說:“這本憋寶古籍的真正主人是綠色墳墓,要是找不到它咱們的麻煩可就大了。”


    第五卷 距離地表一萬米 第六話 磁蛇


    司馬灰想起那本憋寶古籍中隱晦離奇的內容,也許真如通訊班長劉江河先前所言:“古書中隱藏著非常邪惡的東西。”它很可能就是“綠色墳墓”派來的另一個敵人,否則怎會平白無故見鬼?


    勝香鄰將信將疑,一本殘破古舊的書籍,又能興得起什麽風浪,隻要你不去看它也就是了。何況“黑門”中那具屍體的身份,以及插圖中描繪的古怪情形,都尚未得以確認,如何能斷定它與“綠色墳墓”有關?


    司馬灰實在無法解釋,畢竟隻有他自己看到了那個“幽靈”,但此事肯定與來曆不明的“憋寶古籍”有關,現在它又莫名其妙的丟失了,或許是在一路狂奔逃命之際,古籍從背包側袋裏掉落出來,倘若遺落在這滿目漆黑的茫茫沙海中,則根本無從找尋。


    司馬灰見事已至此,知道該來的早晚會來,想躲也躲不過去,就暫且將此事放下,同其餘三人走向沙海深處,本想要回歸來路,但在炎熱險惡的環境中方位迷失,唯見四周沙壟起伏,東南西北並無任何分別,枯燥相似的地形始終沒有變化,好像隻是在原地不停地兜著圈子。


    勝香鄰勘探測繪的經驗豐富,與生俱來的方向感也比常人敏銳,但這極淵內的空洞規模顛覆了一切地理概念,“62式軍用多功能羅盤測距儀”在黑暗中徹底失去了作用,如果不能做到精確定位。隻怕從少走到老,接連走上三世也找不到目標。


    司馬灰也對此無可奈何,行走在這漫無邊際的地底沙海中,找不到任何參照物,雖有軍用羅盤作為指引,但無法隨時修正方位,想保持直線行進都很困難,更別提找到數公裏外的某個特定目標了。他正走得發慌,看流沙下又露出一片海鰍下頜骨,便停下來仔細打量。


    羅大舌頭催促道:“我說你是號稱家傳本事了得,連粒沙子都能分出公母,現在不抓緊時間確定方位,總盯著那些鯨骨看個什麽勁?”


    司馬灰忽然想到巨鯨潛航都是以聲納和碰場感應方位,以前的鯨和現在的鯨不同,體積更為龐大,遠超現在的座頭鯨。所以也稱古鯨或大海鰍。他曾聽見過漁民捕獲大海鰍的老人們講,每當春夏之交,海邊的漁民就聚在廟中焚香禱告,通過求簽乩驗一類的法子,看龍王爺是否允許捕鰍。一旦求得上簽,就知道將有大鯨獲罪於天,已成海患。可以捕殺。漁民們便在近海沉下大量磁石,廣集舟船,先選拔熟識水性,並擅於投擲鏢槍的矯健之輩,準備好帶著鏢眼長繩的梭鏢,架著柳木快艇出海守候。為什麽要用柳木船?原來天生一物,必有一製,古鯨最為懼怕忌諱之物,就是“陳柳木”。又讓那些善觀海色變化的老手,登到山頂遠遠眺望,什麽時候遙見海麵百餘裏開外,憑空突起波瀾,有白浪輕浮於上,黑雲鋪映於下,水勢滔滔,潮聲隱隱。那就是有巨鯨接近,遂放煙火為號,通知柳木艇上的漁民準備行事。隨後就見海鰍口噴飛沫,揚鰭出現,一時間波湧如山,譬如千軍萬馬,奔騰而至,光天化日底下倒灑大雨,就連岸上的人都被淋得衣衫盡濕。此刻艇上眾人齊心盡力,群擊柳梆,聲滿於海,趁著古鯨恐慌下潛之際放出鐵鏢。這類漁矛漁叉,殺不死如此龐然巨物,隻能使其受傷,然而海鰍皮肉破損後入鹹水必死,反複數次,死鯨就會浮出水麵,漁人即用鐵鉤大船牽引,將巨鯨拖往岸邊。


    至岸後就見這大海鰍真跟一座山似的,口寬數十米,頜下生有牛尾似的長髯,外有薄皮,內為軟骨。漁民們以杉木撐開深黑如洞的鯨口,這時必須用大蒜塞住鼻子,否則抵擋不住那裏邊的腥臊之氣,隨後搬梯子,點燃燈燭從喉門鑽入腹中,割取鯨油鯨膏,能以此製作名貴的螭膏長明燈,一尾巨鯨能得油膏十萬斤,其餘的骨肉任人瓜分。有一次被拖上岸來的海鰍還未氣絕,被亂刀割剜,疼痛難忍,猛然擺尾翻身,一下就壓死了好幾十人。


    羅大舌頭和通訊班長劉江河很是不解,為什麽司馬灰要突然說這些不相幹的事情,勝香鄰卻聽出一些端睨:“漁人在淺海沉下大量磁石,才引得巨鯨從外洋深海接近岸邊,古生物多能以自身磁場精確定位,人類卻不得不依賴工具。”


    司馬灰道:“咱們現在也可以借助生物碰場確認目標方位,這地底極淵在千萬年前,曾有鯨群出沒,如今卻成了萬物枯寂的沙海,似乎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可尋,但在流沙深處也棲息著沙蟲沙蚓之類的生物,尤其是白蛇,白為金象,蛇頭中大多含有磁珠,又稱磁蛇,可以借助它們來確定方位。”


    勝香鄰道:“沙漠裏的蛇蟲都有猛毒,避之猶恐不及,你要怎樣才捕獲它們?”


    羅大舌頭自稱熟識此道:“我在緬甸山區也不知道剝過多少蛇皮,這手藝要是再不使用,可都荒廢掉了,你們就盡管在邊上瞧著吧。”他這倒也不是自吹自擂,當初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跟著遊擊隊在深山裏一躲就是幾個月,那部隊裏有個緬甸土人,常攜他們二人同去捕蛇。


    每次月夜晴朗,那緬甸人總要叮囑二人:“眼中若有所見,切記勿驚勿怪,不要出聲。”隨即燃起香料引蛇,然後帶他們倆躲在樹上觀看,原始叢林地的蛇真是千奇百怪,說不盡有多少異處,有的鱗甲煥斕,兩目光灼如電,口吐五色毒氣,紛紛如朝霞之彩;有的遍體通紅,熊熊若初日浴海;也有的首似狐兔,或黃或白,什麽顏色的幾乎都有,大小長短也不相同,諸如鶴頂雞冠,身如扁帶,或像泥鰍似乎的烏黑沒鱗,一切奇形怪狀,種類難計其數。可每到中夜時分,不管所獲是多是少,那緬甸人就會立刻把香掐滅,帶著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匆匆離開,你要問他為什麽不多等一會兒,再捕幾條大蛇,他就會臉色大變,打著手勢告訴二人:“再不趕緊走,就把蛇王引出來了。”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捉蛇的手段,都是跟這緬甸土人所學,但沙漠與叢林中的蛇性不同,眼下又沒有香料,隻好以步槍的槍托在沙子上反複拖動,連續製造一些輕微的振動,想將流沙深處的磁蛇引出。這辦法果然奏效,就見黑暗裏有一條半米來長的白蛇蜿蜒遊走而至,轉瞬間距離羅大舌頭已僅有數步之遠,它突然疾如激箭,直對著麵門撲來。


    羅大舌頭看得分明,這是條獠牙倒立的尖吻蝰蝮,被它咬中的人,走不出五步就會全身發黑而死,一百個裏也活不了一個,他趁那磁蛇還未徹底起身,猛地腳下一跺,磁蛇受到劇烈振動驚嚇,蛇身便向側麵遊移,被羅大舌頭窺著空當,出手似電,一把抓住七寸,同時上步踏住蛇尾,將蛇身拉直,又順勢捋鬆脊椎骨,那磁蛇就已軟綿綿纏在了他的手中,再也不能掙紮反抗。


    其餘三人喝一聲彩,一同圍上前來觀看,那蛇頭內的磁珠不過米粒大小,但蟠曲時蛇首所向,必是附近藏有鐵脈之地,這是其天性使然,以此修正方位,順藤摸瓜就能找到幾公裏外的目標。


    眾人當即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司馬灰忽然想到蘇聯人利用深空透視呈像法,反複對地底進行探測,但“極淵”中大多時候是一片空白,其實這並不奇怪,因為極淵本身就是地殼與地幔之間的空洞,據勝香鄰所言“大地電場透視”必須有相應介質,如果地層中間存在斷裂,會對電磁造成過度損耗,所以基本上探測不到任何圖像,可那幾張呈現出結果的探測圖是怎麽形成的?存在於地底的那兩個鐵質物體,是否僅在某個特定時間才會出現?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磁蛇指引的方向也未必準確。


    勝香鄰對司馬灰說:“特定的時間應該是指12:30分,那時地場中會出現黑霧,按照蘇聯人的觀點來看,那是隕冰爆炸後存留在地底的黑色灰燼,其中可能含有大量輻射電碰波,它呈周期性循環往複,黑霧出現的時候會覆蓋極淵,所以在這段時間內,大地電場可以向下滲透,從而取得探測數據,顯現出反饋圖像。”


    司馬灰看了看懷表,距離12:30分還有四個小時,時間足夠找到那兩個神秘的鐵質物體,但是然後又該怎麽辦?他開始隻是想接觸到極淵內的秘密,就能解開“綠色墳墓”的全部謎團,可隨著目標越來越近,卻感覺距離真相越來越遠,天知道這地底下為什麽會有兩個與蘇聯潛艇體積相當的大鐵塊子,它當真會是一切未知的終極答案嗎?


    勝香鄰也覺前路未卜,但她仍然相信宋地球的判斷,“樓蘭妖耳”就是謎底,“綠色墳墓”首腦的身份與來曆,以及這個地下組織的真實目的,還有黃金蜘蛛城密室中密碼般的“夏朝龍印”、失蹤的蘇聯z-615潛艇和中蘇聯合考察隊,這些謎團都與“羅布泊望遠鏡”下的地底極淵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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