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兵特意繞了段路,親自下到山溝裏挖了兩株草藥,搗碎了加以溪水調和,喚醒勝香鄰讓她服下,還說:“該著是這姑娘命大,以前這裏漫山遍野的藥草,如今大部分森林都給砍荒了,這回能挖到兩株也算是走了大運,否則還得到燕子埡後山的原始森林裏去找。”


    途中那老兵要去“7號林場”,其餘三人則要前往蒼柏鎮,隻好分道揚鑣。司馬灰見勝香鄰服過草藥之後,果是大有起色,因此對這位熱心的老兵甚是感激,拿出五十斤全國糧票以示謝意。


    當時全國糧票完全可以替代大額現金,不管是出差還是探親,走到哪裏都能通用,如果沒這東西,出門在外寸步難行,價值遠比等值的地方糧票貴重。但那老兵堅持不收,他說:“咱那林場子裏有工資有口糧,不缺吃不缺喝,一個月下來的夥食尾子還夠買上兩條經濟煙,要你們這些糧票做什麽?再說五十斤全國糧票換兩株草藥未免太多,你們要是真有心謝我,就給我留下一件別的東西。”


    司馬灰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這些全國糧票了,其餘的東西則是進山必備之物,他也不知道這老兵究竟想要什麽。


    其實那老兵隻想要司馬灰衣服上佩戴的“軍星”,民間所說的“軍星兒”,是對一種珍貴像章的通俗稱謂。那些年男女老少都要佩戴毛主席像章,進而形成一種風靡全國的潮流,誰要是能戴上一枚精美罕見的像章,也算是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司馬灰身上佩戴的“軍星”就屬於極品中的極品,是由解放軍總政治部設計發行的一枚“星形毛主席像章”,比拇指蓋稍大一點,能與常見的“為人民服務”條形章湊成一套,金邊紅底十分醒目。由於發行量極少,工藝和質地又非常精致,所以顯的十分特殊,普通人連見都沒見過。


    司馬灰這枚“軍星”的來曆更不尋常。文化大革命初期,他跟著夏鐵東等人去延安參觀革命聖地。回來的途中忽然降下鵝毛大雪,眾人登高遠眺,隻見天地皆白,當即齊聲高誦主席詩詞:“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等念到最後一句:“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一個個激動的熱淚盈眶,忍不住山呼萬歲。那時候真把自己當成賽過唐宗宋祖的“今朝風流人物”了,結果司馬灰有些得意忘形,竟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從家裏偷他爹的呢子大衣也被掛了一個口子。當時夏鐵東見司馬灰疼的險些掉下淚來,就將自己衣服上的軍星摘下來,給他戴在了胸前。漫天飛雪映襯的金星熠熠生輝,見者無不欣羨。


    正因為有了這層特殊意義,司馬灰對這枚“軍星”看的比生命還重,他平時根本舍不得戴。後來去緬甸的時候,就把像章存在了夏芹家裏,直到從磚瓦場裏放出來才再次取回。所謂“睹物思人”,看見這枚像章就能想起慘死在緬甸的戰友們。


    司馬灰是真舍不得讓給別人,其實那老兵也未必知道這枚像章的價值,隻不過是看著稀罕而已。但對方幫了忙,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絕,當下二話沒說,摘下像章交給老兵。


    那老兵得了像章,也是滿心歡喜,他向司馬灰等人道過別,趕上騾車駛入山道,竟自去的遠了。


    勝香鄰見司馬灰十分珍視那枚像章,心中大為感動,就對他說:“今天可真是多謝你了,將來我一定找個一模一樣的還給你。”


    羅大舌頭了解內情,他告訴勝香鄰說:“妹子你是不知道,別看全國上下有大大小小好幾億枚毛主席像章,可都加起來也換不了那枚軍星。”他又問司馬灰:“當初我找你要了好幾回,你小子都沒舍得給我戴一小會兒,今天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大方了?”


    司馬灰裝作很不在乎:“畢竟是身外之物,何足掛齒。”他說完便拎其背包動身上路。心裏卻還尋思著:“今後要是能找到什麽稀罕物件,還得想辦法去趟林場子,再跟那老兵把像章換回來。”


    這麽胡思亂想地在山裏走了一程,蒼柏鎮已近在眼前。可走進鎮子裏,卻發現偌大個地方,竟是空無一人,連雞鳴犬吠的動靜也聽不到,隻有深山裏鬆濤起伏的聲音遠遠傳來。夜色低垂之際,那聲音猶如鬼哭狼嗥一般,顯得分外陰鬱。


    第二卷 大神農架 第五話 了望塔


    蒼柏鎮是神農架要衝,雖然規模比普通的村子還小,卻是進山的必經之路,四周群峰聳立,鬆杉繁盛崢嶸。從這裏出發再往燕子埡走,全是被原始森林所覆蓋的危崖險壁,那就不再有常規意義上的“路”了。


    司馬灰三人這趟進山探秘,盡量不與外人接觸,免得暴露行蹤惹來麻煩,可沒有當地向導或詳細地圖,想進入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絕非易事,因此要先到鎮子上尋訪白團長。


    那位白團長是劉壞水的親外甥,以前做過鐵道兵的團長,按行政級別來說屬於縣團級幹部,文革前轉業到了地方,如今是縣革委會的“一把手”,隻要他肯提供幫助,就能為三人解決很多困難,卻沒想到鎮子上不見一個人影,家家都是關門閉戶。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都有行軍偵察的經驗,四處察看了一番,發現地麵有積灰,灶頭都是冷的,像樣的家式也被搬了一空,看來鎮上的人在幾天前就已經全部撤離了,原因則不得而知。


    此刻天色漸黑,三人隻好翻牆跳到一處民房裏,抱捆柴禾點起灶頭,燒了鍋熱水,胡亂吃了幾口幹糧準備過夜。


    入夜後氣溫又降低了很多,深山裏的鎮子也沒通電,到處黑咕隆咚,不時有山風掠過,遠遠能聽到鎮外鬆濤之聲蒼勁沉鬱,司馬灰等人大驚小險的經曆了無數,也不太在乎這種情況,他看勝香鄰服過草藥後,氣色已大為好轉,更是放心得多了,就同那二人湊在爐火前取暖說話。


    羅大舌頭算盤打得挺好,還以為找到當地領導,最起碼能管頓熱乎飯菜,怎麽還不給掂排個“香菇燉土雞、岩耳炒臘肉、泡菜懶豆腐”什麽的,沒想到撲了個空,隻能接著啃幹餅子,心裏別提多泄氣了,可說來也怪,鎮子上的人都跑哪去了?


    司馬灰叼著煙說:“早知道就該問問那位趕車的老兵,當時隻顧著問他深山林場的情況,誰也沒想到鎮子裏會是這樣,不過要是真有大事發生,那老兵肯定不會不提醒咱們。”


    三人商量了幾句,都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必要理會山裏發生了什麽,明天按照原定計劃,直接進山也就是了,隨即談及此行的目標:


    司馬灰通過在“羅布泊望遠鏡”中發現的各個線索,特別是破譯夏朝古篆的密碼本,了解到有一個失落於史料之外的古代文明,它起源於被禹王鎖在地底的鬼奴,後世分支衍於各地,包括古西域吐火羅人,以及緬甸滅火國等等,都具有濃厚孤立的神秘色彩,可以統稱為“拜蛇人”。


    “拜蛇人”將大量神秘離奇的傳說,鑿刻於地底密室的石壁之上,根據司馬灰等人的理解,這些傳說大致是“禹王碑”沉入了地下深淵,從此永不出世,拜蛇人卻一直妄想將它找出來,奈何天數極高,地數極深,淵淵渺渺,凡人不可通達。


    根據拜蛇人留下的記載,想找到深淵裏的“禹王碑”,必須先找一個被稱為“天匭”的物體。這個詭異的不明器物,大概從神農時代就已經有了,經過司馬灰等人的前期考證,最後一個見過它的人,也許還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楚幽王,從那之後的兩千多年,這個比古老年代更為古老的謎,一直沉睡在神農架。


    羅大舌頭聽司馬灰說了這些事,抖機靈猜測說,那個七分好像鬼,剩下三分也不怎麽像人的……“綠色墳墓”,會不會是古代的“拜蛇人”?


    司馬灰搖頭否定,“綠色墳墓”沒有能力直接辨識夏朝古纂,所以不像是早已消亡千年的拜蛇人,眼下這個幽靈的真實身份與麵目依然懸而未解,但它即使真是個“鬼”,也應該有個身份才對。


    三人均感此事詭秘叵測,但為了複仇與救贖,也隻有將生死置之度外繼續探尋謎底。做好了應對一切變故的心理準備,當晚宿在蒼柏鎮,第二天天還沒亮,司馬灰就起身到附近的民宅裏走了一遍,他沒有找到獵槍,就隨手順了些鹽和鬆油,又留了兩元錢壓在燈台底下,然後同其餘二人收拾齊整,打上綁腿徒步進入深山。雖然沒有向導,但大致方向不會搞錯,首先要翻越海拔最高的主峰神農頂,再經燕子埡進入原始森林,至於怎樣才能在陰河穀裏找到隧洞,還需要到山裏詳細勘察。


    神農架的大山險峻綺麗,遼闊的群山巍峨起伏,重重疊疊得約有數十層之多,山上生滿了冷杉、箭繡和高山杜鵑,深秋時層林盡染,遍地都是枯枝落葉,而且溪流瀑布眾多,幾乎每條山穀裏都有清澈碧綠的溪水,過了蒼柏鎮就是沒有人煙的原始森林,那林子越往裏走越深密,淵澗幽深,蓊嶺鬱蔥,毒蟲毒蛇和各類野獸出沒頻繁。


    司馬灰在緬甸經常鑽的都是熱帶叢林,從未進過神農架這種原始森林,他隻知道神農頂海拔三千多米,是大巴山脈東端最高的主峰,可進來之後才發現,周圍的山峰都差不多,形勢參差起伏,搞不清哪一座才是神農頂,另外這深山老林裏奇峰聳峙、幽壑縱橫,許多地方無路可走,明明認準了方向也過不去,繞了半天全在兜圈子。


    三個人隻能憑借以往的經驗,尋著綿延起伏的山勢不斷向裏走,接連在山溝裏鑽了兩天,也不知繞了多少彎路,就看到林海深處有座形如屋脊的高峰,環視四周,好像其餘的山都沒有它高,估計應該就是神農架的主峰了,即便不是,也可以攀到峰頂俯瞰地形。


    但密林中沒有路徑,周圍全是密密匝匝的樹木,海拔低的山溝裏是冷杉,高處則是齊刷刷的原始箭竹,那些箭竹粗壯高大,竹節上布滿了尖刺,猿猱也無從攀援。各種植物在不同的高度間互相依附,交織成了一道接一道的巨網,根本沒有容人穿行的縫隙。如果是長得不高的杉樹,還可以從枝幹上攀過去,實在無路可走時,就隻有撥開低處的灌木或草叢往前爬,人體自身的定位係統很快就亂了套,必須不斷依靠指北針校正方位,使行進速度變得格外緩慢。


    這樣在森林裏走了一段,麵前的草叢裏突然驚出幾隻“雉雞”,拖著長長的尾翼撲騰起半人多高,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知道這東西跑得奇快,落在灌木茂密的地方就沒處捉了,但騰飛時較為笨拙,二人眼疾手快,瞅準雉雞由半空下落的時機,躥上去分別擒住一隻,拎到溪邊洗剝幹淨,讓勝香鄰就地攏了堆火,穿在樹枝上來回翻烤。


    司馬灰等人明知道這樣做容易引來深山裏的大獸,卻實在抵擋不了野味的誘惑,又自持身邊帶有信號燭,即使遇到最難對付的豹子或野人,也有把握將其驅退。


    羅大舌頭更是迫不及待,他眼看雉雞已經滋滋冒油了,也顧不得燙手,連皮帶肉撕下來一塊就往嘴裏塞,結果燙著了舌頭,忍不住就想叫疼。


    司馬灰警惕性很高,察覺到密林深處有陣異響傳來,立刻抬手按在羅大舌頭嘴上,沒讓他發出聲音,勝香鄰也在同時推起泥土,壓滅了地上的火堆。


    羅大舌頭也聽到樹叢後有“嘎吱嘎吱”踩踏落葉的響聲,好象是什麽野獸尋著氣息而來,他忙把烤熟的半隻雉雞塞入懷中,隨即探出臂膀拽出弧刃獵刀。


    這時從幾棵高大的冷杉背後,忽地躥出一條尖耳長吻的黑背獵犬,體型頎長碩大,神情沉著銳利,它一聲不發,蹲在地上緊緊盯著司馬灰等人。


    司馬灰看出這是條訓練有素的獵犬,當即站定了腳步,同其餘兩個同伴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沒有輕舉妄動。


    那樹叢後隨即又快步走出三個人來,當先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膚色黑裏透紅,長得虎頭虎腦,手裏拎著一杆土銃,腰上掛著藥葫蘆和柴刀,像是山裏的獵戶;他身後是個穿著軍裝的年輕姑娘,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出頭,烏溜溜地一雙大眼頗有神采,背有行李和水壺,腰裏紮了武裝帶,顯得很是齊整;跟在最後邊的瘦弱男子,則是林場裏常見的知青模樣,鼻梁上架著啤酒瓶子底似的近視眼鏡,衣服洗得都發白了,補丁摞著補丁,也帶了火銃,身上還背有一部老式無線電,剛才可能走得太急了,累得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呼呼直喘。


    那獵戶模樣的少年皺著個小眉頭,說話特別衝,他惱怒地打量了司馬灰三人一番,轉頭對女兵說:“姐,就是他們在這放火!”


    司馬灰使個眼神讓羅大舌頭悄悄將獵刀收回去,然後趕緊向對方解釋:“別誤會,我們都是過路的,看見這林子裏冒煙,就趕緊過來把火撲滅了……”


    那女兵看羅大舌頭嘴裏還塞著雞肉,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她直接詢問司馬灰:“你們是哪個單位的?知道在林子裏用明火有多危險嗎?”


    司馬灰還是按先前編好的話來應付,自稱是考古隊的人,要到大神農架原始森林裏找古生物化石,並且出示了工作證和兩封信件,表示自己跟縣革委會的領導相識。


    那少年獵戶還想不依不饒,而女兵看過司馬灰的證件,也沒發現有可疑的地方,就沒再追究點火的事情,她說:“這裏還是神農架的前山,陰河穀又叫陰峪海,位於主峰西北側,據說密林中經常有驢頭狼出沒。那東西體型和驢子差不多大小,頭部很像驢,卻長著四條狼一般的利爪,尾巴又粗又長,行走如飛,生性凶猛殘忍,在找不到食物時就傷害牲畜,甚至吃人,你們沒帶獵槍防身,想翻過燕子埡到那片原始森林找化石,未免太冒險了。”


    司馬灰連聲稱是,他對這女兵一行人的去向也有些好奇,不知對方是在執行什麽任務,但有獵戶和當地林場的知青同行,料來不會是機密的軍事行動。經過探問,才知道這個編製非常特殊的小組,是要前往大神農架主峰神農頂北坡的“了望塔”,那座了望塔高約40米,上麵設有防火觀察所和通訊站,站在高處向四周眺望,千裏林海盡收眼底,是整個神農架的製高點。那地方距離後山的燕子埡已不算太遠,可以順路將司馬灰等人帶過去。


    司馬灰自是求之不得,出發前他又問那女兵:“為什麽山底下的鎮子裏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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