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突然跟那魚石螈臉對臉打了個照麵,礦燈光圈所照之處正是血淋淋的頜骨,迷路構造的尖銳牙齒距離自己還不到半米,驚駭之下無暇多顧,立刻將手中所持的“1887型霰彈槍”向上射擊,黑暗中藤蘿遮檔,也不知命中了什麽部位,但那魚石螈沉重龐大的軀體翻落下來,掙紮著墜入水中,粗長有力的尾部橫掃到樹根上,當場就將司馬灰掀了個跟頭,合抱粗細的樹根也從中斷裂,附近的狼鰭飛魚都被驚散了。


    羅大舌頭趁亂摸出掛在身後的壁虎鉤子,拋出去搭在岩柱上,在眾人的掩護下奮力扯動繩索,使腳下斷裂的樹根移向石台,涉水躍上實地,此時有了聳立的岩柱作為依托,狼鰭魚縱然能離水飛行,周圍結構複雜的障礙物,也會使之受到很大限製。


    眾人倚在岩柱上呼呼喘著粗氣,耳聽黑暗中水麵紛亂,那條五六米長重達千斤的魚石螈,迅速被啃成了一幅骨架,估計身上連半絲血肉都剩不下了,想到膽寒處,臉色都如死灰一般,誰也不敢探出身去張望。


    司馬灰手臂傷勢流血雖多,卻沒傷到筋骨,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讓高思揚做了應急的包紮處置便可以行動自如。


    羅大舌頭說:“這點小傷頂多算被蚊子咬了一口,你剛才要是掉到水裏,那可真是黃鼠狼子烤火——爪幹毛淨了!”


    勝香鄰見司馬灰無事.也終於放下心來、她擰開行軍水壺,衝洗了司馬灰衣袖以及“pithhelmet”上的血跡。


    司馬灰借機打量這處石台,發現岩柱旁放著件銅質蒼綠斑駁的樹形器物,每根樹枝上,都在舉著一個大缶般的銅器,缶身上鑄有子母孔,通體飾以蟠螭弦紋。司馬灰曾在壁畫中見過,知道這是用來在地底照明的銅燈,古稱“照幽”,立即起身上前撥開子母孔上的銅蓋,將火把伸進去試試能否點燃。


    據說春秋戰國時代,有種常年不滅的燃料叫“龍髓”,專供為王侯修築地下陵寢的“照幽銅燈”使用,比落地為珠的鮫人眼淚還要難得,但其來源與真實成份如今早已不可知曉了,樹形銅燈裏大概就裝有這類“龍髓”,此時被明火一引,立刻熊熊燃燒,光焰明亮異常,能照到數十步開外。


    眾人眼前頓時一亮,就見身邊那幾根岩柱,確實是某種石獸向上托舉的爪子,足有六七米高的樹形銅燈,隻是其掌中之物,,很難想象這尊巨獸的軀體如何之大,側麵被一麵直上直下的岩壁遮擋。


    司馬灰站在樹形銅燈旁,伸手便可觸摸到冰冷的石壁,再凝目觀瞧,才看出那是個刻滿鬼怪圖案的長方形石函,山嶽般壓在手捧樹形銅燈的石獸身上,規模也是大得異乎尋常,而那份使人驚心動魄的沉重背後,則承載著更加巨大的懸念。


    第四卷 陰峪海 第四話 楚載


    那“石函”是利用地層中的沉積岩雕鑿而成,與其下的神獸合為一體,表麵上分布著無數條裂痕,又被枯藤蒼苔覆蓋,呈現出陰鬱的深綠色,眾人站在原位,也僅能從固定角度窺探到它的一個局部,驚異且神秘的感覺油然而生。


    “二學生”把眼鏡片上的濕氣抹掉,瞪大了眼鏡觀瞧,怔怔地道:“這就是楚幽王的盒子了?”


    司馬灰同樣感到驚奇,那石函顯然中空,內部可以容物,但世上哪有這麽大的“盒子”,這又不像是放置屍體的“石槨”。他忽然想起了先前在洞穴中看過的壁畫,那些兩千年前留下的古老壁畫中,經常出現一種體如黿龍的異獸,有頭無麵,在混沌中手捧燈燭,背上壓著輪盤形狀的器物,形態近似負碑的“贔屭”,可能就與這石函下的異獸完全一樣,隻是沒想到竟有如此巨大。


    勝香鄰道:“古代有‘函載’之說,在混沌中爬行的怪物叫‘載’,它身上的盒子是‘函’”。


    羅大舌頭等人不解其意:“宰什麽東西?宰人還是宰牛?”


    勝香鄰說:“是載重卡車的‘載’,它隻是一個並不存在的怪物,或者說是種神獸,其形狀近乎黿龍。背負天地萬物,運行古往今來,以現在的觀點來看,載代表了古人對時間的理解,一載代表一年。古代崇信鬼神,認為時間隻會向前不停的流逝,卻不能倒退,是因為有個怪物馱著天地乾坤,在混沌中不停向前爬行,所以過去的時間就永遠過了。”


    二學生若有所悟:“以前經常聽到千年萬載之類的話,但司空見慣了。反倒沒有仔細想過,原來還有這種典故在內……”


    司馬灰尋思“載”這種怪物從不存在於世,那隻是古人的想象,但其象征了運行萬物的未知力量,由它背負的“石函”上雕滿了鬼怪圖案,又壓在這個通著陰山地脈洞穴之下,所以一定非常重要,“楚幽王的盒子”或許也在這裏了。


    高思揚問司馬灰:“考古隊要找地底的天匭,與這陰氣森森的石函有什麽相幹?”


    司馬灰眼下還無法預知“石函”中有些什麽,隻能暫且認為這裏麵隱匿著繼續深入地底的途徑。當即讓二學生收集龍髓,都裝到以前放鬆油的罐子裏,作為火把的補充燃料,隨後利用密集的枯藤樹根作為掩護,摸到附近的函壁邊緣。


    司馬灰推測洞底的“樹形銅燈”不止一處,但行動範圍畢竟有限。也無法全部點燃,眾人僅有“獵槍、火把、羅盤”之類的基本裝備,可是在殘酷複雜、條件惡劣的地下洞穴中,卻比那些容易出現故障的先進器械更為實用,此時又有石壁作為依托,也就不必懼怕水中有飛魚突然襲來。不過這岩壁下的水麵中卻靜得出奇,司馬灰跟在隊伍末尾,心裏正感到有些蹊蹺,忽覺得身後惡風不善,還不等他反應過來,身後猛然一緊,霎時間雙足離地,竟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拖到了半空。


    司馬灰知道洞底有許多被困住的掠食生物,不管遇上的究竟是個什麽,憑它能將活人攫上半空的力氣,這東西的個頭也小不了,幸好有背包擋了一下,但被它拖走了別想活命。這時雖是猝然受製,可司馬灰臨危不亂,眼見回身不得。翻轉手中所持的槍支向後射擊,也不知有沒有命中目標,就覺抓住他背包的東西厲聲尖叫,聲如龍吟,顯是受驚不小。


    司馬灰未及扳動手柄給“1887型霰彈槍”上彈,身體便忽地一沉,已從高處跌落下來,他急忙雙手抱頭,兩肘夾住膝蓋,以防摔斷了筋骨。這會摔和不會摔的人區別就在於此,他落地後就勢打個滾翻身而起。除了皮肉疼痛也沒受什麽重傷。


    由於事發極為突然,其餘幾人聽到槍響才察覺到情況不對,這石函下都是樹形銅燈的照明範圍,就見有隻蜥蜴般東西在麵前倏然掠過,此物半米多長,龍趾鳥喙,翼窄尾長。滑翔之際悄無聲息,眨眼見就已沒入黑暗。


    眾人大驚失色,立即將司馬灰拽到函壁下,“二學生”又多點了兩根火把以防有變。


    司馬灰疼得不住咧嘴,看到自己背包上的帆布被撕豁了幾條口子,也不禁心有餘悸,自己翻出膠帶。在背包上貼了塊補丁。


    高思揚道:“這東西神出鬼沒。實在令人難以防備,它好像是某種猛禽?”


    二學生給高思揚分析道:“從技術上說……這東西翼窄尾長,並不能真正的飛行,隻是借助奔走俯衝之力滑翔而已,它趾爪強勁,應該可以在陡峭垂直的洞壁間攀援,所以不能稱之為飛禽。”


    羅大舌頭道:“我看多半是喜馬拉雅山雪鶩,聽說那東西能把犛牛抓到天上去!”


    勝香鄰說:“這裏可是鄂西深山腹地,距離喜馬拉雅有多遠?再說地下洞穴裏怎麽會有棲息在雪線上的生物?”


    司馬灰接過一根火把說:“二學生講的還算靠譜,此物半龍半鳥。可能是古翼鳥之類的分支,來去無聲是因為其骨骼中空,它常年居於地下雙眼已經退化,因此不懼火光。這附近沒有一處安全,隨時隨地都會有危險和意外出現,咱們還是先找條道路進到石函裏再說。”


    眾人不敢托大,順著牆根向前搜尋。可那石壁上裂痕雖多,卻都非常狹窄,能鑽進人的地方也全是死路。直摸索到“樹形銅燈”光照不及之處,發覺石壁向內凹陷。


    司馬灰高舉火把觀望,就見石函在此出現一個窟窿,外部是隆起的浮雕,看輪廓似乎是張獸麵,嘴部就是那大得嚇人的洞口,直接穿過了厚重的函壁,但走勢並不規則,而且黑咕隆咚的很是深邃,就像曾有蛟龍一頭撞去,岩壁被它撞開一個大窟隆,可是卻再沒見蛟龍從裏邊鑽出來,兩壁雕有無數似龍似虎的走獸之形,都比常人高出半截,在火光映照下顯出神秘的陰影。


    司馬灰讓羅大舌頭持槍斷後,隨即投石問路,看裏麵靜悄悄地沒有什麽動靜,便當先鑽進“石函”上的洞口,其餘幾人陸續跟進,函壁間那些古老的痕跡,並沒有被漫長的歲月甄滅,卻又是曆史記載上缺失的一個環節,處處都透著幽暗詭秘之感,那冷嗖嗖的陰風從岩洞深處吹出來,也令人心縮膽寒。


    眾人不知深淺,進來之後不由得放緩了腳步。司馬灰用獵刀剝去牆上的苔痕,見那些石雕除了凶禽猛獸一類的精怪,更多的則是楚幽王祭祀鬼神之舉,旁邊還刻著些鳥跡古篆。


    他手中雖有破解夏朝龍印的密碼本,但對春秋戰國時期的古篆卻一字不識,也沒耐煩仔細辨認,隻是看這洞穴無遮無攔地直通石函內部,不免有些意外,這座負於“載”上的大石函,可以說是巫楚秘密的核心所在,其中必定有許多不曾出世的重寶,怎會讓人如此輕而易舉的進去?莫非這石函裏有什麽陷阱?


    二學生想起楚幽王引活人殉葬之事,提醒眾人:“這石函裏麵會不會有機關?萬一觸到機括,就會有斷龍石放下,把大夥全給活埋在裏頭!”


    勝香鄰說:“這裏封閉在陰峪海下兩千多年,即便有斷龍石之類的機關也早該失效了,可是楚人曆來相信鬼神之力,據傳秦兵南下攻楚,一度大破楚軍,楚王也隻是在馬嵬嶺雕刻大量石俑,想將陣亡的將士從陰間召回抵禦強秦,所以比起機關埋伏,大夥應該多提防別的東西。”


    二學生奇道:“什麽是……別的東西?難道真有千年不散的陰魂?”他倒不怎麽怕鬼,畢竟無從證實,隻是對司馬灰提到的事情感到無比好奇,古往今來有無數考古學家、地質學家,乃至研究神秘主義的組織,都絞盡腦汁想要探求其中的真相,似乎都對它無可奈何,一批又一批探險者被那些充滿死亡氣息的謎團所吸引,卻始終沒人能夠觸及它的秘密,而人類又是一種天性好奇的生物,越是難以理解的未知事物,就越想弄個明白。如今這支“考古隊”,成員包括兩個參加過緬共遊擊隊的亡命徒,一名測繪分隊的技術員,一名軍醫學院的學員,還有他這個林場知青,有機會接近那個永遠不可能到達的地方嗎?


    司馬灰見二學生心神不寧,就說:“用不著想太多,你隻當自己脖子上扛的是個丸子,那就什麽都不在乎了。”


    這函壁厚得會使人誤認為裏麵沒有空間,說著話行到一處,兩邊各有一根石柱,分別刻有鳥麵人身的鎮鬼神靈,充滿了濃重的巫楚色彩,再往深處則是一片黑漆開闊的空間。


    司馬灰打手勢示意眾人停下,他向前舉火照視,隻見石柱下有幾具頭戴青銅麵罩的古屍,高冠博袍覆滿了塵土,說是古屍可能也僅剩殘骸了,但怪異的青銅麵具上圓目內凹,眼珠鼓突,唇部薄而微張,還留有口縫,使人感覺它們會突然站起身來,揭掉麵具,用誰都聽不懂的語言,講述一些生者難以想象的事情。


    第四卷 陰峪海 第五話 天在地中


    司馬灰看到眼前這幾具古屍,似乎全是楚人中的巫者,根據洞中壁畫描繪的情形,楚幽王卜問吉凶之際,便會有頭戴青銅麵具的巫者,把自己幻視裏出現的情形告訴楚幽王,以此來“洞悉前後、決斷行止”。在迷信鬼神的春秋戰國時代,巫者不僅跟人熟,跟鬼更熟,隻有他們能夠同無影無形的神秘力量進行溝通,因此地位極高,往往隻言片語就可以左右興衰。既然這些古屍出現在“石函”中,“楚幽王的盒子”肯定也在裏麵了。


    羅大舌頭自言自語道:“死都死了,還戴著麵具裝神弄鬼,盯得老子渾身都不自在……”說著上前想摘下麵具,可那屍骨早已枯朽,用手一碰立時化為塵土,青銅麵具“當啷”一聲掉落在地,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急忙跳起來向後閃躲。


    高思揚險些被他撞倒,忍不住說:“憑你這副毛手毛腳的樣子,哪像參加過考古隊的人?”


    羅大舌頭嘴上從不服軟:“考古隊才多大個廟,能裝得下我羅大舌頭嗎?你也不打聽打聽……”


    司馬灰知道羅大舌頭接下去又要吹噓個人經曆,倒騰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英雄事跡來講,你根本就不能給他這種機會,要不然沒個完,於是止住二人說:“這石函深處似有冷風湧出,裏麵一切情況不明,大夥多留點神,可別讓陰魂惡鬼拖了去。”隨後就摸索著岩壁向深處走去。穿過函壁間的洞穴,地勢陡然開闊,變得上凹下陷。被鑿刻為內弧形的岩層間,雕有許多帶狀“圖言”,頭頂上和腳底下都有,所謂“圖言”,即是用連貫圖形替代文字記事,使之通達幽冥,並不是給活人看的,故此不用古篆。


    羅大舌頭剛才沒說痛快,跟在後邊還想尋個借口接茬兒再說,可一看地形古怪,就把先前之事忘在了腦後:“哎……我發現楚國人很精通幾何啊,這外方內圓的想搞什麽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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