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憋卻說:“那座石碑不過是塊極大極厚的石板,和山裏那些普通的石頭沒啥兩樣。否則咋說它是塊石碑呢,石碑嘛,原本就是石頭,不是金也不是玉。”


    羅大舌頭氣得暴跳如雷,揪住趙老憋衣襟罵道:“老不死的,我看你真是活膩了!”


    司馬灰看趙老憋東扯西繞,實在可恨,就對其餘幾人使了個顏色,暗示不必阻攔,且讓對方吃些苦頭再說。


    趙老憋被羅大舌頭一折騰,果然服了軟,再也不敢賣弄見識,他說“禹王碑”確實是塊普通不過的石頭,這話全然不假,石頭雖然和石頭一樣,但命卻不相同,因為石頭也有石頭的命,好比同樣生而為人,你把那沿街要飯的乞丐和身登大寶的皇帝,都剝光洗淨了看看,豈不同是一團皮囊裹著的血肉之軀,所以說人和人沒啥兩樣,死了埋到土裏同樣腐臭生蛆。


    可為啥皇帝能在萬萬人之上,想玩哪個娘們兒就玩哪個娘們兒?乞丐卻為何生在萬萬人之下,終日在世上忍饑挨餓?這就是命不一樣,同人不同命。


    第四部 幽潛重泉 第一卷 柯洛瑪爾探險家 第三話 命運是條神秘的河


    眾人聽得十分茫然:“人的命運確實不盡相同,但石頭哪有什麽命運?”


    勝香鄰揣測道:“趙師傅大概是說萬事萬物的際遇各自不同……”


    司馬灰說:“就算石頭有命運,它也還是一塊石頭,沉入深淵的禹王碑怎麽可能隻是普通岩石?”


    趙老憋見眾人沒聽明白,就說換而言之吧,諸位經得多見得廣,想必知道唐太宗李世民了,那太宗皇帝死後葬在昭陵,祭殿石壁上刻有六匹戰馬,都是他生前所乘的坐騎,隻因太宗的山陵稱為“昭陵”,故此將這石壁浮雕合稱為“昭陵六駿”,六駿分別是——“救駕有功的颯露紫、日行千裏的白蹄烏、天馬下凡的拳毛騧、動如飛練的青騅,波斯汗血良駒什伐赤、淩虛追風的特勒驃”。


    其實刻有“昭陵六駿”的浮雕石板,都是普通的岩石,山裏邊要多少有多少,正因其上刻著不得了的東西,才成了寶物,誰看了誰都眼饞,結果被那些掏墳的土賊盯上,砸碎了摳下來裝到箱子裏,讓火輪船漂洋過海帶到亞美利加合眾國去了。


    趙老憋自稱土賊們盜毀“昭陵六駿”的時候,自己曾親眼目睹,你說世上石頭那麽多,為何有的千年萬載終是頑石,風化枯爛在山裏永遠無人問津,而有的岩石卻被選中刻成了“昭陵六駿”,歸根結底就是“命”,命這東西,往淺了說是一層窗戶紙,往深了說則淵深似海無有止境啊。


    羅大舌頭義憤填膺,破口大罵道:“那些洋鬼子著實可惡,把咱們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全給倒騰走了,怪不得當年鬧義和團呢,不鬧能成嗎?我要趕上那時候,也他娘的推鐵路拔電杆海上去翻火輪船了。”他又瞪著趙老憋問道:“你當初是不是也做過二鬼子?要不然土賊盜寶怎麽讓你在旁邊看著?”


    趙老憋忙道:“俺好歹也明白些事理,常言道‘屈死不告狀,窮死不做賊’,幹點兒啥不能吃兩頓飯啊,怎麽會去做那種早晚喂狗的行當。”


    司馬灰雖然很反感趙老憋雲裏霧裏的說話方式,但心中對這番話也有所觸動,命運就像一條神秘的河,誰也不知道會被它帶到哪裏,自己這夥人的前途真是充滿了未知。不過他總算弄明白了趙老憋的意思,“禹王碑”是塊大石板,其本身並沒有奇異特殊的地方,刻在古碑上的東西才是關鍵,但石板上無非鑿刻著幾行失傳已久的“夏朝龍印”,實在想象不出那些古代文字有什麽用處。


    司馬灰隻好繼續去問趙老憋:“你知道禹王碑上記載的秘密?”


    趙老憋點頭道:“讓這位團頭說著了,俺以前知不道,如今還真就知道。”


    如此一來,眾人的心弦又扣緊了,等著從趙老憋嘴裏說出“禹王碑”裏的秘密。


    趙老憋神秘兮兮地說:“咱爺們兒萍水相逢。緣分也是不淺呐,既然諸位想問那塊石碑上刻著的秘密究竟是啥,俺就如實相告,你們可聽好了……”


    眾人想不出那幾千年前沉在深淵裏的一塊大石板,能記載著什麽驚天動地的秘密,此刻好奇心都膨脹到了極點,全在那屏住呼吸,唯恐聽漏了一個字。


    趙老憋原本不想對旁人吐露,此時受逼不過,抻筋拔骨般地說道:“那個秘密大過了天,你說它是啥就是啥……想它有啥就有啥!”


    羅大舌頭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抽出獵刀,要當場將趙老憋削成“人棍”。


    司馬灰看出趙老憋雖是遭際離奇,但這老兒見識短淺,滿嘴都是江湖辭令,言語十分粗陋,指望他把“禹王碑”上那些古老的秘密說清楚了,可比上天還難,反正眾人已經進入了地底深淵,總能設法找到那塊古碑,眼下應該先搞清楚趙老憋的來曆,就讓對方從頭到尾詳細說明——“遇過什麽人、學過什麽藝、憋過什麽寶、經過什麽事、到過什麽地、為何會出現在這地下深不可及之處,又是從何處得知禹王碑的秘密?”


    趙老憋也是惜命的人,眼見沒法遮掩,被迫說了自己的來曆:趙老憋有本祖傳的憋寶秘笈,除了那雙無寶不識的賊眼,還會些貓竄狗閃的把式,練過氣,向來寒暑不侵。多熱的天氣也照樣穿著皮襖,隻是常年在鄉下拾荒種地,沒見過什麽世麵,也從來沒出過遠門。


    趙老憋屬於那種井底之蛙,頂多見過巴掌大的天,總以為自己有兩下子,民國元年趕上饑荒,鄉下餓死了許多人,他隻好外出謀生,可那世道正亂,城裏沒處找寶,城外遍地響馬賊寇,稍有不慎命就沒了,有道是“虎瘦了攔路傷人,人窮了當街賣藝”,索性擺攤耍把式,不過吃飯要飯錢,住店要店錢,上有天棚下有板凳,官私兩麵的花銷,他又是鄉下把式,沒幾個人願意掏錢觀看,最後沒招了,把心一橫想做土賊。


    當時天底下雖然亂了套,江湖上卻照樣有規矩,土賊算是綠林道,各地有各地的瓢把子,瓢把子不點頭誰也別想入夥,倘若做跑腿子單幹的,又不熟悉人頭地麵,常言道的好“生意不得地,當時就受氣”,趙老憋何嚐不知,覺得還是找個靠山比較妥當,畢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啊。


    最大的山頭自然是常勝山,他特意去拜碼頭插香入夥,誰知常勝山的總瓢把子以貌取人,看趙老憋土裏土氣就不怎麽待見。


    趙老憋感覺自己被人看扁了,惹了一肚子的氣,尋思:“別看後漢三國的龐統跟諸葛亮齊名,卻長得矮小醜陋,沒有諸葛亮那樣的容貌風骨,也難怪劉備初次見麵就輕視於他,這世上的人大多是愚眼俗眉,看皮相不看骨相,怎識得英雄氣質?”


    趙老憋一賭氣,決定遠赴回疆,這一路風塵仆仆,往西走了很遠很遠,越走人煙越少,他根本不識路徑,也不知走到哪省哪縣了,某天行至一處,那地方非常閉塞落後。多少年都沒有外人進去,老鄉們根本不知道改朝換代,以為在京城坐金鑾殿的還是乾隆爺呢。


    趙老憋沒想到這裏如此荒涼,貪圖趕路錯過了宿頭,途中全是沙地荒灘,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黑雲遮月,靜夜沉寂,他隻好壯著膽子硬往前走,路上就聽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響動。


    趙老憋停步用夜眼一觀,發現有條大狗跟著自己。那狗青麵獠牙,瞪著兩隻綠燈般的眼,吐出血紅的大舌頭,對趙老憋呲牙裂嘴。趙老憋連連揮手,口中做聲呼喝,想將那野狗趕開,不料這狗子十分凶惡,撲過來撕扯著他的皮襖亂咬。趙老憋仗著會把式,摸出插在腰帶裏的大煙袋鍋子,朝那惡狗的腦門子狠狠敲去。他這煙袋鍋子前邊跟個銅疙瘩似的十分沉重,敲到腦袋上就起了一個大包,那惡狗吃痛,“嗚嗚”叫著縮成了一團,可仍然緊跟著不放,而且叫聲引來了更多的大狗。


    趙老憋慌了手腳,一邊拿煙袋鍋子亂敲,一邊往前疾走,但那些野狗太多太凶,把他身上衣服都撕咬爛了,肩膀大腿上也受了傷,眼瞅著招架不住了,突然見到遠處有幾堆火,立刻連滾帶爬地逃了過去,那些惡狗見了火光才不再追趕。


    那些火堆是一支馱馬隊的營地,隊伍裏為首的是幾個法國人,帶著一夥土賊到沙漠裏發掘幹屍運到國外展覽。此時正是深更半夜,法國人看趙老憋全身是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都感到十分驚奇,忙命通譯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趙老憋氣喘籲籲地說:“可別提了,這究竟是啥地方?咋這麽多狗呀?而且還這麽野,從來也沒見過這麽凶這麽野的狗啊,咬起人來就沒玩了,敲碎了腦袋還不撒嘴……”


    那些法國人和隨隊的土賊,聞言皆是大為吃驚。這荒漠裏哪有野狗?肯定是遇上狼群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一個人不帶槍支不舉火把,深夜裏在荒漠中亂走?


    關東深山老林裏也有狼蹤,但大多單獨出沒,體貌特征也與荒漠裏的狼頗為不同。趙老憋聞言恍然醒悟,剛才居然遇上狼群了,仔細思量起來當真後怕不已。


    法國探險隊的首領見此人能從狼群裏突圍,想必有些出眾的本事,就將趙老憋收留下來,幫著尋藏挖寶。


    此後趙老憋就經常同法國人混在一處做事,得了不少好處,後來那本從占婆王陵寢中盜發出來的憋寶古籍,也是那法國首領送給他的。


    民國十五年,法國探險家聽說樓蘭黑門遺址下有寶藏,那時趙老憋已在新疆沙漠戈壁混了多年,對那一帶十分熟悉,就由他帶領法國探險隊,前往羅布泊尋找樓蘭古跡,途中遇到沙漠風暴,趙老憋與同夥失散了,沙風刮的天昏地黑,伸手不見五指,他摸到一個洞口,急忙鑽進去避難。


    司馬灰和勝香鄰在旁聽了趙老憋的講述,才知道對方是在那時候進入了“匣子”。趙老憋誤認為考古隊要將其殺掉滅口,於是奪路逃竄,最後被一陣亂流卷走,醒來時掉在地上,幾乎已被黃沙活埋了,幸好在被曬成肉幹之前,被那夥法國人挖了出來,他還以為自己是經曆了一場噩夢。趙老憋暗中記下了考古隊說到的圖畫,認為那是在樓蘭憋寶的某些暗示。他們這夥人整頓隊伍重新出發,由“黑門”進入了地下。


    司馬灰心想:“照這麽說來,隨後趙老憋和那些法國人,全部死在古樓蘭地下遺址中了,他自己又怎能出現在這裏講述死亡經過?”


    想到這突然記起——宗教色彩濃重的古代占婆傳說中,將這個被地下之海隔絕的深淵稱為“死者之國”。


    第四部 幽潛重泉 第一卷 柯洛瑪爾探險家 第四話 趙老憋算卦


    眾人都感到趙老憋行跡詭異,難說是妖是鬼,然而存在於此人身上的謎團,誰也猜想不透,隻能由他自己說明。


    司馬灰逼問趙老憋:“你說你自己在民國十五年死於樓蘭荒漠,現在的你究竟是人是鬼?”


    趙老憋神色變得有些陰沉,他不願意被別人揭穿老底兒,但也清楚當著司馬灰很難蒙混過關,隻好說起了這件事情的原由:


    趙老憋跟那夥法國人出發去樓蘭荒漠之前,先進了關,把這些年得到的財物都換成黃金,打作金條,找處偏僻地方藏下。


    那時關內正逢集市,雖比不得大地方,但地處西北商隊往來之要衝,人煙齊湊,集上大大小小的買賣也是應有盡有,大到駝馬牲口,小到篦梳針線,什麽賣雜貨的、賣膏藥的、賣皮筒子的、賣牛角羊鞭的、賣馬刀馬鞍的,加上耍把式賣藝變戲法的,再到關內口外的貨攤,各式各樣的吃食,大小飯館林立,真是五行八作,熱鬧非凡。


    趙老憋見日子還早,又趕上了大集,就在當地四處轉悠,他拾荒的出身,向來舍不得掏錢,在集上是幹逛不花錢,就這樣轉了一天還覺得沒過癮,轉天起來又接著逛,瞧見前邊有好多人圍著一個場子,他以為有什麽新鮮玩意兒,搶頭彩似的趕過去“賣呆”。


    “賣呆”是關東土語,意指圍觀看熱鬧,又不花錢又解悶,趙老憋專好此道,他使勁擠到前頭,蹲在地上定睛觀瞧,一看原來是個算命的先生,四十來歲的年紀,白白淨淨的模樣,身材頗顯富態,鼻梁上還架了副鏡子,打扮得像個飽學文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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