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倫笑了一聲,對白煥道:“我妹妹以前倒是會做幾個小菜。”


    李魚手一抖,“大人說的是真的嗎?”


    楊倫“嗯。”了一聲,“母親教過她一些……”


    話還沒說完,便聽楊婉在外麵喚李魚,“讓你看著熬藥,你怎麽進去了,快出來幫我端菜,擺好桌子咱們吃飯了。”


    李魚忙走到門口道:“白閣老和楊侍郎來了。”


    楊婉一怔,“什麽時候。”


    “來了一會兒了。”


    楊婉聽完,忙快了幾步,走進房內,放下食盤朝白煥行了一禮,“白老師。”


    白煥慈笑應聲:“姑娘請起。”


    楊婉站起身,又衝楊倫笑了笑,“哥哥也來了。”


    楊倫剛要說話,卻又聽他道:“你起來站著,我幫他看一下他腳上的藥。”


    “什麽……”


    楊倫才說了兩個字,就被楊婉毫不客氣地從床邊薅了起來。


    楊婉半屈了一隻腿跪坐在鄧瑛身邊,撈起一半的被褥,伸手捂了捂鄧瑛腳上的藥包道:“你剛剛是不是亂動了。”


    鄧瑛看了一眼楊倫,壓低聲音道:“婉婉,我跟老師行禮。”


    “哦,那就算了,我重新幫你包一下。”


    楊倫站在楊婉伸手,看著她利落地紮緊鄧瑛腳腕上的藥布,不禁道:“誰教你的啊。”


    “我自己學的,包得可愛吧。”


    楊倫翻了個白眼,“以前在家磕破一點皮都哭,不讓下人上藥,自己這會兒倒當起醫者來了。”


    楊婉抬頭笑道:“他久病,我自然成醫。”


    說完,攏好鄧瑛腿上的被子,起身到門前去洗手,一麵回頭對白煥道:“白老師,我做的飯菜實在是很難吃,也就鄧瑛和我吃得下去,我不好意思讓您跟著我們吃,不過……哥,那個豬骨湯還是可以喝的,你要不……試一碗。”


    楊倫聽她這麽說,倒也不客氣,給自己舀了滿滿一碗,仰頭就喝了一大口。


    “不是……你這熬的是……”


    楊婉舉著濕漉漉的手走到楊倫麵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還是很難喝是不是。”


    楊倫半天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表情,“你以前很會做飯的啊。”


    楊婉道:“之前摔了,忘了呀。”


    楊倫無言以對,回頭問坐在床上的鄧瑛道:“這幾日都是她做飯給你吃啊。”


    鄧瑛點了點頭,“嗯。”


    楊倫轉向楊婉,“他在養病,你都不讓他吃好。”


    楊婉道:“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雖然味道還是不怎麽樣吧,但都是對他身子好的東西,你和白老師過來看他,又不是過來訓我的,我把飯菜端出去,等你們我走了,我再跟他一快吃。你過來坐下,跟他說正事吧。”


    第119章 月泉星河(七) 婉婉,為什麽這樣綁我……


    白煥笑著看完楊婉與楊倫的兄妹鬥嘴,側身對鄧瑛道:“雲崖殿的複建你有把握嗎?”


    鄧瑛將手握於膝上點了點頭,“學生有。”


    “大約需要多久。”


    鄧瑛道:“我在養病,還沒有去垮塌的現場看過,不過按照工部徐齊的描述,我大概估計了一下,需一個月整。”


    “時間準麽?”


    楊倫搬了個凳子在白煥身邊坐下,對白煥道:“老師,他估的基本上就是準的。”


    白煥歎了一聲,抬頭看向楊倫道:“如今尚不知道,陛下能撐到什麽時候。”


    楊婉在旁聽完這句話,不禁道:“如今六宮,並殿下,皆在侍疾,我私底下問了羅禦醫一句,說是蛾症,已到了難以醫治的地步了。”


    楊倫忙打斷她道:“此話勿言。”


    楊婉坐到鄧瑛身旁,抬起頭望著楊倫道:“我是就事論事,說的也是實話,如今杭州推行新的賦政,正處要害之時,哥,掣肘你們的人是誰,你心裏清楚,江南官政比京城還要複雜,浙江的那位部堂大人,一路走的都是司禮監的門路,你們要動他就要動何怡賢,若殿下即位,何怡賢也就能動了。”


    楊倫沒有吭聲,鄧瑛接道:“老師,司禮監還有中宮的娘娘和皇次子。”


    白煥道:“唐先繼也提了此事,如今,我們聽不到司禮監的聲音,即便與他們公議,也未必能聽到真話,陛下寫旨,他們握印,立儲一事險之又險。一旦由皇次子繼位,必受司禮監挾製,這宦禍……就擋不住了。”


    鄧瑛低下頭,輕輕捏起工圖的一角,“老師,子兮,你們容我再想一想。”


    楊倫道:“你能想什麽,等雲崖殿完工,你就要被流放南京為奴了。”


    楊婉接道:“我有辦法讓他留下來。”


    她說著站起身,將目光流過楊倫,又掃向白煥,“但是,我想問一句,最後如果他因為立儲的黨爭,而落到千夫所指的下場,你們會怎麽樣。”


    白煥彎腰握住鄧瑛的手腕,“符靈,其實去南京也好……”


    楊倫也跟道:“對,我和老師的想法一樣,去南京總好過你如今的處境。”


    鄧瑛輕道:“有何好?也是以戴罪的奴婢之身,不得超生而已。”


    他說完抬起頭,“都是一樣的,老師不必為我難過,婉婉,你說你的辦法。”


    楊婉道:“雲崖殿的工程你拖一拖,不要建得那麽快。”


    她說完又轉向楊倫與白煥,“白老師,哥哥,曹真人如今在何處。”


    楊倫應道:“在青天觀。”


    楊婉點頭應道:“你們可以讓刑部將他鎖拿審問。”


    “什麽?”


    楊倫疑道:“陛下一直非常信任青天觀的人,冒然鎖拿總得有名頭吧。”


    “我聽陳美人說,陛下即便在病中,也一直在服食青天觀進的丹藥,那就是一堆有的沒得重金屬……不是,反正那些東西對陛下的病百害無一利,此事禦藥房也不是不知道,隻是陛下庇護青天觀,他們不敢直稟而已。”


    楊倫續道:“然後呢?鎖拿之後怎麽樣,按著這個罪名審,是死罪啊。”


    楊婉道:“按著死罪問就對了,就是要他怕,他怕了我們才能教他如何在陛下麵前說話,陛下病重,若有好歹,他還得靠著內閣活命,命懸在你們手裏,他會聽的。”


    楊倫站起身,“好,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到時候,具體怎麽教他說,我們還得再得議一議。”


    楊婉應道:“不難,隻要把雲崖殿與陛下的壽數關聯起來,陛下就會赦留鄧瑛在司禮監。”


    楊婉說完又看向鄧瑛道:“鄧瑛,房子你得好好修,慢一點,給刑部時間,同時一定不能出紕漏。”


    鄧瑛點頭,“好,我知道。”


    楊婉“嗯”了一聲,轉身對楊倫道:“我將才的問題,你和白老師還沒有回答我呢。”


    “……”


    鄧瑛坐直身子,牽住楊婉的手,“婉婉,別逼老師和子兮。”


    楊婉沒有回頭,看著楊倫徑直道:“我不。”


    說完反手握住鄧瑛的手,“我要公義,蓋過蒼生疾苦的公義。”


    楊倫聽完她的話,一直沒有出聲。


    良久,白煥才開口道:“我在朝為官,一直奉行的是,若為大道,親子亦可舍,你要的公義,我實難給,但作為老師……”


    他看向鄧瑛,“我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學生永不超生,我說過,去南京也好。符靈,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不論你怎麽選,你一直都是我和張展春最好的學生。”


    楊婉打斷白煥道:


    “可是你們還是沒有回答我,會不會給他公義。”


    楊倫忍不住道:“婉兒,不得這般與閣老說話。”


    楊婉抿了抿唇,“對不起白老師,是我失禮,不過……”她說著垂頭笑笑,“也沒關係,你們不給我來給。”


    楊倫道:“胡說什麽,你怎麽給?你……”


    白煥抬手打斷楊倫,扶著鄧瑛的床沿站起身,“好了,讓他吃飯,吃了讓他好好休息,我們走吧。”


    ——


    白煥和楊倫走後,楊婉一直沒有說話。


    她舀了一碗飯遞給鄧瑛,然後也給自己添了一碗,用筷子輕輕地戳著,也不肯吃。


    鄧瑛端著碗,也不敢自己一個人吃,楊婉見他端著碗沒動,這才道:“哦,……你吃嘛。”


    鄧瑛道:“你怎麽了。”


    “我……”


    楊婉將碗放在膝上,“我不是很開心。”


    “對不起。我沒做好。”


    楊婉搖了搖頭,“與你無關,是我沒控製住情緒。我明明知道,有些事,不管我怎麽拚命也爭不到,但我還是想去爭,其實……其實我因該再冷靜一些,這樣就不會對你的老師無禮,但我又沒忍住……”


    她說著低頭吸了吸鼻子,“對不起啊鄧瑛,該我道歉,我不該在當著你,對白老師和哥哥那樣。”


    鄧瑛放下飯碗道:“你說的,蓋過蒼生疾苦的公義,是什麽?”


    “是評價,是對你的評價。”


    她頓了頓,又添道:是當世之人的喉舌,後世之人的筆墨。”


    鄧瑛抬起手,用中衣的袖子輕輕按了按楊婉的眼角。


    “你知道的,我並不在意當世與後世對我的評價,我隻擔心,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楊婉笑了笑,“你這十日都很聽我的話,乖乖地在床上坐著,吃飯吃藥都很自覺,我有什麽好生氣的。鄧瑛,不管你怎麽選,我都不會說什麽,記著我說的,活了這麽多年了,我什麽沒見過,你盡管作死,有我呢。”


    鄧瑛輕道:“你到底有多大歲數。”


    “二十一。”


    楊婉垂下頭,“但也像是活過頭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廠觀察筆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她與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她與燈並收藏東廠觀察筆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