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我洗。”


    楊婉笑道:“你今兒怎麽了,一直搶活幹。”


    鄧瑛放下碗道:“我在你這兒……”


    “你的手現在要少碰冷的水,你若真想幹活,那我洗碗的時候,你就在邊上站著,跟我說話。”


    楊姁道:“雖然已經入春了,總覺得像是在過年,大家熱熱鬧鬧地吃飯做事。”


    楊婉將蔬菜倒入鍋中,“明年過年的時候,興許還會更熱鬧些,我把哥哥和嫂子他們請來包餃子。”


    楊姁點了點頭。


    有人想要做樹,或者成為別人腳下的路。而有人隻想要成為一座橋,不為度化,隻想成為希望。然而正如她所言,滿座各有各的傷痛,但她才是他們這些人當中,最絕望的那一個。


    楊姁望著眼前楊婉,脫口道:“婉兒總能讓大家開開心心地生活。”


    陳樺也跟著說道:“是啊,婉姑娘,我之前怕雲輕會傷痛欲絕,想不到……”


    “是。”


    宋雲輕道:“我之前是很難過,還好有這麽個地方,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活不活得下去。”


    楊婉替鄧瑛夾了些燙熟的菜,笑道:“能怎麽樣。”


    她說著看向鄧瑛,“他一直在拚命作死,我要是不知道怎麽開心,早就被氣死了。”


    “婉婉我……”


    “你別說話。”


    她說著指向鄧瑛的碗,“吃菜,補充維生素,免得掉頭發。”


    鄧瑛果然沒有再說話,埋頭吃菜。


    第148章 銀沙啄玉(三) 你不對我自輕,我才肯……


    最後一盤雪魔芋倒入湯,院內杯盤狼藉。


    眾人喝完最後的幾口湯,起身各自散去。


    楊婉收拾好鍋碗,打水去院中洗漱。


    鄧瑛披著衣裳坐在床邊等楊婉回來。


    牆上的葡萄藤上偶爾傳來一兩聲鳥叫,四下安靜,那聲音也越發顯得清幽。


    不多時,院子裏的響動都靜止了,楊婉反手一麵挽發一麵走進來。


    她穿著拖鞋,吧嗒吧嗒地在屏風後走來走去。


    “婉婉,你在做什麽。”


    “哦。”


    楊婉應了一聲,“我在倒水。”


    她說著端著一壺桔梗泡的蜂蜜水走進來,放在床頭,“喝了好睡覺。”


    說完遞了一杯給鄧瑛,“快上去坐著。”


    鄧瑛捧著水杯坐到裏側,楊婉拉開被子捂住他的腿,自己也脫了鞋子縮進被中,兩個人端著水杯並坐在一起,楊婉看著杯中的熱氣,隨口問道:“你回宮以後,還住回護城河那邊嗎?”


    鄧瑛搖了搖頭,“我住養心門後麵。”


    “何怡賢之前住的地方?”


    “是。”


    楊婉放下水杯,轉過身攏起被子,側躺在鄧瑛身邊,“以後要好好行禮叫你鄧掌印。”


    鄧瑛沒有說話,他合上攤在膝蓋上的書,伸手將它仔細地放在床頭,而後撐著床麵,跪坐下來。


    他低垂著頭,不敢看楊婉,雙手按摳在自己的膝蓋上,棉質的褻褲被抓得起了皺。


    楊婉也跟著坐了起來,“你幹什麽呀。”


    鄧瑛手指又捏了捏,“婉婉你想嗎?”


    “想什麽……”


    “我洗過澡,我是幹淨的。”


    他打斷楊婉的聲音,說完卻像等待判罪的人一般,低頭閉上了眼睛。


    楊婉伸手握住他捏在膝蓋上的手,但他卻仍然緊緊地抓著褲料。


    “鄧瑛鬆手。”


    “啊?哦好……”


    他忙鬆開手,楊婉輕輕地抬起他的手腕,“你的手腕上有傷。”


    鄧瑛看著自己的手指,“婉婉,我可以不用手。”


    “我不準。”


    她說完這句話,挪著膝蓋坐到鄧瑛目前。


    “鄧瑛,你躺下來。”


    鄧瑛搖了搖頭,“讓我來做吧。”


    “不聽我的話了?”


    “不是,我聽你的話。”


    “那你躺下。”


    鄧瑛沉默了很久,最終伸開腿仰麵躺下。


    楊婉待他躺好後,側頭吹滅了近床的燈。


    屏後的燈仍然亮著,透過屏風落在床帳上,溫暖而柔和。


    “閉眼睛。”


    “婉婉……”


    “別擔心,閉眼睛。”


    鄧瑛閉上眼睛,額頭上便落下了一個溫柔的親吻,與此同時,一隻手笨拙地撩扯著他的汗巾,顯然不知道帶結的要害在什麽地方,鄧瑛忙摁住那隻手,“婉婉,不要這樣對待我。”


    “行。”


    那隻手應聲輕輕地從鄧瑛的手掌下抽了出來,反覆在他的手背上,“好,那你自己來。”


    他不敢不聽楊婉的話。


    巾一開,他又要麵對衣冠之下那必輸的局,但在楊婉的居室裏,他自認連投子認輸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楊婉不準他輸。


    “鄧瑛,你的背太硬了。“


    她說著,手掌輕輕地籠住了他的刑傷處。


    自從他掌管東緝事廠以後,再也不必像其他太監一樣,三年一“刷茬”,那點刑餘之後的軟骨,逐漸有了知覺,能帶給零星半點的愉悅。但更多的還是又酸又脹的痛楚。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希望楊婉不要“憐憫”他。


    那畢竟是楊婉啊。


    “別捏被子,鄧瑛,捏我另外一隻手。”


    她說著,將手遞給了他。


    鄧瑛怕自己捏疼她,隻敢鬆握住她的手指。


    “鄧瑛你別老是憋著氣,放鬆。”


    她一麵說一麵用手指輕輕地在flesh之間打著轉,鄧瑛的小腿微微有些痙攣,他不自覺地繃直腿,漏了一口呼吸,以至於gasp。


    楊婉手上的動作逐漸慢了下來,最後將五指收攏。


    她並沒有抽開手,而是靜靜地放在那裏,等著鄧瑛平息下來。


    但她似乎撐得有些累了,索性伏下身,將頭靠在鄧瑛的身上。


    “好些了跟我說。”


    鄧瑛低下頭,看著楊婉的麵容。


    柔和的燈影落在她的臉上,她兩頰飛霞,眼底若月光下白浪翻湧的海,晶瑩閃躲。


    鄧瑛試探著伸出手,撫摸楊婉的頭發。


    楊婉的肩膀顫了顫,背脊卻軟了,任憑鄧瑛的手,微微有些發顫地撫摸著她的後腦。


    “鄧瑛。”


    “你說。”


    “你以前跟我說過,你會覺得難受是不是。”


    “嗯。”


    “這次有沒有好一些。”


    鄧瑛搖頭道:“你不用管我,婉婉,以後都讓我來做好不好。”


    “你可真霸道。”


    她說完輕輕地將手拿了出來,垂到鄧瑛的肋骨下。


    鄧瑛沒有說話,慢慢地撐著身子坐起來,托著楊婉的身子,讓她側躺下來,自己穿好衣衫,翻身下床。


    楊婉有一些累,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濡濕了,她咳了一聲,“你去做什麽。”


    “我去端水。”


    他說著,穿著拖鞋走到屏外去了。


    楊婉聽著鄧瑛吧嗒吧嗒的腳步聲,眼皮有些發酸,她閉上眼睛,朦朧中有人輕輕地把她的手從被褥裏牽了出來,搭在膝蓋上。一張溫暖的帕子包裹住了她的手指,


    楊婉勉強睜開眼睛,見鄧瑛蹲在床邊,低頭著頭。正一根一根地細細擦拭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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