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這次也不嚷著要研究沿途的牌坊和壁畫了,他和胖子兩個人一個折了手一個崴了腳,相互扶持著,沒事聊兩句家常,倒成了一對忘年交。shirley楊閉口不談剛才發生的事,我知道她是怕勾起團隊的恐懼,所以也就不再去想其中的種種,一門心思放在趕路上。


    冗長漆黑的神道像是沒有盡頭一樣,一直延伸到肉眼無法觸及的遠方,我們走了半個鍾頭,腳下依舊是看似沒有止境的花崗岩,大家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王清正走走停停,最後直接跟我們混成了一團。


    “咱們走了有多久了?一個鍾頭?四十分鍾?”


    “從下來到現在一個鍾頭有了,不過中間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趟。真算起來最多三十分鍾吧。”


    “那也不算少,”王大少掰了一下手指,“起碼兩三公裏下來了,怎麽還沒從神道走出去?是不是半道上有什麽岔路,咱們錯過了?”


    “兩邊都是牆,哪兒來的岔路。繼續走吧,自古華山一條道,走到頭還怕沒路?”胖子扶著李教授滿頭大汗道,“我們兩個傷員都沒喊累,你好手好腳的有什麽可抱怨的?真是資本主義的大少爺,又專又修。”


    我看李教授一大把年紀,身上還掛傷,有些於心不忍,就問他能不能堅持。老頭倔得很,一甩手伸出五根手指說道:“別問長征苦不苦,還能再走兩萬五!”


    “好,您老不累,我們就更不累了,咱們繼續走。”我原以為最多再走半個鍾頭就能通過神道進入墓室的正殿,可三十分鍾又過去了,依舊沒有任何能看到出路的跡象。


    “老胡,等等,李教授他快虛脫了。”胖子手忙腳亂地攙著李教授,老頭兒身上的衣服濕透了,連睫毛上都掛著汗珠,嘴裏一個勁兒地念叨著“紅軍不怕遠征難”。shirley楊拿起水壺給他喂了水,他喝一半吐一半,到最後癱在地上,再也走不動半步。


    “這有點兒玄乎啊!”胖子指著兩壁說,“走來走去都是岩牆,四周的景色也沒見有什麽變化,你說是不是碰上鬼打牆了?”


    我搖頭:“以往撞怕了,我沿途留了標記,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重複的記號。”


    “可這不科學啊,咱跑了一個多鍾頭,這就是紫禁城也該溜一圈了。何況走的又是直線。你說暴君嬴政藏個爐子至於藏這麽深嗎?難不成還跟萬裏長城似的,延綿到關外去了?”


    王大少的體力比起在秘魯的時候好了許多,但現在的環境又比當時惡劣許多,渾濁的空氣,四周漆黑一片,時間的概念在地下被模糊,疲憊感也加倍了,連我都感覺漸漸透不過氣來,恨不得立刻在頭頂上捅出一片天來。


    胖子整個人癱成了一個“大”字形躺在地上,我讓他把背包交給我,他搖頭說:“休息一會兒就行了。當年插隊的時候咱們為了去鎮上看戲,山路一走就是一夜,這點兒路算什麽。”


    shirley楊說:“這麽長的神道倒是第一次見到,不知道能不能夠上世界之最。”


    李教授又掏出了他的工作日記本,開始兢兢業業地記錄沿途的見聞。歐文可能是我們幾個人裏邊體力最充沛的一個,他恢複能力很好,看樣子已經從剛才受到的衝擊中緩過來了。他從包裏掏出一個望遠鏡,像煞有介事地觀察起前方的情況。胖子說:“黑燈瞎火的,你起什麽勁?快別鬧了。”王大少說這是他們工廠的最新產品,具備微光夜視功能,比越戰時期的紅外線望遠鏡要先進,以後有望打入主流市場。我說:“敢情你們家還倒賣軍火?”


    他不屑道:“自主研發,流水線生產,運輸、銷售一條龍服務。這年頭倒賣才能掙幾個錢?我呸。”


    我心說,難怪老王家財大氣粗,原來背地裏還有這麽一手。那麽他與林芳的相識必定不是偶然,雙方的利益糾纏更不會隻有一座秦王墓這麽簡單。


    shirley楊趁著休息的機會替胖子和李教授檢查傷處,又借此幫他們換了繃帶和膏藥。


    “適當休息一下就走吧,歇久了人反而要生鏽。”李教授一絲不苟地寫完最後幾個字,將筆帽套了回去,“娘娘山整體海拔不超過兩千米,墓室再大能大到哪裏去?神道再長還能通天?我老頭子都不怕,你們幾個年輕人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歐文偵查完前頭的情況,回來說:“暫時沒有發現。”我們補充完水分之後繼續踏上了旅程。這一次,李教授鬥誌昂揚地走在了前頭,說要給我們樹立榜樣,但是很快,他的步伐就慢了下來。到後來,大家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整支隊伍出奇的安靜,如果不是因為時不時地回頭看一兩眼,我幾乎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這種熬人的情況持續了很久,我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走路全靠機械性重複。明明在心中無數次地呐喊“停下來休息、停下來休息”,可身體一點兒都不聽使喚。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長久的沉寂最後在shirley楊的叫喊聲中打破了。她拉住我,抬起手臂指著自己腕上的表說:“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走過。”


    我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她又說:“我幫李教授包紮傷口的時候,順便看了一下時間,當時是淩晨五點整,你再看現在指針指示的時間。”


    時針赫然停在五點上。


    “是不是摔了?”之前的搏鬥十分激烈,說不定就是那個時候磕壞了。


    shirley楊搖搖頭,她轉身問跟在後邊的李教授現在幾點,老頭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很爽快地低頭看了一眼說:“這才五點鍾,大家抓把勁,勝利就在眼前。”


    胖子不解道:“怎麽才五點?我記得咱們下來那會兒天都亮了。手表壞了吧?”


    “胡說,我這塊表是全國勞動技能大賽冠軍的獎品。我每天都對著廣播調時間,可以負責任地說,一秒鍾都不會錯。”


    “您老的意思,咱們已經在地底下待一整天了?現在是下午五點鍾。”


    “這,這……”李教授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他疑惑道,“神道就算再怎麽長,也不能要花上十幾個小時……”


    “就算真有那麽長的神道,我們也不能一直走到現在。”shirley楊放下背包說,“正常行走狀態下,人類的極限是五個小時。十幾個小時的路,別說是您,就是我們也吃不消。”


    她說完之後,大家都沉默了,估計都憋著勁兒在思考為什麽。恐懼的氣氛又逐漸升騰彌漫在隊伍中,我一看事態發展不對,急忙咳嗽了一嗓子,開導大家:“從辯證唯物主義的理論出發,時間是絕不會停止的,這一秒的我和下一秒的我,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我……”


    我說完,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盯著我,像在等待下文。我隻好可勁兒地在肚子裏搜索與之相關的知識,最後憋出來一套連我自己都不信的說辭:“首先,手表這東西畢竟隻是電子設備,作不得準。它作為一個計時工具,完全不能代表時間本身。我們甚至可以假設,墓室裏有某樣東西正在幹擾電子設備的正常運轉,這種情況咱們不是沒有遇到過。至於走不出去的神道,很有可能就是墓室設計者精心安排的陷阱。自古至今,防盜手段多到匪夷所思,但是細分之後無非兩種。要麽玩硬的,在墓室中布置弓戟流火、黃沙走石之類的陷阱,從肉體上摧毀盜墓者;要麽玩陰的,畫符刻咒甚至不惜養鬼藏怪,在精神層麵上對敵人進行摧殘。”


    “那咱們這是?”


    “你們是願意相信時間能停止,還是願意相信這條神道的長度已經超出了常識範圍?”


    王清正率先發話:“肯定是後者,前者沒有科學依據,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時間。”


    shirley楊說:“非要說哪種可能性更大一點兒,我們隻能假設問題出在神道本身。我估計咱們來到這裏已經有兩個小時以上了,當然,這兩個小時到底是現實中的時間還是人體自身的錯覺,現在還不得而知。咱們可以現在就回頭,或者繼續走下去尋找答案。最壞的情況就是回頭的路也被堵住了,永遠困死在這裏。最好的情況則是找到了神道的盡頭,順利到達二號墓中的大殿。”


    李教授掏出他的工作日記本,沾了一口唾沫,認真地翻開來為我們解說道:“你們看,這是我從沿途的牆壁上記錄、摘描的花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一段是重複的。這是一個好消息,起碼說明咱們走的不是回頭路,沒有被困死在同一個範圍內。”


    “可這路到底是通到什麽地方去的?”胖子晃了晃手電,“兩個小時的路,都夠下趟山的啦!”


    他這個說法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分析說:“這段神道路況平整,沒有特別的陡坡或者轉折點。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墓室的入口隻是一個幌子,真正的二號墓通往其他地方,神道不過是一條地下公路。”


    shirley楊補充說:“一號墓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過了,是一處單純的祭祀用公墓。而根據王浦元的消息,三號墓裏並沒有特別的發現。這兩處墓占地麵積都達到一千平方米以上,幾乎囊括了小半個山頭。假設我是墓主人,我絕不希望自己的墓室和這兩個地方貼在一起。所以二號墓通往其他地方的可能性很大。”


    我努力回憶殘卷中的內容,其中關於虛塚假穴的描述並不在少數。這種疑墓的安排有些是為了迷惑盜墓賊,有些則是出於風水的考慮,必須在整個風水盤上造勢點睛。shirley楊的分析給了我很大信心,我對大家說:“真要是神鬼作怪,咱們擔心也是枉然。毛主席說得好,與人鬥其樂無窮,咱要是輸給這點兒心理壓力,那以後也都甭混這行了。還是那句老話,回家種田賣紅薯。從目前的種種線索來看,這個神道隻是單純的長,跟那些亂七八糟的情況無關。我們如果能夠克服對未知的恐懼繼續前進,不說很快吧,起碼再來兩個鍾頭,也該見著光了吧?路是人修的,古時候科技又不發達,老百姓生活水平有限,秦朝時候活過四十歲那都叫長壽。他就是修一輩子,能修多長?咱們還怕走不到頭嗎?”


    胖子頓時對我肅然起敬,豎起拇指誇我有領導人的氣魄。“胡司令此話有理,我就不信他有種挖出茶峒,挖到美國去。不就一條破神道嗎?咱身上的糧食和水起碼能堅持一周的時間,這要是還走不出去,我回頭就把王字倒著寫。”


    王清正笑了笑,將背包打開,翻出一個酒精爐,然後又取了吊鍋和罐頭。我說這小子來的時候怎麽背那麽大一隻包,敢情大少爺全當郊遊在使。


    “既然大家都說沒問題,我當然更沒問題了。大家忙了一整天,什麽都沒吃,先補充體力,剩下的路一口氣走完它。爺爺還在前頭等著,我可不願意落後。”


    胖子切開一盒罐頭,發現是醬牛肉,二話沒說先拈出來一塊塞進嘴裏,邊吃邊感歎帝國主義腐朽,軍糧裏還有肉。王大少隨即又掏出來一包被壓得扁扁的真空袋,我擺手說:“壓縮餅幹就算了,吃不下幹糧。”他打開包裝,把食物丟進飯盒,然後倒上水,又把整個飯盒放置在酒精噴燈上。不一會兒,香氣就出來了。


    “土鱉了吧?最近的口糧流行冷凍脫水處理,燉上熱水立馬就能吃。這一袋是主食,土豆和牛肉混的。我這兒還有蛋糕和水果,誰要?”


    就這樣,原先恐怖凝重的氣氛被活生生地打造成了地下茶話會。期間,胖子還就中國副食品問題做了重要講話。李教授認真聆聽,並做了詳細的筆記。老頭兒一本正經地說小胖子考慮得非常全麵,回去之後他要整理一下,爭取發到國家級的刊物上去。


    一陣風卷殘雲過後,我們將小灶清了個幹淨。胖子拍拍肚子說:“肚裏有糧,心裏不慌,我現在覺得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紙老虎,各位同誌是不是深有同感?”


    我說:“別的不知道,吃完的垃圾都打包,注意保護墓室環境,別回頭考古隊挖進來的時候看見一地塑料包裝袋,那叫怎麽回事?”


    shirley楊幫著我打掃了一圈,然後大家就各自背上行李出發了。我給大家打了預防針,告訴他們接下來的道路會很艱難,所有人都要做好心理準備。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接下來,枯燥乏味的步行又進行了將近三個鍾頭,我們依舊沒有走出這條脫離一般常識的神道。我內心好幾次都產生了動搖,可看著其他人,我始終無法放棄希望。就這樣,大家憋著一口氣,又走出了半個鍾頭。這時,不停高舉望遠鏡的歐文高聲呼喊:“有人了,前麵有人!”聽到這聲呼喊堪比見到沙漠中的綠洲,使得我們全體人員精神大振。


    我奪過望遠鏡,果真在夜視屏中看到兩團人影一樣的東西在晃動。我將望遠鏡遞給shirley楊,她看了一眼說:“有明顯的光學反應。就是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我們的人。”


    李教授也搶著看了看,喜道:“墓室空間非常廣闊,有牆柱,還有明顯的甬道走廊。不管對方是誰,至少我們已經順利地從神道脫出了。”


    胖子吐著酸水抱怨說:“整整五個小時的路,我還以為這條路真就沒個完了。也不知道咱們頭頂上現在是什麽地方,我估計肯定超出娘娘山的範圍了。”


    王清正急切地盼望著跟家人會合,他將背包甩給歐文,自己舉著手電,一溜煙地跑向了前方。李教授不知道是因為情緒激動還是體力透支,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們一看他老毛病又犯了,也不顧上王大少,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將李教授扶坐下來,給他順氣撫胸。老頭喘了一陣兒,搞得我心驚膽戰,生怕他一口氣上不來就過去了。他翻了兩下白眼,用手拍拍胸口說:“好了,好了,我太激動了。你們讓開,我沒事。”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剛要轉身去看王大少那頭的情況,就聽見不遠處炸起了一連串的巨響。shirley楊喝道:“出事了,機槍!”


    我怎麽也沒料到前方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交起火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歐文已經率先衝向了大殿。激烈的槍聲繼續了一陣兒之後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寂靜。等我趕到現場的時候,遍地都是彈頭,王大少的手電滾落在一旁。shirley楊和我對視了一眼,都意識到問題嚴重。這座大殿與李教授預計中的一樣,是按照死者生前的格局所製,整個大殿空曠高聳、氣勢巍峨,大殿四周布有牆柱,不停地回蕩著我們的腳步聲。胖子很快就帶著李教授追了上來。


    “人呢?”他張望了一下,撿起手電說,“這不是那小崽子的東西嗎?”


    整座皇殿的麵積大得驚人,照明設備所及的範圍有限,我們還不清楚剛才是什麽人在交手,單從槍聲密集而短促的節奏來看,更像單方麵的射擊。李教授說:“敵人會不會埋伏在黑暗裏準備偷襲咱們?”我說:“這一片就咱們這兒亮,要打早打了。快找人要緊,說不定還有救。”嘴上雖然這麽說,可我心裏還是沒底,依照王清正那個性格,要是沒事早就喊了,哪輪到我們去找。


    我正想著要從什麽地方下手,shirley楊偷偷拍了我一下,神秘兮兮地說:“都別動,那邊有光。”我順著她手指的地方瞥了一眼,果真見到一團模模糊糊的白光,光圈後邊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匍匐在黑暗之中。


    李教授瞪大了眼睛,要不是胖子一把按住他,這老頭兒幾乎要跳起來。我讓胖子繼續在原地打著燈做掩護,然後潛下身去慢慢地朝發光的地方移動。稍微靠近之後我才發現,那是手電筒發出的光。那是一支包裹著橙色塑料外殼的民用手電,尾巴上還拴著一條編織繩。可能因為電池快要耗盡了,手電中的光線變得暈暈沉沉,垂掛在一座雕花橫椅的邊角上。我不知道手電的主人是誰,更不明白它為何出現在這個地方,我回頭看了一眼,胖子還在原地張望,shirley楊卻不見了蹤影,想來她一定也在向我這邊靠近。我看著那道忽明忽暗的光線,不再猶豫,伸手去抓尾巴上的那條編織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就在快要碰到繩子的瞬間,我好像看見什麽東西從橫椅底下躥了出去。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指尖忽然一涼,一個黑影撲了上來將我狠狠地按倒在地。我護住咽喉,側身一翻,二話不說就是一腳。黑影咳嗽了一聲,我順著聲音衝上前去,將對方提溜了起來,仔細一看,居然是王清正。他兩個眼睛布滿了血絲,不停地掙紮著要從我手裏掙脫。我反手給了他一耳光,他這才消停下來,傻傻地看著我,愣了一下,隨即大喊道:“好多人頭!到處都是人頭!”


    王清正這小子雖然平時油腔滑調不太靠譜,可關鍵時刻起碼能頂上用場,如果不是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的景象,他絕對不至於嚇成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將四周快速地掃視了一遍,並沒有看見他所說的什麽人頭,倒是看見歐文躺在一邊喘著大氣。他身上都是血,似乎中了槍。


    shirley楊此時已經從黑暗中探出身來,一見這場麵,什麽都沒問,先幫著歐文處理起了傷口。王大少待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結巴道:“我,我打傷的?”


    我有點兒不忍心,但這種時候說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見我默認,表情頓時變得更加失落。胖子和李教授先後在大殿的牆柱上找到了燈盅,裏頭裝的萬年油尚未幹涸,隻是燈芯早就爛沒了。我們撕了一些繃帶,沾上燈油之後做了自製的燈芯,一連點了五六盞,半個大殿頓時亮堂起來。


    “小王八蔫了?”胖子看了一眼受傷不起的歐文,問我怎麽回事。我對當時的情況也不太了解。王清正回憶說:“之前明明有兩個人站在這裏,我走過之後人就不見了。也不知道什麽東西撞了我一下,力道很大,手電立馬掉了,就在它落地的瞬間,我看見一個人站在邊上,也不能算人,反正就是一個像人的東西,跟我貼得特別近,渾身都是腦袋,我就開槍了。”


    “不是,什麽叫渾身都是腦袋?”


    “我也說不清,就那一瞥的工夫,我光看見那人從頭到腳都是腦袋,也不知道是自己長的還是後來掛上去的。當時手電落到一邊,我也不敢猶豫,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指著歐文和我說,“你們倆就突然冒出來了。”


    胖子聽完大笑了一聲說:“說到底你自己也沒鬧明白有沒有看見,依我看就是你丫膽子小,看錯了還找理由狡辯。”


    “放屁!那麽大一個人我還能看錯了?那就是一個長滿腦袋的怪物。”


    “行行行,你可勁兒造,可勁兒編,一聽就是打小沒聽過西遊記,再妖也得有手有腳吧?渾身腦袋,你變一個出來我瞧瞧,我看它拿什麽撒尿拉屎。”


    我雖然不相信天下間有什麽長滿腦袋的妖怪,但也同樣注意到一件事:之前我們的確見到大殿中有人,可現在他們不見了。李教授對兩人的爭吵不聞不問,又一心撲到了他的研究中去。shirley楊為歐文處理了傷口,擦了擦手說:“沒傷著筋骨,隻是擦傷,不過也夠他受的。我們沒有麻藥,傷口都是硬縫上的。他說過來的時候看見有人撲向王清正,但是當時太黑看不清臉,那個人個頭很大,比他還高半個頭,動作比較僵硬。”


    歐文是典型的西方大塊頭,對方要是比他高,那起碼有兩米。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想要避開我們的視線躲在空蕩蕩的大殿中顯然不容易。


    “八成是跑了,這裏藏不住人。”我沿著橫椅周圍檢查了一圈,發現我們並不是第一批抵達這裏的人,“彈頭口徑不對,這種小口徑子彈應該是手槍。”我將撿到的彈殼交給shirley楊,她看了一眼,很肯定地說:“口徑不一樣,也不是美製。看見彈殼上麵的劃痕沒有?這是黑市貨。”


    王浦元和那個叫早稻田的日本人都搶我們一步,但從下地的時間推算,即使他們交上手也不該是這裏,那麽這些子彈為什麽會出現在大殿裏?是不是有人跟王清正一樣,遭遇了不明物體的襲擊呢?想到這裏,我準備將附近再翻查一遍。大殿內部除了一些象征意義上的銅人鐵戟之外,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沿牆排列的一組編鍾。這座編鍾分三層,總高兩米上下,我粗略地目測了一下,整座青銅鍾架上起碼有五十多隻大小不一的鍾磬,均保持著自然垂掛狀態。胖子站在編鍾麵前久久不能自已,我走過去對他說:“別做夢了,老李盯著呢。你敢打這玩意兒的主意,他第一個跟你拚命。”


    胖子回頭看了一眼,小聲道:“你看其他物件,不是太大就是太沉,就這編鍾剛剛合適,我也不拿他別的,就順一個零件,權當這一趟的辛苦費。老胡,要不你也卸兩個,回頭說起來就當土特產唄!”胖子說著就伸出手去拆,不想動作太大,“咚”的一聲脆響,鍾鈴應聲落地,回音久久不散。


    李教授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我們大罵:“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這是國家的東西,誰讓你們亂碰了?”他連滾帶爬地衝了上來撿編鍾,老頭兒情緒太過激動,一不留神躥到了鍾架底下。頓時,整座編鍾都被他撞得左搖右擺,滿架子的樂器不斷地碰撞發出雜亂無章的聲響。眼看編鍾搖搖欲墜就要砸到李教授,我哪有閑工夫分心,急忙用背脊頂住了鍾架,無奈這玩意兒死沉死沉的,地麵又滑,我刺溜一下差點兒順勢倒了下去。好在其他人反應快,合力在第一時間穩住了鍾架。我見李教授還趴在地上,懷裏掩著編鍾,忙上前扶他起身。老頭兒抬頭看了我一眼,拖著哭腔說:“碎了,都碎了。我聽見它哢嚓一聲……”


    我知道他說的是懷裏的編鍾,就安慰說:“您先爬起來,咱看看它碎得厲不厲害,說不定還能搶救一下呢。”


    李教授哭喪著臉將捂在胸前的手慢慢移開,我們幾個人圍上前一看,全都傻了眼。哪有什麽編鍾,一地的碎骨,仔細一看居然是顆骷髏頭。王大少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大叫了一聲,衝上前來就是一頓猛踩。我和胖子將他架住,就聽李教授鬼哭狼嚎道:“別踩別踩,這也是國寶。”


    “怪物!這是怪物!它是怪物!”王大少拚命掙紮,想要逃脫我的鉗製,力氣大得驚人。歐文在一旁傻看著,不知道該幫誰。


    “你冷靜點兒,看仔細,它就是一顆普通的頭骨!”shirley楊反手給了他一耳光,豈料他掙紮得更加厲害,雙腳不停地撲騰,幾乎快要騰空。


    “肏!”我也分不清他這是真瘋還是假傻,抽出手來了一掌給他劈暈了。


    “扶著你家少爺。”我身上被王清正抓了好幾道血印,沒好氣地將他丟給了歐文,然後又警告說,“看好了,一會兒要是再犯嫌,老子直接捆了他。”


    李教授捧起那一攤被壓碎的頭骨,跟親兒子一樣寶貝。他試著將其中幾塊比較完整地拚合在一起。


    胖子說:“骷髏有什麽好拚的,咱那編鍾呢?”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李教授又開始激動了:“哎呀,編鍾呢?剛才明明護在身體下麵了,好端端的就變成了頭骨。你要負責,快找,快找……”他抱著碎骨舍不得放下,心裏又惦記著那顆滾落的編鍾,滿臉急切。胖子自知理虧,可嘴上不肯服軟:“不就一鐵疙瘩嘛,架子上有的是,咱們中華民族地大物博,不缺那一顆。你急個什麽勁兒,就這麽大點兒地方,我給您找還不成嗎?”


    我覺得事有蹊蹺,大殿象征墓主人生前辦公行政的朝堂,出現兵刃、樂器、書籍都不奇怪,可唯獨不該有人頭。何況這一片我剛才就已經搜了個遍,根本沒有多餘的地方藏屍骨,這顆人頭就像憑空冒出來一樣叫人心生寒意。此時,李教授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拚接工作,除了一些碎得太細無法拚湊的縫隙,基本上算是一個比較完整的頭骨遺骸。


    “眼間距未免太大了,看著像是小孩子的模樣。”


    “不,頭骨沒有明顯的預留帶,從大小和自然縫來看,這是一顆成年男子的頭骨。”李教授專攻考古學幾十載,在看骨辨人方麵很有自信。我從他手上接過頭骨,貼在自己臉前比了一下,大小差不多,可兩眼確實遠得有些離譜。胖子笑著說:“就中間那空當,都夠再長一隻眼睛了。”


    “你們有沒有發現一個關鍵問題,它沒有頭蓋骨。”shirley楊伸出五指扣在頭骨頂端,“能拚的部分都已經拚上了,唯獨沒有頭蓋骨。你們看頭頂上的這圈切口,邊緣相當工整,沒有一點兒粗糙的痕跡,簡直可以媲美現代手術。”


    “切掉了?”胖子眨巴眼道,“我說嘛,頭骨那麽結實的東西哪能叫他一壓就碎,原來是天靈蓋沒了,難怪這麽脆。”


    “這顆頭骨本身也很脆,鈣質流失嚴重,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李教授想再研究一下,可畢竟臨時硬湊,沒有經過粘黏修補,骨頭很快又散了架。


    我看李教授抽搐了一下,知道他在心疼,安慰說:“我們還沒有找到主墓室,前邊又有悍匪,頭骨可以回頭再來研究,現在還是趕路要緊。”


    胖子撅著屁股從鍾架下邊退了出來,他提著編鍾諂媚地遞到老頭麵前:“您看,好好的,沒磕著也沒碰著,咱立馬給它掛回去,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您老也別為了一顆破骷髏頭傷心,誰死到最後不是化一攤白骨。還是追小鬼子要緊。”


    我滿腦子都是那張不協調的骷髏臉和王大少口中所說的怪物,雖然不願意放棄調查,但胖子所說的的確是事實,除了加快腳步繼續追趕先頭部隊之外,我們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浪費。shirley楊對那顆沒有頭蓋骨的骷髏也很感興趣,她和李教授一同將碎骨掃在一起,用防水布裹成一團塞到了鍾架底下。


    “我有一種感覺,王清正看見的怪物跟這顆頭骨之間有著莫名的聯係,可具體是怎麽回事又說不上來。”shirley楊凝視著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碎骨,歎了口氣,轉頭對我說,“從彈頭的數量來看,不止我們遇到過襲擊,在王大少之前已經有人到過這裏,他們還曾經因為某種不得已的情況開過槍。沒有發現血跡,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會不會……”


    我知道她還在為大殿中可能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危險而擔心。老實說,我自己也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大殿雖然看上去空曠冷清,可總有一股不明的風不時地從我腦勺後邊掠過,那種抓不著、說不明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我拿出地圖,將接下來要走的路線指給大家看:“根據王浦元這張圖,咱們已經到了墓室的前堂,再往地下走應該就能找到臥寢,也就是傳說中的主墓室。秦墓講究‘四方對稱、六字為大’,這為我們找主墓室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胖子指著圖上的幾處小門說:“左右各開了三扇,加起來一共六道門沒錯,可咱們該走哪一扇?其他幾扇門後邊會不會有危險?”


    shirley楊說:“危險自然會有,所以我們一定要選對出路。”我說:“這個好辦,前邊已經來過兩撥人,肯定會留下痕跡。咱們仔細找找,先看他們選的是哪扇門。”李教授說:“這法子靠不住,萬一他們有去無回,咱們豈不是要步人後塵?還是小心為好。”


    我說:“這不是廢話嗎?誰不知道這裏頭危險,可再危險的路也要有人走,光小心頂個屁用。”


    “那怎麽著,分頭找還是一塊兒?”胖子看了一眼王大少,不滿道,“嬌氣勁兒一點兒沒變,資本主義的大少爺。這事估計他也幫不上忙,咱們自個兒上吧。”


    除去昏迷不醒的王清正,我們尚有五人。不過經過前邊的一係列損耗之後,我不太同意分頭行動的想法,最後決定還是一同去尋找通往主墓室的路。


    胖子讓我從“一”到“六”裏選一個數字,我問這是幹嗎,他說:“反正沒有線索,那咱們就撞大運,蒙唄!萬一碰對了,那多省事。”


    “我看還是讓shirley楊來選吧,依照以往的情況,我選出來的基本上都要出問題。”


    “啊呸!”胖子鄙視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念一想,似乎也有道理,就問shirley楊先查哪個。她猶豫了一下,指著北牆最後一道門說:“秦時奉‘六’為吉數,北牆剛好在‘己’位,那咱們就從第六道門開始查,按照從大到小的順序倒著查。”


    李教授默默點頭說:“這正是我要說的,楊小姐的知識果然豐富,跟這幾個扛槍出身的大有不同。”


    我見李教授那股子知識分子的優越感驟升,打心底裏瞧不上眼,就偷偷對胖子說:“回頭那編鍾咱們拆了它,弄一套回去放店裏當擺設。”


    胖子喜道:“胡司令果然上道,我就說嘛,來都來了,怎麽著也要帶點兒東西回去意思意思。”


    要說大殿左右的門戶也隻是象征意義上開鑿出來的墓道而已,並沒有實體的門扉遮掩,說白了就是幾處門洞,通往何處未嚐可知。王老頭兒的地圖上沒有明顯的標示,隻知道大殿後邊就是主墓。


    我們來到北牆離手邊最近的一處洞門口進行了實地檢查,發現門口已經堵上了厚厚的蛛網、灰塵。我取了一盞油燈,三下五除二地將擋路的障礙燒了個幹淨。shirley楊說:“剛才走的幾處一點兒灰塵都沒有,唯獨這裏不一樣。看來這條路還沒有人走過。”


    我舉著油燈又朝門洞裏走了幾步,發現前邊一片漆黑,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你們來這邊,有風。”胖子手中的火把呼呼直躥,他站在第二道門前探頭道:“地上有炭灰,還有腳印,他們肯定是從這扇門穿過去了。”


    我移步到他身邊,果真見到墓道中有一大串雜亂無章的腳印,而且大多都隻有半片前腳掌。


    “跑過去了,”shirley楊也看出其中的端倪,“他們走得很急,大概有七八個人。牆麵上的灰塵被蹭掉了不少,整支隊伍的行進毫無章法可言,而且有人受了傷。”


    我湊近了才發現,牆角處有一抹血跡呈飛濺狀態灑在牆麵上,我蹲下身去測量了一下,那人的傷口大致在小腿位置,從血跡分布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在運動中受的傷。


    “這不是槍傷,而且傷口的位置未免太低了點兒。”我用手比畫了一下,“更像有人從地上冒出來,忽然劃了這麽一刀。”


    “這個說法未免太瘮人了,你就不能換個思路,萬一是人家本來就有傷,不小心濺出來了呢?”


    我繼續往前探查,發現這條路的結構與先前那條布滿灰塵的墓道基本相同,都是用石磚堆砌而成,縫隙以六一泥膠合,從而保證了墓室的密封性。


    “王浦元隻帶了兩個人,不可能留下這麽多腳印。我看從這條路過去的應該是那群小日本。”胖子摩拳擦掌,說要追上去給予他們無產階級的製裁。


    “他們走得這樣匆忙,路線的正確性有待考證。我再去前邊看看。”我又來到第三道門前,發現這裏也有最近留下的痕跡。這道門前雖然也掛著蛛網,但是下半段蛛絲已經被扯去了大半,地表上還留有兩道拖拉的痕跡。我蹲下身去試了一下,剛好能容一個成人進出。隻是不知道那人為什麽要用這樣的姿勢通過這段墓道。我好奇地仰頭看了看墓道頂端,以為會發現什麽機關陷阱,可頭頂上就是一片普通的石磚,並沒有看出有什麽蹊蹺。


    隨後,shirley楊他們又將南邊的三道門一一檢查了個遍,發現其中有一條路被人清理得幹幹淨淨,找不到半點兒灰塵。“你看,這是我在門口發現的。”shirley楊伸出手,掌中放著半塊形狀不太規則的紅色固體。我拿起一看,發現是蠟燭熔化後結成的蠟塊。


    我隨她來到門口,看見地上各有兩塊燃蠟的痕跡,一處是白蠟,一處是紅蠟,正對著門檔兩側。根據空缺的形狀來判斷,都是高燭粗蠟,是中國人習慣在紅白喜事中使用的那種。


    “明顯有人祭拜過,或者說是某種儀式。”我想了想,日本人連炸藥都用上了,肯定不會有這個閑情逸致開壇膜拜,那麽這扇門應該就是王浦元走的路。但緊接著問題又出現了,從時間邏輯上講,日本人在王浦元的隊伍後邊進入墓室,他們必然也會遇到選擇上的難題,如此顯眼的線索放在麵前,他們為什麽不跟在後麵走,偏要去選其他的門?


    “你別忘了,他們行跡匆忙,顯然受到了襲擊,我推想當時他們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排查線索,慌亂中隨便選了一道門就闖進去了。”shirley楊丟下手中的蠟塊,指著眼前的門洞說,“走這條。”


    李教授還在糾結陰爻之數的問題,我說橫豎還不是咱瞎猜的,一點兒證據都沒有。既然這裏有前人探過路,就算真有危險,咱們也好防備。可第六號門就不一樣了,何必非釘死在一個“六”字上,秦始皇又不是缺心眼兒。


    他麵有疑色,又問道:“那另外一條路又怎麽說,你查到點兒什麽沒有?”


    “那條路倒真是奇怪,蛛網被人攔腰截斷了,從地上的痕跡看,對方采用了跪爬的方式進了那扇門。至於對方是什麽人,為什麽用這種奇特的姿勢前進,我還真想不出來。您覺得呢?”


    “這的確古怪。”李教授思索了一會兒,緩答道,“根據我的了解,秦人有大跪磕首叩安的習俗,你看這個人會不會跟燒蠟點香的那群人是一夥的,也想通過某種祭拜行為來請罪,借此逃過墓室裏魑魅魍魎的糾纏?”


    胖子說:“嘿,說到底不就是遺風陋俗?咱們可不怕它們,揮起工農紅軍的鐵錘,敢與一切牛鬼蛇神作鬥爭!”


    我說:“話不能這麽說,好歹是人家的墳頭,咱們屬於外來入侵者,雖然扛著‘打倒封建君主’的旗號,該給人家麵子的地方還是要給。禮多人不怪,情到深處鬼也感動。”胖子說:“你最近怎麽越來越矯情了,果然吃多了洋麵包,連說話都透著那麽一股子酸味。”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再貧嘴了。”shirley楊歎了一口氣,“分開走肯定不現實。咱們目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燒過蠟的南二號門,剩下的就北一號門。王清正反正暈了,不作數,其他人舉手表決吧。”


    “同意南二的舉手。”


    我和shirley楊、胖子三個人幾乎同時舉起了手。歐文呆呆地看著我們說:“條條大道通羅馬,說不定那幾扇都能通到主墓室。”


    胖子搖搖頭,拍著他的肩膀說:“你還是太年輕了。咱們老祖宗的墓裏頭從來不會出現沒用的東西。換句話說,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它的理由。沒你想的那麽天真。”


    歐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舉起手說:“少數服從多數,我跟你們走。但是希望少爺醒過來之後你們不要再動手。他是我的雇主,我必須對他的人身安全負責,如果再有下次,我不能假裝沒看見。”


    李教授雖然還有疑惑,但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他收起工作日記本,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起身說:“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裏。我不反對並不代表我就同意你們的選擇。”


    我知道他對學術上的問題固守己見,不會那麽容易低頭,眼下順著我們的意思走完全是迫於形勢,所以就開口為他鋪了個台階:“您老的專業知識誰敢懷疑,不過眼下我們時間不多,隻能按照概率……”


    “好啦好啦,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東西。既然選好了路,走就是。我老頭子還跟你們計較嗎?”


    他說完便擰開手電,大步跨進了南邊最中間的那扇門。我們幾個不敢怠慢,紛紛套上背包緊追上去。歐文背著王清正走在最後,胖子疑惑道:“老胡,你下手忒毒了點兒,那小子還不醒?別不是敲傻了吧?”


    我當時一心想著讓他消停下來,倒沒有太在意手中的力道。王清正暈了好一會兒還不見醒,似乎真有點兒不對勁。我心虛道:“哪那麽容易死人,估計就是下手有點兒重,再睡一會兒就好了。”我不禁後怕,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王浦元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到時免不了又要大鬧一場。我偷偷地看了一眼,默默地祈禱這小子趕快醒過來。


    南二號門中間的通道與之前在一號娘娘墳中所見的磚道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這邊的取材要更加精細,磚石經過仔細打磨,表麵上透著一股冰寒的精光。李教授介紹說,這是秦人特殊的鍛造工藝。


    “秦國工匠對水與火的利用是其他民族不敢想象的。戰國時期,各國都在冷兵器上下足了功夫,但是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趕超秦人在鍛鐵造銅上的工藝。這裏的‘鐵’當然不是指真正意義上鐵,而是一種合金,又叫做青銅。一般來說,是由銅錫按比例合成的,而這個比例問題正是秦劍鋒利無比的原因之一。我曾經主持過一個秦劍複原項目的工作,集合了全國諸多著名的冶金專家,始終無法破解秦劍中的金屬比例問題。後來我就在想,也許在先人的鍛造過程中混入了某種未知的材料,所以才會造成後世破解無方。眼前的這些墓磚同樣出自秦人的手藝,你看,不管火把貼得多近,墓磚自身的溫度都不會產生任何變化,簡直就像天然的冰箱。”


    我伸手輕觸牆麵,發現的確像李教授描述的那樣透著一股寒涼之氣。胖子特意將火把湊到牆上微烤了一下,結果沒有任何變化。


    shirley楊說:“低溫密封是保護屍體的一種方式,前人利用這樣的手段與自然做抗爭,渴望死後屍身不腐,這既是對死亡的恐懼也是對永恒的渴望,可以理解為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


    我說:“愛冷藏還是風幹都是他們自己的事,跟咱們關係不大。可要是屍體變成了粽子,那可就由不得它們逍遙自在,必須掐死在搖籃裏。”


    “咱這一路走得還挺順,看來這門是選對了。不過,我忽然有點兒好奇,其他幾扇門通到什麽地方?老胡,你說小鬼子會不會已經……”胖子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先別高興,你忘記神道裏的事了?萬一再整一條兩萬五,那就夠嗆了。”


    胖子臉色微微發黑,不再說話,估計是想起了之前吃的苦頭。shirley楊舉著火把一路走在前方為我們打頭陣。我回頭看了一眼歐文,他扛著王清正緊緊地跟在我們身後,絲毫不敢鬆懈,看來同伴的死亡給他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


    我過意不去,提出要跟他換班。歐文很爽快地將他家少爺放了下來。我抬起王清正的時候,發現他的手指微微地抽動了幾下,估計快醒了,就順勢將他擺靠在磚牆上。shirley楊湊上來看見這情況,默默地掏出了水壺給我。我拍了拍小王八的臉,含了一口水噴了上去,他大叫了一聲,瞪大眼睛跳了起來。


    “我在哪兒?我在哪兒?”他慌忙左右環視,最後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揉了揉脖子,惡狠狠地瞪著我,張口就罵。


    我懶得跟他計較,將水壺遞給他,關照說:“自己檢查一下有沒有哪裏受傷,咱們已經進墓道了,很快就能找到你爺爺。”


    他喝了半口水,隨即又吐了出來,拉著我問:“什麽墓道,我們在什麽地方?”


    胖子故意笑話他:“你這一覺睡得多輕鬆,有人背,有人扛,連走到哪兒都不知道。”


    王清正的臉色連閃了幾下,迅速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大喊道:“蠢貨,快跑!這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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