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長華殿,等林泉換了衣服回到大殿時,蓮孤子殿裏的仙童竟是已經帶著文揚等在裏麵。


    林泉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上麵坐下。


    文揚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南天門發生的一切,他也是剛剛得知,此刻驚恐地望著林泉,生怕他要為自己徒弟報仇。


    但蓮孤子先開口了,徑直問他:“那個被放出來的魔物,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得知仙尊已被雪狼族所殺,文揚如今沒了靠山,隻得老實答道:“是前陣子仙尊下界收的。”


    “那他為什麽交給你?”


    “是仙尊回來時,原本是要帶回殿中關押起來,找時間煉化,隻是他說還要下界辦點事,便交給我帶回去。”文揚聲音發虛,他沒料到自己不過是為了陷害江綃琅,卻引出這麽大一場戰事。


    “那那個魔物,是你放出來的吧?”蓮孤子幽幽道,一雙眼睛盯得文揚垂首不敢對視。


    “是……不,不是,是江綃琅放出來的,是她……”


    “事到如今,你還在撒謊!”蓮孤子一拍桌子,嚇得文揚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你若再不說實話,等來日江綃琅再打回天庭,第一個饒不了的,就是你。”


    文揚身體一垮,再看林泉,隻見他眼神冰冷,隻得朝蓮孤子連連磕頭:“道尊救命,我說,我說。當時,確實是我放出那魔物,我以為隻是個修為不高的小魔物,隻是想放出來陷害她。可沒想到那魔物竟然如此厲害,咬死了文招。當時江綃琅是讓她的隨從幫忙救文招的,隻是沒能救下來……”


    越說到最後,文揚聲如蚊蠅,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子蒼聽完衝上去揪住他就是一頓亂打,文揚連連求饒,蓮孤子抱著手看了一會兒才示意身後的童子把暴怒的子蒼拉開。


    子蒼手腳亂舞,口中兀自大罵:“你這個小人!卑鄙小人!”


    文揚爬過去拉住蓮孤子衣角,哀求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個鏡子裏麵為什麽會和我說的話一模一樣,那鏡子是道尊您的法器,我一個小小仙童哪裏有那麽大的力量。”


    蓮孤子抬腿掙開,又問:“沐靈帶兵攻打封雲山的事,你可知道?”


    文揚趕忙搖頭:“莫說這種事仙尊絕不會告訴我,就是我也不明白,仙尊為什麽會去攻打封雲山。”


    蓮孤子重重地歎了口氣,恨恨道:“蠢貨!你可知道你惹下多大的禍事,如今六界不寧,天庭不安,都是你的罪過!”


    文揚哭得涕泗橫流,道:“道尊要把這件事告訴陛下嗎?陛下一定會殺了我的。”


    蓮孤子指著他咬牙罵道:“你也知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好好一個仙界,怎麽養出你這麽個黑心爛肺的……”


    林泉聽得心中一片寒涼,此刻像是下定了決心,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往外走。


    “你去哪兒?”蓮孤子急忙喊住他。


    “封雲山。”林泉說出這三個字,心髒卻一陣劇痛,竟再也邁不開步子,那個地方,他是否還有勇氣踏足。


    蓮孤子走上來滿麵焦慮:“你此刻去還有什麽意義?江晚笙已死,她必然不會放過天庭,何況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的人,恐怕就是你了吧。還不如咱們先查出這一切到底是誰在操控,等抓出幕後黑手,也好叫她明白真正害死她母親的是誰。”


    林泉搖搖頭,道:“若如你所說,這件事真有幕後黑手,我更要此時過去。無論那個人目的是什麽,他明顯是要逼迫琅兒走入魔道,此刻怕是已經在前往封雲山的路上。”


    蓮孤子一想有理,但見林泉臉色蒼白,心念一轉,道:“你此時去也好,說不定看你這病懨懨的樣子,她一時心軟不會對你怎麽樣。那個孩子實則最單純不過,你多纏她一陣子,或許還能把她拉回來。”


    後麵的話說得有些曖昧,林泉鄙夷地看了蓮孤子一眼,道:“沐靈已死,封雲山的事便是死無對證,查起來還要費些功夫。天庭這邊就交給你了,你最好早點弄清楚那麵鏡子的事。子蒼,守好長華殿。”


    說完步履匆匆,轉眼消失在門口。


    蓮孤子抬頭,望見遠處隱隱有烏雲聚集的天空,眉頭緊皺:“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樣……”


    另一邊,江綃琅在江誠的帶領下一路回到封雲山。進了山穀,隻看見遍地狼藉,皚皚白雪中灑落著一片片的血紅。山腰上的冰洞口,坐著的隻剩下婦孺老幼,看見他們回來,都趕緊衝下來在裏麵尋找自己的家人,那沒有找到的,便隻能對著天空長久地哀嚎。


    一時之間,鎖雪穀裏淒涼的狼嚎在天際回響。


    聚在路兩邊的雪狼越來越多,盡頭處,一身白衣的暮乾朝長身玉立,一直等到江綃琅站在了她麵前,看到江誠懷裏的人,隻是靜靜地走過去,把妻子的屍體接過,轉身回了冰洞。


    江綃琅跟了上去,見著父親小心翼翼地把母親放在皮褥上,終於轉過身來對江綃琅伸出手,張開嘴確是不符合他年紀的幾近蒼老的聲音:“琅兒……”


    江綃琅撲在父親懷裏,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在天庭的一怒,在路上的壓抑,所有的委屈、憤怒、仇恨,都在這一刻化為洶湧的淚水。


    暮乾朝輕撫著女兒的背脊,靜靜地安慰著她,直等到懷裏的人哭夠了,紅腫著眼睛抬起頭,問:“爹,您不怕我嗎?”


    眸子裏的猩紅尚未褪去,暮乾朝卻是滿眼慈愛:“哪怕你是十惡不赦的魔頭,你也依舊是爹心愛的女兒,更何況,我的女兒,我了解,她和她母親一樣,都是這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江綃琅埋首進父親懷裏,嗚咽著,悶悶的聲音傳來:“他卻不相信我……”


    暮乾朝早知道女兒對林泉的依賴,了然道:“他是天庭上仙,大約有他自己的立場吧。神仙絕了七情六欲,本來就是最冷漠的。”


    江綃琅收了眼淚,再仔細看父親,竟隻在父親眼中看到一片空洞,像是死了似的,心中一顫,道:“爹,你……你哭一哭吧。”


    第211章 屠神


    暮乾朝卻是勾起一絲苦笑,搖搖頭道:“爹不能哭,我再哭了,你怎麽辦。”


    江綃琅聞言,卻是擦幹眼淚,露出決然的神情道:“我也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我要給娘親報仇。”


    話音剛落,暮乾朝還未應答,江誠卻在洞口稟告:“少主,有人要見你。”


    江綃琅皺了皺眉,她此刻隻想陪在父母身邊,但暮乾朝卻拉了她的手道:“去吧,從現在開始,你是族長了。”


    江綃琅摸了摸脖子上的靈玉,心中還有些忐忑,但看到父親鼓勵的眼神,終於定下心,走出了冰洞。


    “是誰要見我?”


    “來人沒報名字,不過,”江誠已然把她當做了族長,恭敬道:“是一個凡人。”


    “凡人?”江綃琅也有些吃驚,“凡人如何知道封雲山,又如何知道我的?”


    “屬下也奇怪,很可能他隻是隱藏了自己的修為。”江誠一邊說著一邊陪江綃琅往前麵去。


    已經有人帶著那人到了山腳下的石台。


    江綃琅不認識他,那個人的五官十分平凡,撿出任何一樣來都沒有什麽特點,扔進人堆裏大概立刻就分辨不出了。


    可他的眼睛裏閃著精光,那雙漆黑的瞳仁裏似乎深藏了積澱千年的黑暗。


    江綃琅莫名覺得脊背生寒,手握成拳頭在台子上首的石椅前站定,問:“你是誰?”


    那人一身黑衣,從長袖中伸出手來,拱了拱手才道:“驚聞雪狼族劇變,還請少主節哀。”


    江綃琅更加戒備,一個凡人如何知道雪狼族和天庭的事,她不願再多客套,直接道:“你來不是為了吊唁我母親的吧,有什麽事就直說,我沒有時間和你繞彎子。”


    那人露出一個微笑,但是察覺道周遭肅穆的氛圍,很快收斂起笑容:“江少主果然爽快,鄙人前來,是和江少主談一樁交易。”


    “交易?”江綃琅有些失去了耐心,眼睛望向了別處,道:“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和你談交易。雪狼族如今諸事繁雜,我沒興趣談什麽交易。”


    那人臉上一僵,隨即道:“少主一定要問我是誰,我卻答不出來的,因為,我可以是任何人。”


    “什麽意思?”江綃琅開始有些好奇。


    那人仰頭傲然道:“隻要我想,天下諸人都是我的皮囊。若一定要一個稱呼的話,少主叫我屠神好了。”


    “屠神?”江綃琅冷笑:“口氣倒是不小。”


    屠神也笑:“少主怎知我就沒有做過呢。現在,咱們可以談交易了嗎?”


    “我……”江綃琅還未答話,穀口卻傳來一陣騷動。


    遠處走來一個人,一身白衣幾乎融進這冰天雪地,雪狼們圍在他周圍,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撲上去將他撕碎。


    江綃琅身子僵在原地,往日熟悉的氣息此刻卻猶如利刃,再一次將她的心生生剖開。


    “琅兒……”林泉停下了步子,似乎也沒有勇氣再往前一步。


    “我現在是雪狼族的族長。”江綃琅冷冷道:“不知上仙此時駕臨封雲山有何貴幹?”


    林泉注意道屠神的存在,腳步虛晃往前走了幾步,忙道:“我有些事要告訴你。”


    “我們之間沒什麽可說的了,不管什麽事我都沒有興趣,上仙請回吧,你再呆下去,對你沒好處。”越來越多的雪狼露出獠牙緊盯著林泉。


    但他渾然不覺,伸出手來:“琅兒……”


    還沒抓住眼前的人,自己卻先倒了下去。江綃琅一個箭步上前,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接住了林泉。


    懷裏的人失去意識之前,隻來得及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江綃琅緊咬牙關,不想讓眼淚湧出,她應該把他扔在這裏自生自滅,自己和他如今是敵人了。可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說道:“帶著他跟我來,屠神先生,我們的交易,容後再談。”


    江誠喚來兩個人攙著林泉跟江綃琅回到一處空置的冰洞,等把人安置在了褥子上,江綃琅卻隻看著他發呆。


    “他應當是受了內傷。”門口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江綃琅扭頭,有些意外:“你什麽時候下來的?”


    尋空走到林泉旁邊坐下,手指搭在他脈上,一邊道:“跟著你們一起回來的。”


    江綃琅站起身,背對著他,道:“你不怕玉帝怪罪你?”


    尋空苦笑一聲,道:“當初送你上天庭,是為了保全你,誰想到會是今天這個結果。我再留在天庭,也是尷尬。”


    江綃琅見他搭完脈,張了張嘴,還是沉默了。


    尋空見狀主動道:“你身體裏的封印與他相連,應當是你衝破封印導致他受了重傷。隻是沒想到他竟然帶傷前來找你,你不想聽聽他到底要說什麽。”


    “說什麽都沒意義了,等他醒了,就讓他離開吧。若死在封雲山,不過又是落個把柄給天庭。”江綃琅麵無表情說完,便要離開。


    尋空卻喊住她道:“林泉實則也是被動卷入這件事,可念在過去一千年,他悉心照顧你的份上,你是不是應該聽他說完。難道這麽多年的師徒情誼,你就當真一點都不顧念了嗎?若你怨他在淩霄殿上沒有選擇相信你,甚至答應取你的元丹,可你想想,他身為上仙,也有他不得已的立場。他沒有殺你的母親,甚至在混戰之時沒有出手傷害雪狼族任何一個。便是隻當報答師恩呢?”


    江綃琅沒有轉身,然而臉上用來掩飾心痛的冷漠終於被這番話徹底撕碎。是啊,她有什麽資格怨他,他養育了自己千年,如今甚至隻身前來,先說出那一句對不起。自己憑什麽把對天庭的仇恨發泄到他一個人身上。


    從始至終,他並沒有做錯什麽。


    努力把眼淚下去,江綃琅仰頭,深吸了一口氣,才對江誠道:“讓他留在這裏養傷,不許任何人打擾。”


    “是。”江晚笙攻打天庭之前,曾囑咐江誠,以後好好輔佐江綃琅,因此對於江綃琅的命令,江誠大多都毫不猶豫地遵從。


    接下來幾天,雪狼族為江晚笙舉行了盛大的葬禮,把江晚笙的遺體送入曆代族長的墓地冰封之後,暮乾朝提出要為妻子守墓。


    “我並不會與外界隔絕,你有什麽不明白的,隨時來找我。”暮乾朝最後給了女兒一個緊緊的擁抱,最後說道:“不論以後的路你選擇怎麽走,都要相信自己的心。你是我的女兒,是雪狼族的族長。沒有人能夠定義你是誰,除了你自己。”


    說完便轉身走入墓地,江綃琅呆呆地望著父親遠去,這番話和林泉曾說過的話那麽相似。


    其實,他是位合格的師父吧,他並沒有對不起自己。


    在林泉醒過來之前,江綃琅決定先不見屠神。


    哪怕那天還未來得及說,她也隱約能猜到,那場交易,必然與天庭有關。


    “琅兒……”林泉似乎做了噩夢,嘴裏喊了一聲,緊緊抓住了江綃琅的手。


    在昏睡了三天三夜之後,林泉終於醒了。


    江綃琅掙脫開他的手,轉而把手搭在他手腕上,道:“這是尋空教我的療傷的法子,你感覺怎麽樣?”


    身上的痛楚確實少了許多,林泉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答道:“好多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魔凡遊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淳於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淳於歌並收藏妖魔凡遊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