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長公主點頭,“正是。”


    霍長君蹙眉,想起那個孩子也才七八歲大的模樣,是安國公府唯一的幸存者。不,除去蘇憐月唯一的幸存者,隻是聽聞他被判流放,如今也不知到哪裏去了,又是死是活。


    淳安長公主突然提起他所為何事呢?


    淳安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笑道:“想來你聽過與我有關的傳聞。我與你一樣,一生便隻愛過這一個人,便是佛祖也無法讓我將他忘懷。”


    霍長君垂眸,是一樣,都沒有好結果。


    “他獲罪的時候我無法救他,可淮川是他唯一的孩子,淮川有難,我不能不救。”


    霍長君靜默,救這個孩子找自己有什麽用?


    “他流放之時,我的人原是想將他悄悄救下,可沒成想途中竟是遇到暗殺他的人。”話至此,淳安眼底帶上了狠厲,“除了他我想不到還有誰會如此心狠,一個孩子也不肯放過,非要斬草除根。”


    霍長君抿唇,那些謝行之瞞著她的事情,淳安一點一滴都將這陰暗麵剖析給了她看。


    “後來,我的人與那群人交手,途中將淮川弄丟了,尋了好些時日,竟是在天幕尋見了他的蹤跡。”


    天幕城?如此一來,那父親豈不是又要摻和進這些事情了。


    “所以,長君,我願和你結盟。”


    “你在京中為質,無人可依。太後,你的故友趙成洲,你的夫君謝行之無一人可成為你的依靠,但我可以。你不是蘇憐月的對手,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甚至,我還能幫你得到皇嗣。”


    她的話越說越充滿誘惑力,“你難道不想你父親與你互相倚仗,你難道不想你也有能力蔭蔽你父親的一天嗎?”


    霍長君沒敢看她,她說的實在太讓人心動,如果她在京中能有依靠,如果她能鬥贏蘇憐月,如果她能有孩子,哪怕不是她自己的,她都能漸漸成為讓父親心安,讓父親甚至是霍家軍依靠的人。


    她咽了口口水,良久道:“你要我做什麽?”


    “寫一封信,讓你父親將許淮川保護起來。”


    霍長君哂笑一聲,“你這是讓我與謝行之為敵。”


    淳安也笑了,諷刺道:“你們之間難道還是朋友嗎?”


    *


    霍長君緩緩站起身,坐得久了,腿都有些麻了。她走到房間最偏僻的一角,從櫥櫃裏拿出一個小木箱子。


    然後輕輕拂去表麵的灰塵,將箱子打開。


    裏麵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有麵具,有木偶,還有一些旁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東西。這些都是她在太子府時的寶貝,可一國之母怎麽能玩些這樣的東西,所以成了皇後之後,她便隻能把東西偷偷地都藏起來。


    她看著箱子裏的小心翼翼放好的搞怪麵具和小木盒,笑了笑,拿起來一看,上麵都積灰了。


    她還記得那時候謝行之每日都是在念書,從早到晚,從睜眼到閉眼,就好像那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樣。


    他每日待在書房裏,養得皮膚雪白,像極了久不出門的病秧子,又瘦弱又慘白,霍長君為了讓他多出門走走,便想盡辦法搜羅好玩的東西逗他。


    他當時正站在木梯上找書,她戴著這個青麵獠牙的麵具突然就出現,嚇得他差點從樓梯上摔下來,還是她仗著自己一身好武藝,攬著他的腰飄飄然落下。


    那時隻覺得自己的出場酷炫漂亮得緊,心裏琢磨著這回他總該仰慕自己,正眼瞧自己一眼了吧。


    可事實是他一把把她推開,直直地撞到身後的書架上,然後書架倒地,數不清的書本從天而降砸了她一身,渾身疼痛,害得她休養了好一段日子。


    霍長君輕笑一聲,把麵具放下,回頭再看,隻覺得當年的自己蠢得無可救藥,人家明明不喜歡你,自己卻偏要往上湊,真是沒眼力見。


    她打開旁邊的小木盒,裏麵放著兩個小瓷人,雪白雪白的,一個帶紅,一個帶藍,般配極了。那是新年的時候,謝行之第一陪她逛街,那時候兩人的關係已經漸漸好轉了。


    謝行之站在她身邊,雖然依舊冷漠,但至少會應答幾句,他們在東街的小巷子裏看見了賣小瓷人的鋪子,她覺得有趣極了便學著盛京姑娘的樣子衝著他撒嬌耍賴。


    雖然謝行之很是嫌棄她那做作的模樣,但還是把這對小人給買下來了,就是很可惜……後來摔碎了,她再回到東街的鋪子上也沒有找到一模一樣的小瓷人了。


    過去的到底是過去了,碎了的東西黏補得再好也還是會有痕跡,霍長君摸著紅色小人腰間的裂縫喟歎了一聲,然後又把盒子悄悄合上,再放下。


    她看著箱子裏的東西,麵具、小人、書信……每一件物品都代表著她和謝行之的過去,從前覺得這些東西如此珍貴,連拿出來看一眼都舍不得,要好好珍藏著,如今竟也覺得索然無味了。


    她最後再看一眼,然後將她們都放在了那張沉香木床上,從前那麽喜歡的床榻,如今聞一聞這個味兒便要作嘔,真是物是人非,世事變遷啊。


    她坐在沉香木床上,然後看著眼前的長春宮,住了好些年的地方,她對這裏的每一個擺件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感情。


    她低聲道:“謝行之,我終究也是要自救的。”


    六月六日夜,長春宮火光衝天,火勢在夜色裏燃起了鮮豔的顏色。


    夜晚,東風起,火花絢爛,照亮了天幕。


    *


    “那我如何能贏蘇憐月呢?”


    “六月六,欽天監選的好日子,聽聞夜間會有大風,長春宮離延禧宮倒是不遠,若是走水,怕是避之不及,你說到時候是好日子還是妖妃禍國,損傷國體?”


    謝行之,我雖不與你們為敵,可也不能總是由著你們欺負我啊。


    你們將我困入這皇城,那我便徹底將它攪渾水吧。


    第30章 信   火龍吞噬了長春宮的一切,在寂靜的……


    火龍吞噬了長春宮的一切, 在寂靜的夜色裏美不勝收。


    連雀察覺到火情的時候才微微閉眼,今夜她早就覺得不對勁,叫醒其他人之後立馬去叫皇後, 見霍長君雖有些狼狽卻沒做傻事,連雀禁不住鬆了口氣。


    好在宮人們醒得早,救火也快,可偏偏大風起, 火勢燎原, 雖然周邊其他宮殿免遭波及,但長春宮卻是徹底保不住了。萬幸如今長春宮裏的人數不多,並未造成什麽傷亡。


    皇後宮裏走水,其他宮的人也來了,尤其是謝行之聽到消息的時候衣服都來不及穿便跑了過來。


    可等他到的時候, 大火已經徹底吞沒了長春宮, 火星劈裏啪啦地響,房梁都“砰”的一聲塌了下來。


    “皇後呢!”謝行之怒吼。


    “這兒。”霍長君略顯狼狽道。


    隻見她蹲在一個角落裏, 發絲零亂, 臉色有些難看。


    謝行之不敢說他看見霍長君的那一瞬竟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後怕。


    其他人還在救火, 霍長君看見愣在原地的謝行之,少見的開了個玩笑,道:“見我沒死很遺憾?這皇後之位你一時半會是拿不走了。”


    謝行之凝眉,“你胡說些什麽。”


    這樣的話晦氣得很,他不喜歡。


    霍長君笑笑, “我還以為你這麽著急是太高興, 以為我故意尋死,終於要擺脫我了呢?”


    謝行之移開目光,沉默不言, 他確有此懷疑,卻沒想過她會離開他。


    霍長君卻打消了他的疑慮,“我可不會幹這種蠢事,活著多好。”她望著烈火,若有似無地感歎道。


    好不容易撲滅大火,長春宮也燒得隻剩下個廢墟了。


    天光微亮,謝行之和霍長君站在眼前這座冒著青煙的廢墟前,他們之間的回憶大抵就此燒得差不多了。


    霍長君不知道謝行之有什麽看法,但她有一種鬆了擔子的感覺。


    其實,燒了這長春宮倒也不全是為了抹黑蘇憐月的名聲,更多的是她也確實覺得這個地方有些厭煩了。


    至於淳安長公主所說的,嗬,霍長君微微斂眸,謝行之確實不是好人,可淳安長公主也未必如她所說那般好。霍家與皇帝雖常年猜忌,卻是早早綁在了一條繩上的螞蚱,隻要父親在外征戰一天,就沒有誰會是比謝行之更好的靠山。


    與當權者為敵,這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至於淳安長公主提出的那些條件,她也不是特別心動。


    論靠山,隻要霍家和謝行之還未撕破臉,謝行之便不會廢她,也不敢廢她。論心計,她今日便隻是要敲打敲打蘇憐月一番,別以為什麽東西都敢肖想,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吃下那麽多東西。論皇嗣,她這輩子是不會有孩子了,那也好,她的孩子不需要和她一樣被困在這宮裏一輩子。


    所以,淳安長公主找上她也是昏了頭了,她便是再恨蘇憐月,也不敢搭上整個霍家和謝行之為敵。


    她說:“謝行之,這下我真的無家可歸了。”


    謝行之側目看了她一眼,然後淡道:“承乾殿裏多睡一個人不是什麽問題。”


    霍長君笑笑,“可我容易打呼,晚上會鬧騰。”


    “朕、”


    還不等謝行之再說話,霍長君便截斷了他的話,道:“太後那兒還挺清靜的,我去陪陪她吧。”


    謝行之蹙了蹙眉,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霍長君也不再多言,她的笑很淡,和皮笑肉不笑差不多吧。經曆過那麽多事,她怎麽可能心無芥蒂地搬進承乾殿呢?反正也懷不上孩子了,搬進去也沒多大意思,不如去太後那裏念念佛經吧,蘇憐月應該不敢在太後頭上耍花招。


    *


    惠貴妃封妃當晚宮中便起大火,還差點灼傷鳳體,頓時朝野紛爭,流言蜚語四起。


    都說當今天子著實不順,娶了個毒婦皇後霍氏,礙於霍家兵權拿她沒辦法,又來了個妖妃禍國,連上天都看不下去了,降下火災。


    甚至還有朝臣,上奏折嚴肅請求謝行之寫下罪己詔,以求平息天怒。


    夏日午後,陽光正好。


    住進了壽康宮偏殿的霍長君悠哉閑適地吃著橘子,聽著連鶯眉飛色舞地講述這些八卦的時候,還笑嗬嗬地評價道:“嗯,這樣一看,陛下確實眼光不怎麽好。”


    “娘娘!”連鶯瞪她一眼,哪有損人連帶把自己也損上去的。


    霍長君挑了挑眉,後半句話也咽回了肚子裏。這一切都是謝行之自找的,他縱容蘇憐月算計自己,那自己也不過是小小地報複了一下,壞了她的名聲,彼此半斤八兩,倒是誰也怨不上誰。


    連鶯見她不胡說了,又笑道:“聽說貴妃那邊可是很生氣呢。”


    “這些小道消息,你倒是很清楚。”霍長君淡笑道。


    連鶯揚首,“那當然,奴婢可是看見翠荷臉上好大一個巴掌印呢,嘖嘖,還說什麽是不小心磕的,誰會往臉上磕幾根手指印,這慌澈得還不如我呢。”


    “你倒是知道你不擅長扯謊?”霍長君逗了她一下。


    “娘娘!哼!”連鶯不理她,繼續道:“讓她從前狗仗人勢,耀武揚威,如今日子也不好過吧。”


    霍長君吃著橘子,對她幸災樂禍的事情倒沒什麽想法,這朝堂後宮說起來最是迷信,有時候流言蜚語輕易便可殺人於無形,瞧著荒唐,卻是實實在在地壞了人名聲的。


    她略一思忖,問:“送給父親的信到哪兒了?”


    連雀在一旁答道:“走了三天了,該是在禹州城了吧。”


    霍長君“哦”了一聲,自年前父親說戰事繁忙便再未來信,此次借淳安長公主之事她主動寫了信給父親,但願邊關一切安好。


    至於許淮川,她並未提及。


    遠在天幕的事情,她相信父親能夠處理好,至少處理得比她好。


    所以,她才要進壽康宮躲躲。玩心計她不是這群人的對手,再給她十年她也追不上,那便見好就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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