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謊報軍情,殺!給我殺!把他們統統都殺了!”


    他一揮袖指著殿內的人暴虐道。


    立時所有的人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哀求著饒命。


    李德讓都不敢上前勸說,也跟著跪著。


    還是趙成洲還算是冷靜,站在原地,聲音也微顫道:“聽聞……隻餘下一隻斷臂。”好好的一個人,死了之後,隻剩下一條胳膊了。


    他也攢緊了拳頭,咽了口口水,道:“其餘的都找不到了。”可能是踩成了泥濘,也可能是覆於黃沙之下,再無蹤跡。


    戰了幾天幾夜,又逢大雪……


    哪怕趙成洲也不願意相信,卻也不得不承認生還的可能性極小,幾近於無。


    聞言,謝行之怔在了原地,他回頭看著趙成洲,冷笑一聲,然後揚唇道:“不可能。我沒見到屍體,她就是沒死。她不會死。”


    他的語氣執拗不已,陰森得讓人心口發寒。


    趙成洲抬眸,他第一次看見了自己這個冷血的表弟紅了眼,眼淚從眼角滴落了下來。


    謝行之麵容肅冷,下令道:“去天幕。”


    謝行之要去天幕,誰也攔不住。哪怕朝政剛穩,哪怕此時是新年,祭天大典還等著他舉行,可他卻第一次拋下了一切,駕著馬趕去了天幕。


    帝王親赴戰場,屍骸尚在,未曾落棺。


    好在冬日氣溫低,屍身不曾腐爛。


    謝行之看著那一具具的斷肢殘骸,本就因勞累過度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更是鮮紅一片。


    “陛下!”


    趙成洲驚呼,隻見謝行之竟是自己上手,一具具地翻看屍體。


    他猩紅著眼,雙手在血地裏扒扶,睜大眼勢必要看清楚每一具屍體,“霍長君,你休想騙我。”


    趙成洲無奈,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翻看。


    可是,從天明到日落,整整三千多具屍體他都翻看了,不假於任何人之手。


    “沒有……”他眼角赤紅道,他望著趙成洲,滿身汙泥與鮮血,眼底還帶著一分僥幸和高興,“沒有她的屍體。”


    可趙成洲卻是閉了閉眼,自古戰損之人多的是屍骨無存,再無蹤跡,又如何能斷定她還活著呢?


    更何況……


    趙成洲讓人將為數不多的殘肢斷臂抬上來,這些人的屍體已經難以拚湊完整了,有的隻剩個腦袋,有的隻剩條腿,還有的隻剩條胳膊。


    他掀開白布,偏過頭不忍道:“她在這兒。”


    謝行之就這樣看著那一條斷臂孤零零地躺在哪兒,除了一條手臂,什麽都沒有了。


    他抽出一把劍,想將那條手臂砍斷,“不是她!不是!”可他的劍卻落不下去,因為破損的戰甲暴露出了她胳膊上的疤痕。


    盡管汙泥染血遮蓋得麵目全非,可他卻比任何人都更熟悉那道疤痕,也更清楚那道疤痕的由來,那年秋夜,太子府裏,她手臂鮮血淋漓,說:“行之,我疼。”


    劍脫手,謝行之就呆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那條髒汙不堪的斷臂,他不接受,他不接受這就是霍長君的遺體,他體內的肆虐的戾氣壓製不住了。


    他搖著頭拒絕承認,道:“是她該死!是她該死!”


    “我給過她機會的,我說過要帶她走了的,她自己不走,不關我的事,是她蠢!是她該死!”


    他突然怒吼,然後掃視著周圍的每一個人,最後將視線落在了趙成洲身上,呢喃道:“是她該死,對嗎?”他的語氣輕微,仿佛要求得一個肯定,可是沒有人敢點這個頭。


    趙成洲看著他沒說話。


    謝行之也沒說話,隻是他自己卻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眼角的淚根本不聽他的使喚。


    他的眸光最終敗下陣來,還是他自己先崩潰了……


    他緩緩蹲下身,把那半截斷肢抱在自己懷裏,“是你該死……”


    “霍長君……”


    “你不能棄我……”


    “霍長君……”


    “你肯定是在騙我……”


    “霍長君……”


    “霍長君……”


    趙成洲第一次感知到,謝行之可能……真的喜歡上霍長君了。至少沒有他表現得那麽厭惡。


    他緊緊地抱著那條胳膊,他怎麽會知道離別時一句“那你就死在這兒”會一語成讖。


    她不是戰神嗎?她不是很能打嗎?她不是屢戰屢勝嗎?為什麽會斷胳膊少腿?為什麽會死?她為什麽不回來?


    *


    因那一戰是死守天幕城,所以史官將那一戰稱為“守幕之戰”。不過,民間因那場守城之戰太過慘烈,又稱其為“埋骨之戰”。


    埋骨之戰後,燕軍勢力大傷,早先的優勢一散而盡,大漢國盛民興,又重建軍隊,軍隊勢力也漸漸上來了。


    這些年,大漢的日子也算是百姓安居樂業,和睦安寧。


    三年後,天幕城邊角下的一個無主小鎮,禾木鎮。


    鎮上一小酒館,李記酒館。


    “木娘,洗一下這幾個盤子。”一道尖利的男聲使喚著。


    木娘應了一聲,“來了。”


    她聽著大廳裏的說書先生又在講“埋骨之戰”的故事。


    他言辭激動,抑揚頓挫,手舞足蹈,仿佛自己親臨現場,講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


    正是講到那成景帝竟是夜奔千裏,趕赴天幕城,勢要尋回自己廢後將軍的屍骨時,周邊的姑娘婦孺都聽了幾百遍了,還是會感動得哭得稀裏嘩啦的。每每這個時候,店裏又賺了不少茶水錢。


    唯有木娘應景地“哦吼”了一聲,然後吃掉桌上的最後一塊新鮮的桂花糕,胡亂地往衣服上擦了擦手。


    旁邊拚桌的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一抬眸見她這麽淡定,還有心情吃糕點,不免控訴道:“你不覺得感人嗎?他可是帝王,為了一個女人去翻屍體。”


    木娘扯了扯嘴角,隻皮笑肉不笑道:“嗯嗯,感人。”然後就起身去廚房洗盤子了。


    那語氣有多敷衍,誰能聽不出來。


    小姑娘還沒發脾氣呢,看見她另一邊空蕩蕩的袖子,不由得自覺閉上了嘴巴。


    第55章 一家三口   木娘在後廚裏單手洗盤子,好……


    木娘在後廚裏單手洗盤子, 好在她幹活向來聰明利索,先是將碗都泡上,然後拿抹布一個個擦幹淨, 再放進幹淨的木盆裏。


    她的動作很熟練,也很迅速,比起有兩隻手的人,洗起來也不慢。


    昏暗的廚房裏, 額角的汗落在池子裏, 木娘洗幹淨之後,就將碗拿出去,恰是撞見采買張老二進來,張老二立馬接過她手裏的盤子,大呼“小心”, 然後低道:“他又叫你洗盤子了?”


    木娘搖搖頭, “沒事,就幾個盤子。”


    張老二癟癟嘴, “你啊就是太老實, 那明明是他的活兒, 還總是堆給你幹。等老板娘回來了,我一準兒告訴她。”


    木娘笑道:“不必了。別讓老板娘難做。”更何況,除了偷點懶讓她多幹點活,老李也沒幹什麽,偶爾還會臉不紅心不跳地給她拿東西吃。


    “唉, 你這榆木疙瘩。”張老二歎口氣, 幫著她把幹淨的盤子放進碗櫃裏,外麵突然傳來一道粗啞的男聲,“木娘。”


    木娘一回頭, 隻見一個身形頎長,一身粗布衣不掩其俊朗的男子站在門口,手裏還牽著一個小男孩,也模樣乖巧可愛,張老二打趣道:“禾老弟,帶著孩子來接木娘回家呢?”


    禾郎臉微紅點點頭,張老二立馬故作看不下去的模樣,笑著催促道:“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木娘衝他微笑點頭,“張哥,那我們就走了。”


    “誒,好。”


    木娘衝著禾郎走去,牽過孩子的另一隻手,然後一家三口手牽手回家,背影消失在門口,若是不細瞧,還難以發現那長相俊俏的男子腿腳不是很便利。


    張老二歎了口氣,這一家三口長得倒是都挺好,隻可惜一個缺胳膊,一個瘸腿,還有一個孩子不缺胳膊不少腿卻是個啞巴。


    也真是命運多舛啊。


    回家的路上,三個人走得很慢很慢,身影斜長,溫馨和美。


    木娘問:“都吃晚飯了嗎?”


    小孩搖搖頭,禾郎笑道:“等你回家吃飯。”


    木娘單手把小男孩抱起來,笑道:“我吃了桂花糕。”


    禾郎瞬間道:“李老頭又欺負你了?”


    木娘在小酒館裏做灑掃,老板娘憐憫她手腳不便,便隻讓她看顧著小酒館裏些,別太髒就行,倒也不需要她真的拚命幹活。


    偏這個李老頭每回偷懶不幹活就叫木娘幫他,虧得他還有點良心,知道拿點東西討好木娘。而且他和老板娘還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親戚關係,叫老板娘也不好拿他怎麽樣。


    木娘揚唇,眼眸含笑,不在意道:“就洗了幾個盤子。”


    她衝著小孩一笑,“我還給你們剩了兩塊,在懷裏自己拿。”


    小孩立馬從她懷裏掏出油紙包,一打開果真是桂花糕,頓時笑得眼睛都眯縫了。


    木娘笑道:“快吃吧。”


    小孩得了準兒,立馬咬了一口,頓時唇齒留香。


    禾郎見她單手抱著快十歲大的孩子,手不免酸痛,頓時道:“我抱孩子吧。”


    木娘想了想,一隻手確實不太方便,就把孩子交給他了,然後哄著孩子把糕點給他吃。


    夕陽西下,身影悠長,街邊小巷,禾郎深一腳淺一腳地帶著一家三口回家了。


    林晨紹覺得這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了。


    回到家的木娘等孩子睡覺之後看見廚房裏溫著的藥,斂了斂眸,見禾郎也進了廚房,垂眸道:“辛苦了。”


    林晨紹搖頭,他能找到她已是大幸,做這些有什麽可辛苦的呢,“翠娘說要趁熱喝藥效才好。”


    木娘點點頭,端起藥,一仰頭便都喝下,然後擦了擦嘴,道:“我回房休息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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