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抗拒,抗拒這個可能,他假裝大方地說可以既往不咎,說隻要她回來他就什麽都不在乎了,可其實他在乎得要命,他恨不得將林晨紹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可是,現在,霍長君自己撕下了這塊遮羞布,她說,“謝行之,我可能心底真的有了他。”


    隻有他知道,這句話的分量有多重。


    她說心底有了他,那便是真的愛上了,往後她會像從前對自己一樣對他,奮不顧身,不顧一切,哪怕與全世界為敵她也絲毫不懼,隻要他也愛她,不曾傷害她,那她便會是世界上最好的愛人和伴侶。


    她的勇敢,堅毅和執拗,統統都會用來保護自己的愛人,猶如往昔被保護的他。


    謝行之張了張嘴,半晌什麽話都沒說出來,指縫間的血細密地落在地上。


    黑褐色的藥和猩紅的血混雜在一起,有一種詭異的違和感。


    謝行之一點一點地撿起那些碎片,低著頭不曾看霍長君一眼,道:“藥灑了,我再去給你熬一碗。”


    霍長君看著他端著染血帶藥的碎片離開,當你不再愛這個人,當你褪去了他身上的光環再看他之時,你竟會發現原來他也不再高不可攀和熠熠生輝。


    霍長君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向來高傲挺直的脊背竟讓她看出了幾分傴僂的模樣,她扯了扯嘴角,眼底帶著幾分諷刺,他那麽高傲的一個人竟是也會有不願麵對的一天。


    可是,即便他再不願麵對,隻要他強行將她留下一日,這樣互相折磨的日子就隻會越來越多。


    這還隻是開始。


    她依舊靜靜地躺在躺椅上,看著外麵的白雲舒卷,天空澄澈,白雲忽變。


    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了小孩和林晨紹,真的,有一點點想他們呢,回到家沒有了他們,她都不知道自己該跟何人訴說,與何人分享這一切。


    第70章 回家了   小院裏平靜又略顯荒涼,謝行之……


    小院裏平靜又略顯荒涼, 謝行之再一次熬好藥送到房間,這一次霍長君倒是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她也沒搭理謝行之。


    兩個人又恢複了那種詭異的平靜與和諧, 謝行之一勺一勺地給她喂藥,仿佛方才她說過的話都不存在一樣,他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伺候著霍長君,如今有關長君的一切都是他親力親為。


    旁人連觸碰的機會都沒有。


    謝行之看著她喝完藥, 放下碗給她擦了擦嘴, 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還帶著餘溫,這是他才叫人出去買的新鮮的桂花糕,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歡吃這些甜膩的東西,所以他想給她一個驚喜。


    可等他打開油紙包, 拈著金燦燦的桂花糕放在霍長君的唇邊時卻見她已經閉目睡去了。


    神色安寧, 眉目平穩,好像已經睡熟了。


    謝行之看著她這般模樣, 輕歎了口氣, 拈著糕點的手微微一僵, 她從前不愛吃苦的,總是會偷偷拿很多糕點吃食來和他一起分享。


    謝行之想起她那時笑顏如花,燦若春光的模樣,心口一陣酸澀揪疼,仿佛被利爪狠狠抓住了一樣。他將桂花糕塞進了自己嘴裏, 禾木鎮的桂花糕沒有盛京城的甜膩軟糯, 入口有些幹澀,他一口強吞嗆得有些難受。


    謝行之猛咳了好幾聲,顯得有些狼狽, 他似乎有意識地往霍長君臉上看了一眼,可她依舊雙目緊閉,仿佛已經進入香甜的睡夢中,感知不到外在的一切。


    他頓時就覺得也沒意思了,或許應該說沒有人在乎的話,難不難受也不重要了。


    他抿了抿唇,薄唇邊上還帶著幹澀的桂花糕屑,他收好糕點和碗,眸光在霍長君平靜的睡容上流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妥協無力一般端著托盤起身出去了。


    門框輕輕關上的聲音傳到耳邊,霍長君緩緩睜開眼。


    母親說過,喜歡就要用盡全力,拚了命地去對一個好,要好好地愛他,讓他歡喜。


    不喜歡便不要蹉跎別人的時光,學會感激別人的愛與戀慕的同時,更要學會溫柔且堅定地拒絕。


    可他假裝這一切不曾發生,假裝她沒說過那些話,自己願意自欺欺人,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那她能怎麽辦呢。


    她看著窗外流轉的白雲藍天,那麽,無聲的沉默便是反抗。


    *


    侍衛們將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是時候啟程回盛京了。


    霍長君站在小院門口,深深地望著這裏的一切,眼前像是走馬觀花一樣浮現出過往的回憶。這裏算是她這輩子活得最安穩的一段時間了。


    沒有戰爭,沒有陰謀詭計,也沒有辜負與傷害,隻是時間來得太快了些。


    這樣安穩的日子一眨眼就從手邊溜走了。


    她的眼角忍不住泛紅,鼻翼酸澀。


    謝行之捏緊了拳頭,想開口諷刺,卻又死死地壓製住了自己的聲音。他本就不招她喜歡了,不能再招她厭惡,反正她也要跟自己回去了,很快她就會忘記這裏。


    他會讓她記起他們過往的一切,然後他們一樣會幸福的。


    謝行之上前一步擋住她的視線,低道:“該上馬車了。”


    他攙扶著霍長君就要將她扶上馬車,可霍長君卻立在原地不願動,良久,啞道:“能不能……不走……”


    謝行之到心口像是一下被揪了起來,他張了張嘴,卻沒能出聲,這是長君第一次如此平靜又透著哀求的語氣和他說話。


    許是因為這種沉默讓每個人都覺得心焦,霍長君在把話說出口之後也感覺到了自己有多愚蠢卑微,她扯了扯嘴角,眼底帶著一絲諷刺,然後便轉身上了馬車。


    白雲蒼狗,世事變幻無常,流年似水,徒留傷悲。


    謝行之看著扶空的手,神情微怔,靜默良久,才緩緩收回手,然後一道坐上馬車,從小院離開。


    身後,趙成洲看著這一幕,微微歎了口氣,走到這一步他們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揚塵四起,金秋十月,謝行之帶著霍長君離開了禾木鎮。


    而遠在燕國小鎮的林晨紹得知消息的時候,手指微顫地吃著幹澀的桂花糕。


    翠娘看著他神色平靜,卻滿身都浸透著陰鬱氣息的模樣,善解人意道:“若你想,我可以陪你回去。”


    林晨紹並未出聲,而是拿了一塊桂花糕喂在小孩嘴裏,然後聲音淡漠道:“我沒有辦法辜負她拿命換來的自由。”


    她既然覺得這樣才是對自己好,那他便按照她以為的對他好的方式活著。


    隻是……長君,那我想你又該怎麽辦呢?


    我要如何才能回去看你。


    *


    從蒼茫大漠回到繁華精致的盛京城,霍長君撩開簾子的那一瞬就好像當年初到盛京時的場景。


    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鏡花水月夢一場。


    他們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


    趙成洲騎著馬就走在馬車旁邊,容貌一如當初那般俊朗軒昂,隻不過氣質上是從少年郎變成了成熟的男子罷了。


    她看著趙成洲的側臉,腦海中又回憶起了那一句,“成洲哥哥,你說他會喜歡我嗎?”


    他說:“長君會得償所願的。”


    那時的她滿心歡喜,心底忐忑不安,臉上卻還帶著幾絲害羞和嬌俏,還有一絲絲期盼。她是懷著滿腔愛意來到這裏的,可她離開的時候卻隻剩下了滿身傷痕。再回來,更是拖著一副殘軀,一無所有。


    而如今,霍長君感受著身側的人替自己攏好的披風,她確實如他所言得償所願了。


    可她卻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謝行之緩緩放下簾子,窗外微風細雨,透著幾絲涼意,十月份從禾木鎮回到,抵京已近臘月,天氣濕寒得很。


    她這一路回來,身體的狀況不算太好,路上還大病了一場,實在是不能再著涼了。


    霍長君也不掙紮,隻是沉默地接受著這一切。


    也不知道現在的禾木鎮是什麽樣子,他們都走了,小院沒人居住了會不會荒廢。


    林晨紹……和翠娘他們又怎麽樣了。


    她微微垂眸,心底像是堵著一口鬱結之氣,怎麽都疏散不了。


    馬車已經進城,趙成洲與他們分道揚鑣回了自己的府邸,臨走時衝著謝行之和她恭敬地行禮道:“恭祝陛下和娘娘歸京。”


    謝行之擺擺手,讓他歸去,而霍長君一如既往地沉默著,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不聲不響地看著。


    謝行之回頭看見她這副模樣,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是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未曾感受到異樣,便握著她的手,低聲問:“可是哪裏有不適?”


    霍長君看著他璀璨的眼眸,亮晶晶的,從前她就是被他那身清冷高貴的氣質所吸引,可如今看著竟也沒覺得有什麽好的,不過是透亮了些,可是又知道那底下藏著多少陰私和算計呢。


    說不定上一秒還對著你笑,下一刻便能要了你的命去,還不如林晨紹怒氣衝衝瞪圓了眼的模樣呢。


    霍長君眼睫微顫,然後緩緩閉上眼,拒絕和他交流也拒絕看見他。


    謝行之的手微微一僵,唇角緊抿,眼底的光亮一瞬間就消散了,但良久之後還是命人駕著馬車回宮去了,還低聲吩咐道要行駛得穩妥些,莫要吵到了她。


    他輕輕地撫國霍長君的臉頰,將她額前的碎發輕輕別在耳後,然後看著她那張平靜英氣的臉蛋,靜靜地發呆。


    這樣的抗拒和拒絕他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多到數不清了,一樣會難過,心口會酸澀。


    可是沒有辦法,他就是沒有辦法放手。


    知道她倔,他如今是不敢逼她,更不敢讓她離開自己視線半點,生怕她跑了。


    他想,這可能就是報應。


    可是,他就是沒有辦法放手。他緊緊地握著霍長君的手,她的手分明比自己還涼,他悄悄地將她的手放進自己懷中,想讓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卻感受到了那隻手的抗拒和僵硬。


    謝行之扯了扯嘴角,低道:“長君,我隻是怕你著涼。”


    霍長君對著他這些得寸進尺的小動作隻覺得煩悶,這有什麽意義呢?隻會讓兩個人都覺得不舒服。


    她無奈地睜開眼,抽出手,斥道:“謝行之,別再做這些無謂的事情了。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心底的人已經不、”


    “長君。”


    他突然出聲打斷霍長君的話,攥著霍長君的手力氣一下就大了起來,弄得她都疼得“嘶”了一聲。


    謝行之立馬慌亂地鬆開手,隻見她手腕上烙印著一條青紅的印記。


    他立馬翻箱倒櫃就要尋來傷藥,可霍長君卻是看著他小題大做的模樣歎了口氣,然後抖了抖袖子蓋住了印記,眼眸微暗,又歎道:“謝行之,我們之間就算沒有他,也回不、”


    她的父親,她的三千戰士,還有無數的英魂,即便她不願意回想那一切,隻要這些橫亙在她和謝行之中間一天,他們就不可能恢複如初。


    走到這一步,他們剩下的也隻有彼此折磨了。


    何必呢?


    可謝行之卻不等她把話說完。


    聞言,他尋找傷藥的身影一頓,出口的話比她還快,道:“長君,我們回家了。”


    他背影裏透著的悲傷一瞬間就要浸染整個空間。霍長君突然覺得和他無法交流,他們之間就算是再說上一百遍一千遍,謝行之也不會放手的。


    就如同她也一定要傷得體無完膚才知道眼前人並非良人。


    霍長君無力地歎了口氣,望著窗外陰暗的天空,她有一種被黑潮水包圍的窒息感和無力扭轉的暴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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