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官兵一個接一個地排查,眼見著排到霍長君便是一個眼皮略微耷拉著,明顯還沒怎麽睡醒的士兵。


    他便打著哈欠便問:“你的路引呢?”


    霍長君正拿出手中的路引,卻聽身後傳來一道討好的聲音,道:“趙大人,您今天怎麽這麽早就要出城啊?”


    趙成洲騎在馬上,一身常服身後還跟著幾個侍衛,他道:“燕國使臣前來洽談,我奉命前去迎接。”


    霍長君渾身緊繃,脊背發涼,仿佛身後有什麽人盯著自己一樣。她不敢抬頭看不敢出聲,冷靜地讓守城的官兵看著路引,那人聽見自己上司都這麽討好那人,想必定然是個大官,哪裏還敢半眯著眼。


    他睜大眼睛在霍長君和路引之間來回巡視,仿佛看得無比認真,霍長君的心髒停止跳動,呼吸呆滯,她想若是不行,便強闖,她也絕不能放棄這次機會。


    可那人多看了幾眼之後卻把路引還給了霍長君,“走吧走吧。”便敷衍著要讓人離開。


    而趙成洲那邊,守城的將領見狀,哪裏敢攔他,也是趕緊討好地讓人搬開中間的柵欄,趙成洲騎著馬從中間而過,霍長君的身著披風,麵容微側,從旁邊的小門出去。


    彼此都不曾注意到對方。


    她走在三米長的隧道裏,眼下一切順利,趙成洲沒有發現她,隻要出了這裏,她就可以離開,永遠離開。


    運氣好的話,她這輩子還能再去邊關祭拜父親一次,甚至還能再見林晨紹一麵,運氣不好,她可能會死在回家的路上。


    可是,這些都沒關係。


    比起死在這座冰冷的城池裏,她寧願成為路邊的無名屍,無碑無墓,成為孤魂野鬼。


    眼前的光線越來越亮,她就要走出這裏,獲得光明了,她像是渡江渡海的溺水者,她終於振作起來,想盡辦法就要到達彼岸了。


    那裏充滿希望,充滿自由,充滿愛。


    可當她踏出隧道的最後一步卻是……


    “長君。”


    聲音寒涼冰冷,淒寒徹骨。


    霍長君的後背都感覺到了陰風和死氣的侵襲。


    她一抬眸,趙成洲垂眸騎著馬在那人身後。他一身常服,唇瓣微翹,分明是笑著的,可眼底卻一丁點的笑意都沒有。


    隻有要吞噬人心魄的寒冷,就猶如和吃人的冬夜一樣。


    舊日夢魘重現,霍長君想起小院的那一幕,渾身發顫。她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卻也不甘心就這麽回去。她垂眸,再次故技重施狀似聽不懂就要往旁邊走,做著最後的掙紮。


    謝行之也不攔她,隻道:“你就不管你那幾個婢女和林山河的命了嗎?”


    霍長君的腳步沒有停留,她捏著懷中的玉佩,父親,我自私,我有罪,可我真的承擔不起那些大義了。


    她一步步往前,謝行之唇角的弧度越來越低,他道:“我會把他們都帶去玉清池,割開他們的喉嚨,讓鮮血染紅整個池子,池子裏的血水還是溫熱的,長君,你不想試試嗎?”


    霍長君還在往前,腳步千斤重,眼見著就真的要他們三丈遠了,謝行之連一絲冷笑都裝不出來了。


    “你還敢走!”


    他怒吼一聲,身後的人馬立刻將霍長君圍住。她看著這一個個配刀帶劍高坐在馬上的強壯的士兵。


    她被圍困在中間,他們的陰影落下,就好像有一股黑雲壓城的窒息感。


    謝行之下了馬,直氣得接拽過她的胳膊,她分明都聽見趙成洲的聲音了,她明明都感受到他來了,她明明都看見他了,還敢跑!


    他本不過是想看看她到底敢不敢出這個城,但凡她最後願意回頭是岸,他都能裝作不知道,一如既往地待她,可她沒有。但凡她願意回一次頭,多看一眼,但凡她有絲毫的留戀,但凡她……他都不會如此震怒。


    卻不想謝行之這一拽不僅拽下了霍長君的披風,還拽出了她袖子裏的棉花。


    天空中灑落著小雪,地上散布著潔白的棉花,一團一團的,像極了白雲。


    謝行之微怔,她的衣衫撕碎了,那截斷臂就那樣赤/裸裸地出現在眾人眼前,疤痕猙獰,麵目可憎。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長君……”謝行之也失神不忍道。


    可下一秒卻是一把匕首抵在了謝行之的脖子上,她眼眸冰冷地看著眼前所有人,冷斥道:“讓開!”


    今天她非走不可。


    她絕不會再回到那個吸血的鬼地方去了!


    匕首就抵在謝行之脖子上,眾人還未退散,霍長君便讓他見了紅。


    冰冷的匕首不僅僅是刺痛了謝行之,更是讓他感受到了霍長君非要離開的絕情。


    他已經那麽容忍了,他已經在想盡辦法討好她了?為什麽還要跑?為什麽?


    他分明無數次說過隻要她留在他身邊,這一切他都可以不在意,她為什麽還要逃,為什麽非要挑戰的底線!


    他看著霍長君那張冷漠的臉,唇角微勾,像極了地獄裏的惡鬼,道:“誰敢退一步誅九族。”


    場上的人原本還想遲疑著後退,此刻卻無一人敢再動。


    他徹底斷了她的後路,霍長君回眸,狠狠地瞪著他,手上到匕首再近一分,恨道:“我真的會殺了你的。”


    他瘋了,費盡心機除去一切礙腳石,好不容易才得來今日,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舍得輕易放下?霍長君威脅著他,新仇舊恨也好都不重要了,她隻想離開,她要離開!


    “嗬——殺了我?長君,那你動手好了。”


    謝行之笑了笑,伸出手摸著她額角的一塊青淤,想來是在爬樹的時候磕到的。


    霍長君不自覺地後仰,避開他的手,可他卻笑道:“反正……你快死了也不告訴我,你什麽都瞞著我,你想盡一切辦法逃離我,寧願不治病不喝藥也絕不透露一絲一毫的風聲。”


    他的聲音裏帶著些許淒愴,李太醫告知他霍長君的病可能複發的時候,他想盡辦法想讓她高興一點,想讓她開心起來。她想瞞著他也不拆穿,他以為她是怕大家擔心,可她想的是什麽?


    她是怕他知道了,把她看得更緊,讓她無法逃脫!


    “霍長君,你多狠啊——明明知道我最恨你做什麽你卻偏要做什麽!霍長君,我真是恨不得生吃了你。”


    他眼眶通紅地望著她,眼底的情緒堆積都快溢出來了,讓霍長君都感到驚恐。


    可是這些憑什麽都要她來承受?


    他步步逼近,霍長君步步後退,一如當日在禾木鎮她拿著自己的命威逼謝行之一樣。


    霍長君腳步微頓,如果他不放她走,那他們可能就真的要同歸於盡了,她握著匕首的指尖用力至泛白。


    他是鐵了心不放她離開了。


    這一瞬,霍長君也是恨極了謝行之。


    她紅著眼望著他,寒冬下雪都比不得他的存在更讓人覺得心寒。


    為什麽他連她最後一點心願都不能成全她?


    為什麽他非要困死她才甘心!


    為什麽他一定要這樣逼她!


    霍長君一直以來緊繃著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失控了。


    手微揚,利刃穿胸,清脆的血肉撕裂聲傳來。


    所有人都傻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便是趙成洲也驚得不敢出聲。


    鮮血濺在霍長君臉上,眼前一片鮮紅,溫熱的血散發出黏膩的腥味,充斥著她的鼻腔。


    霍長君神色失控,麵色發白,手指在顫抖。


    她……她以為謝行之會擋的,他……他不是會武功嗎?


    她、她不知道,她其實、她其實一直沒想過真的要謝行之的命。


    她一生受仁義道德,君臣禮法所束縛,無論過去多少次她想殺了謝行之,她都會說服自己停下。無論謝行之做什麽,是對是錯,隻要他是帝王一天她就一日敬他畏他,她就永遠是他的子民,臣服於他。


    可是此刻。


    她身上一直捆綁著、束縛著的君臣之道,卻突然如破體而出的惡魔,終於掙脫了牢籠,然後嚐到了鮮血的味道。


    她就像是被禁錮過的靈魂在這一瞬間鬆動了。


    謝行之看著她發白的臉色,麵色慘白至極,他唇瓣抖動,“長君,你居然真的想我死……”


    “陛下!”


    周圍的驚呼聲傳來。


    霍長君想鬆開手,她整個人都嚇得踉蹌著後退一步,渾身顫抖。


    可謝行之卻先一步死死抓住她的手,眼底都是痛苦和悲愴的神色,他從喉間擠出幾個字,哀求道:“別走……”


    他是真的怕了她了,別走,她就剩這一些日子了,別在外頭糟踐自己了……


    霍長君看著謝行之渾身是血,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的片片鮮紅,她、她害怕了。


    她學了一輩子的禮法……她、她學了一輩子的保家衛國,忠君護主。


    她……她居然真的以下犯上。


    她真的刺穿了謝行之。


    她、她……


    身後的人急切地往前衝,霍長君被撞倒在地,他們將謝行之緊緊圍住。


    趙成洲壓著他胸口的鮮血,大喊著讓人找太醫。


    原本嘈亂的城池也在瞬間被人控製,霍長君看著那跑步出來的一對對士兵。


    她最熟悉軍隊,可是此刻這熟悉的腳步聲卻像是要奪命的地獄之聲。


    冬雪冷月,寒風刺骨。全世界好像都寂靜了,隻剩下冰冷的風聲在呼嘯。


    她眼底一片模糊,如果不是謝行之逼她,她不會走到這一步的!她不會弑君的!


    她不會!


    她霍家幾代忠良,從來都是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可是現在她……她居然、她居然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弑君了。


    她弑君了。


    亂臣賊子不過如此。


    她腦海中不斷地響起這句話。


    霍長君弑君了!


    霍長君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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