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坐著又看了會兒書,便將《百年孤獨》倒扣在沙發上,起身走向廚房。


    見沈佳儒和趙孝磊回到陽光房裏喝茶,他衝泡了一杯牛奶,然後溜達到華婕身後。


    少女正專心觀察麵前風景,思考畫什麽,如何取景。


    頭上忽然落下重量,她抬起頭,才發現是沈墨伸手搭在了她頭頂。


    “喏。”他將牛奶遞給她。


    “給我的?”她挑眉。


    “嗯,喝吧。”他低聲道。


    少女接過牛奶,笑吟吟斜睨他。


    這還是他第一次給她遞喝的,而且居然是一杯衝泡好的熱牛奶誒。


    “我頭一次給別人衝牛奶,沈老頭都沒享受過這種孝敬。”他白她一眼,拉了個凳子坐在她身邊,“小心燙。”


    “哇,那我可要小口小口珍惜著喝。”她誇張的捧著牛奶杯。


    “我對你這麽好,不會折你的壽吧?”他翹起二郎腿。


    “……”一杯牛奶而已,她連這種福氣都受不得嗎?扯淡!“就是大少爺你給我洗腳,我也受得住!”


    沈墨挑眉瞪她,才要開口嘲她兩句,二人身後便傳來沈佳儒的聲音:


    “什麽洗腳?”


    “……”華婕吃驚抬頭,這才發現沈佳儒到儲物櫃裏拿茶葉,正路過她身邊,將她剛才的話聽了個尾巴。


    她臉瞬間漲紅。


    “哈哈哈。”沈墨噗一聲沒憋住,看著她的窘相忍俊不禁。


    “你別打擾她畫畫。”沈佳儒拍了下兒子肩膀,邁步走回陽光房。


    沈墨笑夠了,卻沒有離開,反而問道:


    “老頭剛才在陽光房裏跟你說什麽了?”


    小土豆被老頭說的又是眼眶發紅,又是靜坐沉思足足一小時之久,他看見了怎麽可能坐視不理。


    非要問問清楚才放心。


    華婕挑眉對上少年的眼睛,他定定望著她,眼神凝沉,顯示著他的堅持。


    少女放下筆,沒有思量太久,便用隻有兩個人聽的到的聲音,將方才沈老師的話,結合著她的個人狀況,全部講給了沈墨。


    少年一直專注聽著,沒有打斷她一次,眼眸時而望望華婕,時而望望窗外,似乎隨著她的話,正進行著更深入的思考。


    華婕講完後的幾分鍾裏,沈墨仍沒有開口。


    兩個人相對著沉默了近十分鍾,少年才抬起頭,輕輕道:


    “他雖然不是個很好的父親,倒還是個不錯的老師。”


    華婕先是一怔,隨即便露出燦爛笑容。


    真好,這個少年一直對父親有非常深的怨憤,卻仍願意完全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並認可了他爹作為師長的身份。


    這樣易地而處的關心,不是每個人都能給與的。


    華婕望著少年淡漠的眼睛,在裏麵讀到了真誠。


    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能擁有一個沈佳儒這樣的如父師長,和沈墨這樣一個替她著想,願意與她的感受共鳴的朋友。


    “謝謝。”她小小聲道。


    “謝我幹嘛,又不是我引導你畫畫。”他撇嘴,對此耿耿於懷,甚至有些嫉妒與華婕有共同追求的父親。


    “那謝謝你的牛奶。”她咕咚咕咚喝了一口。


    少年望著她因為心情愉悅,而泛紅的麵頰,心裏也跟著暖了起來。


    “我爹說的那些什麽人在上升階段,要居安思危之類的話,你就當放屁吧。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預見未來,可以提早為未來做規劃的。


    “也不是所有人生都要提前預判到下一步的安危,才能前進。擁有這樣的危機感活著,實在是太焦慮了。


    “大可不必如此。”


    “……啊,居安思危,這個詞你歸納的好好啊!”華婕早就覺得老師的話,似乎有一個成語可以概括,想了好久都沒想到。


    不愧是沈墨!


    好厲害!


    少年瞪她一眼,她有沒有重點?


    他講的話的重點是這個成語嗎?是對他爹的話的總結嗎?


    完全不是啊!


    伸手拍了下她的畫板,以警示她集中注意力,然後開口繼續耳提麵命:


    “人生充滿了變數,哪怕是最強大的哲人,也無法預判所有危險和困難於先。如果不是有他這個值得信賴,尚算成功和智慧的過來人提示,你就是想破頭,再想居安思危,恐怕也做不到找準方向和道路。


    “倒是他那些作為長者,給你的關於褪去匠氣,忘記模仿和技巧,用心去畫畫,找到自己氣質的那些觀點和指導,還是很不錯的。


    “就聽聽這部分就得了,其他那些,就是一個老男人忍不住在你麵前炫耀自己多活了幾十年所積累的所謂人生這裏而已。”


    沈墨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頭,表情格外認真道。


    “……啊,是這樣嗎?”華婕疑惑的瞠目。


    “相信我,我看過的哲學書籍,比他畫過的畫還多。”沈墨冷哼一聲,臉上滿滿都是對大畫家沈先生的輕視,一副‘我早已將他看的透透的’表情。


    “我還覺得挺有道理的啊。”華婕小小聲抗議。


    “這就是聽起來有道理,但是屁實際意義都沒有。所有脫離方法論的哲學思辨,都是吹牛逼扯犢子!”沈墨皺眉再次強調。


    “……”男人男孩都好愛講哲學哦。


    華婕眨了眨眼,露出遲疑表情。


    “聽我的,把他那些吹牛的話都忘掉,就聽後部分有實際指導意義的就行了。”沈墨說罷,又威脅式的皺了皺眉,“記住了嗎?”


    “……哦。”她弱弱點頭。


    這父子倆……


    沈墨低頭恰巧看到華婕畫紙下方的a4紙張,上麵寫著沈佳儒說過的話。


    他撈過來,不等華婕反應,就將那些講‘居安思危’之類的哲學言論全撕掉,揉吧揉吧塞進了自己兜裏。


    “哎——你——”華婕著急。


    沈墨威脅一瞪,然後拍拍她的頭,“好好畫畫吧,加油!”說著,他指了指紙條上剩下那部分上寫的‘忘記…減法…去匠氣…’等字樣。


    然後便拍拍屁股,拎著凳子走了。


    知道他爹跟小土豆都說了什麽,搞清楚小土豆為什麽情緒起伏,又為什麽獨自思考了一個小時,他放心了。


    舒適。


    少年再次恢複溜溜達達的閑適步調,回到沙發上,撈起《百年孤獨》,繼續看了起來。


    錢衝和方少珺他們,卻更加好奇了。


    老師到底跟華婕講了什麽?


    …


    一個小時後,他們下午第一幅寫生畫了一大半。


    沈佳儒讓三個學生將畫擺在台子上,開始就當下進度,對每個人的畫進行指點。


    華婕的畫因為才起了個稿,是以並沒有拿上來共同點評。


    聽著大家就三幅畫探討、誇獎、批評和提點,華婕表現的格外安靜。


    她沒有去觀察方少珺他們仨的畫的技術問題,而是體會起三幅畫的個性和氣質。


    到這時候,她才發現,錢衝的暗色調酷風格,所傳達的情感是多麽的豐富。


    無論是畫暖陽照耀的冰河,還是清晨冷光之下的霧凇,他的畫都有種青春期濃重的尖銳與鋒芒,還有一抹她說不清楚的殘酷和暗沉。


    就好像這個少年討人厭的惡劣皮囊下,還有一顆憤世嫉俗、厭惡一切的心。


    這就是錢衝的畫魂吧,哪怕一點也不正能量,哪怕一點也不陽光,但卻有非常強的個人特色,衝擊性是有的,記憶點也突出。


    就像後世的審醜畫家,也受許多人追捧。


    這世上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緒,隻要能勾起人類共鳴,就能得到認可。


    帶來超脫的美的享受也好,觸動觀者內心的黑暗、幫助觀者發泄負麵情緒也好,都可以成為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再看陸雲飛的畫,細膩到極限,非常強烈的追求真實性的呈現。


    有些部分畫的甚至像照片一樣,令人看了忍不住大為驚奇,這得是多大的耐心才畫的出來。


    而且在這份細致入微的勾勒中,每一個筆觸都是柔軟的,他的畫傳遞著一種埋藏極深的溫柔。


    看著他的畫,哪怕寒風凜冽,滿篇冷色調,竟仍覺得內心平靜綿柔。


    這大概就是陸雲飛的風格,也是獨屬於他的畫魂。


    華婕深吸一口氣,再次感受到了緊迫。


    跟天才一起學畫,真的壓力山大。


    她抿著唇,又去觀察方少珺的畫。


    莫名的……好似從畫中暖光裏看出了少女粉潤的心,又從冷光裏,品出一些酸澀。


    方少珺畫暖色調時,總是下筆揮灑,歡暢如畫筆在跳華爾茲。


    可畫冷色調時,又艱澀如點馬賽克,讓人感受到遲滯和困頓,就像失戀後醉酒,再難受也要發泄的那種矛盾痛苦。


    對,矛盾。


    方少珺的畫常常讓她覺得有些分離,就好像高傲裏有自卑,歡快裏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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