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少年忽然蹦出一句:


    “沒有胡言亂語,有思考,有情緒……有靈魂。


    “不傻,聰明!”


    他沒有抬頭,即便是說話時也仍盯著手裏的書,甚至還翻了一頁。


    少女彎著眼睛,瞳子格外的亮。


    一道光暈灑在沈墨臉上,映上玻璃窗。


    她盯住玻璃上不太清晰的影子,看到了白色圓圓線條組成的霧氣,和七彩光暈。


    手再落筆,原本已經畫成的畫上,有疊加了許多色彩。


    細細的筆尖,蘸了水彩畫上很少很少使用的白色,在畫紙最左邊玻璃映出的人影上,一圈圈勾出白色的霧。


    涮幹淨筆後,又在幾個部位,勾出可以強調出玻璃質感的彩虹色光暈。


    一幅幹幹淨淨的水彩畫,加了夢幻的氣氛。


    透過玻璃窗看到的浪漫朝霞雪原,和畫麵左側玻璃窗上映出的蒙在白霧和彩虹波光中的美少年。


    少年的五官並不清晰,玻璃掩映的投影甚至沒有一個清晰的輪廓線條。


    筆者看到的便是模糊的人影,落在紙上也如此。


    但筆者還看到了世上最冷淡又溫柔的靈魂,姿態慵懶,卻又純淨真誠。


    一股濃濃的溫馨,和永遠不會在記憶中遺失的美好,從畫紙上透出,抓住人的心,將之揉化捏軟。


    這是一幅有情感的畫,無法用語言描繪,卻能看一眼就令人無法忘懷。


    朝陽甜暖,照在兩個年輕人的臉上。


    印刻下青春簡單又美好的影相。


    ……


    ……


    當趙孝磊第一個清晨起床,頭發豎著溜達下來找水喝時,與轉頭看過來的少女對上視線。


    大眼瞪小眼,隨即他內心窘迫,表麵平靜的壓了壓翹起的頭發,抹了把沒有洗的臉,從容點頭,然後巧妙的轉過身拐進廚房,咕咚咕咚喝兩口水後,又頭也不回的上了樓。


    怎麽有人起的這麽早?


    華婕將已經勾勒好最後一筆的畫架在一邊,抬頭望向少年,發現對方已經捧著書睡著了。


    她站起身到他跟前,戳了戳他麵頰,“上樓去睡吧?”


    “……嗯。”他一把捉住她手指,拽著壓在沙發上,攥了一會兒才鬆手。


    直到少女直起身趿拉著拖鞋去給他倒熱牛奶,他才睜開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悄悄湊到鼻尖嗅了嗅,然後用這隻手揉了揉眼睛。


    沈墨跟華婕相對著喝了熱牛奶,啃了塊麵包,越吃眼睛越睜不開。


    最後一口麵包下肚,他半閉著眼睛晃晃蕩蕩往樓上走,高高的個子長長的腿,像個隨時會跌倒的梯子。


    華婕在他身後護著他到房門口才放心,怕他忽然委頓癱倒,原地睡著。


    待少年關門後,她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後轉身便回了自己房間。


    熬了大半夜沒睡,還畫了一幅畫,她也很困。


    但同時又亢奮,腳下像踩著棉花,偏偏情緒上想跳舞,想唱歌。


    衝了個澡,她穿好衣裳,洗漱停當了下樓。


    又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吃了早飯,上午的課快開始時,她終於開始犯困,跟老師請了下,迷迷糊糊上樓,撲在床上便開始呼呼大睡。


    方少珺早就注意到早飯時沈墨沒出現,華婕掛著黑眼圈一副一宿沒睡的樣子。


    盯著華婕身影消失在二樓樓梯口,她抿著唇拎著畫板拐向窗邊,想換個跟昨天不一樣的位置繼續畫雪原。


    卻一眼便瞧見了沙發休息座上豎著的水彩畫。


    她定定望著畫,心慢慢軟化,柔成浪漫的五彩池水,在胸腔裏蕩漾。


    轉而又全變成酸水,通身泛濫。


    她盯住了畫麵左邊少年的影子,咬緊下唇,呼吸凝滯,心裏有點痛。


    少女第一次敞開心扉的喜歡,總是壓抑又濃鬱,若無法釋放成噴薄的火焰,便禁錮成焚燒五髒的爐火,燃燒直至煉成鋼煉成金,鑄成一堵牆才罷休。


    方少珺靜靜轉身,找到一個位置,靜靜畫畫。


    這一整天,她的畫都沉在陰影中,昏暗,晦澀,沉悶。


    ……


    錢衝和陸雲飛路過時,駐足站了好半晌。


    躁氣少年率先離開,他放眼雪原,看不到紫色的晨霞,也沒有太多暖色。


    反而是陰影中的顏色多彩又有趣,他轉頭望望華婕的畫,輕輕笑了笑,在紙張上淡化了暖色,卻細細勾勒這個世界上所有暗影。


    那些陰影籠罩的地方,仿佛還有第二個世界,是錢衝快樂的歸屬。


    陸雲飛最後就坐在了華婕的畫邊上,畫一會兒看兩眼她的畫。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從華婕的畫上看到什麽,大概是想再品一品她的配色,體會下她的變化。


    沈佳儒自然也看到了這幅畫,他隻淺淺笑了笑,隱約想到了年輕女孩兒半夜不睡覺的心事,也在腦海中勾勒出她清晨硬著日出畫畫的樣子。


    夜深人靜的孤獨,和咬著牙要闖過去的倔勁兒。


    有才華的人,必然要承受非常漫長的孤獨。


    他最能理解的,便是這種孤獨。


    隻是,畫麵左側亂入的少年……


    沈佳儒微微眯起眼,看了一會兒,又整體掃視這幅畫的配色,忽然嘶一口氣,疑惑的皺起眉。


    ……


    接下來的幾天,華婕的畫從寡淡幹淨的幾乎無味,逐漸有了變化。


    她像重新回逆成一張白紙,然後又小心謹慎的在白紙上,鋪上一層又一層的顏色。


    一張畫一張畫的蛻變,給自己的畫填上一件一件的衣裳。


    周六下午時,華婕的畫又有了色彩。


    隻是那些從後世名家大師那兒學來的大片留白風格不見了,特色的治愈強迫症的規律點劃筆觸也不見了,那些每幅畫都不一樣的刺激風格盡全神隱。


    可曾經驚歎沈佳儒的大膽配色卻回來了。


    周六下午,華婕開始畫一幅霧凇的特寫,她沒有再轉換視角去畫雪原或山莊,而是盯上了房簷邊伸展出來的掛了冰晶的霧凇枝條。


    一張38.9*54.6cm的4開大畫,她的構圖主體卻是一枝隻有17厘米的枝條。


    她開始構圖的時候,沈佳儒站在她身後,盯著她用鉛筆細細勾勒出覆蓋了一層雪,又包裹上一層冰的每一根鬆針。


    不像之前畫開闊的風景畫那樣簡單用鉛筆定點就開始潑灑,這一次她草稿勾的很細,甚至將被放大的冰滴中的光影細節和冰內結構都畫出來了。


    然後,她又在每一個冰晶中,勾勒出了自己的輪廓。


    那個對著它苦苦作畫的人,那個將與它對視十幾個小時的人。


    不同形狀的冰晶中,少女的臉有不同的變形。


    有的鼻子好大,有的眼睛好大。


    數個自己映在冰晶中,每一個都是專注畫畫的人。


    打好稿子,她開始逐層上色。


    忘記了那些被她背下來的各種畫風、筆觸,她也忘記了所謂的筆觸,所謂的畫風。


    隻是盯著自己看到的那枝頭,想著將它畫出來,將自己腦海中勾勒的畫麵落在紙上。


    那些曾經她背下來的筆觸和畫風,乃至配色,逐漸被打散,被融合,被消化,滲透入到她的每一筆中。


    像進食,咀嚼碎了,咽下去,能吸收的,變成營養,成為她。不能吸收的,排出體外,被遺忘。


    華婕就是一個再活一世的人,那些她看過的學過的無法忘記,又何必非要忘記。


    枝條後的中景開始模糊,遠景化成煙,糊成相融的水漬,滲入紙張。


    近景的霧凇紙條,每一根好像都一樣,又都有不同的色彩。


    每一個冰晶裏都有一個她,卻每個她都不一樣,模樣不同,色彩不同,使用的水彩技法也不同。


    她從剛與沈佳儒聊天後的謹小慎微,又慢慢變得舒展。


    丟棄一些想要炫耀的自己曾學會的東西,將全副精力集中在畫中,不顧筆觸,不計風格的去畫畫。


    畫成後,它又自有了風格,從她的大腦和手下獨立出來,變成了一幅似乎有靈魂的畫。


    近景的細節,勾勒的纖毫畢現,中景和遠景省略到什麽都看不清。


    可霧凇的冰晶裏,不僅映出了那個苦哈哈一直畫一直畫,充滿恐懼又滿滿勇氣的畫者,也映出了遠處的雪原和山影。


    這幅畫好像是個特寫,是個冬日的微縮,但細看之下,它又呈現出了冬日雪原上的全部風景,甚至是躲在溫暖室內怕冷的人。


    周日上午,沈佳儒再次站在這幅畫前,看著這幅少女從昨天畫到今天的水彩大幅。


    他臉上沉靜的表情開始鬆動,幾分鍾後,他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他的談話敲醒了她,但沒有嚇退她。


    近景的細膩溫柔,與遠景的大氣果敢,仿佛正是身邊的少女。


    她正抹掉過去的粉飾,揭開自己,重新向畫筆和畫紙張開了自己。


    最真實的她自己。


    她沒有被他的話搞暈,沒有因為他的話憤怒,她記住了他的話,正視了他的話。


    但也沒有被他嚇到。


    他仿佛在畫中看到了茁壯成長的少女,迎著太陽,直麵風雪冰霜。


    “就選它吧。”沈佳儒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大畫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輕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輕侯並收藏重生之大畫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