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們可以寄所有情於各種水中——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李白《行路難》;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王之渙《登鸛雀樓》;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林則徐……


    而一個畫家如果能將水畫好,也能一生不愁——


    英國最傑出風景畫家之一的威廉透納,他的海總是洶湧而殘暴,讓人類感受到自己在大海麵前的脆弱與渺小。他通過光與色,將海的無情和有情,描繪的驚心動魄。


    連法國的洛洛畫派代表人布歇,他的《日落》也用大海承載了他的浮華與甜膩。


    華婕在威海的第三天晚上,便拿起了筆。


    在此之前,她常常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無畫可畫。


    身邊能畫的情感、景物和人,想畫的這一切,好像都已經畫了太多太多。


    加上上一世無限練習,所積累下來的疲倦,令她產生一種不知道還能畫什麽的乏味感。


    而沈墨和家人們能激發她的點,也在逐漸被消耗,變得越來越少。


    可在看到從早到晚,每一天每一時,甚至每一次眨眼後,都不太一樣的大海後,她忽然能明白,為什麽莫奈可以畫那麽那麽多張自己的荷塘和睡蓮,都不覺得膩。


    除了晚年眼疾和生活範圍受限的原因外,大概也因為,水本身的確是值得一直畫的內容吧。


    真正的提筆後,華婕才發現想畫海並不難。


    曾經有千萬前輩做過畫水、畫海的示範,按照範本的筆法去描繪,並不難。


    可要真的想通過自己的觀察,用自己的筆觸和方法把海畫出來,同時又兼顧海與雲的互動、海與城的互動、海與鷗的互動……那真是難上加上。


    對於華婕的繪畫道路來說,最大的痛苦不是挑戰,最大的快樂才是。


    當她給自己擬定了目標,要把海畫好,全部注意力都投在‘如何將海畫好’這件事上,那些令她痛苦的靈感匱乏,和對繪畫道路的焦慮,忽然都暫時性的消失了。


    精神和情緒上的問題雖然還未解決,但術的層麵上新的難題,讓她忙了起來。


    “短暫的忘記煩心事,也挺好。”沈墨站在房間裏,望著華婕的背影道。


    “她開始畫了就行。”過來找華婕和沈墨,準備讓這倆人帶著他去找飯吃的陸雲飛道。


    兩個少年一人一句,隨即便望著華婕的背影,齊齊舒出一口氣。


    結果晚飯陸雲飛也沒吃上大餐,大家在賓館裏點餐送到房間,吃飽後又開始各忙各的。


    陸雲飛也架起畫板,畫起海來。


    他們畫畫這麽多年,大海寫生,居然還是頭一遭。


    臨摹海、畫水畫湖畫河,跟畫海都不一樣。


    陸雲飛很快便遇到了技巧上的問題,幹脆板著自己的畫架和油畫顏料敲響了沈墨和華婕房間的門,在沈墨不滿的黑臉麵前,他發揮了自己的大無畏精神,若無其事的穿過臥房直奔陽台,刷刷幾下將畫架擺在陽台,開始一邊畫畫,一邊跟華婕討論技巧。


    沈墨在臥房電腦桌邊辦公,望著陽台裏的兩個人,第一次覺得帶陸雲飛來,是帶對了。


    有人能跟華婕共同學習和進步,總比她孤獨畫畫要強。


    大晴天海的明媚和耀眼,大霧天海的朦朧和婉約,暴雨天海的暴虐和陰沉,清晨時海的平靜與淡雅,傍晚時海上層層疊疊映著晚霞的浪……


    華婕一幅一幅的畫,越畫,擺上畫架上的紙張越大。


    她感受到了海的寧靜,和海的無常,畫上的海也越來越有情緒。


    它像一個被寵壞了的公主,又像擁有權力而喜怒自在的女王。


    海鷗、漁民、城市、風、太陽、雲、星空明月……仿佛都隻是它的點綴,會使它顯得生動,卻無法主宰它的喜怒潮湧。


    華婕越畫越沉浸,在她眼中,麵前這片海有了人格,有了情緒。


    她的筆觸時而細膩,時而豪狂,時而綿柔輕緩,時而有力迅疾……


    被她從畫板上撤下的畫,也越來越有獨特的風骨和美感。


    華婕自己不覺得,陸雲飛卻開始一張張的將她畫好的畫晾幹,然後小心翼翼的用帶來的工具真空封存。


    可能對於華婕來說隻是練習之作,陸雲飛卻從中讀到了華婕的心境。


    就像海浪,奔騰著不知朝向何方,努力尋找出路,卻總是撞上海岸,又翻滾著撲回。


    可還是不屈不撓,但凡有風,便乘勢前衝。


    撞的四分五裂,仍勇往而前。


    就像海浪,即便乍一眼看去很平緩,仔細望卻會發現仍有波浪。


    海麵似乎永遠不會靜如靜,它總是湧動著暗潮,躍躍欲試著想要奔騰翻滾。


    要乘風!


    要撞在最堅硬的石頭上,朝天高高的飛起。


    就像海浪,即便映著晚霞,映著日光,映著山城人影,看似溫柔,骨子裏卻也無情。


    在追逐自由時,它可以甩開一切,奔湧變化,不為任何風景、浮華而駐足。


    它可以養育一方水土,卻也並非為任何人而如此,它隻是本就富饒豐美、瑰麗迷人而已。


    華婕覺得自己畫畫時沒有情緒了,覺得自己失去了靈感和靈性,恐懼從此開始走下坡路,害怕再也找不回手感。


    可作為旁觀者,即便是這個時期華婕的作品,也有不同尋常的氣質和情緒。


    苦悶、恐懼、尋找出路的茫然、害怕失去的惶惶……


    這些也是可以打動人的情感。


    陸雲飛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也未見得都隻想看華婕驚才絕豔的昂揚和生機,會有同樣多的人,在讀到她這個階段的畫時,也能找到共鳴。


    因為,正如沈墨所說,貧窮也好,富貴也好,誰沒有煩惱?誰能真的萬事如意?


    誰不是在漫漫人生路上,艱難的尋找著出路呢?


    隻要華婕在畫,就很難不表達情緒,因為她的技藝就在那裏,筆和心,總是連著的。


    隻要她畫出來了,情緒在了,那就一定能找到喜歡它的人群,成為被認可的佳作。


    她總是想藏起心裏的苦,將甜和快樂展示給大眾。


    所以她把遇到變態後畫的黑暗向的作品藏起來,如今在不那麽熱血上進階段畫出的宣泄負麵情緒的作品,她也沒有想過收藏和售出。


    但陸雲飛和沈墨卻將她畫的每一幅海,哪怕隨便幾筆就收的小開幅印象派作品,也都穩妥的收好了。


    待華婕撥開雲霧,看到明媚日光和天空的那天,再回望自己的這些畫,她會慶幸這個階段,也打從心底裏愛上這個時期的作品的。


    25天後,沈墨一行人才再次啟程趕往318國道的起點城市上海。


    華婕自己都不知道,在這25天裏,她畫了16幅小畫,32幅未完成的草稿,和8幅4開成品。


    她隻是在練習,在這個繪畫練習的過程中尋覓著什麽,畫完就隨手一丟。


    再次啟程後,坐上車回過馬路,華婕有種宣泄和拚搏後的疲憊,卻也有種‘我沒有呆著,我在努力’的自我滿足和意義感。


    隻是從沉浸狀態恢複到現實世界,一眨眼已經7月底快8月了。


    他們還沒到上海,接下來的路,要走多久啊?


    “……還能去拉薩嗎?”華婕把著方向盤,踩著油門在高速路上飛馳,輕聲問沈墨。


    “去。即便休學一年,也要走完這段路。”沈墨道。


    他想讓華婕體會的,是一鼓作氣衝破壁障的順暢感。


    她需要釋放和突破。


    那就決不能半途而廢,不然反而適得其反,讓她產生受挫和失落感。


    求道之路,一旦開始,便不能退縮。


    此路向前,不到拉薩,絕不回頭。


    第237章 畫山   你畫山,我畫咱爹。


    三人開車抵達上海, 直接住進了華婕的洋房別墅。


    陸雲飛站在別墅門口,就忍不住歎道:“我也要買別墅。”


    “價格翻了快三倍了,雲飛加油!”華婕得意的笑道。


    “……”陸雲飛。


    華婕是招財貓嗎?


    以後華婕買啥他買啥!


    沈墨停好車拎著箱子下車, 華婕拎過他手裏的東西放地上,拉著他走進別墅,熱情招呼道:


    “這間大書房是給你留的,現在空著, 回頭你自己布置。”


    她洋洋得意, 仿佛在炫耀玩具的孩子。


    沈墨點了點頭,嘴角微翹,“挺大的,勉強夠我用了。”


    “哈哈哈哈,這麽勉強的嗎?”華婕。


    “嗯嗯, 一般勉強。”沈墨說著捏了捏華婕的手指。


    “……”陸雲飛。


    華婕的愛好到底是買房, 還是金屋藏墨、墨前獻寶?


    一路風塵,三人在華婕的別墅裏好好休整一番, 衝衝洗洗, 好好睡覺, 大吃大喝。


    然後洗衣服洗車和采購。


    3天後,拋下上海物質豐沛的享樂、濕潤的空氣、暖而香的浴室……和柔軟的床,三個年輕人再次踏上旅行。


    8月初,抵達四川,潮濕溫熱的空氣讓每個人身上都黏糊糊的, 像蒸桑拿一樣。


    撲進賓館洗洗涮涮, 然後便是進藏前最後一輪無節製的大吃大喝——


    一頓熱汗淋漓的油碟鴛鴦火鍋,配一碗香甜的涼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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