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小小看兩人分開,連忙衝到他們之間,把文棉緊緊護在身後。


    何沐理理頭發,一聲輕蔑的笑:“要不是我剛被文棉打過,還以為被打的人是她。”


    文棉輕輕地往後挪了兩步。


    目光離開何沐,轉而落到了賀懷身上。


    男人今天因為出席正式場合,穿了件黑襯衫。衣領半開著,頸上的狼牙鏈,在聚光燈下閃著銀色的光。


    目光相觸的瞬間,還能看見那人微微凝起的眉峰。


    像是……極為不悅。


    文棉記得他的每一個皺眉,甚至是任何的細微表情。


    當初賀懷給她做幹預,會拿著人的照片給她講解,也會做出相同的表情,讓她分辨。


    生氣的他、憤怒的他、悲傷的他。


    每一個表情,每一個他,文棉都記得清楚。


    包括……他頸上的那隻狼牙。


    也是四年前媽媽為她挑選的,送給賀懷的小禮物。


    那天正值初冬,陽光鋪散在偌大的書房。她把黑色的小盒子放在紅木桌上,解開絲帶,雙手笨拙地捧出乳白色的狼牙,呈到他麵前。


    賀懷拈起狼牙放到手掌心,問她:“小棉棉送我的?”


    聲音裏都帶著笑意。


    文棉認真地點頭,說:“媽媽很感謝你。她說:一個小禮物,不貴。媽媽托棉棉送過去,讓師哥一定要收下。”


    當時的賀懷噗嗤一聲笑。


    身穿白大褂的師哥,下頜托在掌心,頭慵懶地偏斜著。


    骨節分明的手指捏在她的臉蛋兒,卻分外輕柔。


    一聲“行吧”,尾音拖得又長又無奈。


    那時他們靠得極近。


    鼻尖一動,就能聞見賀懷身上,香水與煙草混合的男香。


    後來賀懷將狼牙的底座拆下,又尋了根鏈條穿好,掛到了脖子上。


    再後來……這顆狼牙似乎就一直停在了賀懷的頸間,再也沒有摘下過。


    *


    回憶漸漸淡去,站在大廳正中的小姑娘眼睛眨眨,恍然望向四周。


    議論聲、爭吵聲,頓時如洪水般塞進耳朵。


    “拜托,是這女的打人吧?怎麽朋友還跟雞仔似的護著。這是行為藝術嗎?”有人說。


    “何沐,不是你先過來找棉棉說話,挑釁她,才被打的嗎?自己嘴欠,就別怪別人打你了吧!”鹿小小雙手叉腰,整個人都氣鼓鼓的。


    接著,便是更多更雜亂的聲音……


    “雖然,但是……就算是別人有錯在先,也不要上手打人吧,先動手就先沒理啊。”


    “而且,被挑釁了就能直接動手嗎?我來參加的,是藝術交流會,可別是原始人集會吧。”


    “反正兩方看著都不像好人……一個白蓮花,一個沒素質。”


    何沐也脹紅了臉,咄咄逼人地上前理論:“我說什麽了?不就是看她畫了幅小畫,問問她畫的怎麽樣,有沒有出版?這話有什麽問題嗎?同學之間,不都是這麽寒暄的,怎麽就成白蓮花了我!”


    文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爭辯中的兩人。


    一邊看著,嘴巴也跟著她們的聲音,緩慢地一開一合。


    “好家夥,你可真是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你是光寒暄了這麽一句嗎?就寒暄了一句,棉棉會上手打你?她又不是見個人就打的神經病。何沐,我勸你好好說話,我們文棉,可有官方的證明,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她對人對物,沒有任何主動的攻擊性!”


    鹿小小這幾句,讓何沐噗嗤一聲笑出來。


    女人唇角吊起,眼睛裏都是諷刺:“官方證明?沒有任何主動的攻擊性?什麽樣的官方,能給這種證明啊?你當我們都是傻子嗎?你們家文棉辦的,怕不是狗證吧。”


    頓時,周圍一聲哄笑。


    顯然大家更認可何沐的說法。


    鹿小小抖著手指指著何沐,氣得她一口氣都沒提上來,從喉嚨裏卡出一聲咬牙切齒的:“你!”


    她們吵得激烈,賀懷就一直站在人群的外圍看著。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文棉身上。


    看著她視線落下的位置,和她慢吞吞開合的嘴唇。


    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旁觀者的模樣。


    唯有聽見何沐一聲“辦的是狗證”時,男人從容的麵色才出現一絲碎裂的痕跡。


    賀懷垂落身側的五指在一瞬間攥成了拳,而後提步朝衝突的正中心走去。


    就在此時……發上綁著小蝴蝶結的姑娘,竟也慢吞吞的有了動作。


    小丫頭走到鹿小小身後,拍拍她的背,慢條斯理地說:“小小,你不要動氣,你自己說過的,殺人誅心。”


    賀懷神色一怔,隨後了然地揚了揚唇角。


    男人從眼睛裏泛起幾分笑意,鬆了半垂的拳頭,又不動聲色地退了回去。


    *


    鹿小小頓時一肚子的氣都被文棉給放癟了。


    她回身,無奈地揪著文棉的臉蛋兒歎氣:“那是殺人犯法,棉棉……!我這麽生氣,都是為了誰啊,你個小沒良心的!還殺人誅心,我說過的話你是不是一句都記不住,啊?”


    小姑娘閃躲地搖搖腦袋。


    頭頂的蝴蝶結也跟著這動作一聳一聳的,像隻蹦蹦跳跳的小兔子一樣。


    “我記憶裏很好。”文棉緩緩地說著,目光望向何沐:“你剛剛說,你隻對我說了一句寒暄的話,這是錯的。你問我畫的怎麽樣,有沒有出版,這隻有5個字。但你之前明明說的是73個字.”


    她說完,開始掰著手指一字字地重複起來。


    “文棉畫的這是什麽?漫畫嗎?當初你可是咱們係的優秀畢業生,怎麽畫起漫畫來了?你這有點偏離老本行了吧。你畫的怎麽樣,有沒有出書出動畫?這年頭,漫畫畫的好了,可比油畫厲害。”


    她每說一個字,就數下一個手指。明明幾句話的事,卻像是淩遲似的,硬生生說了有一分多鍾。


    結束之後,還特意把雙手舉起來,說:“是不是73個字?何沐,這個才是你說過的話。”


    神色特別認真,好像她根本不是在和人懟架,而是在探討什麽嚴肅的學術性問題。


    何沐頓時臉上有些掛不住。她蹙起眉頭,情不自禁地小聲抱怨:“神經病吧……”


    這人的腦子是什麽做的啊?為什麽可以一字一句地重複出來她講過的所有話?她還喪心病狂地數了字數!簡直變態。


    本以為這就是結束了,沒想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又開始報起別的。


    “2020年3月18號。新銳畫家何沐拍出180萬高價,一戰成名。拍下畫作的人名叫林躍,自稱非常喜歡何小姐的繪畫風格。但傳言林躍的三家藝術中心,因經營不善而倒閉。林先生表示,隻是因為中心在升級。將來會以更好的麵貌出現在大家麵前。”


    “2020年4月12號。何沐與滕文藝術公司老板參展,舉止親密。看得出,自畫作拍賣過後,何小姐身價暴漲。”


    “2020年9月13號。滕文藝術老板為林躍畫廊剪彩,林老板的畫廊能恢複往日榮光嗎?我們拭目以待。”


    文棉像個機器人似的,一句句地自言自語。


    何沐和她的男伴,麵色卻越來越不好。


    周圍的人一臉懵。


    鹿小小也一臉懵,拽著她的胳膊問她:“棉棉,你在說什麽呢?”


    文棉呆呆地“啊”了一聲,說:“你說的話我都有記住,你常看的八卦我也有記住。”


    然後,又極其小聲地補充:“花了好長時間才記住的。”


    鹿小小:……


    原來是在回答她之前的問題。


    好吧,確實有被感動到。


    但是!這些是可以在正式場合隨便說的嗎!這都是大家茶餘飯後談論的、上不了台麵的東西啊!


    而且!


    “我看過的八卦那麽多,為什麽非要挑這幾個來證明你自己啊!”


    誰知,小姑娘眼睛眨眨,一臉無辜:“你之前和我說過,何沐的畫拍了180萬……我覺得,你應該對她的八卦比較熟悉。我隻想念一些你看過的東西,這樣才更有說服力。”


    鹿小小,目瞪口呆。


    內心:好家夥……那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呢!


    但你這麽機靈,真的很容易被打啊!


    果然……


    鹿小小還沒憋出一句話來,對麵的何沐就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文棉,你想說什麽就直說!陰陽怪氣地拿八卦侮辱我算什麽本事!”


    文棉恍然抬頭。


    小姑娘的眼睛,朝前頭望了好一會兒才對上焦。這模樣,像是才意識到何沐的存在似的。


    之後她又看了何沐長時間,都要把人給看毛了,才十分茫然地問:“你為什麽會生氣?我並沒有和你講話。”


    說話時,目光清澈、神色無比單純。


    但何沐……是真的要瘋了。


    她咬著後槽牙,連喘氣聲都是抖的:“行……!好……!跟我裝白蓮花是吧?文棉,你知道對付白蓮花最好的方法是什麽嗎?”


    她說完,踩著高跟鞋就氣勢洶洶地過來,手掌高高地揚起,又在瞬間落下來:“我今天就教教你!”


    文棉本就因為自閉症的原因,反應很慢。何沐的動作又特別快,她除了立刻閉眼的本能,什麽反應都做不出來。


    站在她旁邊的鹿小小,更是傻愣愣的,呆若木雞。


    意識遊離間,一縷熟悉的男香飄進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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