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旁邊的小區吧,上回她說過,我一直沒時間去,”林秀英語氣有些擔心,“周末沒有學校食堂,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好好吃飯。”


    男人一聽,正中下懷:“禮拜五我下班去看看她,你做點菜我給她帶去,她一個小姑娘家家,一個人住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


    林秀英連連點頭。


    一中的門禁管理很嚴,家長隻有周五和周日才能進門。王立在周五提著林秀英準備的保溫桶進了一中。一中的周五比平時要早半個小時下課,教學樓裏幾乎已經沒有了學生。他給莊芸芸打了電話,意料之中地沒有人接,但又上不了女生宿舍,隻能在樓下守株待兔——他想的挺好,隻要在公共場合堵到小姑娘,以她的性格,肯定是不敢鬧起來被別人知道的。


    但他等了許久都沒有見到莊芸芸,正想找人問問的時候,忽然眼前一亮。


    “你是芸芸的室友和班長吧,”他攔住背著書包下樓的女生,憨厚的臉上堆滿了笑意,“還記得我嗎?”


    少女本就長得精致,上次離得遠沒有注意,現在近了看,眼角下還有顆淚痣,小小年紀就勾人得很。


    女孩子微微眯著杏眼仔細打量了他一下,好一會兒才有些恍然:“叔叔好,你是芸芸的爸爸吧?”


    “你好你好,”男人搓著手,滿臉感激,“謝謝你照顧我們芸芸,她都和我還有她媽媽說了,你還幫她申請助學金。”


    “啊?”少女睜大了眼睛,顯得有些疑惑和茫然,“我們班沒有人申請助學金呀!”


    一中的助學金確實不少,但助學金是每個學年申請一次,目前的房租是阮棠先墊的,也不怕他去問老師。


    男人頓時變了神色——阮棠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這個看起來老實憨厚的中年男人居然很快就把有些僵硬的表情調整到了一個擔心女兒的慈父模樣,看起來異常焦急:“她說是用助學金租了房子用功讀書,她媽媽做了菜讓我送過來,我等半天了也沒有看到她,你又說她沒有助學金,那她就是撒謊騙我們了?她現在人呢?”


    “她已經放學走了。”阮棠也適時地做出一副驚訝和擔憂的模樣。


    “那你知道她現在住哪裏嗎?”男人看起來很是焦急,“你和她一直要好,能不能帶我去找她?她好長時間沒回過家了,還騙我和她媽媽領了學校的錢才租房子,她錢是哪裏來的?她成績又掉得厲害,我怕她在外麵認識什麽人學壞了。”


    “我也不知道,她最近確實總有些心不在焉。”少女神色憂慮,遲疑了一會兒,“要不這樣吧,叔叔你先回去,我找機會問問她,有消息了和你聯係。”


    王立不疑有他,留下了聯係方式,千恩萬謝、千叮萬囑,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準備離開。臨走前又像是不放心,還想送阮棠回家——阮棠笑眯眯地婉拒了:“不用了,我和同學約好了一起走的。”


    男人這才恨不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阮棠收起笑臉,有些嫌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從斜裏伸出一隻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把她的手捧在掌心裏,然後抽出一張消毒濕巾紙,把剛才被男人借著感謝的借口握過的手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連指縫間都來回擦過,這才覺得消過了毒,輕輕地舒了口氣。


    阮棠用指腹在他掌心裏蹭了蹭,少年握住她的手,目光幽深:“他真惡心。”


    別說是借機摸手,光是他看阮棠的動作,就讓應覃恨不得戳瞎他的眼睛。


    阮棠湊過去,深深吸了口氣——少年身上幹淨的氣息終於驅散了剛才那股惡心又油膩的感覺,她眉眼稍稍舒展了一些,牽著少年往外走:“回家了。”


    ……


    阮棠開始著手給下一屆交接學生會的工作——她選好的繼任者也是個女孩子,行事風格和她有些不同,平時看著有些高冷,但辦事利落果決,在統籌領導方麵表現得相當不錯,這學期的科技節活動,基本已經是小姑娘自己安排籌劃、阮棠隻做最後的把關。與此同時,因為陸含雁目前在首都參加奧數的國家集訓隊、緊接著想必就會成為中國隊的選手之一出國參加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短期內不會回來,阮棠也在同時幫著交接副主席的工作。


    王立又來過學校幾次,都沒見到莊芸芸。麵對未成年孩子的時候他還敢信口雌黃,但畢竟有些心虛,也不敢去問學校老師,於是也就這麽不上不下的僵持了一陣子。下半學期的時候,阮棠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給紀晚發了個消息。


    王立最近開始頻繁接到陌生電話,內容都是——來催債的。


    “莊芸芸是不是你女兒?”電話那頭的人語氣總是流裏流氣的,聽起來就不是正經人,“她問我們借了錢又不還,你是她爸爸你得給還唄!”


    王立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想拒絕的,話到嘴邊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麽,雖然還是否認,但語氣明顯已經有些心虛:“我不知道!你們搞錯了!”


    學校沒有發過助學金,莊芸芸也沒有問林秀英要錢,那麽她租房子的錢是哪裏來的?


    因為怕他,想躲又不敢說實話,所以……去借了網貸?還是直接就借了高利貸?


    “沒搞錯,”對方直接報了他的信息,“找的就是你!你女兒過年在我們平台借了錢,現在還不出了,你是她老子,你得給還啊!”


    過年的時候——那就是莊芸芸最驚恐也最衝動的時候,那會兒去借了網貸也不是不可能。網貸的套路他聽說過,和高利貸那也差不多了,等聽到對方說利滾利之後欠了好幾萬,王立頓時就慌了,試圖撇清自己的關係:“錢是她借的,我又不是她親爹,你們找她去啊!”


    “不是親爹又怎麽了,繼父將來死了遺產她不也照樣繼承麽,”對麵居然還很有法律意識,“哥們兒,我們是要收債的,為難一個高中小姑娘也沒什麽意思不是?她沒錢,咱也不能逼她去賣啊?那犯法不是——她沒錢,你有錢,你得給還啊!”


    聽起來好像很“守法”,但對方話裏的“遺產”兩個字讓他心驚肉跳。


    還沒等他想好怎麽說,對麵緊接著又嘖了幾聲:“聽說你在國企幹啊?害,要是有穩定工作,我們也不想幹這個啊。但這行幹久了,實話說我們也喜歡國企——這不國家企業就是喜歡為人民著想,堅決維護人民群眾利益嘛,絕對不包庇欠錢不還的賴子。”


    王立猛地打了個激靈——這要是去廠裏鬧起來,別管他有理沒理,都沒有好果子吃。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離我可以打人還剩幾章?


    第51章


    阮棠估摸著進展, 給王立發了消息,說是進近來莊芸芸時常接到陌生電話,對話中常常提到“還錢”之類的,問她又不肯說, 怕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在外麵借了錢、又或是惹了事了。


    王立當然不會懷疑她, 再加上林秀英這幾天也頻頻接到催債的電話, 這會兒也沒工夫想什麽髒心思了, 急得嘴上都燎出了泡。偏偏一中的門禁管理極其嚴苛, 他一時半會兒找不見人,又怕把莊芸芸逼急了破罐子破摔、把事情的始末整個聲張出去, 也不敢聯係她的班主任——再說這錢是真的欠了, 就算找到她人了,她一個還在讀書的小女孩又哪裏有錢能還得上?他非但找不到莊芸芸,還得裝模作樣的安慰急壞了的林秀英、免得她不顧一切衝進學校找人。


    自從接到第一個催債電話, 他就再沒睡過一次好覺, 可擔驚受怕了沒幾天,他就連覺都徹底睡不著了——他一下班, 就被堵了個正著。


    對麵倒也沒動起手來,隻是被七八個人高馬大、渾身痞氣、文著花臂抽著煙的壯小夥堵在公司門口,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心驚肉跳。對方連著堵了他三天,言辭神態越來越不耐煩,終於徹底失去了耐心:“老哥,都是混口飯吃, 你也別為難我們。不過你放心,別看我們這樣,也是懂法的,不會亂來。最後再給你三天, 要是還不出錢,我們可就實名舉報到你單位去了。”


    幾人說完就散了,留下王立失魂落魄、差點跌坐在地——實名舉報,放在國企那可是必定嚴查的。要是隻查出他的繼女在外麵欠了高利貸,最多也不過說他倒黴,要是再查下去……雖說莊芸芸名聲也討不了好,可他卻也是真的完了。


    就算莊芸芸沒證據,可這種事,要是真把她逼到絕路上、也去他公司實名舉報,就算沒有證據,他恐怕也幹不下去了。


    王立手腳發軟地回了家,翻箱倒櫃地找出了結婚證,第一次耐著性子硬是等到了林秀英下班回來。還沒等她開口,就已經一臉難色地跪在地上,戚戚慘慘地說著最近一段時間來不斷被催債的經曆,末了甚至還痛哭了起來:“秀英,是我對不起你,但咱家實在是還不上了!這裏還有幾千塊錢你拿去,咱們離婚吧!”


    一開始是裝模作樣,講到最後,倒是確有幾分真情實感了。真情是確實被催債弄得心驚膽戰、苦不堪言,實感是真有幾分舍不得離婚——倒不是有多喜歡這個老婆,不過她雖然長得木訥,為人卻很勤快,家裏永遠打掃得幹幹淨淨,女兒也溫柔漂亮、還是高材生,最妙的是小女孩還懦弱膽小、什麽都不敢說——他雖然常在外麵找小姐、所以總也存不住錢,但外麵那些用錢買的,怎麽比得上家裏這個清清白白、而且還前途大好的小女孩呢?


    這讓他有一種巨大的權力感——他窮,他長得也不好,可那又怎麽樣?這樣漂亮優秀、青春年少的小姑娘,還不是任他為所欲為?


    但前提是——誰也不知道這件事。


    或者說,身邊認識的人,誰也不知道——要是放在誰也不認識的網上,他倒是很樂意讓別人都來看看,他有多麽了不起。


    因為他至少還有那麽一點理智,知道這份還算體麵的工作是決不能丟了的。


    王立跌坐在地上,看不到女人木訥臉上閃過的恨意和急切——如果可以,她簡直恨不得下一秒馬上就能辦妥離婚手續、和這個人渣解除一切關係,但民政局早就已經下班、一口答應也引人懷疑,不得不按照女兒同學說的那樣,裝作猶豫又無措的模樣。


    她的演技其實很是糟糕,但男人這幾天早就已經被嚇破了膽子,一時間也沒發現。


    兩人糾糾纏纏了許久,林秀英終於按照自己一向“老實善良”的人設又悔又愧地答應了。


    第二天幾乎是天剛亮,王立就迫不及待地揣著結婚證、催著林秀英出了門,到了民政局、又等了許久才總算等到開門,急匆匆地辦妥了手續,末了又虛情假意、強忍心痛地往林秀英手裏塞了兩千塊,這才像是了了一樁心事、急急忙忙地走了。


    之後他下班路上又被堵了兩次,舉著離婚證指天發誓已經和她們母女再沒有任何關係,林秀英也早就搬了出去、他根本不知道她現在住在哪,之後又主動給他們提供了林秀英工廠的地址,提心吊膽地又躲了幾天,見沒有人再來找自己,這才算是慢慢放下了心來。


    這件事暫時告一段落的時候,已經是快要接近期末了。


    阮棠看著莊芸芸明顯輕鬆下來的神色,總算也稍稍鬆了口氣。


    “但你並不高興。”周五的晚上,應覃和阮棠並肩坐在阮家的院子裏。少年側頭看她,輕聲開口。


    天氣已經入冬,阮棠整個人裹在毛茸茸的居家服裏,月光將她半邊臉照得瑩潤,卻還有半邊隱在陰影裏,看起來顯得有些清冷。


    “如果不是芸芸,如果不是有這麽多人一起想辦法幫忙,如果不是用這種不能上台麵的辦法,”阮棠抱著膝蓋,語氣聽起來有些低落,“這件事又會怎麽樣呢?我知道的,還有很多個芸芸。”


    應覃答不上來。


    阮棠也沒追問,隻是忽然又說:“我聽說,離婚之後沒過兩天,王立就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頓,傷得還挺厲害。”


    少年人身形微微頓了一下:“是嗎?”


    阮棠了一聲:“他心裏有鬼,也不敢聲張,隻能自己吃進。”


    少年一雙桃花眼在月色下輕輕眨了幾下,長長的睫毛隨之輕輕顫動。


    阮棠終於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麽樣,總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少年抿著唇,乖巧地點頭應了一聲。


    這晚的時候他們都以為事情已經暫時落幕——但……幾天後,阮棠的手機在晚自習時突然震動起來,她才意識到,事情還沒有完。


    這會兒才剛上第一節晚自習,她的手機放在口袋裏、設在震動模式。她起身走出教室,班裏零星有幾個同學注意到了,見是她出去,也沒在意。她去走廊角落接了電話,隨即就匆匆出了教學樓、直奔小樹林,也不管樹林裏昏昏暗暗沒有燈光,徑直找到了深處那一段沒有顧得上修葺的舊圍牆,助跑了兩步,很輕易地就翻上了牆頭,然後——


    在牆頭四目相對。


    過分漂亮的五官瞬間占據了整個視野。


    阮棠一怔。


    她□□實在是個老手了,尤其是自從紀晚決定好好讀書,她幾乎每周都有那麽一兩個晚上是要□□出去給對方補課的。這段圍牆又不高,隻是因為在樹林深處、光線昏暗,很難發現,但隻要摸熟了地形,對阮棠來說,簡直如入無人之境。但她剛才接了電話就心神不定、滿心憂慮,這會兒乍然在牆頭看到了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人,頓時氣息就亂了一秒,身形微晃。


    其實這也沒什麽,她馬上就可以自己穩住身形的——誰想到她還沒來得及調整,腰間就被一隻手牢牢扣住、整個人撞進了一個結實又溫暖的懷抱,倒是在牆頭穩住了身形。


    “去哪,姐姐?”


    少年的嗓音聽起來倒像是微有些氣喘,但依然還能聽出平時的清朗和乖巧。


    阮棠抬頭。


    少年漂亮的臉上一片通紅,神色有些閃爍和忐忑,目光卻還是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阮棠這才注意到,他額頭隱約有些汗意,外套也沒穿,v領毛衣下,襯衫最上麵的兩顆紐扣也解開了。再加上他說話時候的氣喘——隻是翻個牆,好像也不至於這樣。當然,撇開別的不論,晚自習時間他□□從外麵回來,就很不正常。


    但阮棠現在也顧不上這些了,掙開他的懷抱轉身就跳下了矮牆:“紀晚那裏有點事,我去一下。”


    小黃毛剛才打電話過來,急得簡直都帶了哭腔。


    懷抱驟然一空,應覃本能地有些失落,但見到她神色不對,知道現在也不是什麽撒嬌賣乖的時候,趕緊又翻回了牆外——這時候他忽然就意識到,自己軍訓那幾天,阮棠每天早上帶過來的早飯是怎麽來的了。


    少年人高腿長,並不費力地就跟上了阮棠:“姐姐,我一起去吧。”


    阮棠皺了皺眉,本來要拒絕的,但一想到他□□的動作、還有剛才……結實得她都有些始料未及的胸膛,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隻是低聲叮囑:“自己小心。”


    應覃應了一聲——乖巧得和往常那個安靜漂亮的少年一模一樣。


    兩人很快趕到了紀晚的學校附近。


    紀晚平時已經很少去學校了,要不就在讀書館做題、要不就在家裏補課。但馬上就是期末,這幾天正在填文理分科的誌願表——紀晚今天是來交表的,誰想就被人堵了。


    仿佛曆史重演,阮棠到的時候,小黃毛正被按在牆上,紀晚投鼠忌器、被幾個人堵住,臉上已經帶了傷,看起來卻格外有種靡麗的妖嬈。


    阮棠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還沒來得及動手,按住小黃毛的那人忽然慘叫了一聲、已經摔了出去。阮棠側頭——一顆黃色的腦袋連同削瘦的身體被甩了過來,她伸手接了一把,就見原本還在自己身側的漂亮少年轉眼已經又踹彎了一個人的膝蓋……


    ……


    半個小時後,四個人一起坐在紀晚破舊的小房子裏。


    阮棠小心地給紀晚上藥。紀晚嘶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下對麵的陌生少年,又嘖嘖有聲:“這就是你家那個小可愛?好像和你說的有點出入嘛。”


    雖然經過莊芸芸的事,大家都聽說過對方的名字,不過今天還是第一次見——當然,見麵的情況也確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阮棠沒說話,繼續給她上藥。


    紀晚又逗了她幾句——大小姐脾氣不錯,平時又縱容她,一般這種時候都會笑笑、甚至放軟身段撒撒嬌,但這會兒,她就是一言不發,格外沉默。


    紀晚忍不住又嘖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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