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了看天色,說不得天亮之前還能回去補一覺。


    官道上忽然一聲急促的車輪急停聲,接著是有人喊叫的聲音,然後是兵刃相交之聲,漸漸的喊叫聲漸息,馬蹄聲倒是近了。


    她眼中的光彩一閃,退後幾步站在更深的暗影中,等著馬蹄聲漸漸到了跟前,這才仰頭去看,馬上的卻不是玉非墨,而是一名女子。


    “老板娘好興致,怎麽深夜獨自騎馬到林子裏來溜達。”顧雲杳從暗影處走出來,是廬小一她就放心了,隻要不是那人就成。


    在她沒盤問完候清之前,黑衣女子的到來她一點都不期待,所以比預想好多了。


    廬小一翻身下馬,單手撫著馬頭唉聲歎氣道,“沒辦法啊,原本是想到遠處,但被人直接踢了回來。”


    她眼神十分無奈的看了眼今夜顧雲杳的打扮,一身玄色衣衫,身姿纖瘦卻不見柔弱,倒是比第一次見到時再添幾分豐腴。


    顧雲杳任由她看,眉宇間的笑意如今夜的林間夜風一樣輕緩,廬小一回來,八成是有人下了令。


    “那今夜就多謝老板娘守護了。”她笑的十分真心,看來今夜那黑衣女子一定會來,否則那裏用得著廬小一來她身邊,且,還是一身暗衛的黑衣。


    廬小一抿著唇笑,一雙眉眼似是含著幾分醉意,如同敞開的酒壺映著星空,讓人未喝就先醉了。


    “不客氣,到時候我好直接向上麵匯報,也省的自己探聽了。”她伸手把馬放開,抬手輕輕拍了拍,那馬像是知道她的意思,滴溜溜的就跑遠了。


    兩人說話間又有馬蹄聲來,這次沉了些,似是不止一人騎著。


    “來了,端王妃這次可要問的快些,不然那人我可攔不住太久。”廬小一麵露無奈,瞧了瞧天色,人都快攔不住了,再客套下去,今夜就得無功而返了。


    玉非墨回來時馬背上多了一個人,他抬眼看到顧雲杳身邊也多了個人,愣在馬上了好一會兒才下來。


    “你要的人……”說著眼睛一直看著廬小一,總覺得這人麵熟,但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


    顧雲杳嗯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眼,單刀直入的道,“候姨娘,你如此走了,你的孩子們怕是再也活不成了。”


    候清被昭王劫持時就知道會是顧雲杳,隻是她沒想到顧雲杳出口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下意識的道,“你胡說。”


    顧之曦答應過她,隻要她平安離開黎京,他們的孩子他會盡快送來跟她相聚。


    “我是不是胡說,你仔細想想就明白。”顧雲杳也不多說,今夜知道候清出了黎京,她就猜到黑衣女子會來,難道她以為她心中一點數都沒有嗎。


    候清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她怎會不忐忑,顧之曦是什麽樣的人她很清楚,這些年也看的很清,可他當初為了她氣走許靖容,她總還是抱著一點希冀的。


    “不會的,之曦不會這麽對我。”


    “他會不會我不知道,但你的主子會怎麽做,你比誰都清楚。”顧雲杳也不多賣關子,嘴角一挑道,“當年你擅自改了她的計劃,你覺得她不會放在心上?”


    候清心中一驚,猛地看向顧雲杳,脫口而出道,“你怎麽知道?”


    當年嫁給顧之曦確實不是主人的意思,隻是後來覺得她入了顧家也無妨,便由著她,但後來的一切卻讓主人十分震怒。


    “我的孩子,之曦……”候清喃喃道,她總算明白顧雲杳此刻見到她那般鎮定的原因,她知道很多,比她看的清,更知道她不會隱瞞了。


    候清的心裏從來就沒有掙紮,在主人和孩子麵前,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孩子,“你保證他們沒事,我可以告訴你一切。”


    那是顧之曦的孩子,但如果主人要動手,恐怕他也攔不住。


    “自然。”顧雲杳點頭說,抬眼看型昭王道,“還勞煩昭王等會把候姨娘送回顧家,你隻要在顧家,你的孩子便不會有事。”


    她這般說,卻沒把裏麵的隱情說出來,也不打算說給候清知道。


    “她在宮中,當年是她和另外一個人一道聯手促使陛下做了那件事,顧之曦不過是在他決定後的跑腿,幫他善後了一些事罷了。”


    候清看了眼昭王和廬小一,猶豫的道,“還有一件事,不知端王妃知不知道。”


    “你是說我娘吧,她還活著對吧。”顧雲杳神色淡漠了下來,眼神裏的疏離比這夜色更加濃重。


    候清又是一愣,繼而釋然,既然都知道當年的事,那多少猜到一些也不足為奇,“對,她如今也在宮中,不知你見沒見過。”


    頓了頓又說道,“想來即便見到,怕是端王妃也認不出來了。”


    顧雲杳不以為然的笑了笑,“無妨,我娘已經死了,如今的不過是你們的人,既然是你們的人,那便是敵人。”


    她以為拿話激她就能看到她失落或是悲傷嗎?那還真小瞧了她,當年雲妃死在她眼前,她不也眼中帶淚的親手殺了她父皇。


    人不負她,她自不會負人,反之,絕不手下留情。


    “好了,姨娘還是把那人是誰告訴我吧,我這便讓昭王送你回去。”她漫不經心的說著,抬眼看了看遠處的官道。


    夜半時分,城門已經關閉,想出來不是易事,他們既然出來了,不如把事情辦妥的好。


    正想著,官道上遠遠駛來一輛馬車,隱約看去覺得十分樸實,不像是大戶人家的車,顏色也不甚起眼,但車前的燈籠卻大紅如血。


    “不是我不說,而是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誰,隻知道她在宮中。”候清的話音在這時候響起,卻沒人理會她,都轉頭盯著官道上的馬車。


    那馬車前無人,沒有趕車的車夫,也沒有牽馬的小廝,可馬車卻穩穩當當的往前慢悠悠的走著。


    “正主來了,昭王還是帶這位先一步進城去吧。”廬小一往前站了一步,她折返之前就見過這輛馬車,如今又出現在這裏,顯然她的人失手了。


    顧雲杳也不多說,看了眼昭王,他還愣愣的盯著那馬車看,聞言又愣愣的看向幾人,顧雲杳皺眉,“昭王殿下莫不是嚇住了?”


    玉非墨啊了一聲,豎起眉毛就想辯解,顧雲杳沒給他機會,伸手就把他和候姨娘往後麵的林子裏一推,“馬在後麵,你們趕緊離開。”


    看著兩人走了過去,又聽見馬蹄聲漸行漸遠,顧雲杳這才放心,今日昭王來就是劫人和送人的任務,隻要他把人送入顧家,一切就都好辦了。


    “端王與王妃好計謀,用昭王這個不是局中人的身份去自外打破僵局,又用那位婦人毀了將軍府,當真是不錯的想法。”


    廬小一眼睛緊緊盯著官道上越來越近的馬車,嘴裏還不忘調侃兩句顧雲杳。


    昭王劫人,那些人不敢不放,他再把人送回顧家,顧家人也不敢不收,這般輕鬆就把一個燙手山芋送了回去,顧之曦要知道了,一定會捶胸頓足大喊後悔了。


    “是啊,家有聰慧王妃,端王睡著都能帶笑了。”顧雲杳順著她的話自誇道,惹得廬小一嘴角狠狠抽了兩下。


    她自認已經很不要臉了,才知道世上連不要臉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馬車漸漸到了近處,顧雲杳才看清車身上還掛著東西,似乎是銅鈴,但卻沒聽到除車軲轆外的任何聲音。


    “銅鈴是啞的,這是鬼車,聽說夜半看到就要被它收走魂魄。”廬小一麵色凝重,這傳言是有些誇張了,但有一點沒錯,那就是見過這鬼車的人,每一個活著的。


    顧雲杳驚訝,還有這種傳聞。


    兩人看著鬼車慢慢的在官道上行走,不一會兒就到了她們正前方,那馬車似乎有靈性,突然就停了下來。


    廬小一和顧雲杳對視一眼,她身後有暗衛護著,一時半刻不會出什麽大亂子,但保不齊真如傳言一般,收的是人的魂魄。


    就在兩人都緊張警惕的看著那鬼車時,廬小一忽然渾身一震,臉色瞬間蒼白,眼睛也睜得大大的,直直盯著那鬼車看。


    顧雲杳原是不信鬼神,但她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卻無法解釋,除了鬼身,世間還有何力量能讓人借屍還魂?


    她盯著廬小一看,發現她嘴唇上下蠕動,似乎是在說什麽。


    “快走,她親自來了。”廬小一忽然伸手拽住顧雲杳,轉身就往林子裏跑,她們的馬在裏麵,趁著那人沒來之前,快點離開這裏。


    原本還想著擋一擋,給昭王多些時間,現在看來,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比較要緊。


    兩人都快速翻身上馬,廬小一讓顧雲杳在前,她自己則在後跟著,那人的武功路數她多少知道,說不定可以擋上一兩下,若是顧雲杳在後,怕是一招就完了。


    駿馬疾馳,城門就在眼前,顧雲杳卻覺得這距離遠了,手中的馬鞭一下一下揮舞,隻盼能快些進去。


    第214章 瀕死假象


    城門上的士兵遠遠就看見有人騎馬而來,心裏不由疑惑,嘴裏嘀咕著今夜到底是怎麽了,先是昭王又是永嘉公主身邊人,一個個的都要出城,這會兒又來個黑衣的。


    “站住,城下何人!帝都重地,豈容私闖!”城門上的士兵疾言厲色的喊道,卻見騎馬而來的人手一伸,一枚令牌亮了出來。


    他看的不真切,但那晃眼的顏色一看就知道是城中各府皇子才有的,立刻便吩咐人開啟城門。


    隻是還是晚了,就在顧雲杳策馬入城那一瞬間,身後廬小一的叫喊聲和劃破長空的尖嘯聲一起衝進她的耳朵裏。


    她隻覺得後心一陣發涼,接著又是一熱,一種熟悉的劇痛瞬間蔓延全身,手中握著的韁繩和馬鞭驟然脫離,接著便是墜地的感覺,雖然也疼,但卻終究敵不過後心蔓延的疼。


    眼前徹底黑了的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那個傳言或許是真的,鬼車拘魂,隻是這次換她倒黴而已。


    眼前一望無際的海麵,她站在海上,腳下是清澈透亮的水,照映著無數的雲朵在頭頂腳下緩緩變換。


    她又到了這裏,自上一次後還沒再來過,這一次又來了。


    顧雲杳一陣苦笑,這次是死了嗎?那一箭正中後心,即便是有曆壹銘那樣的聖手在,恐怕都是回天乏術,更何況她們還並沒有脫離那人掌控。


    區區幾個城門守衛,那人一定不會放在心上,既然是追上補個幾刀,也足以讓她全身而退。


    “你又來了。”一身紫金色華服的女子立在水麵上,遙遙看著她,眉眼精致,仿佛含了世間所有風華,驚豔了世間所有絕色。


    再一次看到自己前世的臉,顧雲杳心裏的別扭一點都沒減,前世為這容貌所累,今世為一則批命所困,忽然很想感歎,活著真不容易啊。


    “我也不想,但沒辦法。”她說,扭頭看看四周,還前幾次一樣,什麽都沒變,變得不過是她這個外來人。


    女子嘴角含著笑意,似曾相識,猛然間想起這是她自己最常有的淡笑。


    依稀記得還是崔稟意教的,他說如果你做不到一絲情緒也不上臉,那就帶笑,以最悠閑的樣子笑。


    “這次傷的很重,或許你回不去了。”女子撫了撫紫金色華服的衣袖,上麵的金絲繡雲紋十分精細,遠看仿佛就是一片雲落在她的皓腕間。


    顧雲杳笑而不語,傷重,她也不報什麽希望,但從別人嘴裏說出來,那就是兩碼事。


    “你心裏的疑惑未解,但似乎疑惑對了,你在想自己是如何借屍還魂的,但又不敢相信這是鬼神之力。”


    女子慢慢的說,隨手一指,恒更在她們腳下的海水忽然一陣翻滾,須臾間化成一麵鏡子,擋在她們中間。


    顧雲杳盯著那鏡子,她看到了當年,她站在浮遊殿前,嘴角含著笑意同流蘇說話,彼時她還是一身紫金華服,眉眼中似是將朦朧月色盡收其中。


    她記得那次,是玉戎帶兵謀反的前一個月,她收到信稟於父皇,換來的卻是父皇搖頭說不可能,因為玉戎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了宮中。


    還是他最寵愛那位已故夫人的兒子,也就是當年被玉戎利用後莫名去世的姨娘。


    當時她沒有勸阻那位昏庸的皇帝,因為很多時候她都在想,若是滅國了,改朝換代了,她是不是可以輕鬆一些。


    水鏡中畫麵飛快閃過,等她在凝結心神去看時,已經是很多年之後,她側臥在浮遊殿的軟榻上,麵前是璿璣樓那四位至交好友,還有一旁侍奉的流蘇。


    這是她做了最後計劃的一夜,幾人都在,她一整夜都未曾合眼,每個人都安排的都十分到位,原以為唯一的變數是她那位父皇,可最終卻敗在她的人手裏。


    畫麵就像是她藏在心底的記憶,一點一點隨著水鏡翻湧而出。


    “你不是疑心當年事,不如現在看清楚吧。”女子紫金衣袖一拂,水鏡上畫麵忽然轉了場景,漸漸清晰後竟是流蘇。


    顧雲杳長眉一挑,難道會是她?可流蘇與她自幼便伴在一起,若說會對人起疑心,最後一個說不定會輪到流蘇。


    水鏡中流蘇一身煙碧色宮裝,深夜在廊下緩步前行,似是帶著一身煙雲薄霧,在夜色顯得很不真實。


    流蘇似乎在角落跟一人說話,她站在廊下盡頭,那人站在另一側陰暗處看不真切,不過看身形像是個女子。


    畫麵很快再轉,她一襲紫金色華服自高台墜下,另一側的宮牆之上立著滿臉驚訝的葉無心和曆壹銘。


    原來他們是驚訝,顧雲杳心裏的大石忽然放下了,又提起了另一塊,她不信流蘇會背叛她,但她或許能受人脅迫。


    “你在自欺欺人,以她當時在宮中的地位誰人能脅迫,若非自願,又為何深夜背著你見那人。”女子的聲音徐徐傳來,像是來自她內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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