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後來雲淆與人學武,用的時間總是比我學謀略要長,便隻有我一人常去,但那時的你已經對我們疏離,總不肯見我們,即便是見了也是一臉疏遠畏懼。”


    他繼續說,這些話讓顧雲杳心裏很不是滋味,那麽小的年紀就被人送到賊窩,能活到她借屍還魂已經不易。


    可沒想到的是後續竟然還那般多的麻煩,且樁樁件件似乎都衝著將她置於死地而後快的目的去,這孩子也真是命苦啊。


    顧雲樓歎息一聲,見她不說話便繼續往下說,“其實我並不認為你是假的,隻是換了副性子,這樣也好,免得被人操縱了一生。”


    他說到這裏時眼神裏有悲哀,似是對自己的,顧雲杳想,能在鄉野之間有恩師授業,看來也並非是他自願,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大哥,你是何時拜師學藝的?”顧雲杳忽然問,她想知道的更仔細,想知道到底從什麽時候起,顧雲樓對許靖容起疑。


    “送走你的那天起,我和雲淆便前後拜了師,隻不過他是光明正大,而我卻偷偷摸摸。”顧雲樓再一次苦笑。


    從那時起他心裏就有懷疑,母親雖出身名門,可在江湖中並無太多人脈,又是從哪裏尋來了高手教授二弟不俗的功夫。


    而且為何是在妹妹離開之後才教授,難道有妹妹在不方便嗎?


    “果然,看來不管到哪裏,我仍是家人之外的人,哼。”顧雲杳最後一聲不是高冷,是自嘲,前世作為傅雲她母妃與父皇隻知利用,到最後關頭,母妃竟然還聽信父皇的話要殺她。


    今世她還未來就已經有人算計著如何利用這小姑娘了,你說悲哀不悲哀,嘲諷不嘲諷。


    “不是的,我和你二哥從未把你當外人,我,我想母親也,也不會的。”顧雲樓說到最後連自己都不太相信,他遲疑了。


    妹妹自小身體柔弱,可大夫說將養一番即可,母親卻非要聽信了道士讒言將她送走。


    當年小不覺得有什麽,可如今再想,其中的破綻蹊蹺就再也無法掩蓋,母親是故意的,她那時是下定了決心送走妹妹。


    “大哥,你和二哥仍是我的哥哥,但母親早已不是我們的母親了,她拋棄了我們,她背叛了自己的孩子。”


    顧雲杳淡淡的,一字一句的說,每一句都像是一塊重石壓在顧雲樓的心上,讓他來時的擔憂,一點一點成了沉重。


    “不會的,母親她,她或許有苦衷……”顧雲樓皺眉說著。


    “大哥,別再自欺欺人了,我不能,你也不能。”顧雲杳眉目冷凝的道,她從許靖容死的時候就有些疑惑,屍身死去多時,卻白而不僵,這並非死人該有的形態。


    再之後她想了山中寺的事,想了當年送她入寺的事,這才發現原來一早她就沒打算將她當作女兒來養,隻是她自己被溫柔親情迷了眼罷了。


    “雲杳……”顧雲樓不知道再說些什麽,他無法反駁她的話,因為這些他也再有疑問,隻是那人是母親,便遲遲沒了定論。


    “大哥,小時候你選擇了母親,那麽長大了,你打算選擇誰?或者大哥袖手旁觀?”顧雲杳一句一句的逼問,顧雲樓都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他嘴巴翕動,卻無法說出話來,心中的鬱結和悲哀再次加重。


    但當年踏出鄉野山村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此刻,會有這種抉擇,會有這種難以抉擇的時候。


    “大哥自小就有鴻鵠之誌,但卻甘心窩在鄉野,為的便是不麵對這一天,可這天還是到來了。”顧雲樓臉上痛苦之色一閃而過,隨即便是決絕。


    他起身走到顧雲杳床榻前,盯著她的眼睛問,“雲杳,你告訴哥哥,母親到底,到底為何會變成這樣。”


    聽他這般問,顧雲杳心中的壓抑竟然奇跡般舒緩了,她淡淡開口道,“不是為何變成這樣,而是從始至終便是如此。”


    頓了頓她在顧雲樓驚訝的目光中繼續說下去,“哥哥可曾聽說過雪神殿?”


    “你是說母親出自雪神殿?”顧雲樓的反應已經直接告訴顧雲杳他知道,不僅知道,還知道的不少。


    她搖頭,“不是出自雪神殿,而是出自雪神殿叛徒。”


    顧雲樓一愣,叛徒?雪神殿那樣的地方也會有叛徒。


    “當年嫁給顧之曦或許也是一步棋,就像是她憤怒離開一樣,每一步都有她的理由,或者說是她主子的理由。”


    一個女人肯用自己的一生為主子布下一盤棋,許靖容在這一點上,絕非候清能比,也間接的說明了她在那人身邊的地位也絕非候清能比。


    “這,這不可能,一個女人怎麽會拿自己的一生當兒戲,隻為了別人?”顧雲樓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但顧雲杳無心開導他。


    她歎息一聲道,“就是不可思議,所以我一直不敢肯定,她真的會做出這些事來。”


    在她心中,許靖容給了她從未得到過的母愛,但這種親情就像是罌粟毒藥,會上癮,會不惜一切想去相信。


    好在她隻是淺嚐輒止,許靖容就以決絕的方式離開了她,讓她沒陷入那麽深,陷到無法自拔。


    人就是這樣,許靖容對她再好,她再把她當母親,可到底在她的腦子裏心裏,雲妃才是生母,雖然她想殺她,但仍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她如今在宮中,在她的主子身邊。”她說,抬眼看著顧雲樓的眼睛,“大哥,如果她沒假死脫身,我也不信的,可如今叫我如何不信?”


    “或許母親是為了我們好,是為了不給我們負擔……我……”顧雲樓說著,這話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又怎麽能說服妹妹相信。


    “負擔?那時我們已經脫離顧家,大哥二哥也很爭氣,我是有些麻煩纏身,但都不足以致命,何況,她是在我徹底脫身之際詐死消失,大哥,你告訴我這所謂的負擔是什麽?”


    一切即將風平浪靜之時,許靖容詐死消失,她到底是害怕自己成為負擔,還是另有目的。


    顧雲樓再也說不出什麽了,他腦海中都是那些年許靖容少言寡語坐在夕陽裏的背影,他以為那是孤獨,但其實她是在安靜蟄伏。


    窗外微風輕送,有不知道那裏的花香徐徐飄來,滿室幽香仍掩蓋不住而言眼底的苦澀,顧雲杳覺得,今日的藥似乎又比昨日的苦了,但這苦她不打算掩蓋下去。


    “大哥,我不逼你選擇,但你自己想清楚看明白,不要輕易站隊,黎京或許要變天了。”她抬眼看著頭頂的蛟帳,上麵隱約有雪花形狀的暗紋,那是端王府獨有的標誌。


    顧雲樓垂眸不言,他如今任職在兵部尚書門下,多有兵部動向方麵的消息,但除了顧之曦手中幾個將領調動外,並未見異常。


    所謂的變天又是從何說起,難道是顧之曦?他怎麽可能有那膽子。


    “不要不信,如今的局勢並非表麵這般平靜,大哥還是早做打算吧。”她言盡於此,兄妹異一場,不管他最後如何選擇,她首先要做到不負人。


    顧雲樓還是沒說話,垂著眸子,長長的睫毛顫動,似是在想什麽,可又遮住了眼中的一切思緒。


    良久他抬眼,眼中堅定之色讓顧雲杳忍不住望著他,他決定了,如此快。


    “從小看著你被母親送走,哥哥沒做過什麽,連去看你都偷偷摸摸,從小到大哥哥都沒盡到責任護著你,現在又怎麽能再拋下你不管。”


    顧雲雲樓伸手撫著她的臉頰,這個妹妹小時候沉默寡言,他看著心疼,長大了強勢聰慧,他仍是心疼。


    從入黎京到現在,雖然見的次數少了,可她的關心照拂一直未少,有時候他都在想,這哪裏是有個妹妹,簡直是有個如同守護神的姐姐。


    “大哥。”顧雲杳眼中有微光閃過,眼前這人曾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曾沉穩內斂又不失風流雅士之姿,但那些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眼前人是他最親的大哥,為她選了兩難的選擇。


    顧雲樓眼中有疼惜,他就這一個妹妹,若他不肯幫她不站在她這一邊,又有誰肯幫她,“我若不幫你,二弟說不得會打人。”


    第217章 傳話


    午後用過膳食,顧雲樓才從端王府離開,一路沿著大街去了今日曹剛職守的地方。


    曹剛原是武衛將軍,不過他這個將軍倒沒什麽架子,與職守的士兵同吃同住,隻是因為曹鈺的事,如今同住的時候少了。


    顧雲樓見到他時,他正同一個士兵說著話,內容無非就是近日練習的不夠認真,哪哪哪不對不對之類的。


    他站在一側沒有打擾,直到曹剛自己發現他來了,這才上前一步對他行禮,按品階,他沒有曹剛的高,這禮自然不可廢。


    “唉,你這是做什麽,你妹妹對我們家有大恩,都是自己人,你這樣就見外了。”曹剛趕緊一把拖住顧雲樓的手,壓低聲音說道。


    顧雲樓也不執意,順勢收了行禮的姿勢,看了看四下道,“傷了雲杳的人可抓住了?”他不去問廷尉,是因為那邊根本沒有線索,反倒是曹剛,那日守門的是他手底下的人。


    曹剛撓了撓後腦勺,指了指街對麵的酒樓到,“去那裏說吧,坐著總比站著舒服。”


    顧雲樓也沒拒絕,同他一起進了茶樓,要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此時已經是未時,來茶樓的人少,去酒樓的倒挺多。


    “暫時沒抓到人,不過端王曾拿了箭矢來問,我看那箭好像是宮中的樣式,隻是沒有監製印記,不是宮中編製中的箭矢。”


    西秦宮中也有貴人喜愛騎射,有專門的箭矢送入宮中,每一根上都有鑄造時的編製記號,且都登記在冊。


    而端王拿來的箭矢雖樣子與宮中箭矢十分相似,但箭身及箭頭都沒有記號,所以應當不是宮中禦供之物。


    “負責鑄造此箭的可是顧將軍麾下的一位將軍?”顧雲樓若有所思的問,曹剛一愣,微微眯起眼睛點了點頭。


    他倒是把這個給忘了,鑄造的人就是顧之曦的親信之人,那他若想動個手腳,也並非什麽難事。


    “多謝顧兄弟提醒,這件事我會去查。”頓了頓曹剛撫著腦袋問,“你可有話讓我帶給你家弟弟的,我等會得去營中一趟。”


    顧雲樓想了想,點頭道,“你替我帶去一句話,兩全不可齊美,擇其一。”


    “啊?這啥意思啊?”曹剛一愣有些懵,不是都說兩全齊美嗎,怎麽顧兄弟說的卻是兩全不可齊美,還擇其一?


    顧雲樓笑笑,沒解釋,隻說道,“這話你說給他聽,他會懂的。”


    去端王府前,他早與顧雲淆攤了牌,隻是那時還有很多事他並不確定,所以並沒有下了決心要如何,隻告訴他,若有結果,他第一時間通知他便是。


    “哦,好,那我稍後就去了,有信我再回來同你講。”曹剛十分爽快的點頭,覺得他爹說顧家老大有軍師之才並不假,瞧瞧人家說話,常人根本聽不懂啊。


    曹剛入城已經是申時三刻,快馬加鞭就去了許宅,如今那裏就顧雲樓一個人住,他這麽晚去了也不礙事。


    到的時候,許宅大門開著,他翻身下馬走近些就看到顧雲樓正抱著一卷公文坐在屋簷下,那樣子極為認真。


    “顧兄弟。”曹剛叫了他一聲,見他抬頭才進了院子,那馬就放在門外,也不怕它自己走丟了。


    “曹將軍回來的倒是快,進屋喝杯茶吧。”顧雲樓起身迎了迎他,兩人一道往裏麵走。


    曹剛也不客套,一杯茶下肚就直接說了,“你二弟說他就擇其一,讓你放心,他在營中很好,讓你不要太過操勞。”


    顧雲淆的態度比他堅定,知曉了那麽多事後,他竟然想都沒想要護著妹妹,他比他更像是一個好哥哥。


    見顧雲樓沒說話,曹剛歎了口氣,“你們兄妹幾人感情真好,若是阿鈺也在,我們也會很好。”


    他神情有些感傷,顧雲樓卻不出聲勸解,曹家兄妹關係是很不錯,曹家一家也都把曹鈺當成寶貝,鮮少有不順心的時候。


    隻是這般對待也造就了曹鈺的驕橫,若那日是雲杳,必定不會有那場凶案發生。


    “唉,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來來來,喝茶,喝茶。”曹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曹鈺的事情過去那麽久了,他鮮少提及,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拿起茶碗呷了一口,顧雲樓轉頭問道,“曹將軍可有什麽話帶給我的?”


    曹剛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他老爹,不由睜大眼睛看著顧雲樓,他從進門到現在可沒提及自家老爹,他是怎麽知道有話帶給他的?


    顧雲樓但笑不語,隻等著曹剛開口,“有,有,他說一切都準備好了,拔釘子時別忘了避著。”


    曹剛不懂這話的意思,但他爹讓他原話一字不動的說,他就照著說了,至於意思,顧兄弟能懂就成。


    “如此就好,多謝曹將軍跑這一趟了。”顧雲樓客氣的對著他拱手,曹剛撓了撓頭有點暈,大手一揮道,“反正我比你年長一歲,你叫我大哥吧,我和我爹你都叫曹將軍,我都分不清了。”


    顧雲樓一愣,搖頭笑起來,他都忘了還有這一點,也虧得曹剛知道自己說的曹將軍到底是他還是他爹。


    “好,那曹大哥,這次多謝你。”顧雲樓再次點頭道謝,弄的曹剛一臉不好意思,“顧老弟,你再謝我都不敢來你家了,哪有這麽客氣的。”


    兩人相互又說了幾句,曹剛就離開了。


    顧雲樓站在許家宅子的院中,看著夜色漸漸落下,黑暗溢滿整個院子,然後是月色,慢慢鋪灑下來。


    他站在院子裏了好久,直到月光明亮的他可以看清自己的手掌,顧雲樓才轉身走回屋子,提筆很快寫下幾個字,拿起來折好放在了窗台上。


    玉非寒踏進寢室大門,就見自家王妃正拿著封信看的眉眼帶笑,他悄無聲息走了過去,冷不丁問了句,“許宅傳來的?”


    顧雲杳猛地被問,下意識就嗯了一聲,扭頭看了眼側身坐在她一側的玉非寒,笑著點頭說是,“剛才送來的,大哥寫給我的曹將軍的話。”


    玉非寒哦了一聲,低頭看向她手中的信,上麵寫著幾個大字,布局已全,拔釘需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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