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伍瞥了眼邱博威坐的那張圓桌。


    聽唐苑淇說過邱博威夫妻兩人是各玩各的,妻子姓孟,具體名字雷伍忘了,隻記得家裏是搞餐飲的,其中比較有名氣的是市內一家挺老牌的海鮮酒家。


    邱博威還沒回來,他妻子不在位子上,然後上次和朵朵起矛盾的那小女孩媽媽也不在,四個位置空了仨,隻剩林亞東莫名其妙地跟他大眼瞪小眼。


    哦,他確實有些意外,林亞東竟然就是林蘭父親,可真是巧了。


    三人走回自己那張桌子坐下,雷伍回想剛才在走廊裏遇到的人,不動聲色往斜對麵圓桌望過去。


    此時高寧也不在桌旁,剩那長得好似彌勒佛的大哥正無聊刷著手機。


    雷伍摁亮手機,瞄了眼時間,傾身跟許飛燕說:“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許飛燕急忙揪住他西裝衣袖,緊張兮兮道:“你別去啊……我真的沒事,就是被纏了一會火氣上來了。”


    “不是去找他,我剛喝水真喝多了……”雷伍嘻嘻笑得沒臉沒皮。


    許飛燕見他這樣也鬆了手:“那你快點回來。”


    “知了。”


    他快步走回洗手間門口,此時男廁門口豎了塊「打掃中」的牌子,一位酒店服務員站在旁邊指引其他男賓客到同層另外一邊的洗手間使用。


    雷伍心中頓悟,這種招數以前他也見過。


    都市飲食男女,見怪不怪。


    他走回宴會廳,許飛燕還奇怪他怎麽那麽快就回來。


    朵朵剛才已經吃了半飽,再經剛才一事,這時也沒心情繼續吃飯了,她眼角被淚水浸得紅紅一片,抱著兔子問媽媽什麽時候能回家。


    許飛燕也不想等會和邱博威又一次撞上,小小聲問雷伍能不能提前離席。


    “花球呢?你不要啦?”雷伍覺得自己比她還在乎這些小姑娘家家的儀式感。


    “有沒有花球不是都一樣麽……難不成沒接到花球,你明天就要和我分手?”許飛燕睨他。


    雷伍心情立刻舒坦了,心髒像被熱烘烘的熨鬥燙得服服帖帖,他算了算新人的敬酒速度,說:“應該很快就輪到我們這一桌,敬完酒我們再走吧。”


    許飛燕點頭讚成。


    敬酒的時候雷伍湊唐苑淇跟前悄聲說了幾句話,唐苑淇睜大眼,像聽到了什麽驚天大八卦,感歎了一聲:“他是不是瘋了?這樣遲早要引火上身的,那誰的丈夫可不好惹。”


    雷伍聳聳肩:“他和他家老頭就是一副德行,真是遺傳。”


    “那什麽……等我去完三亞回來,約你吃頓飯,我有事情要跟你講。”特殊時期沒法出國,唐苑淇倒是無所謂,選了去三亞休息幾天玩下衝浪,就當是蜜月了。


    “什麽事?這麽神神秘秘。”


    婚禮管家在一側提醒他們要往下一桌走了,唐苑淇揉了把朵朵的柔軟發頂:“回來再說。”


    帶著許飛燕和朵朵往外走的時候,雷伍特意看向林亞東,表情凝重,還似乎很遺憾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許飛燕疑惑:“你幹嘛?”


    雷伍在她耳邊低語:“等會你先帶朵朵下樓,我很快跟上來。”


    許飛燕皺眉,提醒他:“你可不要做傻事!”


    “放心吧,我現在很冷靜,”雷伍笑道:“等我也跟老朋友敘敘舊。”


    送了許飛燕母女進電梯,雷伍就在電梯口等著。


    他又看了看手機時間,推敲著林亞東此時的心思,算計著等會要說什麽話才能一擊即中。


    走廊地麵鋪滿軟草皮,無論腳步落得再重,踩在上麵也隻能剩下沉悶沙沙聲,聽上去倒是有點外強中幹的意思。


    雷伍斜眼看氣勢洶洶朝他走來的林亞東,麵無表情地按下電梯下行按鈕,再雙手插入褲袋。


    林亞東是喝了不少,臉紅耳赤的,哼哧哼哧走到他麵前,好像要提刀上戰場,可鼓滿的勁兒在和雷伍犀利眼神對上時,又好像氣球漏氣一樣滋滋聲泄了,聲音一下子弱了不少:“雷……伍哥,好久不見……”


    他咳了兩聲,短短一句話都說得結巴:“你、你你……最近怎麽樣啊?”


    雷伍似乎很不耐煩,又按了一下電梯,掃看他一眼嗤笑道:“托你們的福,過得還不賴。”


    他倒也不是故意諷刺,林亞東低價收了車房這件事他雖不爽,但做生意嘛,沒有穩賺不賠的道理。


    他隻是單純討厭這一群人而已,就像他厭惡以前囂張跋扈的自己。


    但這話聽進林亞東耳裏就不是滋味。


    其實往家裏送死公雞的人上個禮拜已經揪出來了,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經警方調查,他竟是林蘭幼兒園以前那位蔡老師的男朋友。


    經男子交代,女友總跟自己哭訴抱怨班裏以林蘭家長為首的“怪獸家長團”有多麽難伺候,這三年她一直戰戰兢兢幹活,就怕自己一沒順家長團的意丟了飯碗。


    但最終女朋友還是讓幼兒園辭退了,雖然校方沒有明說,但女友覺得多少也跟林蘭家長有關,女朋友還說,除了她,學校還辭退了一個幹了許多年的保安,理由是對方不時會放非學生家長的人員入園,這對校園安全帶來了嚴重隱患。


    以前女朋友做過幾次家訪,對林家的住址很清楚,男子之前找機會問了出來,為了給女朋友出口惡氣,才整了這麽出“惡作劇”。


    死公雞的事是解決了,他和施菡因這件事大吵一架冷戰了好些天。


    如今林亞東還是心存芥蒂,憂慮一旦破土而出,就很容易蔓延至四處。


    這一次不是雷伍,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在交際方麵林亞東向來能屈能伸,他決定先退一步以為這樣就能海闊天空:“哥,以前的事有什麽得罪的地方,我跟你道個歉,和氣才能生財嘛……而且禍不及家人,你說對不對?”


    雷伍感到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麽啊?喝大了吧。”


    林亞東眨著有些模糊的眼睛:“總之,你以前有什麽不痛快的地方就直接找我,麻煩別、別騷擾我家人。”


    “你家人被誰騷擾了?”


    “有人送了……”林亞東及時止住話語,悶聲道:“總之我給你道歉。”


    雷伍挑眉,倒有些好奇是什麽事讓林亞東如此主動地低聲下氣:“我搞你幹嘛啊?就因為車房的事?傻不傻,都多久之前的事了,雖然賣的錢有點少,但你也是真金白銀買下的,我去搞你幹嘛。”


    “不,不是車房的事……”發現雷伍似乎是真不清楚那一晚的小插曲,林亞東小鬆了口氣,結果打了個酸臭酒嗝。


    雷伍嫌棄地屏住氣往後退了一步:“不是車房?所以你是為了什麽跟我道歉?”


    林亞東微顫,故作鎮定大方地揮揮手:“以前年輕不懂事嘛,肯定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此時電梯叮一聲,到了。


    林亞東看著斜前方的電梯門緩緩打開,正想和雷伍說聲再見不送了,卻聽見雷伍咧起嘴角笑了聲:“嗬……”


    輕飄飄的一聲卻好像透明魚絲,往他脖子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慢慢收緊,林亞東本能地抓了抓脖子,摳出了紅痕也沒能緩解呼吸困難的錯覺。


    “你、你的電梯到了。”他見雷伍站在原地沒有進轎廂的打算,走過去一把摁住下行按鈕,快關起的電梯門又一次打開。


    雷伍邁開腿,經過林亞東身邊時,湊近他耳邊說:“你說以前年輕不懂事,但我怎麽覺得十年過去了,你也沒多懂事啊。”


    林亞東立刻皺眉:“你什麽意思?”


    “你到現在還跟邱博威混在一塊,能懂事到哪去?”


    走進轎廂,雷伍摁緊了開門鍵,善意提醒著“老朋友”:“你和他認識那麽久,還不知道他的癖好?我上次遇見他,還見他和梁伊在一起……你也是個心大的,兄弟,看你之前頂下車房時付錢還算爽快,哥哥才多說幾句,你……好自為之吧。”


    他鬆開手指,朝林亞東揮揮手,眼神憐憫:“回去吧,不用送了。”


    直到緊閉的電梯門倒映出自己瞪大眼睛的樣子,林亞東才反應過來雷伍話中有話。


    走廊裏被布置得綠油油一片,天花牆壁地板都是綠的,光打在頭上,林亞東恍惚間覺得,自己的頭整個都是綠的。


    ……操。


    喝下的酒在胃部灼燒,湧起的熱氣從下往上直竄天靈蓋。


    林亞東想起剛才敬酒前邱博威先離席,接著施菡說要打個電話也出去了,他等了一會都沒見老婆回來,打她電話還真是占線,便沒往別的地方想。


    可這會兒聽雷伍說上這麽一句,還提起了梁伊,他就隻能往那地方想了!


    他看了眼手機,不知不覺兩人離席都快二十分鍾了,足夠幹點什麽腥膻事。


    林亞東急匆匆往宴會廳衝,發現邱博威還沒回來,不過施菡已經回來了,正在桌旁拿著手機自拍,她為了今晚的婚宴專門去做了頭發,暖棕色調的卷發看上去倒有幾分少女感。


    林亞東鬆了口氣,坐回自己位置,低聲問:“你剛上哪去了?”


    施菡對丈夫的問題不以為然,繼續對著攝像頭撥弄頭發:“都說打電話了呀。”


    “打給誰啊打了那麽久……”林亞東聞到了淡淡的煙草味,皺眉問:“那怎麽有煙味?”


    施菡皺眉睨他一眼:“多少人在露台抽煙啊,這有什麽稀奇?”


    林亞東悄悄檢查著妻子的妝容,突然心跳漏了一拍:“那你怎麽還補口紅了?”


    施菡簡直莫名其妙到極點:“剛才吃東西掉了就補啊,你是不是喝多了?”


    “……算了,沒事。”林亞東拿起酒杯,把剩下的紅酒喝完。


    “奇奇怪怪的……”施菡咕噥一句,繼續玩自拍。


    等新人敬酒敬得差不多,邱博威才回來,林亞東一直斜眼盯著他,視線從上到下,邱博威皺眉:“你幹嘛?”


    邱博威身上也有煙草味,林亞東安慰自己,這很正常,邱博威煙癮不小,有煙草味很正常的……


    邱博威領口的紐扣沒係上,脖子有些泛紅,林亞東又替他解釋,沒什麽的,喝酒嘛,自己不也是脖子紅了一片麽?而且襯衫上沒有口紅印之類的,是他想多了……他媽的都怪雷伍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才讓他亂想一通!


    “沒事……”林亞東正想收回視線,突然瞳孔定住,緊緊鎖在邱博威右肩後側。


    那裏沾了條棕紅色的發絲。


    在燈光照射下,細幼的毛發又成了魚絲,一圈圈箍住他喉嚨。


    腦子仿佛被澆了勺熱油,喳一聲全熟透了。


    椅子後翻倒地,碗盤跌落地毯,紅酒杯滾了幾圈也從懸崖墜落,脆弱玻璃當啷破碎,白桌布上淌開一片血紅,賓客錯愕了幾秒之後猛地倒抽涼氣。


    隻見揪住邱博威西裝領口的林亞東雙目通紅,憤怒的咆哮裏灌滿酒氣:“邱博威,這麽多年兄弟你就這麽對我?”


    接著一拳砸到邱博威鼻梁上!


    婚禮現場出現鬧劇的時候,許飛燕三人已經坐上了網約車,而雷伍全然不知自己精準地戳中了林亞東心裏最介意的那個地方。


    在獄中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兩麵三刀的陰險小人自然不少,雷伍以前是挺不屑這種挑撥離間的戲碼,但如今把這一招用在邱博威和林亞東身上,倒是挺舒爽的。


    邱博威奸詐,林亞東狗腿,兩人能在一起綁定那麽久,肯定是手裏摣著對方的把柄或秘密。


    雷伍覺得,表麵上兩人似乎有著很堅固的結盟關係,可實際上這段關係內裏或許早已充滿了不信任和防備。


    如果他說的話能讓聯盟的縫隙擴大,那就達到目的了。


    三人都坐在後排,許飛燕聽他說完剛才在電梯口的事,不敢相信地睜大眼問:“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和姓邱的……”


    她沒把施菡的名字念出來,也沒稱呼她是林蘭媽媽,因為朵朵還坐在她大腿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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