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臉上表情繃不大住。


    她又想露幾分得意:你看你現在好好站著,多虧了我吧,這債我可還了啊。


    又想表示幾分嫌棄:咱倆現在誰也不欠誰的了,我日子上正道了,你可別來貪心又找我討債!


    這兩種情緒扭成一團,言昳本來就是有話直說的性子,不大擅長用表情和眼神暗示,臉上造作的擰在一塊兒。


    管事先嚇了一跳,怕是二小姐就不想讀書,不樂意見到這些文房玩意,但又料想她沒說話,是忍著不想在主母前頭鬧。


    山光遠眼睛稍微眯了一下,言昳一直分不出來他這樣是要發狠,還是要笑,前世她說親親豬頭時他那點笑影,都難得一見。言昳也猜不懂他,更懶得猜,後來隻管他那模樣算作笑,其他時候眯眼全都算他發狠記仇。


    那現在,就算是他不高興了?


    言昳心裏突了一下,她可不是寬融傻氣小姑娘,矯情勁兒一把一把的,心裏立馬就氣上了:裝狠瞪誰呢!才沒怕過你!你還就是個半大小子,真要是整死你還不輕鬆的事兒——


    也不過是體諒著上輩子大家都是可憐人,雖然討厭他,但也從來沒害他就是了!


    山光遠向來猜不準她脾氣的來由,但瞧的出來,怎麽就搞不明白打個對眼,這難伺候的丫頭片子怎麽生氣了。


    李月緹出來,讓黎媽和婢女把東西都接走,白瑤瑤也跟著走出來。


    她可算是瞧見自己掛念的“掐脖凶手”了,發現山光遠好著呢,她大大鬆了一口氣,黎媽李月緹都被白瑤瑤這吐一口氣引得轉過目光,便順著白瑤瑤的注視,看向了山光遠。


    山光遠倒是垂眼隻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旁的下人。


    言昳看戲似的站在旁邊。


    但管事和山光遠在內的四個小廝並不隨兩位大小姐去書房,言昳也不想多見他,在劇情裏山光遠好歹要在白府待上幾年呢。真愁人。


    言昳跟著幾個大丫鬟往白旭憲的書房裏走的時候,總在琢磨,以前山光遠在馬廄,雖然苦累,但他那邊奴仆都愛偷懶跑出去,他也動不動出去到上林書院偷聽,算是為以後打基礎。現在做了小廝,恐怕沒有到處跑的空閑了吧,更別提學書寫字什麽的了。


    言昳想到自己被他幫著,這一世走出一條新路;而山光遠卻可能錯失很多機會,甚至有可能無法為山家平反出頭,她心裏就不大舒坦。


    說白了,上輩子他倆被搞成“婊|子配狗”的一對兒,也不是他的錯。該怪的是非要惡心他倆,攛掇著事兒的人。


    但言昳又覺得他是白瑤瑤魚塘裏的小魚,山光遠也樂意自己當魚——


    對!言昳不是打算把山光遠扶上正宮位置嗎?跟白瑤瑤來個慫貨配狗,讓他把白瑤瑤折騰的虐身虐心帶球還跑不了,多好呀!


    山光遠要想當正宮,就要鬥死衡王,這對言昳來說更是大好事。不好好讀書,不好好平反怎麽行!


    她沒有男配光環,折騰女主角就靠山光遠了啊。山光遠要是足夠剛猛,言昳願意花大價錢年年給他送吃韭菜生蠔長大的老鱉給他壯陽,讓白瑤瑤給他下十個八個崽子!


    言昳越想越樂嗬,到了白旭憲麵前,她也沒怎麽聽,看見白旭憲那張臉都嫌煩,幹脆一邊乖順點頭,一邊琢磨著事兒。


    白旭憲也在琢磨著眼前兩個閨女。


    增德倒不是第一個說白瑤瑤有福相的人,這次到靈穀禪寺,也是花大價錢讓真正的高僧給看一眼,看白瑤瑤有沒有這個福分。


    不過說來巧了,這次穀雨踏青,還真來了位能沾上邊兒的。


    要在這事兒之前,白旭憲估計會讓言昳去跟那位坐一輛車,看能不能聊個投機,叫聲哥哥妹妹,以後那位回京了,還能惦記著這個“妹妹”。


    但現在看來,言昳或許性子也不合適,說不定白瑤瑤真像這些道長高僧說的,傻人也有傻福氣。


    言昳要真知道白旭憲繃著臉教育她們的時候,腦子裏想的是這些,又要嗤笑了。


    自詡清流的爹光想著攀高枝嫁女兒,挨了巴掌的娘卻想著要教女兒好好讀書。


    這就是差距。


    言昳下午開始就去李月緹那兒學了,李月緹確實不愧是才女,她讀書讀的通透,沒有那股子引經據典的迂腐味兒,既懂史,又懂時。若說在內宅麵對女人孩子,她總會茫然慌了手腳,但要是真麵對書文,她就是行家。


    言昳雖然穿越前也讀過挺多書,但在史學、文學方麵的水平跟上一世沒有記憶的小文盲也差不太多。她其實不太在乎這些八股,總是在背詩練字的時候問她一些外頭的事兒。


    她畢竟是三十歲了才重生,自己八九歲的時候,外麵世道的很多事兒都記得不清楚。她以為李月緹也隻是含混知道,卻沒想到李月緹樂意回答,眉飛色舞,且連如今什麽地方做亂,什麽地方新建廠,英人又非要開投資銀行,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言昳有點驚奇:“大奶奶怎麽什麽都知道。”


    李月緹跟她是先打相識的,她能叫一句大奶奶,李月緹都覺得不錯了,一邊在言昳手邊宣紙上抄了一行詩,一邊道:“讀報。”


    書報也算是個新鮮玩意兒了,不比十幾年後街上到處都是黃紙小報,隨便都能拿小報擦屁股。但現在若非是書香門第或家有小錢,一般人也訂不起報紙。


    李月緹對她不小氣,一會兒進去拿出了這一旬的四份報紙來。


    四份!可算是金陵這地兒上得台麵,官家常讀的書報都訂了!


    言昳連忙跪在凳子上,翻看那些報紙,消息雜全,如今朝廷沒什麽約束力,東廠半死不活掀不起風浪,這些報紙全是各大富商背後養活的,什麽都敢寫,既有朝政新令,亦有天下秘聞,甚至連什麽奧地利皇帝大婚都在犄角旮旯上占了地兒。


    也有八卦小道,髒的亂的不要命的豔|情血|腥。中英法俄各國語言,跟藏秘密似的塞在小縫裏。當然也少不了戲台節目、訃告婚禮、調鍾提醒。


    言昳貪婪的看,跟個老爺似的坐在凳子上把報紙攤開,喟歎道:“真好,真好。”


    那頭白瑤瑤還在默背三字經呢。


    李月緹托腮瞧她,言昳看的貪婪,顯然是認識很多字,說不定還認識一點外文,她忽然道:“這是我的彩禮。”


    作者有話要說:  原著中的男主要登場了。


    第12章 出遊


    言昳一愣:“什麽?”


    李月緹淡淡道:“白旭憲求娶我之前,我提了三個要求。一是我要把娘家的書全搬來,他必須要給我找地方放書。二是,我要訂三份報紙,訂二十年,必須每旬都送到我院子來。第三……”


    李月緹沒繼續說。言昳也沒問,道:“可這有四份。”


    李月緹:“他那天打了我之後,送來的。說金陵有一份供給各衙門做內參的官報,他找關係訂了一套,也是按月給我送。”


    言昳大概懂。白旭憲拉不下臉,用這種方式求和。她把報紙好好疊起來,隻拍了拍:“挺好。”


    李月緹以前在家裏很自傲,總不願跟那些庸俗的姐妹來往,但她有時候能感覺到,女人跟女人之間,有時候最紮心,也最體貼。有人會在她即將嫁人的時候咒她,也有人會敏銳的發現她的情緒,及時住嘴。


    李月緹還記得當晚出事兒,言昳在屋裏作勢要打白瑤瑤的時候喊的那些話,一句句都像是在扇白旭憲的臉。


    黎媽說,這孩子太玲瓏心機,太精致利己,留不得。


    但李月緹覺得黎媽這話還要再掂量。


    言昳央道:“大奶奶,回頭能不能讓我每天來半個時辰看報紙?”


    李月緹當然同意:“我午睡的時候你來就是,直接進後頭南屋,這幾個月的都收在那兒呢。”


    言昳確實字不太好,在李月緹這兒緊急練了沒兩天,就到了要去靈穀禪寺的時候了。這次去,主要也是給家裏老太君、老爺和大奶奶,都洗一洗增德這事兒帶來的晦氣。


    至於增德手邊那幾個小僧,早給些錢打發遠了,聽說他們幾個打算留了頭發去戲班子呢。


    去靈穀禪寺要起個大早,言昳屋裏丫鬟從前天夜裏就開始收拾了。


    芳喜不在,輕竹倒是真把屋裏其他幾個丫鬟給收拾住了,前些日子看見某個丫鬟耳朵上血糊糊的,估計是被拽掉了耳墜,但言昳也權當沒看見,那丫鬟就隻敢在自個兒通鋪的小屋裏哭哭啼啼。


    聽說輕竹她爹原先也是個大戶連鎖當鋪的分店大掌櫃,後來那分店出了大事兒,大掌櫃擔不住自殺了,討債的就把一家兒女全賣了。輕竹還算命好的,賣來白府了。


    看來輕竹跟她開當鋪的家裏,見多了民間痞賴,啥也不怕,哪怕是對比她大幾歲的丫鬟打起來,也跟沒事兒人似的。言昳不問,她也不提。


    去靈穀禪寺當日。


    言昳是平時能早起,但也不能起這麽早,她迷迷糊糊的就被架起來梳頭,外頭天是沉甸甸的灰藍,就跟那藍染的染缸倒在天上似的,她轉頭看了一眼西洋鍾,哀嚎一聲:“才四點多,咱們又不是去蘇州,起這麽早做什麽呀!”


    輕竹不太會梳頭,隻讓另外一個丫鬟梳,她在前頭拿涼毛巾給言昳貼了一下額頭和臉頰。


    言昳哆嗦一下,輕竹忙道:“老太君想要早去,再說,這時候靈穀禪寺人最多了,怕是到時候連車都上不去。”


    言昳最後裹了個蔥綠的薄披風,難得發懶,讓大丫鬟們抱出去的。


    下人們沒把她抱上車,反倒先上了正堂去,言昳上次來這兒,還是親眼瞧著增德成了火人呢。不過這會子,早撤了那些神神叨叨的蓮花掛燈真言幡旗,掛了些頗有杏花微雨意味的綠紗青綢與玻璃墜,今兒也是有些微風細雨,吹的堂下有種沁人心脾的微冷。


    下人到正堂旁的回廊將她放下,言昳一問,果然是嚷嚷著早起的老太君自己磨嘰了,這次跟著的有貴客,不能怠慢,隻能說先在正堂喝著熱茶。


    不過幸好這貴客,跟白旭憲也有挺深的情分。


    言昳進正堂的時候,白旭憲跟一個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正相聊甚歡,白旭憲瞧見她,連忙讓她來拜:“快見過熹慶駙馬爺。這正是薈兒的心頭肉,我府上最鬧騰的二小姐,單名一個昳字。”


    熹慶駙馬爺長得就很喜慶,人高馬大,皮白臉圓,看得出是一副會討人開心的逗趣模樣。他連忙朝言昳伸手:“之前這孩子還在娘胎的時候,我跟你們夫妻倆見過一趟,薈兒隻摸肚子,說肚子裏鬧騰的跟盤古似的,恨不得立馬把她當天地給劈開了,自己跑出來頂天立地。我還以為又是個小子呢!”


    言昳聽說過的生母的事兒很少,看來熹慶駙馬爺跟她生母也是認識的?


    她隻知道駙馬爺跟白旭憲是同窗,感情頗深厚,正說著熹慶駙馬逗問她:“是哪個昳字呀?”


    言昳掐腰昂頭:“就是漂亮的把太陽都比的失了光彩的那個字。我這麽漂亮,還能是佚名的佚嘛!”


    熹慶駙馬笑的不行:“這孩子真有薈兒那勁兒,怪不得你也天天捧在手心裏。”


    白旭憲看了她兩眼,隻是跟著笑。


    如今形製、規矩都亂了套,朝廷也沒什麽約束力,民間結婚都敢用龍鳳了,熹慶駙馬出來玩還非穿個過肩蟒袍也沒人說道,他一身繡金絲,在屋裏煤油燈的映照下,滿臉碎金光,跟個白玉金彌勒似的笑。


    白旭憲竟然也難得換掉那一身素寡長衣,穿了個方便上山走路的曳撒,兩袖有著青金細絲繡雲氣紋,還帶了琥珀扳指和深青色的珠串。


    估計是怕自己平日的打扮,跟熹慶駙馬在一塊,不搭調也顯得熹慶駙馬太張揚。


    駙馬叫道:“趕巧了,小五爺還有我家寶膺也來玩,剛剛跟那個小點的三丫頭見了個照麵,小爺、寶膺,過來瞧瞧這個妹妹。”


    小五爺能是誰,還不是衡王殿下。


    言昳轉過臉去,就瞧見約莫十三四歲上下的衡王殿下走過來,後頭還跟了個跟言昳差不多大的小胖。


    衡王殿下長得是冷清矜貴,睚眥必報那一掛的,薄唇狹目,白皙瘦高,眼珠子跟黑曜石珠子似的,黑的發藍,有種京師寒天夜裏的冷峻深沉感。他也穿的貴氣,金膝瀾衣擺跟扇麵似的隨步伐開合,雲氣紋高領正中鑲著塊兒透亮瑪瑙。


    這人就是塊金縷銀絲鑲嵌的寶石盆栽,論毛病嬌貴,矯情|事逼,一點不比言昳少。


    言昳以前挺沉迷色相的,還被衡王這長相糊弄過一陣子,覺得臉好就行,要啥自行車。


    但後來看透了之後,就覺得男人更像食物,模樣是拍照發給別人看的,吃到嘴裏品得味兒是自己知道的。


    衡王這色相與口味的差距,都可以算得上欺詐了。


    衡王殿下對她也是不熟,臉邊含笑,眼神卻冷冷的。


    言昳看他那樣,也頗為不爽。


    不過白旭憲盯著,她隻好裝模作樣的對他一行禮。


    叫他小五爺,是因為他在皇子中行五。他隨國姓梁,單名一個栩字,在外行走不方便叫他殿下,便人稱小五爺。


    梁栩跟當今的熹慶公主乃是一母所生。


    姐弟倆的母親,是位不大掐頭冒尖的珍妃。珍妃跟當今皇帝是打小有的恩遇交情,既有男女之情也有共患難的友誼,珍妃不爭寵不求愛,皇帝卻待她好比親人。


    珍妃死後,皇帝心頭大慟,隻覺得心灰意冷,唯有這一對兒女,算是他與珍妃留下的寶貝。


    熹慶公主嫁了之後,就隨駙馬爺往金陵常住,梁栩跟姐姐情深,總也央著要去找姐姐,皇帝自然同意了,就給梁栩封號,讓他去金陵陪熹慶公主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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