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嬌笑起來:“你沒?得選,給我算去。你腦子機靈,就?是有時候不熟練,這次算錯了,把上?次的?手?板子一起打了。”


    輕竹快哭了,扒著小?榻上?的?桌子,都快跪在腳踏上?了, 身子亂擰著像求饒撒嬌:“奴婢的?爹娘在的?時候,就?逼我算賬,怎麽來了這兒還要算!我小?時候沒?少因為算錯被我爹打腿肚子。”


    言昳撫了撫她肩膀:“你爹做得對,我也應該打腿肚子,否則你沒?法給我梳頭?了。”


    輕竹看這招實在沒?用,在言昳麵前撒嬌,好比在千裏江山圖上?提筆畫王八,她自個兒也覺得丟臉,隻好擦擦眼睛站起來:“那給我時間長一點吧。”


    言昳心裏知道,自己往後走,需要一個既能貼身照顧她生?活,還能略懂賬目替她做事的?“助理”。她還挺喜歡輕竹那微笑著幹狠事兒,心裏瞧見也不多說的?性子,就?看她能力能不能匹配了。


    如果輕竹實在不願意管帳,也沒?能力管帳,言昳隻能考慮換人了。


    言昳剛要開口,臉邊的?窗子忽然從外頭?被合上?了,一個身影站在窗前,啞著嗓子道:“小?心吹風。”


    言昳:“……”


    輕竹笑起來,對窗外道:“遠護院,要不是你來,誰敢給她關?窗。說了好幾句都不聽,等老了非被吹得脖子都壞了不可!”


    言昳覺得丟麵兒,非要嚷嚷道:“不許關?!我說了不許關?,阿遠你——你把窗子從外頭?給我鎖上?了,好呀你!”


    他一進了門,她見了他,話又變了:“咦?府上?發秋裝了?”


    山光遠穿了身加薄棉的?短衣,外頭?布料是深青色織羅,隻袖口領邊有簡單的?波浪紋路滾邊,領子裏似乎還有羊毛短絨。他再穿厚一點,就?像個北方?山林裏機敏的?小?獵戶了。


    他手?裏油紙包著賬本?,輕竹接過,放到?側間小?屋去準備一會兒算賬,還笑道:“怎麽覺得一換了秋裝,遠護衛好像高了不少,都要比院裏幾個姐姐還高了吧。這才跟著二小?姐去書院幾個月吧。”


    言昳瞥了一眼:“我怎麽沒?覺得。”


    山光遠不往她在的?裏屋來,隻站在正?間兒到?裏屋的?雕花梁柱下頭?,道:“聽說、公主出宮了。”


    言昳坐直了身體:“哪兒來的?消息。”


    山光遠:“坊間。有傳聞。”他從腰間小?皮袋裏拿出一個疊的?齊齊整整的?黃紙,往前一步放在小?榻的?桌子上?,又退了回?去。


    言昳拿起來,蹙著眉頭?掃過:“又是先?有坊間小?道消息走漏了嗎?雖然也不確定,但?我估計也差不多了,皇帝要真是狠得下心殺了公主,早就?動手?了,怎麽會把她按在宮中幾個月。”


    山光遠知道她說這些的?時候不需要人回?答,便隻垂著眼。


    言昳道:“隻是不知道皇帝身體如何。我現在反倒替太子擔心了。把公主抓緊紫禁城,是囚禁雀鳥,還是引狼入室呢?”


    正?說著,那頭?李月緹屋裏的?丫鬟請她過去,說是大奶奶正?拿不定插花的?主意,讓她去看看。


    言昳知道李月緹平時哪會有閑工夫插花,叫她過去,不外乎是商量事兒。


    輕竹從裏屋又拿了件生?梨黃寬袖褙子,給她披上?,言昳才往李月緹那邊走。隻是她沒?想到?,就?這空檔,白旭憲竟然去李月緹院裏了。


    最近府上?眾人都氣順,更是願意往李月緹臉前湊。


    誰都知道白老爺這幾個月小?心捧著李月緹,甚至幾次隻帶她出去遊山玩水。李月緹但?凡能在飯桌上?一笑,那保準白旭憲也能高興好半日,今兒府上?就?能順順當當過一天。


    再說誰也不傻,白府裏就?三個說話有聲兒的?女人。


    老太君,李月緹和二小?姐。


    但?李月緹好似能把那個最能作鬧的?二小?姐服的?降,老太君似乎又因為東管西管被白老爺禁足。而且李月緹一進府之後,就?掌管了府上?的?庫房鑰匙和賬簿,雖然她不太愛張羅,其實還是主要讓府上?管事打理,但?她畢竟是真正?的?主母,家中誰地位更高,很?明顯了。


    至於黎媽,本?來她曾經要過庫房鑰匙和賬簿,想要越殂代皰替李月緹管過一陣子,但?前段時間,李月緹忽然查出黎媽貪帳,將她打到?了後宅長房,做了粗使奴仆。


    黎媽真的?貪帳了嗎?


    若說是白家的?帳,她還真沒?貪。


    因為李月緹的?嫁妝都夠她貪上?一陣子了。黎媽對金銀沒?有那麽渴求,她更想要的?是當“代行主母”,掌握全府上?下的?“權力”。


    說起來,除了幫老太君偷那座白玉雕出來的?事兒,她管帳和庫房還算是盡心盡力。


    但?盡心盡力和能做好是兩碼事,黎媽幫著管賬這陣子,下人們偷吃的?問?題相當嚴重,可她根本?看不出假帳來!


    言昳隻把那賬簿給李月緹翻了幾頁,最近李月緹在數字上?頗為敏感,隻瞧了幾眼便看了出來。


    言昳道:“我聽說你冷落她有一陣子了,但?我不大愛看著她還總在這院子裏外轉悠。你要是想讓她滾,就?讓管事來對賬吧。下人們對府裏風向把握的?可太敏銳了,都知道黎媽不受你青眼,他們會把所有的?偷吃,都推給黎媽的?。”


    李月緹冷靜的?合上?賬本?:“……她確實不該再在我這兒呆了。我聽說她最近又去給老太君吹耳邊風報信去了。”


    言昳嗤笑:“看來真是扒不上?你了,就?轉頭?去找老太君,她那糊塗腦袋裏分不分的?清楚親疏。還是她覺得能拿白玉雕的?事兒,威脅老太君?重罰吧,鬧得大一些。讓她看了你就?膽寒,也讓偷吃的?下人聽說你要查賬就?害怕。”


    李月緹蹙眉,她倒不是多掛心黎媽:“若是讓人知道我連自己的?奶媽都這麽狠……”


    言昳笑:“他們會更小?心的?對你的?。”


    果然,查賬的?時候,下頭?記賬的?下人,隻把責任往黎媽身上?推,黎媽因為常年把自己當親媽,用李月緹的?錢眼都不眨,平日打扮的?也不算低調,底下奴仆這樣一說,更像是真的?。


    黎媽百口莫辯,最後隻瞧見李月緹冷著臉在主座上?,讓管事帶奴仆下去,給黎媽拖板子,重重責罰。


    黎媽那震驚的?表情,言昳到?現在還記得。


    從一開始嚷嚷著“是誰把你養大的?”“你按理也該叫我一聲娘”之類的?話,到?後來被按在夾凳上?真的?害怕了,求其饒來,說自己年歲真的?大了,真要挨下去命都沒?有。


    但?黎媽也就?四十多歲,上?輩子拽住言昳往柴房裏塞的?時候,那身子骨結實的?離譜。


    李月緹站在裏屋,終究是不願意聽,也不願意看她挨打,沒?出來。


    言昳這浪脾氣,哪能錯過這好戲,特意叫輕竹從屋裏搬了個藤凳看。言昳也不愛鬧出人命,主要是真鬧出人命,搞不好黎媽家裏人還來訛錢什麽的?,她更愛看爛人爛活著。


    這頭?,黎媽才架起來,那邊就?言昳身邊的?丫鬟,快步走過來,蹲在她身邊,輕聲道:“果然老太君那兒聽說大奶奶要罰奶娘,也要過來說道說道,說讓李月緹知道什麽叫敬老、什麽叫感恩。”


    言昳:“她院子裏門都從外頭?堵上?了吧。”


    丫鬟點頭?:“也跟老太君屋子裏頭?丫鬟都說了。說誰要是今天讓老太君邁出來一步,今兒晚上?就?跟老爺和管事好好查查賬,她們果然怕了。”


    看老太君屋子裏那些丫鬟們的?打扮,就?知道老太君那院裏離譜的?開銷,一半都讓她們昧了去。真要是查賬,白旭憲怪罪老太君花錢太多,老太君肯定不會背這個罪,最後還是下人們挨罰,說不定還會因為數額太大被趕出去呢。


    這幫下人們聞得到?空氣裏權力的?流動,她們寧願得罪老太君,也不想醃臢事兒被翻出來。


    言昳也就?是一時威脅她們,好似說是她們攔住了老太君,便不查賬了。


    但?等這事兒完了,言昳肯定要查,而且要狠狠的?查。


    黎媽見她這幅看好戲的?模樣,一開始還隻是低聲咒罵,她可能還不知道,還盼著老太君來主持公道呢。


    當挨了第一下板子的?時候,她就?在疼痛與驚嚇中死瞪著言昳,言昳笑道:“等誰呢?老太君午睡呢。”


    黎媽越來越意識到?,言昳就?是這家裏真正?心狠手?辣的?主子,她沒?猜錯言昳的?難纏,但?她猜錯了言昳的?能耐。


    黎媽連挨了幾下,疼的?腦子都木了,也徹底露出了粗野貪心潑婦的?本?性,發瘋般對言昳破口大罵!


    “小?作妖玩意兒,這一切怕不都是你搗鼓出來的?吧!啊——你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小?浪蹄子!”


    黎媽尖聲破口大罵:“你就?是個克星、災星!克死你親娘,還要克沒?了這白府不成!你娘怕是知道生?了這麽個逼玩意兒,才一口氣氣死的?吧!”


    言昳輕笑:“怎麽了?我娘不在了,你家也沒?祖宗了?瞧你急的?那樣,可不是要趕緊下去孝敬我娘,給她好好磕幾個頭?。但?你沒?這個機會了,我娘怕狗。”


    輕竹氣得牙都要咬碎了,跳起來就?要去掌她的?嘴。


    言昳攔住她:“你力氣哪夠啊。讓長的?壯的?來。再說你的?手?還要給我梳頭?穿衣,碰了髒東西我可是要嫌棄的?。”


    她笑著抬手?讓幾個粗壯奴仆去拿板子掌嘴。


    言昳搖著扇子,翹腳往凳子後一靠,笑道:“沒?瞧見放氣兒的?醃臢地方?在前頭?嗎?你們找錯屁股了。”


    黎媽這時候才後知後覺,這府上?多少奴仆,其實都是握在她和李月緹手?裏的?,根本?跟那不顧家的?白旭憲和住博物館的?老太君沒?關?係。


    別說她現在隻是個外來的?奴仆,哪怕就?是府上?所有奴仆裏做的?最掐尖的?那個,也不過是主子的?一個眼神,就?要打自己嘴巴子。


    黎媽越來越覺得,自己死路一條,反而更發瘋的?想要辱罵起來,她才剛一張口,旁邊的?奴仆也覺得她話說的?太髒太難聽,都沒?提醒她咬著牙,就?在她半句話剛罵出口的?時候,一個竹簟片狠狠拍在她臉上?!


    黎媽臉猛地偏過去,上?半身都僵挺著,嘴角吐出一大口血還有兩顆後牙。半張臉青白色,因打的?太狠猛,她人快暈過去了,臉卻還沒?腫起來。


    言昳笑:“嗐,老話還真沒?說錯,果然是沒?能吐出象牙來。讓她別把地弄髒了。”


    幾個丫鬟眼力勁兒足,連忙拿來帕子,將黎媽嘴狠狠堵住,讓她吐不出血來,黎媽半昏過去,怕是也罵不了人了。


    言昳惡劣的?笑了:“我記得她臨著昏過去之前,還說了句什麽髒話來著?打十五下之後把她拖回?去,讓她罰抄,抄一千遍,要是她抄不完或者不願意,那就?再補十五下。”


    她說罷起身,輕輕搖著扇子進屋了。


    下人當然知道要讓黎媽抄什麽。抄某幾句罵人的?髒話,隻是主語變成了她自己。


    黎媽咬傷了舌頭?,又掉了幾顆槽牙,之後就?一直被送到?奴仆們居住的?後院,做些給其他粗使仆人洗衣服的?活。黎媽嘴也爛了,吃飯艱難話也說不清楚,府上?都認識黎媽,她但?凡跑出來估計都會被人踹回?去,也別想出來作妖。


    也不過是知道李月緹是個做事留一線的?人,言昳不想因為黎媽跟李月緹鬧僵離心,所以才留她一命罷了。


    不過治黎媽,都快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兒了。


    白旭憲當時聽說了這事兒,也隻問?了李月緹一句,李月緹現在已經在言昳的?一通分析之下,算得上?掌握白旭憲心理的?大師了,隻是緩緩歎氣,委屈失望中透著堅強,表示黎媽犯下了如何如何大錯,表示自己被奶媽背叛如何如何傷心。


    最後自然要點題說一下自己好似孤立無援的?情緒,展現悵然的?脆弱,給一直有歉意的?白旭憲一個表忠心獻殷勤的?機會。


    果然白旭憲第二日便敲打管家,說讓李月緹在府上?管事兒拿權不必過問?任何人。


    白旭憲確實這幾個月,大有要轟轟烈烈挽回?愛情、破鏡重圓的?意思,對李月緹無微不至,時不時帶來些小?驚喜,甚至還與她討論詩詞歌賦——殊不知現在李月緹最愛看的?是亞當·斯密的?《國?富論》。


    言昳漸漸察覺到?,白旭憲之前要強娶李月緹,應該是仰慕她,但?自認為曾經幾次會麵中被她羞辱了,所以就?非要娶回?來,當做自己的?所有物把玩一番。當他發現哪怕是嫁給他,李月緹依舊瞧不起他,白旭憲這種男人,當然就?想要折辱她,欺淩她。


    若是以李月緹本?來冷淡高傲的?書呆子性格,真要是硬碰硬對上?白旭憲,真不知道後來會怎麽收場,她會受多少苦。


    可在言昳的?編排下,李月緹一下變成表麵冷淡其實對他芳心暗許的?形象,一個慌張掩飾、期待愛情的?純真女人,卻被他的?折辱所深深傷害——白旭憲自然覺得要好好重新修補這段感情,讓李月緹再次打從心底愛慕他、仰慕他。


    但?前提是,破鏡重圓,是之前有鏡。


    李月緹實際上?從頭?到?尾對他隻有厭惡和冷漠,這怎麽可能圓起來。


    不過言昳對世界上?絕大部分人也不會完全信任,她做事始終不排除別的?可能性——比如李月緹萬一是個戀愛腦,被他哄了幾個月,就?覺得這日子也不錯,打算安心當主母伺候白旭憲了。


    真要是李月緹走上?這條路,言昳也有辦法對付就?是了。


    但?幸好沒?有,今日當言昳到?李月緹住的?西院時,白旭憲正?跟她一起坐在小?榻上?,牽著李月緹的?右手?,與她低聲說話,嘴唇幾乎要湊到?她耳垂上?。


    李月緹聽見丫鬟說言昳來了,幾乎是立刻起身,躲開白旭憲,笑道:“二丫頭?來了。”


    白旭憲有些失落的?坐直身體,言昳掀開簾子撞了進來,笑道:“爹爹,你看我新衣裳好不好看!”


    白旭憲慢慢笑起來:“好看。今兒下午好好讀書了嗎?不是說到?十五日,又要分班考試了嗎?”


    言昳點頭?,擠上?小?榻,坐在了白旭憲和李月緹之間,道:“我可努力了!”


    白旭憲笑:“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寶膺還記得嗎?小?世子,嗯,他也要回?書院上?學了,到?時候你好好教教他,他差了四個月的?課呢。”


    言昳確實有些吃驚。前頭?剛有消息說公主被放出來了,寶膺就?也回?書院讀書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四個月,寶膺是在金陵還是在其他什麽地方?。似乎是公主把他保護了起來,那寶膺知道一些跟她爹娘相關?的?事情嗎?


    言昳來聊了幾句,白旭憲也不好在西院多坐,隻說他先?回?前院,等到?晚膳的?時候,一大家子再好好聚。他還要言昳想好了詞兒,去給老太君敬茶等等。


    李月緹現在太了解他了,等白旭憲走到?門口,她手?裏還拿了幾株茱萸與金線菊,挽留道:“嘉平,不陪我貼花嗎?”


    白旭憲猛地回?過頭?來,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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