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眉頭一跳。


    白?旭憲在這?兒編排李月緹病了,會不會是也?跟她母親病故的傳聞一樣,對外先謊稱她病重的厲害,等哪天李月緹沒了,他就?可以再娶了?


    山光遠就?瞧著言昳彎腰撫了一下自己的衣裙,理了理發簪,撥開他握著的手,徑直朝廳堂走去。


    人才剛邁步,嬌脆聲音便笑道:“爹爹,芳喜回來了!都三年了,我都時不時想?著她家裏住哪兒去了,竟然?還能見著。這?是爹爹要送我的新年禮物嗎?!”


    熹慶駙馬聽見笑聲,抬起臉來,就?瞧見一豆蔻少女裙擺搖曳,麵若芍藥濃華,歡喜的跑來,有些嬌憨膽大的衝進主堂,瞧見駙馬,才連忙掩唇福身,低頭一禮。


    白?旭憲沒想?到言昳突然?跑出來,斥了她兩句,又?不想?讓她太聲張,扯謊道:“芳喜怎麽跑去找你了?哦,是你撞見她的。行,不過是芳喜家裏窮了,又?來巴結白?家罷了。她帶著孩子進府,就?做些粗活得了,別讓她進你院子了。”


    言昳扁嘴,眼睛一轉:“我還挺想?她的呢。我還以為是爹爹特意幫我找回來的呢。哎呀,怎麽近前也?沒個?人伺候,我給駙馬爺斟酒。”


    兩個?明處燈燭下的男人不覺得有什麽,暗處的山光遠真是佩服死了她變臉的本事。言昳若不是準備不足,說不定能在酒裏毒死這?倆人。


    她說著大大方方端著酒壺,笑道:“說是叫您駙馬爺太生分,您是我寶叔叔。寶叔叔關?照我爹爹,寶膺在書院裏也?沒少關?照我,這?杯酒是我爹爹跟我的謝意,您不喝可不行。”


    她噘著嘴給熹慶駙馬斟滿酒杯,又?給白?旭憲也?倒滿:“若是我會喝酒,我就?幹了敬寶叔叔。可我真的也?不會喝、不敢喝,隻能讓爹爹幫我幹了這?滿滿的謝意、敬意和?親近了!”


    言昳一笑,將酒杯推到白?旭憲眼前。


    熹慶駙馬倒是一直知道寶膺跟她玩得好。他一兩年還想?過呢,白?旭憲要真生不出男孩,白?家不就?相當於絕戶了嗎?真要是寶膺能娶到白?家二小姐,也?算是都占下了白?家的那些人脈財產。


    世?子配白?家二小姐,還能讓白?旭憲委屈了不成??


    雖然?說寶膺不是他的種,但從小在他身邊長大,跟他那麽親,跟公?主一日不和?離,他一日就?是寶膺的爹……


    駙馬被她哄得笑著飲盡,話都說到這?份上,白?旭憲不喝也?不行。


    言昳又?道:“隻是寶膺遲早也?會跟著寶叔叔去京師的吧。衡王殿下這?幾年也?都在京師。金陵好雖好,但好像京師才是咱們大明的中心。爹總跟我說京師這?不好、那不喜歡,可他不還是天天想?著回去嗎?”她說起話來,眉頭蹙著,嘴角含笑,像是為白?旭憲極其著想?的小棉襖似的。


    熹慶駙馬本就?喝的不少,看?她那小女孩的為父哀愁的模樣,笑道:“你爹爹離平步青雲不遠了,如今都做到了南直隸按察司了,等一步調職,回了京師,那就?會變成?我要巴結的人物!更?何況,你爹最近辦了件極其漂亮的大事,就?等著年關?後,過幾個?月就?要準備搬家了!”


    極其漂亮的大事?


    她一直以為最近白?旭憲不在家,是忙活跟豪厄爾相關?的事兒,但竟然?不是嗎?


    是她有些忽略自己爹在平日官場裏的動向了啊。


    好歹上輩子白?旭憲甚至坐到了閣老的位置,閣老親爹、皇後閨女,前世?白?家可風頭無兩好幾年呢。


    他能兩世?都穩穩抱住梁氏姐弟的大腿,看?來還是辦了些像樣的事兒啊。


    言昳睜大如淺湖波光似的雙瞳,驚喜道:“真的嗎?都說要跟倭地打仗了,我還總害怕,怕仗打起來,咱家出了事,夜裏睡不好呢!”


    白?旭憲和?駙馬都笑了,就?像是笑孩子的杞人憂天。


    白?旭憲放下筷子笑道:“你當倭地是法國嗎?怎麽可能打的到金陵來。而且寧波水師、言實將軍,都是江浙一帶的鐵盾。”


    言昳是知道,倭地成?為大明的半殖民地,最起碼已經有幾十年了。但她沒想?到白?旭憲這?樣的上層官員,會覺得倭地完全無力反抗大明。


    但在梁栩登基前後,好幾場戰爭都是跟倭地有關?,倭地並沒有那麽容易被打殘。言昳那時候也?靠著從他手裏拿棉紗、軍衣之類的單子,發了一筆橫財。


    言昳心裏忽然?有了個?突兀的想?法。


    難道……熹慶公?主賣船,不是賣給任何一支大明的部隊,而是賣給倭地?!


    這?事兒如果被發現,可能就?是叛國罪啊!


    熹慶公?主怎麽敢——


    不不不,也?不單純是這?麽簡單……


    言昳一時間腦子亂轉,隻給駙馬和?白?旭憲斟酒。白?旭憲道:“好了,你今兒突然?跑回來,難道又?想?在家中偷懶幾日,這?可不行。聽說韶小爺在上林書院中講學,你也?不好好聽聽。”


    言昳壓下萬般思緒,道:“我就?是想?念我的床,我的院子了嘛。書院的衣櫃太小了,你要不是不讓,我真想?把我的大衣櫃都搬過去!”


    白?旭憲對駙馬笑道:“你看?看?這?孩子,都十三歲了,過兩年都及笄了,還跟個?小孩兒似的!”


    言昳腦子亂起來,她也?意識到,再深的東西?估計從他們口中釣不出來了,便故意打了個?哈欠,揉起眼睛來。


    駙馬笑:“快讓孩子回去睡吧,也?別趕她去書院,女孩家陪著你的時間未必有多少年了,讓她多粘一粘不好嗎?”


    言昳順著話起身做福道別。


    一路笑著作了兩個?揖,才提裙消失在影壁之後,一把抓住影壁後的山光遠,往外走去。


    山光遠想?來想?去,剛剛在白?旭憲和?駙馬的談話裏,隻有“卉兒”這?個?名字,聽起來很陌生,是唯一能讓言昳氣的發瘋的理由了。


    但他覺得這?事兒應該跟當下無關?,可能跟前世?一些事有關?……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問?,就?瞧見剛剛來路時還撒嬌說自己腳疼,說不願意自己穿鞋的二小姐,站在回廊下,壓低聲音道:“明日約在大王府巷後頭的老地方,我要見不知山雲的掮客,還有麓海、鋒淵兩大廠的掌櫃。讓新東岸的主編也?來,時間都給我錯開,讓他們各間隔半個?時辰來。”


    山光遠沒想?到她已經把剛剛一瞬的驚濤駭浪般的憤怒壓下去了。重生了之後,她也?變得越發手段靈活,難以捉摸了啊。


    山光遠點頭,問?道:“腳還疼嗎?”


    言昳微微一愣,才想?起來這?件事,輕跺了一下腳,撓了撓臉:“嗯,不疼了吧。唔,謝、謝謝你了。”


    山光遠不明白?她要謝什麽。


    言昳跟報菜名繞口令似的,小聲快語吐出聽不清的一大串:“謝謝你給我揉腳了,也?謝謝你還記得。行了吧,哎呦別看?我了,我不疼了,我要回去了,你去幫我送信兒吧。”


    她似乎都不記得他剛剛緊緊擁抱她的事兒,隻覺得自己肩上有一些手指掌心用力握住的觸感,有些別扭的抱著自己的肩膀手臂揉。


    山光遠並不像寶膺或言涿華那樣,時不時偶爾也?會鬧她一下。他除了為了保護她,或擔心她,幾乎很少主動接觸她。


    他卻忽然?伸出手指,粗糲有薄繭的指尖,輕的就?跟蜻蜓或樹下細風似的,稍微撥弄了一下她額前的碎發。


    他指尖甚至沒接觸到言昳的額頭,她卻覺得臉頰微微麻了一下,呆著仰頭看?他。


    山光遠比她高?了不少,低頭望著她,這?家夥話少的跟鋸嘴葫蘆似的,卻像是把一大堆話凝進目光。他半晌隻道:“別多想?。活著,就?是要快意。”


    言昳一呆。


    山光遠不可能知道她生母的事兒,但話卻說進了她心裏。她確實要快意的、肆意的撕開真相,麵對血淋淋卻又?清楚的過往。


    但她言昳竟然?也?有些想?躲避著目光,她骨子裏就?怕山光遠那突然?流露的較真與認定。


    明明言昳轉過了腦袋,看?著地麵。


    卻像是玻璃上兩個?越滑落越接近的雨滴,突然?距離過了某個?臨界點,以無法抗拒的速度,兩個?雨滴忽的融成?了一個?,更?加速的墜落下去。


    她半晌又?眯著眼睛,眼底流光如溪水淌過,笑道:“還用你說!”


    作者有話要說:  大事件要慢慢開始揭曉了。


    山媽的事業線,言昳的複仇劇,還有事業劇情線~


    *


    山光遠:“我有了這麽多感情戲,但我不敢開心。”


    言昳:“為什麽?你不喜歡抱抱我嗎?”


    山光遠:(捂緊小馬甲)“現在關係越好,翻車越可能挨撓啊……”


    第62章 .舊信


    言昳回自己院子的時候, 李月緹竟坐在她書?房裏,絲綢單衣外頭披了?件絨襖,困得?撐著腦袋不斷往下滑, 額頭快磕到桌子上?, 才騰地驚醒幾分。


    芳喜抱著孩子坐在圈椅上?,不斷望著窗外等言昳回來, 孩子哪裏知道危急, 早已抱著芳喜的胳膊呼呼大睡。


    言昳剛進院子, 輕竹便靠過來, 道:“這頭已經派人去昆山查證了?, 隻看芳喜說的是不是真話。”


    她倒是玲瓏心, 知道言昳不會輕信。


    言昳點頭,提裙往屋裏去了?。


    李月緹和?芳喜聽見?她回來, 忙站起身來,她沒上?主?座, 隻往北邊榻上?一窩,輕竹端了?幾盞木樨梔子熟水來, 又上?了?兩碟不怎麽甜的栗子糕。


    言昳吃了?一口?, 便皺眉:“好難吃。”


    輕竹忙哄道:“也不是難吃, 就是糖放的少一些,前些日子您不是說牙疼嗎,遠護院便說院裏別總弄些重?糖的糕點您才能?好。”


    言昳放下小叉子:“你們倒是聽他的了?!”


    輕竹以為她要發火,但她也就隻是放下叉子不怎麽吃了?。


    李月緹也才剛剛知道芳喜和?孩子的事兒,坐到榻前來問:“你跟白旭憲說上?話了??”


    芳喜瞧著李月緹也直呼白老爺大名,有?幾分吃驚。


    言昳顯得?神情懨懨的,難得?露出幾分疲憊,道:“嗯。先?住著吧, 我要是強行把你送走藏起來,到時候公主?都覺得?是白家為了?保駙馬爺的私生子,跟她作對。誰也不知道往後要怎麽樣呢。不過在此之前,你可能?要見?個人。”


    芳喜以為是能?救她命的人,急道:“誰?”


    言昳:“世子爺。”


    芳喜一愣,後退兩步:“世子爺會想殺了?我娘倆罷!畢竟隻要孩子死了?,就不會有?跑出來的什麽私生子壞了?他爹娘的關係,就不會——”


    言昳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明兒你隨我一同出門。”


    她說罷揮了?揮手,讓芳喜下去了?。


    李月緹看了?芳喜的背影一眼,深吸了?口?氣:“你怎麽想的?”


    言昳有?些不耐起來,她似乎覺得?李月緹必然又要心軟,必然又要很善良的勸她,在李月緹甚至沒開口?之前,就忍不住先?反駁道:“我說過很多次了?,對我沒好處的事兒我不幹。芳喜身上?我砸了?多少錢了?,她給我是帶來過一些好處,但我已經還夠了?。這是命。”


    她說完,就覺得?自己口?氣不大好。自己現在的樣子也不太對。


    李月緹沒說話了?,手在衣領紉邊的皺褶處捋過,頓了?很久,道:“是命。卷進這些醃臢的孩子,確實很難過得?好。那個駙馬,隻想著自己要個孩子,卻不想過孩子生出來會怎麽辦。我要是現在勸你救娘倆,就是別人造的孽,叫不相幹的你來背。我說不出來這種話。”


    從撞見?芳喜,到聽見?白旭憲與駙馬的交談,言昳心裏一直噎著一口?氣。


    一口?她說不上?來要怎麽吐出的氣。


    她以為很多事她已經有?了?一套完整、利落且冷漠的做選擇的標準。


    她也知道自己不是李月緹的性?格。


    她上?輩子太多事情打的她明白這世界運轉的規則:效率至上?,天平原則,一切都像交易。


    但她……


    李月緹什麽都沒說,隻走過來摸了?摸她腦袋。


    言昳扭開頭,瞪她:“說了?別把我當小孩,也別把我當你孩子。”


    李月緹笑:“我能?有?這麽多鬼心眼的閨女啊。我隻是覺得?,這幾年我也……長大了?。我也越來越理?解你曾經做事的風格。別想這麽多了?,要公主?想殺這對母子,先?帝在世估計都攔不住,你就別因為芳喜求情,就把這當成自己的事兒。”


    芳喜與小安寧,趙卉兒與她。母親與孩子的事兒都閃過去,言昳目光落在她當下應該叫一聲“娘”的李月緹身上?,她咬了?一下嘴唇:“你還安慰我了?。去吧去吧,快去睡吧,輕竹,你也出去,我自己待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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