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忻走進門來,笑道:“我一直想要拜見您,這些日子來,不論是拜帖還是口信,被您一律拒絕了……我倒也明白,畢竟您覺得我還是李家人,您心裏恨李家人,可能也不願意見我。”


    李月緹看著他,有些驚訝與?驚喜,她上?次教他,都是五年前了,五年間就?足夠一個剛剛開始長個的少年,變成現在這樣的翩翩君子了?


    她道:“我不知道是你。這些年來,我也不願意關注跟李家有關的事兒,隻是依稀聽說你高中?了。”


    李忻瘦高寬肩,轉身看著她,某種閃著故人重逢的喜悅與?感慨,笑道:“托姐姐的福。”


    李忻看了一眼院中?,道:“倭賊這次鬧得真是太大了,我是來接姐姐走的。”


    李月緹抿了一下耳邊碎發,輕笑:“回李家嗎?我是潑出去的水,可不會再踏回去一步了。”


    李忻垂眼:“我知道。李家這麽?多年沒出過一個像樣的後輩,跟那幫老東西的利欲熏心、自私自利難道沒關係嗎?姐姐不用怕,如今我在李家有獨門獨院,自有主堂,都可以說不算在一家。也不是說接姐姐過去長住,隻是躲幾天。”


    他說著,抬手向門外,他駕車前來,兩側有兩列穿皮甲的私衛,道:“我身邊有很多人保護,也能護著姐姐。”


    李月緹心裏有點感動,卻還是搖搖頭,道:“不了,這是我自己買的宅子,是我的新家。我住的挺安心的,隻是沒料想到危險,忘記雇一些護院了。你若是真想幫我,便留一隊護衛在這兒吧,我付他們錢。”


    李忻沒想到她會拒絕。


    外頭似乎又有遙遠的爆炸聲,她縮了一下脖子,道:“可以嗎?”


    李忻記憶中?的李月緹,靜若蘭花,博學多知卻天真,通古博今卻善良,總是對一切毫無提防,毫無芥蒂……


    此刻卻不太一樣了。


    她見到他很歡喜,卻也很提防。更重要的是她說自己有錢,有家,有底氣。


    她雖害怕爆炸與?倭寇,卻不渴望有人庇護她。


    李月緹還是溫溫柔柔的給?他台階下,笑道:“好不容易出了一道道門,有了自己的家,我可不願再走進任何家族的一道道門裏了。就?是不喜歡了。李忻,謝謝你的好意,外頭也不安定?,你快趕緊歸家去,鎖好房門吧。”


    李忻隻好道:“那我還是把護衛留給?姐姐吧。等倭賊退兵後,我再來找姐姐。”


    李月緹並不應承,隻拱手如文人般作揖道:“謝謝你了,隻是還不知道到時候我人會在哪兒呢。”


    李忻深深望著她,隻覺得一場讓他恨死?的婚姻,也讓她改變了太多。


    城中?像李月緹這樣擔憂驚惶的人,也不在少數。


    言夫人年輕時見識過幾次倭患和動亂,她知道一旦城市因突如其來的意外陷入崩潰,什麽?都可能發生,她便叫人封住門窗,地上?與?屋頂灑水防止有火星濺進來點燃房屋。


    而?後又給?了雁菱和言涿華兩把兵器,讓他倆在屋裏合衣躺著先?睡,若有事她會通知他們二?人。


    言涿華哪裏有心思睡覺,他前幾日在金陵城中?找尋白二?小姐,光在書院、白府和她特別愛去的酒家附近,就?晃悠了幾天。


    平日最不愛關注報刊的言涿華,這幾日便搶著要看,隻瞧有沒有白府相關的消息。


    他拎著長刀,在院子裏不安的轉著步頭,牙一咬,還是道:“我去找找她吧!你說外麵全是倭賊——”


    言夫人本來不想說,看他這樣掛心,想來想去,忍不住道:“我一直也在想,她為什麽?不來找我們,為什麽?沒來言家。你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她會來找我們嗎?”


    言涿華搖頭。


    言夫人覺得對自己這個情竇初開的兒子有些殘忍,但不能不說:“因為白旭憲臨死?前,請求我們家收養她,我答應了。如果她來了,便會改姓言,是家中?老幺,你該叫她一聲妹妹,像疼雁菱一樣疼她。”


    言涿華拎著刀,呆立在院中?,任憑風吹起了他那頭亂發。


    他半天才把刀往院中?磚縫裏一插:“……我和她,會變成兄妹?!”


    言夫人沒說話。


    雁菱也聽見了,本來想拍手叫好,覺得自己有好玩伴了,但看到言涿華呆滯的表情,她意識到了點不對——


    正?這時,正?門處,幾個護衛拉開一條門縫,小心放進來一個言家奴仆,他小跑幾步,到言夫人麵前,急切道:“奴去看了,白府已?經燒沒了!而?且周圍有人說,這火根本不是倭寇放的,早在倭寇作亂之前,那邊便有熊熊大火,現在白府幾乎就?是一片廢墟了!”


    言涿華幾乎是轉身,就?往門口奔去:“我不信!”


    言夫人急道:“涿華!你個傻孩子是要去找死?嗎!?你親口跟我說過,白二?小姐是個能坑了衡王,能跟你爹議事的聰明腦袋,你以為她不會想到自己的後路嗎!”


    少年人是聽不進這些話的,他不親眼去看,不嚐試去做,就?會死?不承認。


    言涿華匆匆道:“我知道!但我不去找,我心裏過不了這道坎!”便鑽出門去,衝上?了街道。


    雁菱倒是不太擔心他哥,倭寇主要是作亂,也不可能逮著他殺,言涿華跟她小時候,可是連沙俄毛子萬炮齊放,山西大王千槍亂射都見過的。


    雁菱抱著臉,想明白了人物關係,慘叫道:“啊!我嫂子成了我妹妹啊!”


    天漸漸熹微亮起來,金陵城中?變成了什麽?樣,言昳並不知道。她正?換了一身素簡的衣裙,將幾袋口糧綁在馬背上?,對驛站中?給?馬匹喂糧草的山光遠問道:“還有多久能到滁州?”


    山光遠:“很快。說不定?能趕上?吃早飯。”


    滁州離金陵大概一百三十多裏,隻是他們的馬都是馱馬,並不快,跑了兩個多時辰才到了離滁州最近的驛站。


    估計再有一個時辰左右,就?能到滁州了。


    而?從金陵逃往滁州的達官貴人其實並不少,當言昳簡單休整換衣服出來之後,一些從金陵出發的較早的馬車,已?經停靠在這所驛站修整。


    但各家幾乎沒有幾個貴人出來露臉,全是趾高氣昂的奴仆站在驛站幾家旅宿、飯館裏頭大呼小叫。


    言昳覺得不能久留,而?且再往滁州不能再走官道了。


    山光遠也同意。


    三人一行?離開驛站後,離開官道,山光遠騎馬在前,往清流河旁的村路而?去。


    也有位不知哪家的侍衛,吃著餅站在馬邊,對著幾個人使眼色。那幾人騎上?馬,跟上?了山光遠身後。


    山光遠離開後,騎馬出了幾裏地,便察覺到了這幫人的跟蹤。


    畢竟村道基本都隻有驢車牛車,或一些村民?推著手推車,身後也有同樣急切的馬蹄聲,是很明顯的。


    對方?似乎也在拖的遠遠的不敢靠近。


    天色隻蒙蒙亮,村路上?一片灰藍色,山光遠伸手擰了一下馬頸下的玻璃燈,將燈滅掉,道:“有人跟著我們。”


    言昳皺眉:“估計是認出我了。要不要從樹林中?走?”


    山光遠覺得不妥:“剛化過雪,樹林田野中?的泥巴都又濕又軟,咱們進去之後速度大受影響,他們也可以跟著馬蹄跟蹤我們。”


    言昳對這種事沒了解,問他:“你想怎麽?辦?”


    山光遠對江浙一帶熟悉,想了想:“兩個方?案,要不然我們在前頭找個清流河上?有船的地方?,把馬放走,我們乘船。要不然就?你和輕竹同乘一匹,我攔住他們。”


    言昳肯定?不會選後麵這個。


    要有人說“我留下斷後,你們先?走”這種話,就?跟已?經提前領便當沒區別了啊!


    她緊緊抓住山光遠的衣襟:“我選第一個方?案,咱們找船。後悔自己沒帶槍出來了,我以後要隨身放一把槍。”


    她說著比了個手勢,轉過頭去,像是要對後頭看不見的跟蹤者放槍。


    山光遠想笑,拖了她胳膊一下:“你老實的。”


    言昳哪裏騎過這麽?久的馬,她撐著馬鞍前頭的樁頭,歎氣:“我屁股要顛壞了,早知道還不如吃胖一點,減震。”


    山光遠看她不甚優雅的姿勢,倆人貼的簡直更緊了,他嘴角抽了抽,扳住她肩膀:“這麽?趴著更難受,你往後仰靠著。”


    言昳仰過來,剛想開口,就?瞧見斜前方?,不大的樹林後頭,阡陌的壟路上?,一行?人騎著黑的油光水滑的高頭大馬,伏身衝刺而?來!


    前後夾擊!


    她剛要開口提醒,山光遠已?然看到,他猛地扯住馬韁,忽然調轉馬頭往村道到水岸的斜坡衝去,快馬加鞭,想要繞開對方?的包圍!


    而?後空氣中?忽然響起一聲槍響!


    她與?山光遠身下那匹馱馬極為膽小,竟然突然前蹄,不安的嘶鳴著高高仰起前蹄——


    這片刻間,言昳已?經看清了開槍的人。


    梁栩。


    梁栩手裏拎著一把木杆燧發槍,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衝下草坡,堵死?在他們麵前,怒吼道:“白昳!”


    山光遠身子緊繃,握緊了腰邊的刀。


    言昳卻捂了捂耳朵,笑出了聲,道:“哎哎哎,這麽?大嗓門做什麽?。好巧啊。”


    山光遠低頭看著她頭頂上?的旋兒,她跟梁栩鬥了幾十年,既恨也熟,這輩子更是遊刃有餘。


    言昳聽到身後有馬蹄聲追來,轉頭看,兩邊把她堵死?了。


    梁栩緊盯著她,也勾起一絲笑:“你不會以為你能跑吧。”


    言昳:“跑?哦,我這是要去滁州探親,殿下怎麽?追著我來了。”


    梁栩磨牙道:“放屁!”


    言昳撐著馬頸,托腮笑起來:“殿下太好麵子了。為什麽?不肯告訴公主你的一些猜測,她如果知道,追上?來的肯定?不會隻有這麽?一小隊人馬了。”


    梁栩眼下沉沉青影,低聲道:“姐姐沒必要知道。因為我就?會在這兒殺了你。”


    言昳吃驚的捂住她半張的嫣紅小嘴,道:“殺我?我以為你不舍得呢?”


    山光遠雖然知道她話中?都是嘲諷,但想到言昳前世跟梁栩的過往,牙根還是咬緊了。


    梁栩嗤笑:“你覺得自己有張好臉蛋,男人就?舍不得殺你了嗎?還是你想說自己能媚主,肯求全,想要求條生路。”


    山光遠握著刀柄的手緊了又緊,指節近乎青白。


    言昳一隻手背在身後,抓著山光遠的腰帶,似乎要他穩住。


    她笑道:“原來我很漂亮?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我是說,你一個離了姐姐就?什麽?都做不成的男人,總算能遇到一個可以幫你成就?大業,又無法淩駕於你之上?的女?人了。”


    梁栩瞪大眼睛,麵上?惱火,馬蹄向後退了半步。


    言昳笑:“離了熹慶公主,你能做成的事很少吧。你有沒有想過,你姐姐控製你控製的如此全麵,你哪怕踢掉了睿文皇帝上?台,你也不過是下一個他,一樣的沒有存在感的傀儡。”


    梁栩抬起槍,黑漆漆的槍口對準言昳,怒極反笑:“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姐姐是如何長起來的,你想要離間這樣一對姐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言昳看出了他眼裏的疑慮,她自己前世也算是對他和熹慶公主之間的關係了解一些,笑道:“是嗎?你對姐姐知無不言,姐姐對你,也毫無隱瞞嗎?哦,沒有,我隻是想告訴你,一個同樣能用產業與?金銀為你打?通一切關係,還無法在你登基後控製你的人,就?在你麵前。”


    梁栩:“你騙了我這麽?多次,你以為我會信你嗎?白昳,你把我坑的這樣慘了,我還跟你合作是不是太傻了!”


    言昳笑:“誰騙誰?你要不然就?想白嫖我的計劃,要不然就?想要我家死?於惡名,我不過是自保加討債罷了。而?且,合作也算不上?,我算是攀高主子,混出新名堂,否則我一個孤女?,這世道怎麽?過。”


    言昳就?厲害在她既是傲的非凡,也會在關鍵時刻裝傻裝蠢裝奴才,隻要能達成目的,她不在乎自己姿態放的有多低。


    而?山光遠知道,梁栩上?輩子是憑借著地位與?積累,多次打?壓言昳;這輩子他如此年少,被言昳一次次翻盤,他這輩子地位不變,也不太可能壓製住言昳半點了。


    而?梁栩聽信了言昳的標誌就?是,他看了看周邊的護衛。


    梁栩知道,想要進一步聊下去,不能再這些人麵前。


    不過梁栩本來也不是要來殺她,而?是要來抓她的。


    這個女?人可以用的地方?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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