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歎:“錢都還回去了,是不是還重要嗎?而且他明擺著知道我們和魏家的事。如果我們不退讓,他真去水利局找上魏國棟怎麽辦?魏國棟知道淑慧結過婚有過孩子是一回事,被前夫家纏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說完,林母瞄向林淑慧,見她神思不屬,苦口婆心勸慰:“淑慧,現在字也簽了,就別想了。你還年輕,才三十歲,往後還會有孩子的。說起來也是造化弄人。當年若不是你下鄉,恐怕早就和魏國棟結婚了。


    “你一去這麽多年,魏國棟不可能一直等你。好在如今他老婆死了。他也是個長情的,還記著跟你的情分。要不然,就憑他們魏家現在的風光,他父母都是幹部,他還是水利局的主任,就是再娶,也多得是年輕姑娘上趕著願意。


    “你除了跟他讀書的時候談過一段,不占任何優勢。本來結過婚這點魏家已經不太高興了,要是讓魏家知道,你還得管著前頭三個孩子,就是魏國棟願意,他父母也絕對不會同意。


    “南望死了,你不可能後半輩子自己過,總得再找一個。你是二婚頭,前麵還生過孩子,能找到什麽好的?過了這個村,可沒這麽店。等你和魏國棟結了婚,努努力,快點要個屬於你們倆的孩子,還怕以後沒有依靠?”


    林淑慧眼神閃了閃。


    她與魏國棟年少相識,青春歲月,情竇初開。她心裏喜歡的人一直是他。這些年從沒忘過。而顧南望,是無奈之下的權衡。


    鄉下太苦了。挑水、燒柴、撿牛糞、插秧,收割等等,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她來楊柳村不到半年,整個人瘦了一圈。她受不了了!她得給自己找個依靠。觀遍楊柳村,唯有顧家最合適。不說顧南望自己出息,顧家人也都是好脾氣的。


    可以說,這是她算計來的婚事。但即便如此,不愛就是不愛。離開顧家,可以奔向自己的愛情,她不後悔。她唯一猶豫的是孩子。


    雖然三個孩子大多時候是婆婆跟小姑子在帶,她照顧的時間少,卻也是親骨肉。


    她討厭鄉下,討厭鄉下人。對顧家她從沒有歸屬感。加之生孩子是為了在顧家過得更舒坦,而不是愛情的結晶,因此,對於孩子,她並不是多疼愛。可要說一絲感情都沒有,也不至於。


    她本來還想著等她在魏家站穩了腳跟,再找機會偷偷私下接濟點。沒想到,顧南朔直接斬斷了她跟孩子的關係。她心裏一時空落落的,情緒複雜。


    林母怕她鑽牛角尖,要知道,當初說把顧家的錢拿走的時候,林淑慧還提過給孩子留一點。


    “辦喪事這些天,我們在顧家住著也看得出來,顧南朔對三個孩子很好。他是高中教師。你也說了,他每個月工資有四十五塊,有能力養活幾個孩子。更別說現在還有南望的撫恤金!你在顧家這麽多年,你覺得顧南朔是會貪這筆錢的人?”


    林淑慧搖頭:“不是!早年顧家條件差,我公公婆婆整天為生計操勞,沒時間管孩子。他小時候都是南望帶著。兄弟倆感情非常好。他對幾個孩子說句視如己出都不為過。顧南朔就是寧可自己餓死,也不會少孩子一口吃的。”


    正是清楚這點,在母親哥哥的慫恿下,她才拿了顧家所有存錢,沒堅持留下一部分。


    林母輕笑:“這不就結了,你還擔心什麽!至於協議不協議的。等孩子大了,會理解的。到時候他們懂事了,你的生活也安穩了,有能力了,想補償,難道孩子會不要?那什麽破協議,就是一張紙。你們到底是親生母子。”


    林淑慧怔愣,想了想,覺得她媽說得對,挽過林母的手:“我聽媽的!”


    林母放下了心頭大石,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問道:“你現在手裏有多少錢?你知道我跟你兩個哥哥這次過來,怕路上不安全,沒多帶。現在火車已經開走,咱們得重新買票。而且等下趟火車得三天後,這三天吃住也得花錢。”


    林淑慧從兜裏掏出五張大團結。


    林母蹙眉:“怎麽就五十塊?楊柳村的人不是說,顧南望每個月給你二十塊零花?你在顧家這麽多年,不至於就存下這麽點吧?”


    “我……我都花了。媽,我每個月衣服鞋子雪花膏不都得要錢啊!二十塊看起來多,花起來一下就沒了。”


    林母深吸了一口氣,好容易忍住沒給她一巴掌。敗家娘們。二十塊還不經花?都夠他們家上上下下一個月的嚼用了!她疑心林淑慧藏錢,可看到她身上時新的衣服鞋子,又覺得照這樣打扮,花沒了也不是沒可能,到底沒把懷疑說出來。


    她將五十塊揣進兜裏,“成吧!五十塊夠了!等回了榮城再說。沒關係,魏家條件好。隻要你嫁進了魏家,還怕缺錢?”


    元華縣的物價不高,四人三天吃住加車票,最多也就十來塊。五十塊何止夠了。對於多出來的錢,林母沒有要還給林淑慧的意思,林淑慧也沒問。母女倆手挽著手,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


    顧家。


    顧南朔正感謝著村裏人,拿過一疊一塊的零錢,塞給幫他去火車站堵林家的人。然而誰都不收。


    “都是鄉裏鄉親,互幫互助是應該的。怎麽能要你的錢!快收回去!”


    顧南朔笑說:“為了我們家這點事,耽誤大家夥一天工,該我給的。”


    “你要這麽說就見外了。你是我們大家看著長大的。被人欺負了,我們能袖手旁觀?”


    一推一拒,最終還是新任村長周來金發話:“行了,南朔收回去吧!”


    顧南朔這才不再堅持,又說:“成!那我明天去買點吃的,整兩桌酒,大家都來喝。”


    二虎憨憨笑起來:“這就對了!錢我們不要,酒我們是肯定吃的!”


    顧南朔又拜托劉愛華等幾個嬸子:“明天還請來幫把手,南弦姑娘家怕是辦不好席麵。”


    嬸子們沒有不答應的。這可是好差事。按村裏的規矩,幫著辦酒席,席麵上剩下的東西她們能分一份。這些天顧家兩場喪事都是這麽辦的。因此一個個喜笑顏開。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顧南弦拽了拽顧南朔的衣角,“三哥,爸真有記rmb編號的習慣?”


    顧南朔失笑:“想什麽呢!爸哪來這種習慣!吃飽了撐得嗎?”


    “這麽說,紙上的東西也是你亂寫的了?”顧南弦噗嗤一聲,“還是三哥聰明!”


    顧南朔搖頭,什麽聰明不聰明的,不過是仗著林家人不敢賭這個萬一罷了。否則,他這計策根本不可能成功。


    他突然想到一事,低頭問:“這事你沒告訴二姐吧?”


    顧南朔的二姐,名喚顧南舒,比他大三歲,嫁給了縣城機械廠的職工崔宏誌。


    顧南弦沒好氣的哼了哼鼻子:“我有這麽不懂事嗎?二姐跟姐夫結婚五年,好不容易懷上孩子,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先前大哥跟爸的事就已經夠刺激她了。兩場喪事辦完,她就差暈過去。我哪裏還敢什麽都跟她說。大嫂偷錢的事我沒說,你發燒昏了一天的事我也沒說。”


    顧南朔鬆了口氣。書中,顧南舒也是從未出場。與他不同,他好歹還“活”在別人的記憶中,被偶爾提起。顧南舒卻隻有潦草地一筆介紹,觸目驚心地四個字——難產而亡。若有她在,許還能看顧點南弦跟三侄子。可她沒了……


    難產而亡,每每想起這四個字,再聯係如今顧南舒便胎相不穩,顧南朔難免心驚肉跳。


    要按他的意思,這胎如此凶險,不如趁現在還沒滿三個月早點流產,至少能保住顧南舒的性命。但顧南朔知道,二姐與姐夫結婚多年才盼來這個孩子,必然是不同意的。他們又看不到那本神秘小說的內容。說出來,別說姐夫了,就是二姐都會以為他得了失心瘋。


    哎!暫且走著瞧吧。


    那頭,顧南弦不曉得他這番心思,一邊整理好錢款放進盒子裏一邊說:“三哥,我說句實話吧。其實我一直不喜歡大嫂。倒不是因為她不幹活,老把事情推給我。而是因為她對我們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覺得自己是城裏人了不起。可爸媽不讓我表現出來。


    “他們說,婚都結了,孩子也生了。不管怎麽樣,那是大哥的媳婦。看在大哥和幾個孩子麵上,隻要不是特別過分,大家包容點就算了。她雖然不幹活,但好在沒多嘴多舌,攪得家裏不得安寧。


    “一個屋簷下住著,鬧起來孩子們過得不舒坦,大哥也為難。大哥平時出任務已經很累了,我們能不添亂就不要添亂。你不知道,嫂子這一走,我心裏還挺暢快的。”


    顧南朔一愣,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


    顧南弦抱著懷裏的錢盒子又傻乎乎笑起來,“誰管她人留不留下,錢拿回來,我就放心了!”


    顧南朔神色閃了閃,“那你怕是放心得太早。”


    顧南弦莫名其妙,“三哥什麽意思?錢不是已經在我們手裏了嗎?你要是擔心大家都知道咱們家有這麽多錢,招來賊人,我們可以明天一早大張旗鼓的去存起來。”


    說完,又是一歎:“要是爸當初把錢存銀行,也沒這麽多事了。”


    雖說現在銀行的管理製度沒有後世嚴格,能鑽的空子多,卻也不是誰拿著存折都能取出錢的。但這也怨不得顧長富,老人們的思想,錢藏在自己身邊才安心。存銀行看不見摸不著,銀行倒閉了怎麽辦?不隻顧長富,整個楊柳村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這樣幹的。


    顧南朔把錢盒子接過來,“我明天叫幾個人陪我去。”


    嘴上這麽說著,目光落在盒子上,眼神幽深。


    財不露白。一旦露了白,就容易被人惦記。存銀行最多擋住偷雞摸狗的宵小,可擋不住扯著冠冕堂皇的旗號打主意的無恥之輩。


    明天,許是還有一場官司要鬧。


    不過,他顧南朔上輩子多少坎坷都過來了,就沒帶怕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想從虎口奪食,在他顧南朔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也得看看有沒有這道行!


    第4章


    村西頭,顧長貴家。


    顧長貴與顧長富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顧長富的母親生他時難產而亡,一年後,顧老爹再娶,又一年生下顧長貴。


    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顧長富從小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七歲那年,遭遇大旱,顆粒無收,家中實在艱難。後娘吹了幾天枕邊風,顧老爹就把大兒子送去大戶人家當下人,得了一塊銀元的“賣身錢”。


    就此,顧家與顧長富斷了聯係。誰能想到,顧長富運道好,因著幹活麻利、為人誠實本分被主家看中,令其做了少爺的書童,跟在少爺身邊讀書認字。


    後來新種花成立,地主被打倒,主家敗落,奴仆下人翻身做主。


    顧長富回到老家,帶著他新娶的媳婦柳如玉。柳如玉是主家小姐身邊的丫鬟,同在小姐身邊識了不少字。兩口子就此成了十裏八鄉難得的文化人。


    這也就罷了。有文化又如何?還不是跟他們一樣地裏刨食?彼時,顧老爹已死。後媽帶著親生兒女過活,半點沒有要將顧長富這個便宜繼子認回顧家的意思。顧長富也沒有,在村子另一頭安了家,從此一個東,一個西。井水不犯河水。


    就這麽過了數年,政府廣招人才,顧長富被推舉上去,得到了培訓的機會。培訓完,直接任命為楊柳村的幹部。從此日子越來越好。後媽看得眼熱,幾次上門攀親戚,都被擋了回去。直到死,也沒能讓繼子心軟點頭。


    後媽去後,顧長富並未遷怒顧長貴,卻也沒有重修兄弟之情的意思。兩家一個村住著,血脈相連,卻跟普通鄉親差不多。


    從顧家看了熱鬧回來。顧長貴媳婦宋玉梅就起了心思,她把門一關,拉著丈夫商量。


    “你說我們收養顧南望那三個崽子怎麽樣?”


    顧長貴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撫恤金?”


    “對啊!三個崽子每人一百,有三百呢!而且照南朔的性子,肯定會把五百全給他們。有了這些錢,咱們就能起新房,跟那邊一樣的青磚大瓦房,院子大,房間多!”


    顧南朔家的房子是兩年前重建的,高牆黑瓦,十分氣派,裏頭家具也是全新的,整個楊柳村獨一份,宋玉梅早就眼紅了。


    主意不錯,顧長貴卻有憂慮:“明輝十一歲,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更別說下頭一個八歲,一個四歲,花銷也不小。養孩子不容易,五百塊是多,可接了這燙手山芋,麻煩也多。”


    宋玉梅橫眉,“你傻啊!十一歲抵半個壯勞力了!八歲能幹的活也不少。四歲的過兩年不也大了嗎?而且你隻想到五百塊,就不想想別的?如今包產到戶,咱們村按人頭分的地。我們收養了三個崽子,他們名下的地不也得歸我們?跟著我們過,吃多少,怎麽吃,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顧長貴一頓,“那還有學費呢!”


    宋玉梅推了他一把:“你難道還想供他們上大學?讀個小學不錯了。三個崽子還小,哪有孩子不貪玩的。我們用點手段引導,縱得他們野了心思,他們自己不想讀了,誰能說嘴?村裏讀不下去的孩子一大堆,不缺他們三個。”


    顧長貴敲了敲煙杆子:“你想得倒是挺美,顧南朔能答應?他是親叔叔,我們還能越過他去?”


    “那可指不定!不還有族裏幾位叔伯嗎?就看事情怎麽辦了!”宋玉梅神色飛舞,信心爆棚,“顧南朔還沒結婚呢!他願意養拖油瓶,他未來媳婦也願意?”


    ——


    翌日。


    宴席上,眾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酒過三巡,顧家族裏輩分最高的開了口:“南朔啊!你今後是個什麽打算?”


    顧南朔眼睛微微眯起來,目光從顧長貴和宋玉梅身上掠過,“三叔公怎麽突然問這個。”


    三叔公歎道:“如今南望走了,長富沒了。南弦十七歲,還沒出嫁。更別說三個孩子也小,不頂什麽事。家裏家外全靠你一個人。你年輕,經曆的事少,別看如今錢是拿回來了。可這養家糊口帶孩子,不是光靠這些錢就萬事大吉的。你心裏得有個數。”


    “三叔公的意思是?”


    “你叫我一句三叔公,我這做長輩的說幾句,你且聽聽。”


    顧南朔手中轉動著酒杯,麵上一派尊敬,“您請說!”


    “南弦終究是姑娘家,過不了多久就嫁出去了。三個孩子卻不一樣,最大的明輝十一歲,最小的更是才四歲,這可不是隻養一兩年的事。你自己也不過二十一,還有大好的人生,你有沒有想過這輩子帶著他們仨,往後的日子怎麽過?就是你願意,你有考慮過胡家嗎?”


    顧南朔是訂了婚的,女方是同村胡家的二女兒胡瑤花。本來以顧家的條件,顧南朔完全可以找個城裏人。但顧南朔在感情上不怎麽開竅,一直沒心儀對象。


    顧長富從前幾年開始,身體就不太好了,高血壓加冠心病。胡父是村裏的赤腳大夫,醫術還不錯。顧長富好幾次頭暈目眩,心慌心悸,都是胡父及時援救。


    顧長富念著這點,便生了心思。同兒子一說,兒子沒反對,便安排其與胡瑤花相親,雙方看了兩回電影,婚事就定了下來。


    昨天去火車站堵人,胡家是出了大力的。今天吃酒也來了。胡父見話裏提到自家,就不能不動了。更何況,他本來就有心想跟顧南朔談談,隻是顧家這陣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直沒找到機會。


    他放下筷子,“既然顧家老叔開了口,那我也說說我們家的意思。南朔,我跟你說句心裏話。當初訂婚的時候,情況可不一樣。倒不是我見你們家條件比不得以前了,就嫌貧愛富。


    “畢竟在我看來,家世再好,也比不得自己出息。你是個能耐的,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走出去的金鳳凰,有文化,工作體麵。我們老胡家又不是什麽牌麵上的人,就是不看你爸你大哥,你自身條件,也沒有我們挑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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