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存剩餘的雄蟲試圖保護自己的母神,用血肉之軀去阻撓人類大軍的進攻,但都無濟於事。


    當黎止和秦望生徹底深入蟲族新星,站在剛剛建立不久、規模還很小的蟲窟前時,四周狂舞撲來的雄蟲已經很少了。


    麵前黑漆漆的洞口很是深邃,有種異樣的神秘,似乎能將人吸進去。


    看了許久,一襲破塵號的黎止忽然開了口,讓身旁的下屬將早就準備好的□□和黑晶遞給自己。


    時間仿佛一瞬間回溯到了一年多前。


    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手握黑晶潛入蟲洞,但那時候人類和蟲族之間還隔著深深的溝壑,除了她沒人能接近蟲母,現在地位和境況完全顛倒。


    她身邊全副武裝的艾克裏神色擔憂,忍不住上前道:


    “頭兒,現在沒多少雄蟲了,不如你別去了吧,我找幾個身手好的突擊者跟我一起下去也能把蟲子一鍋端了!四周隻要是能出氣兒的地方都找了人看守,絕對不會把蟲母放跑。”


    黎止的身體再分化都是因為蟲母激素,後來又在尋找聯感器時受到刺激,誰也不知道如果再麵臨一次會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而其他幾個上尉也是這般想法。


    想了半晌,黎止還是決定自己下去。


    倒不是她不信任艾克裏,而是有種詭異的感覺在不停勾著她的心扉,那深邃漆黑的洞穴中異香漂浮,但好像除了她以外其他人聞不見。


    在攻入蟲族新星的前一夜,她再一次做了那個夢魘,看到了漆黑潮濕洞穴中的蟲母。


    那隻晶瑩的、堪稱可愛的雌蟲身體大了些,原本細瘦的腹部肢節此時高高鼓起,幾近透明的蟲卵幾乎要將它的肚皮撐爆。


    很快,在黎止的注視下,雌蟲在洞穴中痛苦翻滾,晶瑩如玉的複眼不斷轉動;


    掙紮了許久後,來自新的蟲族母皇所誕下的第一顆蟲卵從它肢節中擠出,幼蟲一瞬間便破殼。


    沒由來的,黎止想到了那日在邊陲星上看到的第一隻幼蟲,仿佛和眼前的一幕緩緩重合。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或者說她自己有些不對勁了。


    蟲洞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將她和蟲子聯係在了一起,而探尋也是她的必經之路。


    而最終陪同黎止一同進入蟲洞的,隻有秦望生。


    外頭的人盡管再怎麽不放心也拗不過,隻好在他們身上掛了繩索和感應器,隻要一有危險就能立即衝下去施以援手。


    和m-42上那個完備的、環境適宜的巨大蟲洞不同,眼前這個非常簡陋,甚至連他們腳下的土地還未被完全腐蝕。


    蟲洞中的雄蟲在秦望生的反向感應器和特質迷藥中昏昏欲睡,一直到了洞穴的最裏麵,二人才猛然站住了腳。


    隻見那隧道的盡頭,是一個不小的凹陷坑穴。


    一隻晶瑩的雌蟲正趴伏在坑中,腹部高挺呈現出半透明的形態,仿佛下一秒無數蟲卵就會衝破它的肚皮。


    按照雌蟲的年齡來看,它還是孩子,但卻在蟲族存亡關頭被迫投入生育。


    從另一個角度看,雌蟲和星際社會上不能決定自己命運的omega有何不同?


    它現在還稚嫩,再過幾年、十幾年、幾十年,沉浸在無休止的生育和繁衍中的雌蟲,身體會被逐漸養肥碩、沒必要的鋒利足勾為了不傷害卵也會退化,身子像是卡車般巨大的蟲蛹。


    原本隻能生下十幾顆身體,再此之後會誕生成百上千的蟲卵。


    它是蟲族至高無上的母神,同時也是生育的奴隸。


    它被所有雄蟲當成神明供奉,卻終其一生無法踏出這昏黑潮濕的坑穴和土地。


    一想到這兒,黎止心裏便不由惡寒。


    忽然,一道略顯稚嫩的嗓音在空曠寂靜的蟲洞中響起,讓黎止眉心一條,目光死死盯著坑穴中肚皮高聳的雌蟲。


    “我在神的夢裏,見過你……”


    蟲母會說人言?!


    被猛然驚到後,黎止又覺得合情合理。


    越是高等級的蟲子,智商和能力越高,例如能夠完全複刻人類基因奪取記憶和語言的a級雄蟲。


    而蟲母屬於s級,理應是更高的智慧生物。


    隻是數千年來沒人見過蟲母,更別提和它進行交流。


    麵對這樣一隻等級極高不知深淺的蟲子,黎止提起了警惕,雙臂的機甲片形成一刀一槍,隨時應對突發事件。


    但麵對死亡的威脅,雌蟲仿佛並不恐懼。


    它很平靜,明明是瘦小而年幼的身子,卻給黎止一種格外滄桑的感覺。


    這種滄桑是經曆了亙古和時光的打磨,而非淺顯的感覺。


    這樣矛盾的氣質在一隻蟲子身上體現,顯然是很可笑的。


    但黎止並不這麽覺得。


    她反而發自內心地感覺到寒冷,麵前仿佛有一層薄薄的膜,隻要她伸手去觸摸,就能將其戳破、看到最後的真相。


    鼻尖縈繞的詭異香味並不算濃鬱,卻逐漸將黎止包圍。


    漸漸的,她幾乎要忽視身後還有個秦望生,視線中隻有一隻輕輕掙紮的雌蟲。


    幼小的雌性挺著可笑的肚子,雙鄂微微開闔,“蟲族,是最荒蕪的族群,也是最高等的族群……”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偏生黎止就是能隱約明白其中的意思。


    和人類相比,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蟲子都是單細胞生物,是原始的野獸。


    除了殺戮和吞噬,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被星球和文明所唾棄。


    偏生它們又擁有著無盡的繁衍,極少數的a級雄蟲更是超出了現在所能夠理解的掠奪型智慧生物。


    它們不知道自己從何誕生,文明是什麽,未來又該去哪裏;


    所以隻能不斷地侵蝕毀滅別的文明,像沙漠、蝗蟲一般不斷擴散。


    哪怕是蟲母,也並不明白。


    柔軟的雌性複眼轉動,像是兩輪旋轉的□□,“毀滅後的蟲族,會在人類的屍骸中建立新生,我們將亙古永恒,是宇宙中最偉大的族群。”


    它不懼死亡,因為它知道黎止就算殺了它,也剿滅不了蟲族的根。


    “是麽……”黎止輕輕呢喃,金色的瞳孔微微放空,像是在思考雌蟲的話。


    “若是我猜得沒錯的話,你活得一定很累吧,不停地重複著生育的使命,這樣的神你當得真的開心麽?”


    雌性身子驟然一僵,抬起晶瑩複眼時,鋒利的口器微微張開,發出陣陣威脅的嘶鳴。


    可黎止全然不在乎,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矛盾之處在哪裏。


    在眼前這隻雌性的身上。


    它太過神聖地擔負起生育的責任,像是被枷鎖拷住的神明,它的存在就是扭曲,就是蟲族的原罪。


    這樣的神聖,似乎已經超出了人類的認知。


    黎止曾經在軍校中學習過很繁雜的知識,在某一個瞬間,她的思維仿佛和蟲母連在了一起,從而看到一些斑駁的畫麵。


    對於更高層次的智慧、更高等的維度,目前的人類文明不是沒有探索,卻始終摸不到邊界。


    曾經有瘋狂的蟲學家認為,c級雄蟲的構造可以比擬類屬二維生物。


    雖然它們不處於平麵之上,有高度厚度,但其眼球構造特殊,視力和感知力極低,隻能感知到平麵移動的生物並加以攻擊。


    但凡離開了它們視野的平麵,都能順利逃生。


    他們不是二維生物,卻類似二維生物,無法看到或理解如何向上移動。


    至於擁有飛行能力和靈活性的b級雄蟲,便和普通的三維生物沒什麽不同。


    在具有複刻基因和精神掠奪的a級雄蟲之上,還有蟲母的存在。


    這麽多年來蟲學家一直在試圖研究一個問題,蟲族中唯一的雌性到底從何而來?


    再加上蟲族隻能有一隻雌性的特征,蟲母又是以什麽樣的方式知道自己該消亡了、可以孕育新生的雌性了。


    仿佛蟲子這個強盜一般的族群永遠可以繁衍,生生不息。


    但在這一瞬間,黎止的腦海中忽然抓住了什麽一閃而過的東西。


    如果蟲族的繁衍不取決於蟲子本身,而取決於蟲母呢?


    在人類的眼中,時間是長河流逝,去而不複返,過去的湮滅會成為曆史的哀歌。


    但如果蟲母是高維生物,在它的眼中,帝國十三星的存在和曆史或許隻是某一幀定格畫麵。


    它超越了時間的禁錮,從湮滅中抽身迎來新生,周而複始地消逝又誕生,作為蟲族經久不息的繁衍載體。


    黎止和帝國十三星將它殺死在這一刻,但另一個時刻下的蟲母會睜開雙眼,撫著滾圓的肚皮源源不斷地降生蟲子。


    它是罪惡的本源,更不是所謂神明。


    之所以雄蟲以它為王,是因為整個族群的生存都建立在它的巢室之內。


    這個想法隻是一閃而過,甚至稱得上異想天開,但當黎止看到那雙久經滄桑寫滿了亙古的複眼,心底有一個不間斷的聲音在告訴她:


    你是對的。


    與此同時,蟲母也意識過來了。


    哪怕黎止想得再通透,又有什麽用呢?


    一個低維度的生物,如何去理解它的生存方法,怎樣去殺死一個可以跳躍時空的“神明”?


    正當它生出一絲得意、想再說些什麽時,一直像個透明人一般的蒼白青年忽然上前一步,從後籠住了身前的黎止。


    他們二人的麵孔在明暗中相貼,一黑一金的瞳孔交相輝映。


    黎止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輕輕閉上了眼睛。


    其實在走進蟲洞前,她心裏就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隻是還差最後一些問題想不明白。


    她有想過隱瞞秦望生,最後還是選擇了坦誠。


    因為隱瞞從來都不是為了另一半好。


    她想過秦望生會崩潰、會憤怒、會不願意相信或是拉著她不讓她進入蟲洞……


    卻怎麽也沒想到的是,最後他的抉擇是平靜淡然地陪著自己,走進了這個深淵洞穴中。


    當尖銳的精神力狠狠紮入黎止的腦海中時,一股嗡鳴聲如洪鍾震顫,瞬間讓她失去了聽覺和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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