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河詫異道:“不要小羊羔?”羅連長家的日子,聽說過得挺拮據的,小羊羔便宜,母羊要貴上幾倍。


    季嫂子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我沒養過羊,羊羔太小,我怕自己照顧不來。”


    嚴嫂子聽得一愣,跟著猶豫起來,她方才是想買隻小羊羔來著,可季大妮想買母羊也不錯,有了母羊,還怕沒有小羊羔嗎。


    李長河思量了下,挑了頭成年不久的母羊,身量亦是最小的一隻:“這隻怎麽樣?剛懷上崽。”


    季大妮聽得一喜:“多久生啊?”


    “五個多月。”


    “李阿爺,多少錢?”


    李長河繞著羊走了一圈,估了下重量:“90斤隻多不少,羊肉七毛二一斤,咱這是毛羊,我給你算六毛五。”


    拿樹枝在牆上算了算,李長河道:“五十八塊五。”


    兩人都是當家主婦,經常買肉,就是黑市也是聽說過的,哪會不知道李長河這是按最便宜給的,不然,光憑懷著小羊羔這一條,價格就得高一成。


    “李阿爺,”季大妮不好意思道,“我手頭現下隻有十幾塊錢,你看我先付十塊成嗎?剩下的我按月給……”


    “成。”


    “謝謝李阿爺,”季大妮抱著針線笸籮,高興地轉身往家跑道,“我回去拿錢。”


    李長河:“不急……”


    嚴嫂子見此,越發心動了:“李阿爺,還有懷著羊羔的母羊嗎?”


    “還有兩隻,也是剛懷上。”


    “我要一隻。”


    李長河點點頭,挑了隻100零幾斤的母山羊,按100斤給的,要了65塊錢。


    嚴嫂子手頭也沒那麽多錢,先付了一半。


    兩人交了錢,問了些注意事項,當下就將山羊牽回家拴在柴棚下,去後勤,花一毛,一人買了擔紅薯藤。


    緊跟著後勤的人就來問了,剩下的羊還賣不賣?


    “賣!”


    留下1隻要生的母山羊和1隻公羊,剩下的6隻,李長河一股腦兒全賣了。


    李蔓驚訝地戳戳送茶回來的趙金鳳:“阿爺咋舍得了?一隻過兩天就要生了,還有一隻配種的公山羊。”


    “他啊,想開塊地。”地裏一忙起來,家裏的牲畜哪還顧得上。這兒又不像在雙鳳寨,馬、牛、羊都有專門的孩子在放。


    “開地!”李蔓驚訝道,“在哪開?部隊讓嗎?”


    “你阿爺前天問過後勤的汪同誌了,讓的,按規矩交公糧就成。”趙金鳳道,“地方都給劃出來了,就是東邊山腳那片荒草地雜木林,咱家有馬,再添幾樣大件的農具,先開個兩三畝,種點苞穀、大豆。”


    “宋逾一個月工資102元,我一個月18元,加起來120元,你和阿爺還怕我們養不了家?”


    趙金鳳輕歎了聲:“你阿爺種了半輩子地,當了十多年的大隊長,你讓他突然閑下來,每天就圍著家裏這麽大點的院子轉,他能受得了?”


    “那也不用開太多吧,有個一畝半畝的,種點大豆,平常吃個豆腐、打點豆油就成。苞穀便宜,就別種了。”


    趙金鳳和李長河一到部隊就在琢磨這事了,就怕李蔓和宋逾不同意,如今一聽李蔓鬆了口,趙金鳳立馬應道:“成、成,不開太多。”


    李蔓捋了捋手裏的麻繩,瞟了眼院內近段日子拔得零落的菜地:“阿奶,明兒待客,院裏的菜夠嗎?”


    趙金鳳捏著針頭往外一拔,刺棱一聲,長長的麻繩穿過鞋底,她抽空往外瞅了眼:“夠!”


    針頭再次紮過鞋底,趙金鳳接著又道:“育的菜苗有半尺高了,後天要是雨停了,就把地整整,把菜種上。”


    “我想吃西瓜。阿奶,咱家種幾顆唄?”


    這邊氣候好,一年四季都可以種西瓜。


    “好,再給你種幾顆甜瓜。”


    ……


    李長河跟著將羊送去後勤,幫著安頓好,接過汪主任遞來的錢票,驚訝道:“還有票?”


    “哈哈……我們占了這麽大的便宜,哪能不補點票,您看看,還想要什麽票,我給您湊湊。”


    李長河一張張翻過,真多!


    有40斤糧票,10尺布票,2斤棉花票,2斤糖票,3斤肉票,5張肥皂票,還有1張縫紉機票。


    這是根據他家的情況給的吧?!


    李長河猶豫了下,將縫紉機票和糧票退了回去:“家裏你趙阿奶習慣了用手縫製,小蔓也喜歡穿她阿奶繡的衣服,這個就不要了。至於糧票,宋逾和小蔓有工作,吃供應糧,我和你趙阿奶原來在雙鳳寨分的糧食還有些……”


    “李阿爺,”汪主任將票放回他手裏,笑道,“這會兒生產隊還沒到分糧的時候呢,你們現在吃的還是過年那會兒分的糧食吧,那還能剩多少!宋連長跟李同誌是有工作,可他們的供應糧,要到下月才發。另外,我聽說,宋逾父母在蘇州鄉下,弟妹年齡也不小了……”


    李長河一愣,笑道:“行,這情我承了。回頭,母羊生產,不管什麽時候,叫人來家喚我一聲。”


    “那就麻煩您了!”


    ……


    李長河揣著錢票,哼著小曲從後勤出來,拐彎去食堂買了塊豆腐,司務長還讓人給他撈了隻豬耳朵,一截大腸。


    李長河要給錢票,司務長擺擺手,說什麽也不要。


    連番的經曆讓李長河感概不已,對軍營也多了份歸屬感。


    “小蔓兒,”剛一進院,李長河就心情甚好地揚聲道,“看我帶了什麽好吃的?”


    早上活的麵開了,趙金鳳把野豬肉垛成沫,用豬油和著酸筍、青椒、木耳、菌子炒了滿滿一鍋餡料,李蔓坐在案板前,正在擀麵皮,聞言應道:“阿爺,我在廚房呢。”


    李長河提著食堂借來的竹籃進屋,拎起豬耳和大腸,在李蔓麵前晃了晃,笑道:“香吧?”


    “香!阿爺去食堂了?”


    “你不是要吃豆腐包子嗎,我去買塊豆腐,正好遇到司務長,二話沒說,就讓人給我撈了這些,沒要錢票。”李長河笑道。


    李蔓看他這麽高興,跟著開心道:“這麽說,阿爺跟司務長很談得來嘍,那明天請客,你要不要邀他來喝一杯?”


    “邀,還有後勤的汪主任,”放下東西,李長河將錢遞給老伴,拿著一遝票,一張一張給李蔓看,“汪主任給的,本來這幾張我是不要的,太貴重了!可他後麵提了句小逾爹媽,我就沒好意思拒絕。”


    趙金鳳:“那他對咱家情況挺了解的。”


    “宋逾一來就是正連級幹部,再加上咱家又是搭棚又是蓋屋的,誰不打聽兩句。”李蔓說罷,起身洗了下手,接過豬耳切了三根細絲,嚐了根,另兩根分別喂給趙金鳳、李長河道,“挺好吃的,阿爺,中午你跟宋逾喝一杯?”


    李長河剛要答應,就見老伴瞪了他和孫女一眼,警告道:“家裏的桑葚酒、米酒,隨你們爺倆喝,小逾下午還要上班,你們可不能攛掇他跟著一起胡鬧。”


    李蔓衝趙金鳳做了個鬼臉,嘻笑道:“知道啦!”


    收起豬耳、大腸,李蔓繼續擀麵皮,李長河洗洗手,幫忙包包子。


    趙金鳳點了點老伴給的錢,482元:“都在這兒了?”


    “沒,羅連長家差了48.5元,許營長家差了32元。”


    李蔓過來這麽久沒出去竄過門,也很少打聽別家什麽事,聞言詫異道:“許營長一個月,一百四五,羅連長也有一百一二,手頭咋會這麽緊?”


    “這年頭家裏出來一個人才不容易,要麽早期傾了全家之力供養,要麽就是小小年紀就出門打拚,”趙金鳳把錢揣兜裏,洗了洗手,開始炒豆腐餡道,“不管哪一種,久不在家,無法奉養父母照顧弟妹,心裏能沒一點虧欠。那養老錢還不得給足點,弟妹有個什麽,不得搭把手。再加上妻子沒有工作,幾個孩子又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吃穿用度又是老大一筆,一年年一月月哪還存下什麽錢。”


    李蔓咋舌:“大米0.185元/斤,苞穀麵0.095元/斤,雞蛋0.55元10個……一百多塊錢,那是好大一筆。一個七口之家,一個月有四五十就過得很富裕了,養老一月最多給20元吧,這才多少啊,怎麽會月月不剩?”


    “傻丫頭!”趙金鳳忍不住笑道,“老家漏雨漏風的房子不要翻蓋?弟妹結婚,聘禮、嫁妝能不出點;犧牲戰友的家屬,因傷退伍的戰友,不要照顧;戰友間的隨禮,這不又是一筆。生活啊,沒你想的這麽簡單。”


    李蔓:“……”


    趙金鳳笑了笑,轉頭問老伴:“買農具得多少錢?”


    他們過來,帶了自家買的條鋤、鐵鍁、釘耙、鐮刀、掃帚等物。


    可這要種地,犁、耙、脫殼用的風車,還有犁地套馬用的枷檔、馬打腳等配套工具,不都得備齊。


    李長河默了默:“算上架子車的車輪和糧種,怎麽也得百十塊。”


    趙金鳳吸了口氣,有點不舍:“後勤不是什麽農具都有嗎?要不,咱先借來用用?”


    “咱要是種一茬,借也就借了,可總不能年年借吧?”


    那肯定不行,莊稼收種就那麽幾天,自家借來了,後勤怎麽辦,少了套農具,收種上就要晚個幾天。


    想通了,趙金鳳也就鬆了口。


    三人一通忙活,蒸了一鍋肉包子,一鍋豆腐包。


    宋逾提著條大前門,四瓶西鳳回來,望了眼空了大半的羊圈,將東西遞給趙金鳳,納悶道:“阿奶,家裏的羊呢?”


    “你阿爺要種地,顧不過來,賣了。”


    “種地?”


    “嗯,”李長河出來道,“我還留了一頭,明天殺了吧,待客用幾斤,剩下的熏上,留著開荒吃。”


    第47章


    “宋逾,”李蔓拿大瓷碗按人數,一碗裝了7個包子,一碗裝了5個,放進竹籃遞給他道,“給左右兩家送去,咱家的包子太香了,引得小豪他們方才都跟嚴嫂子、季嫂子鬧了,讓倆嫂子也給他們包包子。”


    小孩子哪有不嘴饞的!


    宋逾點點頭,接了竹籃大步出了家門。


    一抬頭就見胡同口蹲著個不大的小人,含著手指,眼巴巴地瞅著他手中的竹籃。


    沒戴鬥笠沒穿雨衣,赤腳挽著褲腿,一身打了補丁的土布衣服,沾了雨絲,泛了潮意,再待一會兒,都能擰出水來。


    宋逾在他身前停下。


    小孩怯怯地站了起來。


    宋逾掀開竹籃上蓋的芭蕉葉,拿了個包子給他,望向他身後的胡同,一溜三家,左右就是六家,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哪家的:“叫什麽?”


    “他叫馮小辰,”許文成一手舉著片芭蕉葉在頭頂,一手端著碗出來道,“宋叔叔,我媽熬了鯽魚湯,讓我給你們家送一碗。”


    姓馮!


    他家這溜最後一戶,住著的好像是1營4連的馮連長一家。


    接過許文成手裏的魚湯,將包子遞給他,宋逾道:“少了一個,把碗送回家,過來讓你李姨再給你拿一個。”


    “謝謝宋叔叔。”許文成小心地抱著就是缺一個也堆成尖的大瓷碗,匆匆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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